似乎只有她睡着,他才可以不受她的拒绝。

曾几何时,他和她的关系已演变成这种态势。

他蹙了一下眉,但还是没有露痕迹地带着温柔的微笑,说:

“外公,我先送颜回房休息。时间不早了,您先用午餐吧。”

司徒霄的声音很轻,生怕吵醒辰颜,其实,更是担心,她醒后在众人面前,再次对他进行反抗的行为。

“好。”沈傲扫了一眼司徒霄,一边,容德早上前,迎着沈傲往一侧的餐厅走去。

司徒霄径直抱着辰颜,从侧楼梯直接走上三楼卧室。

法国一别后,想不到,她再次回到他的身边,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司徒霄轻轻把她放在卧床上,手轻抚她苍白的脸颊,俯身,唇即将触到她的唇时,听到她的口中,梦呓般的发出一个单音字:

“苍……”

这个字,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很轻地飘进司徒霄的耳中,重重地砸进他的心中。

他想吻她的动作也一并僵硬。

她连睡梦中,都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和她结婚至今,她睡在身边,一直是很安静,从来没有说过任何的梦语。

但,今天,他听到了她说出的这一字梦语,竟然是关于那个男人的。

他有他的尊严,他的尊严使他替她盖上薄毯后,迅速离开卧室,走下楼去。

辰颜,在他关上房门的刹那,睁开双眼。

眼中,隐隐有着晶莹的泪光闪过。

故意说出那个字,故意逼他离开。

仅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接受现在的他。

而她,也没有力气再反抗他的行为,所以,这样的方法,是最好的。

她的手抚上平坦的小腹,知道,孩子,不在了。

没有任何感觉地,已经离开她的躯体,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从手术室出来后,虽然麻药没有过去,她仍陷入昏沉的睡意中,但意识却并不朦胧,她感觉得到他用温暖的手轻轻地,在磨着她的手心,她的脸。

也许,只有在那时,她的手心才是冰冷,她的脸才是同样地没有温度。

也只有在那时,她在撕心的痛苦之后能感觉到他一丝一缕传递过来的温暖。

从他抱起她的刹那,她知道,是他,只有他才有那墨黑若星辰的眸子,所以,在那一刻,她最后一次纵容她的感情,让自己安静地倚赖在他的怀抱中。

但,当清醒的时刻,注定,她不可能做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原来,人流是不痛的,痛的仅是她的心。

在被麻药吞噬意识的前一秒,她能清楚听到,心碎裂开来的声音,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纵使漫着弥天的血,但也是在不可示人的暗处。

谁都不知道,她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因为,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她可以为最爱的男子去孕育一个生命。

可‘孩子’陪伴她的,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上天赐给她孕育这个‘孩子’的机会,却没有赐给‘孩子’降生的机会。

同时等待流产的另外三个人,流掉的可能是负担,是累赘。

于她,是维系残存所有眷恋的最后的爱。

她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这样没有错,错就错在过于在乎,反而会伤己伤人。

她的心,她的身体,都无法接受另一个人!

到现在才知道,她心里所有的关于爱的感情都被他完完全全被掏空了,没有一点余下。

当她知道,法国他对她的背叛,无论过后,他再多的解释,她都没有办法相信耳朵听到,忽略眼前所看到的真实。

当她知道,这个孩子,才可能是他所在意的,她更明白,一切,于她,对感情有着完美偏执的她,没有办法,和他继续。

纵然,她发现,真的爱上了他。

“你一定要这么狠吗?”

这句话,将所有关于爱情美好幻想打破。

他信任她,不会说出这句话,关于爱,是需要信任,才能长久的。

没有信任,也就不会有爱。

她闭上眼,泪水,没有滑落。

心底的疼痛,将眼眶中的泪一并逼退。

她将自己埋在薄毯中,这样,就能暂时逃避,窗外的阳光灿烂吧。

心,不需要阳光普射,在这一刻。

而这一刻,也有人,宁愿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谈一些并不是十分阳光灿烂的事。

沈傲简单用了午餐,便和司徒霄来到二楼的书房内。

“外公,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是大家所都不希望的,但请你相信,我对颜的爱是真诚的,一直没有改变过。”

在走进书房前,司徒霄的脑海中还满是刚刚辰颜的那一字梦语,但,关上房门,他必须摒弃所有的杂绪,才能在这个精明老人面前,不露出任何的端倪。

“我在等你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这些话算是解释吗?”沈傲的语音如刀锋一样犀利地从司徒霄的耳边剐过。

“外公,我承认,是我疏忽照顾颜,才让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保住,所以,我请求您的原谅,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疏忽?难道,一定要我提醒你,你的错在哪吗?”沈傲的语音依然冷冽。

“塞班之行,我不该让颜去那么危险的蓝洞,这点是我的疏忽。所以才让颜发高烧,间接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保住。”

“你似乎漏了一点,你在法国皇家套房所做的事,应该才是最大的错误吧。这个错误才是导致今天这种局面的最关键因素。我明白,你作为一个财团的总裁,只守着一个妻子是不可能的。但我也提醒你,不管你外面有再多的女人,都要基于安抚好小颜的基础上,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希望你清楚一点,不管是司徒,还是沈氏,血统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个楚彤,她永远只可以做你的情人!”

“外公,我都知道,法国,我是想解决一些过去的事,并非是和您所了解的一样。从我娶她的那天开始,我不会再有任何出轨的言行。”司徒霄依然恭敬,哪怕沈傲提到法国,提到楚彤,他都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

但他的心底则浮起一丝厌恶,沈傲果然一直在监视着他,并没有对他完全放心。

“解决也好,继续也好。这点不需要对我解释,同样的错误,你只可以犯一次,如果再犯,我会带走小颜。你娶的,并不是一个女星,或者一个普通的女孩,而是沈氏第三代继承人,你们的孩子,将会是沈氏第四代继承人。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对吗?”

“是,外公,我清楚。但我娶小颜,并不仅仅因为这一点。”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娶她,别让你的那些花边新闻,再打扰到她,你把她从叶苍霆那抢来并不容易,虽然在那时我是站在支持你的一方,可,倘若你让我失望,我们之间的所有合作,都到此为止!”

“是,我很爱颜,今后,不会再有同样的事发生,请您相信我的诚意。”

“这样,最好!”沈傲结束咄咄逼人的话语,换上和蔼的神色:“小颜经历这次事情,一定身心都受到伤害,我希望你能好好陪陪她,女人嘛,哪怕她再怎么不原谅你,哄哄,也就过去了。不管你是真爱还是假情,但在她的面前,你所能做的,只能让她相信你对她的爱,是最真的。”

“我对她的是真爱。”

“好了,哪怕现在是爱,但你的保鲜期一直只有三个月,这点,我在把她交给你时,我就清楚。不必在我面前继续言不由衷。毕竟,你我都是在商言商的人。所谓的联姻,不过是另外一种附属的契约,和任何感情无关。”沈傲说完这几句话,站起身,向门口走去,“至于永达地产的认筹,只要你这段时间表现得让我满意,我也会在9月18日,让你们满意。”

“外公,谢谢您。”司徒霄的唇边浮过笑弧,他的眼神在镜片后,永是琢磨不透的深邃。

书房内,随着他们俩人的离开,重归一片寂静,阳光灿烂的斑驳洒在书房的铀光的桌面上,折射出的,仅是一抹别样的清冷。

清冷的感觉,是辰颜再次苏醒时唯一的感觉,她覆住脸的被子被人轻轻拉开:

“颜,这样对呼吸不好。”

声音很温柔,她对这样的温柔,仅剩鄙夷的反映。

她的手试图将被子继续拉上,但被那人紧紧拉住,她知道能进入卧室,只有他,可,她仍然闭着眼睛,不去看他,手被他抓得有些疼,她没有力气陪他玩这种游戏,既然,他喜欢抓,由得他去。

“颜,你睡了一下午,起来用点晚餐,好吗?”

沉默,她用沉默来应付他。

“我让厨房做了你平时爱吃的菜点,医生说了,手术后十五天,是康复阶段,只有在这阶段,饮食注意,身子才会尽快复原,乖,起来,好吗?”

他的手意识到抓疼了她,稍稍放松,但她仍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我知道你醒了,如果你再不理我,我会继续用流氓的方法,让你理哦。”他尽量用最温柔的话语哄着她。

他清楚,这样的哄,绝不是沈傲口中的意思。

他是真的爱上辰颜,无关乎他和沈傲之间最初的合作交换。

辰颜睁开眼,眸底秋波无澜地睨着他:

“说完了吗?”

司徒霄没有想到她的第一句回应他的话,是这样的反问,如果换成其他的女子,他早就有了脾气,但对着她的翦水瞳眸,他所有的脾气都化做此时的绕指柔:

“没有,你不起来吃点东西,我会一直唠叨下去。”

“现在,这里就我们俩个人,你可以不必演戏。”

“你认为我在演戏也好,虚情也罢,你现在必须起来吃点东西。”

“我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但我对着你,实在没有胃口,麻烦你,门在那里,请出去。”

司徒霄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任何一丝的怒意,唇边的笑意渐渐浮起:

“你有继续生气的权利,毕竟之前都是我的错,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提以前的不开心,重新开始,好吗?我把饭菜端进来,你用完,再叫我。”

重新开始?可能吗?不是他愚昧,就是她天真。

辰颜冷冷地看着他,不愿意再对他多说一句话。

他起身,不一会,便从外面端进一个托盘,一边,兰月也将一个可放置在床上的小桌摆放妥当。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的小菜,但,也是辰颜平时爱用的。

做完这一切,他对她继续笑着说:

“趁热用一些,我先出去。”

他将房门关上,辰颜端起饭,才咽下一口菜,就发现,再用不下更多的一口。

她想快点恢复体力,然后,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但现在,她才发现,连吃饭都变得这么地困难。

有什么东西哽在喉中,一咽,就是疼痛袭来。

她甚至分不清,这份疼痛,是来自喉中,还是心底。

房门在这时开启,她没有抬头,声音冰冷:

“对着你,我没有食欲,你又进来做甚么?”

“小颜,就这么对外公说话吗?”略带着威仪的声音响起,辰颜惊愕地抬眸,竟是沈傲。

他返身,对门外的人道:

“你们俩个替我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吩咐,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你是叫兰月吧?你可以暂时离开一下吗?”

“是,先生。”

然后,他才关上房门,慢慢走到她的床边,看了一眼她面前完全没有动过的饭菜,道:

“不多吃点,身体怎么能恢复得更快,这个月的18号,外公可还要你陪着,参加盛世一号的认筹晚宴呢。”

“我不想去。”她放下筷子,那纸巾擦试嘴唇,并端起一边的热水,稍稍漱了一下口。

“小颜,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必须去,以司徒夫人,和沈氏企业执行董事的名义。”

“我没有做好就此进入商场的准备,经历今天的事以后,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

“这不是我沈傲的外孙女该说的话,我们沈家的人,从来不会说累,也不能说累!”

“我不是沈家的人,我姓辰,您忘了?”

“不管你姓什么,你身体中流的,始终有一部分是我沈家的血,这点你没有办法否认。”

“那有什么关系?我母亲都做不来的事,难道我就可以?”

“你的母亲,是受了蛊惑,你和她不同,你很理智,从你选择嫁给司徒霄开始,你就比她理智得多。”

“您现在亲眼看到,这所谓的理智带给我的是什么?难道他没有告诉你,我们之间这两个月发生的一切吗?”

“不用他说,我都知道。”

“对啊,有什么能瞒得过您呢?反正,我无时无刻,不是被他监视,就是被您监视,不论哪种监视,对我都一样。”

“何必说监视这两个字,我只是关心你,小颜,毕竟,你是沈氏唯一的希望。”

“可,我现在会得到的是绝望。”

“失去一个孩子,就轻言绝望,那么,你以后在残酷的商战中,不是每时每刻都会绝望?”

“所以,我认为,我并不适合商场。任人唯亲,这样的弊端,其实,您可以尝试改变。”

“我不会改变,从沈氏创立开始,只会传给嫡亲的血脉。这点,我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这是您的固执,也是您的固执,将我母亲的幸福摧毁。”辰颜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她看到沈傲容色不惊的脸还是抽搐了一下。

“你母亲的不幸福是她咎由自取!我给她安排了最幸福的婚姻,她偏偏还不知足,最终,毁灭是唯一的结局。”

“是吗?那您认为,您给我安排的这桩婚姻幸福吗?”

“你不幸福,会甘愿替他生孩子?”

“您错了,我没有替他生,我选择了流产。”

“那是因为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保住。”

“能保住,我也不会替他生,因为,我要和他离婚。我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一辈子得不到幸福地待在一个男人身边,所以,我要选择重新开始另一段新的生活。”辰颜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其实对于母亲,她所知甚少,她不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是否真的没有幸福,但,在此刻,惟有这样的说辞,才能让她有这个勇气开出这个口。

倘若母亲和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原谅她的吧。

毕竟,和司徒霄在一起,虽然,有过甜蜜,但,慢慢地,所有的甜蜜,竟都演变成今天的苦涩。

这份甜蜜的背后,是她无法承受之重。

看不清他的心,触不到他的情,不如放手,不如放弃。

既然,没有孩子,想必,也是上天的另外一种仁慈。

“我不会同意你和他离婚,不仅你不可以和他离婚,相反,我要你在半年内,怀上和他的第二个孩子,小颜,你听明白了吗?”

辰颜完全没有料到沈傲会说出这句话,在这样的时刻,要求她继续替他去孕育另一个孩子。

“你不用这样惊愕地看着我,你外公虽然年纪大了,但头脑还没有糊涂,我只给你们半年时间,因为,你外婆的身体,可能也只支持得了半年,而,看到健康的下一代,是她剩下的唯一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