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轻轻放到叶苍霆的手边,覆住他的手,手心,触到一片冰冷。

辰颜的语音低柔,如同那次,叶昊入狱一样:

“苍,我所知道的,有关当年的事,不过是一小部分,我不知道,究竟在我母亲身上发生过怎样的事情,我只知道,正是因为当年所发生的事,才导致今天,我们这一代的不快乐,和不幸。”

“颜颜,对不起!”短短的几个字,他说得十分费力。

“为什么人一定要互相伤害呢?为什么要看到对方痛苦,自己才会快乐?苍,你不愿意告诉我当年,我不会再问你,或许,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会没有负担,知道得越多,人就越会不自由。”

他缓缓将脸从手中抬起,在抬起的刹那,他用手擦拭了一下,只这么一瞬,他脸上,流过泪的痕迹,都看不到。

但,分明,还是有些什么,是残留在他的眼神中。

“颜颜,我不是刻意要瞒你。倘若你要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关于当年的另一半故事,确实,只有我才知道。”

“苍,算了,等到你彻底放下心结的时候,再告诉我吧。”辰颜并不再追问,毕竟,知道和不知道,虽是一字之差,但心底,终究还是会因着负担有所计较。

倘若,今天,她不知道,司徒霄对Grace说的那句话,她或许,还会继续选择不见他,然后,抱着希望,等待植皮手术的完成。

可,真到那一天,对于她来说,除了耗去的是时间,恐怕,也有两人更难以决断的纠缠。

叶苍霆凝视着她,她是有权知道当年的事,但,未必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间,毕竟,短期内,她经历得,已经够多。

其实,他也是有着私心,说出真相,意味着,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必然崩塌。

当年,谁,真的是干净的呢?

除了沈梦璃,那个太过美好,接近于天使一样的女子。

其余的人,全是带着种种不堪,同样,也包括他!

“明天我会回鹏城,叶氏有些事需要处理。沧海新城方面,你不用操心,冯董会暂时接过手继续推下去,而沧海东岸,目前的销售率已过半,今年的回款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不用担心东远银行的还款压力。当然,这还是要谢谢你当初你提的沧海新城这个概念。”

“你要走?”

“嗯,没有办法陪到你手术的那天再走。但,你外公应该会照顾好你,还有Yanni,毕竟,他们是你唯一俩个最亲的人。”

辰颜淡淡地一笑,虽然她还是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叶苍霆会告诉她,沈傲会照顾她,但,这些,不再是她关心的问题。

对于这个外公,她能做的,已经只有这么多了。

“你也是我的亲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叶苍霆象小时候一样,抱了一下她,语音略低: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地教导那俩个孩子,也是我疏忽,以为,小仪不会向她哥哥一样地冲动。”

“没事,医生说过,这点皮外伤复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叶苍霆知道,这不过是她一个善意的谎言,毕竟,整形外科对于硫酸造成的毁容,所能做到的,真的很少。

但,即便的谎言,他仍然希望,会成为事实。

毕竟,这个女孩,她应该是完美的,不应该有任何的暇疵。

暇疵,他有些疼痛的嚼到这个字,说出最后一句话:

“颜颜,好好照顾自己。”

辰颜轻轻点了下头,叶苍霆,转身,走出病房。

房内又恢复冷清,她没有让护士送上晚餐,仅说很累,让护士回绝所有来看她的人,等护士应声出去后,她独自一人,关上灯,走到窗前,下面的庭院,除了偶尔病人或家属来往外,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她取出手机,这个手机,是他当年送给她的,也是景海那次误会的产物,辗转一轮,再回到她手中时,关于那天不愉快的记忆,都被他悉心删除了。

可有些东西,譬如感情,真的,是很难删除。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的来电。

她将手机关上,回身,躺到床上,今天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中时,她终于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起身,按铃叫来护士:

“能让值班医生给我配一瓶安定吗?我最近一直睡不踏实。”

“辰小姐,服用安定,可能会产生依赖哦。”

“我只是这几天睡不着,所以想用,麻烦了。”

“好的,我和值班医生说一下,您稍等。”护士出去,不过十几分钟返回,已拿着一瓶安定和一杯温水。

辰颜就是温水服下一片安定,复躺下,这次,很快,她就陷入梦中,不再被自己的思绪所扰到无法入眠。

但,今晚,注定,有些人,会无眠,注定,有些人,会因为今晚,做出一些转变,或许,这些转变,在很早之前,就有些许萌芽,所等的,不过是一个契机。

叶苍霆走出病房的刹那,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那,走廊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他的脸在灯光摇曳的昏暗中,也失去往日的威仪,仅是白发苍苍,显示着,一个老人该有的落幕。

因为是头等VIP病房,所以,这一层,除了三间专属套房外,并没有多余的人出入。

寂静的走廊,可以听到俩个男人彼此的呼吸,一下一下,都落在对方和自己的心上。

但,并不是从容不迫。

“沈总。”叶苍霆向他走去,这一声,隔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如昨,仿佛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见面时,喊他那样,可,彼此的心境,却再不会相同。

“你很开心?看到今天的我 是这样的失败,你应该很开心吧?”沈傲的声音带着沧桑,甚至接近低哑。

“躺在里面的,是沈梦璃的女儿,你认为,我会开心吗?”

“为什么不呢?这么多年,你终于看到,我失败了,我的贪婪,最终,让我失去的,是一个一个的亲人,其实,这些亲人,本来,就一直被我放在可以舍弃的位置,都是我的棋子,今天,我不过失去最后一枚棋子,你看到我此时,是有些难受,但,这难受,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棋子可用而已。”

“你真的是这么想吗?如果真的是,你现在不会坐在这。”

“难道,连一点悲伤的缅怀权利我都不可以有吗?”

确实,他坐在这,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楚彤的指责,让他一个人,站在外滩的栏杆边,望着奔腾不息的黄浦江水,想了很多,等再回到这时,护士告诉他,叶苍霆在病房内,当时,他想转身再次离开,可,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很想坐在走廊上,因为,骤然间,他失去了,继续坚强走下去的毅力。

不过都是棋子,都是他可以达到目标的棋子,为什么,这几天的他,会由于一枚棋子出现状况,寝食难安,甚至,带着点,很多年,都没有过的一种感觉呢?

“你的心里,此刻,究竟最在意什么,你最清楚。你的外孙女,现在躺在里面,这样下去,她的结局能比梦璃好多少?这一切,都将因为你的贪婪造成无法磨灭的后果,这样,是你所满意的吗?倘若沈氏就此再没有第四代,你的沈氏交给谁来继承?难道,还真能把它永远带着?”

“不用你提醒,你当年如果不是为了钱,你会和梦璃在一起?你说你爱她,最后呢,还不是为了钱,抛弃她?叶苍霆,不要以为,曾经,你告诉过我小颜流产的事,我就会感激你,我一点都不会,小颜的今天,一半的责任在你,不是你们叶氏父子,苦苦的缠着她,她不会和小霄走到这一步!”

“因为,我知道,你很在意这个孩子,所以,我才告诉你,并不由于其他任何的原因。哪怕你再怎么把这个孩子归于冥远和沈氏继承人的身份,其实,你该明白,你对这个孩子的期盼,并不仅仅是由于这些,梦璃,轩君并没有按照你的方式成长为理想的继承人,才使你越来越偏激,甚至认为只有钱势才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唯一,振业的智障,让你没有办法把沈氏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唯一剩下的颜颜从小又因为梦璃的缘故,被你所不认,你也怕她的心底,根本不会视你为真正的亲人,所以,她的孩子,才会成为你唯一的希望。这,才是你心里真正想的。”

“我不用你来提醒我,我还没有糊涂到要你来提醒,我所要的,不过是沈氏更加的壮大,至于,谁是我的接班人,这点,同样不用你来操心,我的身子骨还很硬朗 完全可以撑到合适的继承人出现。”

“我是不该提醒。毕竟,你一直都是恨我的,甚至不惜用颜颜做为报复我的砝码,可,因为,我不想一错再错,所以,我选择退步,为什么,你一定固执到,将当年所有的错误,继续在颜颜身上继续扩大呢?”

“害她今天躺在里面的,是你的女儿!并不是我所造成的,这点请你弄清楚!”

“对,是小仪,可这前因后果呢?颜颜嫁给司徒霄开始的那天,她有多少是为自己活的?纵然,她表面总是很快乐的样子,可,从报纸上,我都看到了,冥远财团决定五年长期投资于沈氏,这一点,肯定是和她有关,她做出这么多,包括对璃和地产,她同样付出很多,所以,我承认,我是欠她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叶家欠她们母女的,何止又是这些呢?沈总,我叶苍霆不想再和你继续斗了,这么多年,我累了,你也累了!我们都是出于一种爱,结果,两败俱伤。璃和地产,我会正式把法人更名到颜颜名下,至于叶氏,我也会在她身体康复后,逐渐移交给她,本来,我想等再过五年,才把叶氏慢慢转给颜颜,毕竟,她太年轻,我怕她缺乏历炼,在商场上受到的挫折会承受不住,可,到了今天这种局面,我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倘若,这些,是当年靠你的那笔钱,我才能拥有的,我全部还给你!只请你,不要再逼她!”

“你真的以为,我愚昧顽固到,看到唯一的外孙女这样,都无动于衷?叶苍霆!你今天说一个放字,你以为我会感激吗?从你夺走我女儿生命那天开始,才让我明白,亲情,是多么可笑的东西!她为了你死,而不顾我的苦苦哀求,这就是我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你能体会我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走到绝望那一步,是多么艰难吗?全是因为你!因为你当年的自私!”

沈傲的声音也不再平静,但纵是这样,他还刻意压低声音。

潜意识中,他不愿意打扰到辰颜的休息。

他一直抗拒回避的亲情,其实,一直都在,可,到了今天这一步,什么,都晚了。

“对于当年的事,我忏悔,我也在赎罪!或许这些,你都看不到,但,没有关系,我只想最后说一句,提防楚彤,她并不是善类,假使,你因为要对付我,而和她达成某种联盟,请你现在就可以取消这个联盟。她恨的,不仅是我,还有梦璃,以及这份恨转嫁的人,颜颜。”

沈傲随着这句话 望向他,然后开始笑:

“哈哈哈,难道,我真的为了女色,忘记其他吗?”

“你对我的恨,一直没有忘记,你是否一定要我身败名裂,才会罢手?”

“是,看到你身败名裂,我才会罢手!”

“好。那明天我会登报申明,小仪的举动,是因为我的唆使,我由于颜颜嫁给司徒霄不满,才会唆使小仪做出这个举动来,这样,我一定会被判入狱,你满意了吗?”

“叶苍霆,为什么你不早点觉悟呢?早点走这一步,今天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如你所言,我也有人性懦弱的一面,这么多年,每天,都活在良心的折磨中,我试着去赎罪,可,最后报复的,都在我的子女身上,这就是我的罪吧,到了今天,我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坚持的了。沧海东岸,是我最后一个梦想,关于和梦璃最后的梦想。所以,我可以看开了。其余,都无所谓。”

沈傲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叶苍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时间,在这瞬间仿佛停止流动,但,分明有些什么,还是在流动的。

“你走吧,等小颜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你逐步把璃和地产先移交给她,至于叶氏,我不希望小颜的负担突然加重。”

“你?”

“我不会原谅你,但,现在,该身败名裂的,不是你!”

叶苍霆随着这句话,突然有了一丝的惊觉:

“你——”

“太晚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对着你,我没法安静。”

“你是小颜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世上,毕竟,血浓于水!她不会希望你为了她,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你走吧,别打扰我的清静。”

叶苍霆没有再多说话,他明白,沈傲对辰颜,其实,并不仅仅是利用的关系,如果这世上,连亲情,都不能互相倚赖,这种人,或许,真的很少。

沈傲站起身,径直走到一侧的窗前。外面,月华很淡,或许,黑暗来临前,都是这么淡吧。

淡淡的月华投在车上,也不过是添了一层薄薄的纱雾。

司徒霄坐在车上,从离开辰颜病房开始,他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车里,车外树荫的暗处,老徐的身影不时与树影交错,斑驳间,属于他和她的过往,一幕幕地浮现出来。

他点起一枝烟,溺烟雾袅绕间,他才可以让自己的思绪沉沦,但只吸入一口,心底,却更加窒息般地闷涌起来,他不得不将烟摁灭,指尖触到那点余温,可,温暖不了此时的心。

当她对他说出,她不爱他这四个字,他的情绪,终于被她所激怒,这分怒意后,更是带着恨。

原来,爱和恨,真的是形影不离的。

以前,她刻意地喊出苍的名字,他虽然有过醋意,但,那毕竟是她在装睡时的刻意,多少,不会带着真心,仅是她让他吃味的手段。

而,今天,她清清楚楚,在他面前承认,爱的是叶风。

这,才是,让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情绪的原因吧。

从景海到现在,他真的以为,她放下了所有,于是,他也放下了所有,总以为,俩个人,一定能齐心协力,面对所有的艰难险阻,只要她信他,倚赖他,那么,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她。

直到今天,不过是一厢情愿。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办法彻底的用恨来取代所有的爱,甚至,坐在车中,远远地望一眼病房前的窗,对他,都是种抚慰。

只是,他再没有勇气,站到医院的庭院中,更没有勇气,接近那个病房。

电话铃声响起,他没有去接,看了一眼号码,应该是Tracy打来的,是财团的事吧,司徒铭可能清醒,在年末的董事会,他或许,面临的,就是罢免。

这些,对他来说,忽然间不再重要。

他最爱的女人,倘若是因为这个身份,才不得不委屈求全在他身边,那么他还有什么是值得骄傲的呢?

璃和地产的不平等条例,沈氏的五年投资,她嫁他,让他做的,竟只是这些,这些,才构成了,她口中的实际意义。

念到此,突然他一个激灵,假使司徒铭重新掌握冥远,那他之前所做的议案,定会被全盘否绝。

所以,他不能退!

倘若,这是她要他做的,最后的事,他,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接通电话,Tracy的声音传来:

“Yanni,仁心医院已与整容界最负盛名的DR.G确定时间,预计会在明日抵达沪城。”

“手术的恢复率有多高?”

“根据之前沪城提供的照片,面部,可以有87%以上,颈部,会比较困难,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技术,也还是会留下疤痕。”

“好,你帮我安排!不管任何代价,我这次要最好的医生,最成功的手术!”

“我明白。”

“另外,那些照片,记得,必须全部销毁,连底片都不可以留!”

“您放心,这点我们和沪城的医院达成协议,他们会照办的。”

“有事再联系我。下个月的经分会,不用延期,帮我定明天最早的航班回HK。”

“您不留在沪城陪夫人动手术?”

“不是你说,现在是下半年最关键的几个月吗?我要成为正式的CEO,当然,不可以因为个人的私事懈怠。另外,这件事,不允许媒体再做任何添油加醋的报道,我不希望,我的婚姻,再成为别人评头论足的新闻。”

“0K,我知道怎么做。另外会替您预定丰泰航空的早班机。”

“嗯。”司徒霄挂掉电话,按了一下喇叭,老徐已会意地走到车边。

“回酒店。”

说完这三个字,眼镜后的眸光,终于一并闭合。

他不会答应她所要求的离婚,那么,暂时的分开,是他最大的让步。

名义上,她是他的夫人,竟,也成为一种慰籍。

汽车飞驰离开医院,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最柔软的一部分,也留在了那里无法带离。

两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辰颜前后进行了两次植皮手术,由于是自体移植,手术十分成功,术后也没有出现很严重的感染和排斥,98%以上的植皮成活。

她面对镜中的自己,右脸下巴处的伤痕,虽然通过日常的化妆,不会太明显,可,颈部的疤痕,仍旧还是清晰地存在。

已经进行过两次植皮,再进行手术,对于张合性都会有所影响。

Dr.G准备用激光进行后续的治疗,可辰颜还是拒绝了。她清楚,目前的医学技术达到怎样的地步,再多做尝试,只不过让自己面对一次次拆除绷带后的失望。

手触摸着那道蜿蜒曲折的疤痕,步入12月的沪城,让她可以用丝巾去掩饰这处疤痕。

可,冬天必将过去,春暖花开时,她仍旧无法隐藏。

刹那芳华,红颜弹指。

这两月,司徒霄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所有有关他的讯息,全是报纸和媒体。

她经常,会呆呆地看到他出现在HK电视台上,依然意气风发,依然是那个年轻有为的总裁。

当初,她怕他纠缠,怕他不肯放手,但,彼时他最后所说的话,不过是最后的狠绝。

他,还是放了手。

骄傲如他,怎么可能容许她一而再而三的挑战底限,羞辱自尊呢?

这样,真的很好吧。

纵然,媒体并未再对他和她的婚姻生活做出任何的揣测和描写,名义上,她还是司徒夫人。

只有她明白,这,真的仅仅是名义上的司徒夫人了。

她微微地笑,对着电视那端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