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和帆布鞋站外面,脸上的红斑还没褪完,眼睛红肿。保安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

陶苒怔怔看着自己曾经家的方向,别墅也变了好多。程秀娟就是在这个地方,守着她长大,当年母女俩都咋咋呼呼的,她那般泼辣的人,却为女儿愁白了头发。

保安也不好意思喊这姑娘走,就睁大眼睛盯着她。

陶苒被另一头的一对男女吸引了目光,男人冷着一张脸往前走,女人笑嘻嘻地往前追,她拉他却被甩开了。女人也不恼,下一秒一下跳到了男人的背上,修长的腿夹住他的腰,霸气外露。

男人被她撞了一个踉跄,眼里却没有不悦,泛起了浅浅的无奈。

陶苒看着他们,就像看见了年少的自己和魏西沉。她以前撒娇时也这样,不过那时的魏西沉倒没有这个男人性格冷淡。

许是感受到了陶苒的目光,那女人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看过来。

短短的目光接触,双方都怔了怔。

女人还环着男人的脖子,轻轻弯了弯唇:“陶家那个小姑娘?”她蹬蹬跳下去,就跑到了陶苒面前。

陶苒抬起眼睫:“方可姐姐。”

方可爽朗一笑,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有点危险:“你脸怎么了?”

“没事的,有点过敏。”

方可还要再摸,身后赶过来的男人捏住她的手腕,语气不悦:“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动手动脚。”方可笑得一脸霸道总裁:“姜柘,吃醋咩?”

姜柘性冷淡脸看着她。俊秀的脸如雕如琢,低头看她时,哪怕是冷淡的情绪,也会显得格外执拗认真。

方可就迷他这幅样子,当下妥协地放下手。

然后仔仔细细打量陶苒,两人初中是一个学校的,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陶家这个小姑娘,她自然见过很多次的。方可比她大一岁,两个人性格都比较外向,陶苒就喊她方可姐姐。

方可颜控很严重,且男女不论,初中喜欢陶苒,大学喜欢室友宁蓁。她喜欢这类漂亮精致的女孩子,方可武力值高得逆天,撩妹子也是一把好手。

当年的小美人如今这幅可怜的模样,方可体内的怜香惜玉霸总之魂一下就燃烧了。

她热情地拉着陶苒去喝咖啡,临走还不忘在姜柘脸上亲了一口。

姜柘木着脸,掐了方可脸颊一把,动作却很轻。

陶苒一路被方可拖着走。

陶家的事,当年闹得那么大,方可自然也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陶家如珍似宝的女儿,如今成了一个小可怜。

方可倒是真诚:“你有什么困难吗?我能帮的尽量帮。”

陶苒突然有些哽咽,于她而言,穷途末路,但是没想到当年喜欢逗她玩的方可姐姐会愿意帮她。

陶苒把自己母亲的情况说了一遍,方可皱眉点点头:“我朋友旗下有医院,那个援助计划至今还在,我给他说一声,你带着伯母搬进去。别的只能一步步来,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专家。”

方可笑了一声:“欸欸,眼眶怎么红了,你好歹叫我一声姐姐。我照顾下你应该的啊。但那医院在A市,离锦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你们方便搬过去么?”

陶苒连忙点点头,但是旋即想起自己签的那纸入职合约,拧了拧眉头。

天价赔偿金。

这样的束缚,让她不能离开锦城。

“怎么,有困难?”

方可待她真心,陶苒便也就不隐瞒,把自己职业上的不便给她说了。她补充道:“谢谢方可姐,这个我会协调的。”

方可表情古怪:“我怎么觉着这公司像是要禁锢你的意思呢?”

哪有人给出高薪,还要甩个高价违约金的呢?

陶苒垂下眼睛,指节发白。

这么短的时间,方可已经把什么潜规则都想了一遍。她豪爽道:“不要怕,以后姐罩你啊,我要在锦城待很长一段时间呢。”

这么久以来,陶苒第一次这么轻松,她抿唇轻轻笑了。

~

接下来一天陶苒仍然请了假。

张小兰隔着一扇门,都感知得到魏总糟糕的情绪,她向经理打听了一下陶苒请假的原因。下午给魏总送咖啡的时候,故意道:“总裁,不是我故意说陶苒坏话,哪有人三天两头请假的。还说带母亲去A市看病,这一听就是借口啊,A市那种小地方,医疗还没有我们锦城发达呢,怎么……”

魏西沉突然冷了目光:“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我……”

“滚出去!”

“是、是。”张小兰仓惶往外跑,她自作聪明,也是看出了魏西沉对陶苒的排斥。以为魏西沉陶苒这个人,结果却被他可怕的目光看得一阵胆寒。

魏西沉眸中几经变幻,惶恐、愤怒,她跑了?她又要不辞而别了?这一次又是几年,六年还是十年。

体内关了数年的那只猛兽无声在咆哮。

他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守着这些爱恨渡过无数个六年?

凭什么!她怎么敢!

不是要救她的母亲吗?怎么不接着求下去了?

他死死咬着牙,才能不让身体颤抖起来,她真的去了A市吗?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她是不是找到其他可以帮她的人了?她那么诱人,本事大着呢。所以才又转眼就放弃他。每一种揣测都让他快要发疯。

他以为他才是主导者。可是她又一次要远离他的生活了。

脑海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似乎一下断掉。

他眼角泛红,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魏西沉突然起身,给人事部的经理打电话:“那纸合同给我拿上来。”

经理战战兢兢,从来没有听过魏西沉这种可怖的语调说话,总觉得今天自己要完。他几乎是连滚带爬拿着那份合同去十七楼。

魏西沉看着那纸合同冷冷笑了。

跑不掉的不是吗?

她如今遇到已经疯魔的他,好好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总得付出点代价。

第51章 折腾他

把程秀娟安顿好时, 已经是晚上了。方可陪伴了陶苒全程,不仅陶苒感动, 程秀娟也觉得感动。

人在风光时不显,但是落魄时还愿意拉一把的人委实不多。

下午的时候,姜柘来了一趟。他买了很多东西给程女士, 脸还是那张颇为冷肃的脸, 但是看到方可就柔和了不少。

陶苒还没什么感觉, 程秀娟却怔怔看着想落泪。

这么多年, 唯有她家的陶陶, 无人可依无处可去。在国外陶苒的努力的程秀娟都看到了, 几乎是没了所有的娇气,在好好生活。

程秀娟下定了决心,看了眼方可, 提出要和方可单独说说话。

陶苒诧异地看了程女士一眼, 为她们带上了门。

方可也很意外,替她掖了掖被子:“程阿姨。”

程秀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她并不知道陶苒在思追的具体情况。但是这世间,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陶苒了。

她断断续续把当年的真相给方可说了, 方可听得认真, 最后点了点头:“我会帮小苒的, 您放心。”

陶家如今剩孤儿寡母的,方可看着都觉得不忍。而且她被大学室友带得骨子里怪八卦的。从程秀娟的描述中,她就特别想看看当年那个叫魏西沉的少年。

顾及着程阿姨, 方可才没当场感叹,好大一出经典的误会。

但是这世上,旁观者清,站在上帝视角看事情,自然是毫无负担一清二楚。但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个中苦楚。

程秀娟求方可的事,便是如果有一天能见到魏西沉,替她好好道个歉。

她怕自己死了,化作一胚黄土,这个遗憾只能带进坟墓。

方可忍不住想,那他们还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呢?

她这两年不理事,但是一苦恼就喜欢和姜柘说。姜柘安静地听她眉飞色舞地讲别人的故事,最后才告诉她:“魏西沉我知道。”

方可:“啊?”

姜柘说:“他们家在锦城势力不大,但是在W市挺有名的,房地产几乎被魏氏集团垄断。两年前魏家之前的老总死了,就是他儿子魏西沉继承的股份。锦城那个思追,就是他弄出来的新公司。”

方可反应了好半天,才艰难地评价道:“世界真小,故事真奇妙。”

然后她猛然想起那纸奇怪的合同,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方可扬起唇,哟,也不是不在意嘛。哪怕是什么深仇大恨,在爱情这种凭心而论的东西上,也是不堪一击的。

她激动地搓搓手。姜柘下意识觉得不好,他目光一沉握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好姻缘多难求是不是?等着别人靠过来,不如主动去追啊,任他什么深仇大恨,进了温柔乡还不是个屁。破镜重圆什么的我最喜欢了。”追男人的什么的,她最有经验了,她得意地瞧姜柘一眼。姜柘头疼地别开眼。

程秀娟留在A市接受治疗,陶苒却是要回锦城的。

方可看了好多眼陶苒这张精致的小脸,越想越觉得有前途。她语重心长:“小苒你听我说,程阿姨把情况都给我讲了。你还喜欢那个魏西沉吗?”

陶苒被她的直白吓到了,但是她心理承受力也挺强的。笑了笑:“喜欢啊。”但是耸了耸肩:“人家不喜欢我了,没用。”

“你怎么知道不喜欢,不喜欢用那种合同留你干嘛?你先别反驳,反正目前你们这种情况,其实好做得很,要么他死命折腾你,你就把他当个渣男甩了,要么你死命折腾他,再让他爱你一回,什么私怨情仇,能比得上一辈子快活重要吗?”

陶苒噗嗤一声就笑了。

方可:“……”你笑个鬼,我在认真传授经验好么。

陶苒说:“你说得对。”

方可没想到自己瞎说,小姑娘那么容易就接受了。陶苒弯了弯眼睛,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很难爱一个人。但是一旦爱了,就是一辈子。我以前有个朋友,叫乔静妙,她前男友因为得了绝症和她分手。她一声没哭,很平静地就分了手。可是高三最后一学期,她说她出国读书去了。但是我知道,她不是的,她找那个男生去了。死也想陪着他。”

陶苒双手交叠,模样认真:“我们这样的人,心中寸草不生。感情或许稀薄,但是不会泯灭。魏西沉他恨我,所以他选择折腾我。是我们陶家对不起他,这是我们欠他的。但是,他都折腾过了,就换我折腾他了。”

这通透劲儿,方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陶苒笑了笑,其实不是完全不难过的,但她不是个蠢姑娘。过敏的那一夜,她坐在楼梯上吹冷风,心里是破碎的绝望。然而鬼使神差,于黑暗中,她又忍不住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这回红色的微光一点一点。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谁却也无法忘却谁。

爱比恨更难。

程秀娟出事让她彻底慌了,但是事情有了转机以后,她冷静地想了想。横亘了过去那一段,两个人不可能再和平相处一年。她肯放过魏西沉,魏西沉也不肯放过她的。

他们两个人中,总有一个要示弱。十八岁的魏西沉,是世上最好的少年。二十四岁的魏西沉,是最冷漠讨厌的男人。

一个对她无尽的好,一个对她无尽的坏。

但是魏西沉已经为她做过好多好多,她不应该吝啬为他做些什么。她就依然有向前的勇气。

没道理他走过了最漫长的路,最后一脚踏进深渊,她却不肯前行一步。爱情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懵懵懂懂,竟然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陶苒神色怪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方可挑眉:“嗯?”

“六年前,我好像还没和魏西沉分手。”

“……那你去折腾他天经地义。”

陶苒摸摸自己之前红肿不堪的脸,现在总算好了,笑了笑:“嗯,天经地义。”其实不是的,爱他才是天经地义。

即便他不接受,那也该正正经经分个手才对。

陶苒回到公司之前,特地还化了个妆遮住这几天憔悴的神色。

她想通了,就没打算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何况魏西沉也不吃这一套。他要是真恨她,那她就该还什么就还什么。她没道理连一点折辱都受不住。

陶苒没看同事们各色目光,刚想坐电梯去十七层,就被人事部经理拦住。

经理一双小眼睛犀利地看着她:“来我办公室一趟,你被开除了。”

陶苒眼睛微微睁大,有几分怔愣。

经理把她签的合同扔过来:“无故旷工三天,这就是开除你的理由,上面的违约金,你尽早打过来。”

陶苒捡起来那份合同,语气还算平静:“我和你请过假的。”

经理脸色一沉:“我怎么不记得。”

这就是翻脸不认账了。陶苒帮程秀娟转院匆忙,根本来不及把正式的两份请假条拿一份在手上,她打电话请假,经理也是同意了的。但是经理没这个必要突然为难她,那就只有魏西沉了。上面的天价违约金,她就是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陶苒说:“我自己和魏总说。”

经理诡异地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陶苒到了十七层,却又被张小兰拦住了,张小兰弹了弹指甲:“都被开除了还有脸来十七层呢。”

陶苒之前懒得和她计较,但是现在还有硬仗要打,不计较不行。“你不是我上司,请你认清楚身份,不然恐怕步我开除后尘的就是你了。”

张小兰气红了脸,转瞬冷笑道:“你以为你有多厉害,靠这张脸就谁都能勾搭上吗?魏总不在办公室,陪芸芸小姐喝下午茶去了。你最好识相点,你……”

她如今见魏西沉一面还真是难。

他铁了心要折腾她。

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看了眼手中的复印件合同,哦,她没钱。他又不是不知道,专门等着她上门呢。

方可说得对,不是他折腾她,就是她反过来折腾魏西沉。

陶苒从张小兰口中得知了魏西沉的去向,就沿着对面的商业街咖啡店一间一间找。

魏芸芸?魏芸芸……

这又是谁?同样姓魏,陶苒倒是猜到了几分。她好像对自己的敌意挺重的。

魏芸芸是魏西沉妹妹,而陶苒,是魏西沉眼里的负心前女友。陶苒抱紧了手中的合同,有些出神地想。

可惜,还不是前女友呢。是还没来得及分手的现女友。

她打着碰运气的主意挨着挨着找,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

魏西沉和魏芸芸正好从一家咖啡厅出来,魏芸芸笑靥如花,魏西沉满脸寒霜。

两个人一见到陶苒目光都看了过来。

陶苒调整了一下心跳。

隔着六年的时光,一条街的距离。她穿着碎花白裙子,冲他浅浅笑开。

第52章 分手吧

魏西沉一时恍惚, 他甚至觉得,下一刻她会扑进他怀里。就像是六年前, 青涩的少年少女,每一次约会都缠绵而珍惜。

胸腔下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但是他醒过来也很快,他有几分恨这样的自己。也恨那样的她。两人隔着一条街道, 他只看了一眼, 就冲魏芸芸说:“走吧。”

陶苒看出了魏西沉想走的打算, 她叹了口气, 小跑追了上去:“魏总, 我可以解释。”

男人脚步顿了顿, 他似乎觉得有几分好笑:“解释什么?”解释旷工原因,还是六年前的不辞而别?

魏芸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陶苒说:“能单独谈谈吗?”

魏西沉默了片刻,转身就走。他这样, 就是不想给陶苒机会了。

陶苒不再说话, 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炎热的夏,外面还是一阵酷暑。丝毫比不得之前咖啡厅的炎热。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怒:“陶小姐还要脸吗?”

她不说话,也似乎不在意这种说她不要脸的词汇。认认真真看着他, 手下拽得更紧。

她眼睛本来就生得好看,黑白分明, 灵动至极。认真注视一个人的时候, 仿佛那人就是她的全世界。

但魏西沉知道这是假象, 她谁都不爱。最多情的是她,最无情的也是她。

他语气淡漠:“放手。”

陶苒抿唇,眼睫微颤, 语气软了下去:“魏总,谈一谈可以吗?”

她还真是变了,以前受不得半点气,如今怎样都面色如常。

魏西沉不可能做出掰开她手的事情,尽管脸色很沉,他还是说出上车两个字。

两个人拉扯着走了好几步,魏西沉都没想起魏芸芸。魏芸芸扯了扯嘴角,眼神有点冷。

魏西沉发动车子才看到站在太阳下打着伞的魏芸芸:“你先回去吧。”

陶苒也没去看魏芸芸的反应,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语气带了点难言的轻松和愉悦:“我们去哪里?”

她偏头看他,魏西沉冷着脸,压根儿就不回答她的话,没看多远,就在一处阴凉的地方停了下来。下午挺热的,街道上的人很少。

车子里开了冷气,陶苒也不觉得难受。

她把合同抱在怀里,直白地开口:“你知道的,我没钱。”

他眼瞳漆黑,没有一点笑意。

陶苒语气低了下去:“你也不缺钱,你在为难我。”

魏西沉勾了勾唇角,一场大家都看得明白的游戏。但她却没有退出的资格。陶苒压根儿没指望魏西沉会放过她,她眨眨眼睛:“要是我说,我当年不是自愿离开的,你信么?”

他眼里那点虚假的笑意也消失不见,提起当年的事情,最痛的无异于还是他。他冷冷吐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