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有些小期待,“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你的朋友吗?趁着年假没过完,人还能聚齐,把他们叫出来玩啊。”

沈南灼正在躬身收充电器,不知是听见她哪句话,他身形微顿,唇畔的笑意变得意味不明:“不用回北城,我最好的朋友们都在A城。”

林栀微顿,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种可能性。

答案呼之欲出,下一秒,她见沈南灼站起身,轻声道:“他们没办法来见我们,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去见他们。”

03

沈南灼驱车,带林栀前往A城的烈士陵园。

当年出事以后,男孩子们的遗体都被家人们带走了,并没有留在A城。

但林栀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还是陷入长久的沉默。

下午的雨比清晨时分小了一些,银针似的下落,将天地万物笼入一片宁静。陵园背靠青山,空气中湿漉漉的,余光之外山林绿意连成一片,一言不发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这里一共有七个人。”沈南灼个子比她高很多,撑一把黑伞,背脊笔直,立在她身侧。周围没有别人,他声音很低,好像也被水汽沾染,“我一直想在这儿立第八道碑,刻自己的名字。”

他最好的朋友在这里。

最好的青春也在这里。

林栀有些失语。

沈南灼早就过了歇斯底里和需要治疗的阶段,“朋友的死亡”对他而言好像终于回归成了日历上的一个点,他可以平静地接受、平静地描述,可悲伤的情绪被刻在永久的时间线上,即使跨过来了,情绪本身从未得到消解。

——我还是会难过,但不会再像过去那样难过了。

林栀觉得她在这一点上可以同他无缝达成共识,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会产生很多新念头,徒步独行过暴风雨,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

“我记住了。”许久,她轻而缓地开口,碎碎念似的小声,“希望灼灼的朋友们也能记住我,以后不会再换人了……我会一直留在灼灼身边,好好照顾他的。”

沈南灼微怔,察觉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有点儿紧张地握紧了他的手,眼底浮起淡如烟雾的笑意。

“你不用紧张,他们都是直男,最喜欢漂亮小妹妹。”他回握她的手,打趣似的,轻声说,“会喜欢你的。”

会像葫芦娃哥哥一样喜欢你。

陵园一向冷清,过年时人多一些,守陵的老人家见怪不怪,看着他们一束束地在墓碑前放花。

但今天下午这对颜值迷之高的恋人……好像又跟以往的那些,有点不一样。

撑伞的男身形颀长、气质卓然,牵着身边女孩儿的手向前走,每经过一道墓碑,除了放花,还会停顿很久。

像是在向她介绍墓碑的主人。

女孩儿长相明艳,竟然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全程都在认真地听。

两个人在陵园里待了很久,临走时,他看到那个年轻男人挺直背脊,朝着墓碑,郑重地、沉默地,敬了个军礼。

很长时间,两个人才相偕着转过身,重新走进雨中。

04

独处的机会多么难得。

林栀和沈南灼硬生生在A城又多住了一天,才驱车回北城。

年假所剩无几,林栀完全不想干别的了,只想窝在沈南灼的公寓里安安静静地跟他谈恋爱。所以哪怕林父疯狂发短信打电话催她回家看看爸爸,她也始终不动如山。

闫女士年后又要飞国外出差,她的工作本来就一大半都在国外,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沈南灼怕小兔子又像在酒吧那次一样,神志不清地嗷呜嗷呜喊着想妈妈,趁年没过完,将未来的岳母约出来吃饭。

闫女士还是那副精致girl的样子,不管约在几点,都要完完美美地给自己化个全妆。林栀从她身旁经过,鼻尖嗅到若隐若现的香水气息,忍不住捂住脸打个喷嚏。

沈南灼和闫女士一起回头:“怎么了?”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两个人都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开。

“我没事。”林栀跑到两人中间坐下,揉揉鼻子,“好像是那天在A城淋了雨,回来之后有一点感冒。”

“多穿一点呀,天气都还没回暖呢。”老母亲操心地揪揪她的毛衣,“你看你穿得这么薄。”

林栀狡辩:“我穿得够多了,公寓、车上和饭店包厢都有暖气,穿那么多做什么。”

闫女士还要开口,沈南灼笑笑,握住小姑娘的一只手,安抚地拍拍:“是我的问题,等会儿出门,让栀栀穿我的外套。”

这次见面的意义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林栀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被他按住。

闫女士把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她也眼看着沈南灼长大的,这小孩儿小时候就讨人喜欢,长大之后无论颜值还是别的方面都原地提升好几个level,可一想到他骗走了自己的毛茸茸小宝贝,她又有些高兴不起来。

盯着这对年轻的小情侣,闫女士严格地眯起眼:“别以为表面上说几句好话,我就不生气了。”

林栀没懂她生什么气,可坐在一旁的沈南灼竟然迅速get到闫女士的点,并回覆得一本正经:“闫阿姨,上次的事是我的错,我做决定太仓促,让栀栀受委屈了。但我是真心想娶她,也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我喜欢她很多年了,这一次无论是求婚还是结婚,一定把所有环节都补上,让她开开心心。”

林栀:“……?”

她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说上次仓促求婚的那件事。

可是就算是那件事,她也没觉得哪里委屈啊……

林栀直觉自己现在不该开口,她警惕地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

闫女士见年轻人这么上道,眼中虚假的矜持终于散去几分。可岳母的架子仍然没有放下,她停顿几秒,故作为难道:“好吧,反正婚前协议是现成的,连律师都不用再请了。其他事你问栀栀,让你未来的夫人做决定。”

……未来的夫人。

这称呼听得林栀一个激灵,可她明显感觉到,沈南灼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

这顿晚饭一来是给即将继续出差单闫女士送别,二来是顺路谈结婚的事。

……当然第二件事林栀在来之前是不知道的,三个人结束了这顿和谐的晚饭,林栀和妈妈告别、穿着沈南灼的外套被他牵着上了车,才后知后觉地问:“你……在准备婚礼吗?”

话一出口她突然想起,他似乎不久之前就提过这件事。

只不过当时,她没太往心里去。

“嗯。”沈南灼看她一眼,眼角蓄着流光般的笑意,“不过,不管是不是筹备婚礼,现在也该见一见家长……万一搞不定岳母,岂不是很麻烦。”

林栀摸摸发热的耳朵,将外套脱下来给他:“你冷不冷?”

车上有暖气,何况沈南灼从来就不是怕冷的体质。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车窗外的灯光流水般一道道飞快地划过,光芒缀在眉间,显得神情莫测。

她见他不说话,慢吞吞地伸着手指探过来,试探性地触碰他的手掌。

刚一碰到,就感觉一股大力。

沈南灼一手握住她的手掌,另一只手顺势搭在她的腰上,稍一用力,就将她一整只地捞进了怀中。

“冷啊。”

他声线低沉,嘴上这么说着,可不仅手掌温热,呼吸也滚烫。

林栀猝不及防被按在怀中,鼻尖嗅到他颈窝雪松木的气息,晕晕乎乎地还没回过神,下一秒,就感觉他轻轻歪了歪头,嘴唇羽毛般地落在她侧面的脖颈,啄一啄。

“你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着——”他声线低醇,几乎贴在她耳侧。

两个人离得太近,他身体的每一分变化都让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林栀屏住呼吸,感觉他微妙的地方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反应,愈发不敢开口。

下一秒,她听到他声音发哑,低低道:“我就不会冷了。”

05

这种情况……简直无法避免。

刚一回到家,林栀就被他扔到卧室床上。

从A城回来,她已经休息了好几天。沈南灼一边亲吻她,一边有些意乱情迷地想——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应当都已经恢复。

他这晚要得格外狠。

后果就是……

第二天清晨起来,沈南灼看着体温计上的“39.2”,陷入长久的沉默:“……”

好、好像忘记了。

这家伙,一直就挺娇气的……

林栀趴在床上蜷成一小团,揪着床单小声哼:“多少度?”

她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哑。

沈南灼心里涌起铺天盖地的愧疚,低咳一声,将她抱起来:“我错了,我带你去医院,嗯?”

其实林栀自己也知道,她发烧这事儿,应该跟他没什么关系。

毕竟从A城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有点感冒的预兆。

主要的罪魁祸首应该还是那场大雨,沈南灼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小小的帮凶。

可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她揪住床单,煞有介事地嘤嘤嘤:“那我昨晚让你停一停,你为什么不停下来。”

“……”

“不止不肯停,还一直跟我说……说什么来着?”林栀停顿一下,学着妈妈的样子,危险地眯起眼,“‘只准对我表现出现在的样子’‘亲两下就这样了吗宝贝’‘我好想c死你’?”

“……”

沈南灼有些心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将她的衣服放在床头。

然后哄她似的,低声问:“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穿?”

“哪有哥哥会对妹妹这样!事后还帮她穿衣服!”林栀捶床,自以为凶巴巴,可声音发出来还是很小,“我自己来!”

……不过这事儿显然也是没得商量的。

林栀自己挣扎了一小会儿,实在是头晕,沈南灼看不下去,冲过来帮她收拾好。

然后才驱车前往医院。

年假过完,许多单位已经复工。

医院里人来人往,沈南灼将林栀揽在怀里,帮她把围巾拉高再拉高,挡住小半张脸。

林栀已经很久没生过病,流感来势汹汹,她脑袋发烫,整个人头重脚轻。

可迷迷糊糊地,又好像一直被人抱着,对方时不时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她一双眼半睁半闭,忍不住一直往他怀里拱。

小宋交完费去而又返,帮他们找了一间小休息室。

护士给林栀打针,忍不住打趣:“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林栀戴着出门时被沈南灼强行要求扣上的针织帽,帽子两颗绒球傻乎乎地垂下来挡住耳朵,她半梦半醒地靠在男人肩膀上,没有听清。

沈南灼垂眼看看她,轻声笑:“是啊,她一直这样,连做梦的时候,都最喜欢我。”

我也最喜欢她。

做梦时也喜欢。

林栀一言不发地乖巧脸靠在他怀中,再醒过来,已经接近中午。

她是被饿醒的,睁眼时喉咙里那种灼热的刺痛感已经减轻许多,虽然身上仍然不太舒服,但也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林栀稍稍动动脑袋,下意识抬手,想摘掉这只又丑又热的帽子——

却被人按住。

“别动。”沈南灼放下电脑,攥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马上就结束了。”

林栀微怔,顺势抬起头,见手旁正放着一个金属点滴架,药物通过细长的导管,一点一点滴进身体。

她舔舔唇,转过来,坦诚:“我饿了。”

沈南灼失笑,抬手摸摸她的兔子毛,递过来一罐牛奶:“刚刚让小宋送过来的。”

他掐着时间,感觉点滴差不多滴完,她也该醒了。

林栀眨眨眼,接过来:“谢谢你。”

玻璃瓶没有插吸管,大概刚刚热过,里面的牛奶有些烫。

林栀小口小口地喝,等她牛奶见底,点滴瓶中的药物也刚好滴空。

沈南灼手臂发麻,叫护士过来拔针。

林栀余光一扫,看到他电脑屏幕上的东西:“你又在工作吗沈总?”

“是啊。”沈南灼像模像样地叹息,“我马上也要成为有家室的人了,要多赚一点钱。”

林栀摸摸莫名发烫的耳朵,觉得这里一定是太热了:“我们走吧。”

他眼睛含笑,上下打量她:“还走得动吗?”

“我……”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一张脸瞬间憋红,“你以后要是继续这样,就别自称是我哥哥,在床……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不准!你是人吗!你见过哪个哥哥会这样对待妹妹的!”

小护士进门刚好听见这句,不知想到什么,脸竟然也跟着红了一下。

林栀瞬间凌乱了,特别想扑上去跟护士姐姐解释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可护士姐姐根本看都不看她,拔完针拖着金属架就跑,好像非常迫切地想要给小两口留下相处空间。

林栀:“……”

沈南灼眼中笑意清淡,移开目光低咳一声,故作严肃地,正气凛然道:“哥哥向你道歉,走吧,妹妹。”

林栀:“……”

直到两个人走出科室,林栀还在嗷呜嗷呜地小声控诉。

可是再走出去一段路,她就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小姑娘停住脚步,看看他的右臂,再看看他,看看右臂,再看看他……

半晌,眯起眼:“我打点滴打了几个小时,你不会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没动弹吧?”

沈南灼耸眉:“不然呢?我一动你立马醒了。”

林栀心里其实超开心,可一想到前一晚这家伙一边在嘴上语气温柔地“要不要哥哥轻一点”,一边丝毫不肯放慢动作,还不停以“求求哥哥啊,求得好听了,哥哥就放过你”作为诱惑,眼睁睁看着她求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愿意停一停……

她就忍不住小声BB:“苦情偶像剧才这么演。”

好在沈南灼并不在意:“无妨,我肩膀宽,可以多靠一靠。”

两个人一同下楼,她见他一路都左手拿电脑,到了停车场,又情不自禁:“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把我叫醒吧。”

沈南灼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件事。

他唇角微勾,将她捞过来亲亲:“这么看,我们家小姑娘也没有特别娇气,是不是?”

林栀看着他,挣扎片刻,实话实说:“主要是,你生病的话……我能不让你靠肩膀吗?”

“……”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像是怕他误会,她又赶紧解释,“但你太重了,靠肩膀就算了……行吗?”

“……”

06

沈南灼带着她,去了附近一家素菜馆。

她刚刚发过烧,他点的菜都很清淡,不过这家店在附近很有名,林栀向来对肉类没有执念,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沈南灼向她示意:“我出去接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林栀正跟碗里的薄皮煎饼作斗争,头也不抬:“好。”

沈南灼心里好笑,临走之前,搓搓她的兔子毛。

电话是公司的人打来的,他今天没有回公司,过完年,工作积压成山。

沈南灼没什么心情工作,简单迅速地做完交代,撂下一句“我在陪夫人吃饭,剩下的自己看着办”,就结束了通话。

十二分四十秒,他收起手机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