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队的通讯内网被强势干扰,竟就这么中断了。

  这种枪炮未至,干扰先行的打法莫名熟悉,洛德愣了两秒,随后瞳孔骤缩,转身就跑——反乌会!

  “将军,偷袭者是反乌会的机甲战队,大约三架重甲和三十架护卫小机甲,武装规模比我方有优势,对方拒绝通话!”

  当年被林静恒大伤元气,这些年几乎销声匿迹的反乌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杜克这一趟回联盟中央找伍尔夫兴师问罪,完全是临时决定的,反乌会怎么会得到消息,并在途中伏击他们的?

  而既然是质询,杜克事先估计过自己态度可能不会太好,为了避免被人误认为逼宫叛乱,他的机甲队完全是充样子的,根本没带多少武装!

  “将军小心!”

  伏击他们的反乌会招呼都不打,上来就是重炮轰炸,侧翼几架小机甲来不及反应就被扫掉了一个尖,爆炸余波未曾散,借着余波掩映,对方紧接着推出了一排粒子炮,与重甲上的防护罩短兵相接,机甲剧烈地震颤起来,杜克猝不及防,后腰重重地撞在桌子上:“他奶奶的!”

  这么多年,杜克南征北战,并不是靠嘴,此时老将军被激怒,在内部通讯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指挥舰直接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护卫舰们立刻跟上,机甲队机动性极高,匕首一样地朝伏击他们的反乌会舰队捅了下去,同时开了火。

  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一开火,方才来势汹汹的反乌会立刻就略显狼狈了,从中间撕开了一条口子。

  同一时间,杜克这边的通讯内网修复了,杜克的声音传到所有人耳朵里:“粒子炮兜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胆大包天了海盗,居然敢在第一星系挑衅,你们在地底下好好藏着,我还不知道去哪把你们挖出……”

  他话没说完,指挥舰的精神网突然不稳了一下,正在遭人入侵。

  重甲的精神网被攻击常见,但没那么容易被夺走的,因为一艘重甲上,备用驾驶员是一整个团队,就算有林静恒那样逆天的精神力,也只能做到猝不及防地袭击一下,造成局部混乱后立刻撤退,否则反而容易被对方伤到。

  可是这一次,不稳的精神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把入侵者弹出去,紧接着,机甲本身出声警告:“驾驶员注意人机匹配度,驾驶员注意……”

  “狗娘养的废物点心,”杜克骂了一声,“权限给……”

  他话没说完,一个卫兵突然快步上前:“将军,精神网是从内部被入侵的!”

  杜克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那卫兵飞快地说:“指挥舰上有叛徒,将军小心。”

  杜克盯着卫兵的脸,多年来戎马倥偬生涯带来的第六感朝他发出了警报,他想也不想,一把掏出腰间的激光枪往后退去:“站住!”

  “卫兵”充耳不闻,嘴角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杜克的亲卫们一拥而上,那“卫兵”面不改色,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几个亲卫已经躺下了,杜克一枪打中了他的胸口,那“卫兵”却只是晃了一下,看也不看胸口的血洞,径直朝他走过来。

  杜克悚然一惊——这不是普通人!

  那么外面伏击他们的海盗呢?真的是反乌会吗?

  此地已接近第一星系重地首都星沃托,军事要塞密集,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联盟中央背后发号施令的人,到底是伍尔夫还是……

  电光石火间,他仿佛看见一面巨大的阴谋当头朝他压了下来。

  紧接着,某种冰凉的感觉锁定了他的后颈,杜克眼睁睁地看见自己面前喷了一地的血,一伸手,才发现是自己的颈动脉破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另一个偷袭的刺客顶着一张他亲卫长的脸,诡异地向他一笑,随即,那张脸在杜克眼里缓缓变化,成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鸦……片……

  但他明白得太晚了。

  中央军的通讯频道陡然乱了套,下一刻,指挥舰的精神网控制权易主,所有导弹炮口一同举起,潮水似的轰向周围的随从机甲,方才锋锐得不可一世的中央军从内部陷了进去!

  洛德作为上校,按照规定,如果发生战斗时,他没有当值,那么他应该到重甲的机甲收发站随时待命,准备开着小机甲出去应战,才刚刚连上小机甲的精神网,正准备向驾驶舱报备,就听见那边传来了精神网入侵的警报,紧接着杜克将军遇刺,临死时,杜克发出了最后一条命令——向第八星系求援。

  洛德满手都是汗,此时,指挥舰里所有没有驾驶员的小机甲同时动了起来,由重甲统一控制,要求所有人卸下武装,立刻投降。

  洛德一咬牙,不顾一切地把小机甲开了出去,在机甲收发站待命的中央军紧跟着他,小机甲们在狭小的收发站里激烈地交火,满耳都是警报声,洛德几乎看不清路。他从军入伍几十年,先是在白银要塞里收发邮件,又茫然地跟在伍尔夫元帅东奔西跑到处充数,一辈子发射导弹的机会加起来没有十次,还都是跟着上峰命令开火。

  作为一个上校,这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战斗。

  洛德大吼一声,下达发射指令,一枚导弹打穿了机甲收发站的门,然而紧接着,敌人的一枚导弹也追到了他身后,洛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的神经元随着精神网一起剧烈收缩,只听一声轰鸣,他眼前一黑,差点掉下精神网,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重甲——某位不知名的同僚为他挡了一下,并给他加了一道防护罩,自己却被导弹炸毁了,爆炸的余波将洛德推了出去,刚好闪过了指挥舰的第一波炮火。

  洛德一脸冰冷,不知是眼泪还是冷汗,来不及回头看,就地紧急跃迁。

  第八星系,林将军……

  “你还有没有时间观念了!”

  陆总长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多次提醒未果后,果断发动了小电流,倒霉的统帅再次被殃及池鱼,好像一把抓了一根仙人掌,十分酸爽,心脏病都快让他给电出来了,他气急败坏的一把甩开了陆必行的爪子。

  “禁用禁用,以后一定禁用。”陆必行手忙脚乱地关上他的特殊闹铃。

  湛卢又不知从哪冒出头来:“二位……”

  陆必行打断他:“知道了,要迟到了,马上准备。”

  “不是,陆校长,先生,”湛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银河城指挥中心发来急电——”

第154章

  林静恒脸上的血色和恼怒神色一瞬间平静了下去, 略微活动了一下被电麻的手指:“说。”

  湛卢:“图兰将军昨夜就玫瑰之心再次增兵一事向杜克将军发去质询, 对方给了一份非常匆忙的回复,而就在十分钟以前, 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单方面地切断了已经建成了双向通讯, 白银九现在已经在天然虫洞区外集结完毕。”

  林静恒迅速捡起头天晚上湛卢放在门口的衣服换上, 湛卢一句话说完,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 一直扣到了风纪扣:“待命, 不用紧张。”

  陆必行的目光下意识地追着他:“你判断杜克将军没有恶意吗?”

  “至少他现在还没有恶意的理由,”林静恒说, “天然虫洞区易守难攻, 图兰带三十架小机甲守在那不动, 只要火力供得上,就算整个第一星系守卫军的兵力全涌过来,也拿不下白银九的阵地。”

  陆必行虽然衣冠不整,动作还很磨蹭, 脑子却没慢:“杜克将军作为第一星系边境守军, 应该猜得到虫洞这一边是先锋军白银九, 他也应该不是第一天认识图兰,就算这半年里联盟的空间技术突飞猛进,可以实现无损耗穿越天然虫洞,也没有送上门来给白银九打的道理,真要图谋不轨,按理说, 应该是尽可能引诱我们出去,不会故意制造紧张气氛……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那边出事了?会不会和三零六号令有关?”

  林静恒看了他一眼:“有可能,第一次增兵是正当防卫,可以理解,但第二次增兵,就有点被迫害妄想症了,如果我是杜克,作为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司令,大概心里也不会太痛快……再说联盟中央和各星系中央军之间再起矛盾是迟早的事。”

  陆必行若有所思地问:“怎么?”

  “权力欲哪有止境?”林静恒说,“战时,各地中央军趁机占地,各自为政,就像第七星系的安克鲁一样,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方军阀,后来因为形势所迫,被伍尔夫整合在一起一致对外,但局势一旦平息,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听起来官大了,实际再次从一方霸主降级成了联盟的下属机构。各地中央军早年和联盟是有积怨的,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现在手上有实际军权,不用挑拨都会有异心,何况……

  林静恒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吐出了后文:“何况还有自由军团,林……林静姝在里面搅合。也许矛盾提前被引爆了。”

  “……或者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陆必行把滚落到墙角的领带捡回来,团成一团,他神色凝重下来,心不在焉地随手把领带塞进了湛卢的机械手里,“绕回到方才的问题,就是杜克……或者有人利用他,故意营造出一种那边出事的假象,随即向我们紧急求援,目的还是为了引诱我们的人出去,然后找机会放一匹‘特洛伊木马’进来,这都不好说,联盟的局势太复杂了——当年第八星系被迫封闭时,他们用的不就是这个套路么?我们实在是被蛇咬得有点怕了。”

  十六年前,伍尔夫以安克鲁为引,以第七星系数亿平民为饵,一箭双雕,险些毁了第八星系,而现在,历史却好像正在转向一个相似的弧度。

  这教训太惨痛了。

  林静恒没吱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那根领带从湛卢手里抢了回来。

  陆必行:“……”

  他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整个人从“惨痛”里被薅了出来,脸原地红了三个色号——离开了私密空间,总长作为一个一本正经的文明人,还是有那么一点要脸的。

  湛卢莫名其妙:“陆校长这条领带需要拿去干洗吗?”

  陆必行弱弱地哼唧了一声:“不用管,我自己收拾。”

  林静恒装没听见,严肃地吩咐湛卢:“通知李弗兰,我要听白银一的军情简报。”

  “是。”湛卢应了一声,与此同时,楼梯间里弹出一个小抽屉,上面闪烁着几个小图标,代表这是一个“清洗收纳”,衣物餐具等用过的东西随手塞进抽屉,就会自动根据材质和污迹处理,“家用收纳清洗系统刚刚升级过了,以后不单能随时随地响应您的召唤,还可以按照您的个性化需要,把清洗过的物品放回您需要的地方,比如阁楼……”

  陆必行:“……湛卢兄,你行行好吧。”

  林静恒额角跳出了青筋,直接禁言:“湛卢,闭嘴。”

  反乌会秘密基地——

  霍普——现在的哈瑞斯先知,听完了手下关于第八星系的种种传言,把他带回来的采访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最终定格在伍尔夫元帅微笑着对女记者说“夜皇后”的那一段。来回看视频比面对真人更容易观察微表情,那视频上的伍尔夫微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和他平时判若两人。

  “先知,伍尔夫应该是怀疑第八星系有了一支超出常人的武装力量,而且眼下各地中央军都因为第八星系的独立而人心浮动,看起来很想效仿,我想伍尔夫是打算在他们做大之前先一步毁掉第八星系。”

  霍普皱着眉,盯着伍尔夫那张释然的脸。

  手下觑着他的神色问:“先知,您不是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再次发生全面战争吗?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霍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觉得不对。他曾把伍尔夫视为白塔精神的延续,曾因伍尔夫而东山再起,又被伍尔夫利用得体无完肤,而今受困于伍尔夫,一动不能动,像不由自主的棋子一样被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压在棋盘上,对那位老人感情极其复杂,却也有一点理解他。

  不知为什么,霍普总觉得,伍尔夫并不那么执着于联盟统一的大权在握——他已经三百二十岁了,还能握住权力多少年?生前身后孤家寡人,这天大的权柄又要由谁继承?

  他上一次见伍尔夫,还是刚刚惊闻林静恒率白银十卫高调出现之后不久的事,伍尔夫秘密找他去的,但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正事,只是仿佛有感而发地对他说:“你们——你和静恒心里一定都觉得,这个联盟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虽然你们都不想破坏现有的和平,但都对这种和平不屑一顾……你们错了。”

  “这个世界就是建立在阴谋和谎言上的,但世界并不丑恶,因为总会有人成为谎言的祭品,中和掉民众的愤怒,然后把已经建成的世界延续下去,这是必然规律……送你一个小礼物,回去看。”

  对了,伍尔夫送给他的,是一包黑郁金香“夜皇后”的种子。

  那包种子有什么深意?

  “先知!”这时,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打断了霍普的思绪,“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杜克在返回沃托途中遇刺身亡,他们说是我们干的!”

  霍普狠狠地一激灵:“什么?!”

  “什么?!”王艾伦整个人如遭雷击,“你再说一次,谁遇刺?”

  “可靠消息,杜克将军今早在返回沃托的途中,意外遭遇海盗反乌会的伏击,遇刺身亡!”

  王艾伦冷汗都下来了,杜克是中央军之首,在那些不停调配的老军阀里一呼百应,他死在第一星系,这事还说得清吗?王艾伦想“挟天子令诸侯”,操纵伍尔夫摆布中央军,可也要“诸侯”都愿意服从“天子”才行。

  他脑子里“嗡”一声,情急之下,差点忘了除了他和伍尔夫本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反乌会背后的人是谁。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收到密电,王艾伦挥开手下,独自走进密室,立刻接通:“刚才杜克……”

  “杜克是我杀的。”林静姝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不用紧张。”

  王艾伦全身的骨头都在往外冒凉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疯了吗?”

  “杜克今早没经任何手续,私自离开边境,带了一支含重甲的机甲战队,我没记错的话,沃托重地,任何带有跃迁阀的武装不经特批不准靠近,就连当年白银要塞的林静恒上将都只能乘坐星舰,一道一道过关,”林静姝一垂眼皮,“杜克难道比他还狂妄,还不懂规矩吗?他就是故意的,我不在半路截住他,现在他已经到沃托逼宫了,你打算怎么收场?以德服人吗,亲爱的秘书长阁下?”

  王艾伦天生橄榄色的脸比平时白了一层:“各地中央军听到会怎么……”

  林静姝轻轻笑了一声:“杜克带机甲战队直逼沃托,各地中央军听了又会怎么想?在这件事上,先下手为强,而且秘书长阁下的尊臀怎么就自动和星际海盗坐到一条板凳上了?杜克将军是被反乌会刺杀的,和您有什么关系?您只要负责义愤填膺就好了啊。”

  王艾伦做贼心虚,这会才回过神来,缓了口气,他眉头依然没打开,目光冷冷地射向林静姝:“你说得倒轻松,杜克遇刺的地点距离联盟军驻地不到一个航行日,就算人真是‘反乌会杀的’,联盟中央能脱得开干系?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说是你告诉我,眼下只要伍尔夫还活着,自由军团威胁还在,联盟和中央军就不至于立刻翻脸,为什么杜克会突然有这一出?”

  “冲动是魔鬼吧,也许杜克对陆信将军的感情格外深?我又没有扛着炮筒打过仗,怎么会理解那些丘八的个人崇拜?”林静姝面不改色地说,“伏击地点选择在那里,是因为再往前,就要进入第一星系边境守卫军的巡逻半径,秘书长,你还真以为我手下那些虾兵蟹将是正规军的对手啊?要是那样,我早就武装拿下沃托了,用得着在这里受您的无理指责和怀疑么?”

  王艾伦听了这话,面色稍缓。

  在他看来,自由军团确实上不了台面,这么多年,反乌会和光荣团两大海盗组织,已经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一起一衰,唯有自由军团这些人还在暗搓搓地搞地下阴谋,一副夹缝里用旁门左道求生的小家子气。林静姝再能搞事,说到底,充其量也就是个恐怖分子头头而已,搞得了恐怖袭击,但想在风起云涌的联盟政坛上搀一脚,还得靠他才行。

  林静姝冷冷地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没必要上赶着给您安排后续事宜了,再见。”

  “等等,静姝!”王艾伦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下来,“你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一把小脾气呢?你这么说话,我还以为是当年林将军家里那个坐着独角兽乱飞的小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