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瑞斯道:“这事儿,是好是坏还说不准。”扭头又问:“你的人,什么时候到?”

莫金道:“别急,他们翻山越岭,还得有个过程不是?”

※※※

雾霭中,卓木强巴和巴桑再也顾不得走螃蟹步,朝着一方突围而去。若是被集结嚎召唤而来的狼群包围,后果不堪设想,说得不好听,那叫死无葬身之地!奔跑中卓木强巴仍无法理解,从一开始,狼群截断他们与法师的联系,分隔驱赶,随后的“之”字步逼近,装死偷袭,数弹夹,夺弹囊,到最后的集结嚎,无论是心理战术还是运动战术,都比他们领先一筹,这样的狼怎么会如此乖巧地听命于操兽师呢?那个操兽师究竟做了什么?

那三头狼徐徐追赶,既不过分紧逼,也不远离。卓木强巴和巴桑不敢随意开枪,那种距离和雾气的阻隔,他们几乎无法对狼造成伤害,可他们也明白,这样一直跑下去的话,不等狼袭击他们,他们累也累死了。此时不得不借助巴桑的回忆了,卓木强巴不禁问:“巴桑,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是怎么逃脱的?”

巴桑咆哮道:“不要吵,正在想!”

雾霭,乱石,奔逃,这种情形与十几年前何其相似,他回忆起自己进监狱之前的那段时间,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奔跑,为了生命而奔跑,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驱策着他。从雪山上滚下,在泥草中扑腾,一刻也不敢停息,直到跑得精疲力竭,才倒地便睡,一旦闭上眼睛,那黄色铮亮的妖瞳似幽灵般如影随形。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动自己机械地甩动双腿,即便是到了城里,看着林立的高楼民房,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心里仍有一个声音不住地提醒着自己:“找个安全的地方,找个安全的地方!”

当时是跑到哪里去了?第一座看到的城市…巴桑撇开这部分记忆,重新回想,在逃走之前,那些狼群围了上来,队友被撕成了白骨,自己在狼群中,可是…究竟是怎么逃掉的呢?

巴桑一面快速奔跑,一面咬牙回忆。在他的记忆中,始终没有出现自己如何逃走的画面,那褐色石城与无数手臂倒是反复出现,只是石城内的景象他无法回忆,他记不起他们在那里到底看到了什么,记不起自己是怎么逃走的,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到了拉萨。在他的记忆中,全是逃亡的过程,从战友一个个血淋淋地在自己身边倒下,到自己一个人在雪山旷野草原上狂奔。那段时间,他不敢看夜空,不敢看河水,不敢看身后,就是不停地跑,就像现在这样,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跑,快跑…

卓木强巴看着巴桑的动作表情,有些后悔了,要是巴桑在这个时候突然失控,那可糟了,正想着是否要点醒巴桑,让他脱离那种危险的回忆时,巴桑突然加速了,卓木强巴赶紧追了上去。本来按照他们的匀速跑,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可是像巴桑这样拼了命地跑,就是卓木强巴追赶起来,也格外吃力,他在巴桑身后大喊道:“巴桑,放慢些,那些狼并没有追这么紧!”说着,他向后看了一眼,这一看又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原来,他们身后雾中那三头狼模糊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四头!这次卓木强巴没有看错,那移动的身形,没错,是四头狼!

巴桑根本就没有听到卓木强巴的呼喊,他渐渐地融人了回忆,在他眼前,已经没有了卓木强巴,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压抑在心底深处的那个声音又回来了:“跑!快跑!不要停下!”

卓木强巴在巴桑身后紧紧追赶,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清楚地看到,身后追逐他们的狼从四头增加到五头、六头、七头…越来越多,到后来,雾中尽是涌动的狼影,数不过来了。而此时,巴桑已冲到自己前面好几米远的地方,跑着跑着,卓木强巴发现,前面的雾似乎要淡一些了,难道是快跑出雾区了?可我们没往回跑啊?卓木强巴这样想着,忽见前方雾中隐约出现了一条线,参差不齐,却向两旁一直延伸,是悬崖!卓木强巴猛然惊醒,他们一路狂奔,已经跑到第三层平台的边缘了,可是再看巴桑,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冲着悬崖就过去了!

顾不得身后的狼了!卓木强巴猛地提气加速,飞追了两步,紧跟着一个虎跃,双手探出,总算抓住了巴桑的一条腿,两个人一同扑倒在地,此时巴桑的头距离悬崖的边缘已不足一米远了。可是巴桑还不肯停下,他双手抓地向前猛爬,双腿乱蹬,连卓木强巴都被他拖着向悬崖移去。

卓木强巴不知被巴桑踢了多少脚,总算半蹲起来,找到着力点,将巴桑拖了回来。他劈手扇了巴桑两记耳光,抓住巴桑一阵抖摇,大声呼喝道:“巴桑!巴桑!醒醒!巴桑!”

也不知是哪招管了用,巴桑那直愣愣的眼睛渐渐有了生气,可他回过神来看到的第一眼便是…一二十头狼瞪着凶恶的眼睛,围成半个弧形,将他们包围在悬崖边缘的一角!

卓木强巴也知道,这次是跑不掉了,身后便是悬崖,虽说没有塔西法师攀登的地方那么高,可在这迷雾中,谁知道下面是怎么个状况。而面前是二十余头身强体壮的狼,拼吧,且不说子弹还剩多少,就算子弹充裕,这么多头狼,以它们的行动速度,即便能开枪打中一两头,也会被其余的狼撕裂掉。难道,这就是他们行程的终点吗?怎么会这样?卓木强巴想不明白。

那些狼围成一圈,却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似乎正在欣赏刚才卓木强巴打巴桑那一套动作,有好几头还蹲坐着,摇头晃脑,似在品评。

这些狼真的听命于操兽师吗?还是上戈巴族人命令它们的呢?为什么一个上戈巴族人也看不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卓木强巴突然大声用古藏语喊道:“是戈巴族吗?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没有侵犯你们的意思!请你们出来!”声音消失在雾里,霎时无踪,卓木强巴又高喊了好几遍,一丝回音都没有。只有那狼群,好奇地看着这个又喊又叫的大块头生物,时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者,似乎在商量待会儿怎么分食。

此时,被狼群包围,身陷绝境的巴桑,忽然像被电流击中一般,全身都抖动起来。肌颤!卓木强巴一惊,这是人体在应激反应过度时,身体肌肉不受控制的一种表现。巴桑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死死握紧拳头,咬紧牙关,那并不是害怕,卓木强巴从巴桑的眼神中看出,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那种表情,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屈辱。

顷刻间,肌颤停止了,巴桑漠然地看着周围的狼群,平静道:“强巴少爷,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活下去,是吗?”

“那是当然的。”卓木强巴道:“我说过,我们要平安地返回,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葬身狼腹吧。”

“那好…”巴桑的呼吸都颤抖起来,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道:“强巴少爷,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跟着我做,或许,这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如果操兽师的药,还没有令这些狼失去理性的话…”

巴桑语音发颤,似乎正控制着自己极度的愤怒和压抑。卓木强巴欣喜道:“你想起来了?巴桑!”

巴桑没有回答,紧跟着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抛出了自己手中的刀和枪。卓木强巴大吃一惊,把武器都扔掉了还能逃出去?眼看着巴桑把另一把枪也扔掉了,卓木强巴有些迟疑,巴桑继续道:“强巴少爷,必须这么做,否则,它们根本就不会靠近。”

难道说,靠近之后,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卓木强巴将信将疑,也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接下来,巴桑的举动让卓木强巴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十指交叉,抱住了自己后脑,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腰身慢慢弯曲,直至双肘和额头贴到地面,整个人服服帖帖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投降!卓木强巴万万没有想到。难道说十几年前巴桑就是以这种方式让狼群饶恕了他的性命?可是狼怎么会知道这种姿势表达的意思呢?群狼仍然目不转睛,仿佛在看一场表演。

“巴…巴桑…”卓木强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桑伏在地上,唯有声音传来:“如果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的话,照着做吧,强巴少爷。”他全身都在颤动,仍然坚持说完了这句话。这正是巴桑在最后一瞬间回忆起的内容,在那冰天雪地的迷雾中,看着一地的红雪和战友的尸骨,看着迷雾中来来回回穿梭的猛兽身影,它们是死神啊…不可抗拒…那个最坚毅的蜘蛛神经终于崩溃了,他猛地匍匐在地,双手抱着头闭目蜷缩起来,厉声疾呼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我还有一定要杀的人!我还有一定要见的人!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雪原冰风中,点点梅花嫣红,还有那个在尸骨堆里瑟瑟发抖的躯体。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了,他才敢睁开眼睛,迷雾依然,风雪漫天,他惊愕于自己仍然活着。那雾中的狼影迷踪,竟是一头也看不到了!若非那些筋骨连着皮肉的尸体,若非那些鲜红雪地上的骨骼,这里安静得仿佛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这个身体和精神都极度虚弱的人,战战兢兢地走向那些尸骨,那些他熟悉的面容,如今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了。正当他打算将尸骨收拾起来,猛然从雾中蹿出一头狼来,正对着他露出一张狞笑的脸,仿佛在告诉他:“开始跑吧,追上你,就吃掉你!”

“啊!”心胆俱碎的青年重新被恐惧占据,甚至来不及分辨那是真实的狼还是幻影,那些纷乱的恐怖记忆在他脑海里反复再现,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烈头痛之后,跑…跑…跑…他只记得这一件事了,他再也没有回头看那些战友的尸骨一眼,在苍茫雪海中拼命狂奔…

一个堪称特种兵典范的蓝蜘蛛,一个心性高傲的冷漠战士,竟然向一群野兽投降!在痛哭哀号声中恳请饶恕性命,得到怜悯!这是一种耻辱,永远无法磨灭的屈辱!巴桑的潜意识命令自己,将这段记忆永久地删除,绝不能再度想起,可是在这种危急关头,他终于还是将那种屈辱从记忆的深处给挖了出来,并且,他还将重复一遍…

卓木强巴仍旧有些迟疑,他倒并不是觉得这种向狼下跪的行为是对他人格的一种屈辱,他只是质疑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且不说这些狼群看不看得懂这种姿势表达的含义,就算它们能明白,凭什么你投降它们就放了你?

质疑归质疑,形势逼迫人,卓木强巴照着巴桑的样子跪了下去,但他没趴下,只是笔直地跪着,他要看看狼群的反应。要是趴下,不就成任狼鱼肉了么?

在两人跪下后不久,一匹狼脱群而出,向他们靠拢。卓木强巴打定主意,若狼有侵害性动作,他马上冲出去护住巴桑。近了,卓木强巴首次在没有搏斗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这里的狼,它们和其余地方的狼完全不同,体型更大,体格更健壮,头颅和嘴裂都比寻常大灰狼更宽。卓木强巴与那匹狼对视了一眼,他从它的眼中没有看到野性的凶残,而是一种漠视,那种淡漠的眼神,让卓木强巴浑身都不自在。这些狼根本就不与卓木强巴对视,它们以打量敌人的目光,轻蔑地看着他们。

那匹狼径直走到巴桑面前,卓木强巴全身肌肉绷紧,只见它抬起一只前爪,放在巴桑的头上。巴桑全身一颤,卓木强巴也跟着颤了一下。接着,卓木强巴见那匹狼仿佛咧嘴一笑,然后将鼻子凑到巴桑面前嗅了嗅,好像又咧嘴笑了一下。卓木强巴松了口气,心道:“这算是,接受投降了吗?”

便在此时,巴桑却突然发难,他猛地一抬头,双手向前一推,将那匹狼从自己头上推翻在地,同时爆喝道:“老子受够了!”他站了起来,对着面前刚爬起来、还有些发愣的狼就是一脚,那一脚全力而出,将硕大的狼踢出数米远。

卓木强巴没有想到,巴桑面前的狼也没有想到,但周围的狼却时刻警惕着。巴桑那一脚刚刚踢出,就有两头狼从左右两侧飞扑而出,两道灰影就像剪刀一样从巴桑面前交叉掠过,巴桑刚刚抬手格击,却是慢了一点。灰影一过,就有鲜血进出,那血就像箭一样,飙起老高。

“不!”卓木强巴已经起身,却不及狼快,他狂吼一声,一拳向空中击去,正好拦住其中一道灰影,“梆”的一声,正中那匹狼头骨。那匹灰狼也不示弱,在横着翻飞出去的同时后爪一捞,卓木强巴算退得快的,那锋利的狼爪仍撕裂了他三层衣衫,在胸肌上留下道深深的抓痕。在那一瞬间,一道灰影落地,正回头看,另一道灰影变向,横着向前飞出,被巴桑踢飞的那头狼还在向前翻滚。卓木强巴身体后仰,胸口的血痕渗出血来,衬里的小包飞向天空,照片、小剑、珠子四散而出,其余狼群蠢蠢欲动,有两头已经开始加速。巴桑一手捂住了脖子,一柱血箭冲出指缝,斜着喷射。

决定生死的一刻,卓木强巴突然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后仰同时,他猛地探出手去,在众多四散的物品中准确地抓住了那根骨笛,没有丝毫犹豫,一塞进嘴就奋力一吹,万幸的是在百忙之中,那根骨笛没有被拿反,准确地发出了那悲凉的孤鸣之声。那哀婉绵长的颤音,仿佛有一种魔力,原本已经奔出的狼群顿时停下了脚步,其中奔得最近的一头已经跃起,听到笛音后它收起了尖爪,从容地从卓木强巴喉部掠过,在空中以冷漠的眼神对卓木强巴回头一瞥。卓木强巴一身冰凉,只感到四周的寒气透过胸口往四肢百骸乱窜。

“狼统领的呼唤”,他竟然完全忘记了,这里的狼和他们在雪山上遇到的狼群完全不同,它们竟然都能听懂狼统领的呼唤!就这一声笛响,它们全都停下了脚步,包括被巴桑和卓木强巴各自打飞的那两匹狼,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反抗,它们有些悻悻地朝雾里退去。几匹格外强壮的狼走在最后,就像警察在驱赶围观的群众一般,不断地抵着那些不愿意退去的狼,发出威胁的吼声,就像在说:“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走,都走…”

其中一头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卓木强巴一眼,仿佛在说:“你有这个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卓木强巴顾不得其他,狼群还未散去,他赶紧奔向巴桑。巴桑脸色有些白,他紧紧地按着颈部,鲜血洒了一地,看着卓木强巴靠近,他惨笑道:“好可怕的狼,一击致命啊。”

卓木强巴虽然不懂医,仍一看就清楚,巴桑的颈部大动脉被抓破了,根本止不了血,他颤声道:“为什么?”

第六十六章 硬汉巴桑之死

〔在吕竞男的引领下,卓木强巴缓缓闭上眼睛,他对密修,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所谓密修,不仅仅是依靠呼吸改变自身的内环境,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而且让人体与整个大自然,建立一种更紧密的联系,感知风的流动,感知植物的生长,感知星辰运转带来的生物潮汐,感知无所不在的地球磁场。渐渐地,卓木强巴找到一丝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就好似刚刚去除蛊毒时的那种感觉:空气的律动,一片叶荦荦而落,细沙顺着风的方向滑行…〕

【兵分三路】

巴桑眸子里透着那股凶狠劲儿,坚定道:“绝不,两次,投降,给同一伙敌人!”

卓木强巴并不知道,巴桑那样跪着、趴着,只是给他做一个演示,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时该怎么做。巴桑从跪下的那一刻起,就放弃了求生的打算。卓木强巴手忙脚乱地帮助巴桑按压着大动脉的伤口,但血流如注,那汩汩的生命力,冲破手掌的封锁,仍大量向外倾泻着。巴桑的眼神有些涣散了,卓木强巴一面焦虑地单手翻着背包里的急救箱,一面大喊道:“巴桑,巴桑,你别睡!坚持住!”

没想到,巴桑推开了卓木强巴的手,踉跄着向一旁走去,血喷量顿时加大,走一步,洒一路。“你要去哪里?”卓木强巴赶紧搀扶着巴桑。巴桑指了指旁边一块人高的岩石,卓木强巴扶着他靠过去,岩石下方很快就被浇红了。

“你何必管我?是我出卖了你们!”

“不要乱说…”卓木强巴抖瑟着用手取出纱布、绷带、棉球,道:“我们一路同行,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忘记。在我眼里,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士兵。你不能在这里倒下,我们就快成功了,距离帕巴拉神庙只有一步之遥。”

那棉球压上去,马上变成了红色,纱布盖上去,马上变成了红纱布。巴桑那冷漠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馨的笑意,他微笑道:“强巴少爷,你真的,愿意原谅我?”

卓木强巴猛点头道:“是的,是的,我原谅你…你要撑下去!”

卓木强巴手掌明显感觉,出血量少了,那并不是止血有了成效,而是,巴桑体内的血,不多了。巴桑不再注视着卓木强巴,整个人靠在岩石上,双腿颤抖着,却坚毅地站立着,不肯躺下。他远望着迷雾,淡然道:“早在十几年前,我就应该死在狼的嘴里。带着屈辱的烙印活到今天,我已经完成了我该做的事,如今再回到这里,这里便是我的归宿。强巴少爷,今后,就看你自己了,巴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

卓木强巴责骂道:“巴桑,不要轻言放弃!你不是答应过你哥哥,你要陪着我一路走下去的吗?不要当个逃兵!”

巴桑苦笑道:“强巴少爷,人活着,只能靠自己!这里埋葬着我所有的战友,能回到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我…我很高兴…”他想起了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微笑着,出生入死…很高兴认识你啊,强巴少爷,带我走了这一段最有意义的历程。巴桑再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卓木强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呼吸渐弱心渐停,他执著而孤鹜地靠着岩壁站立,不肯躺下。

手中黏稠的血液停了,卓木强巴愕然地看着巴桑,只见他微笑地看着自己。“巴桑,巴桑?”他轻轻呼唤了两声,猛地暴喝:“巴桑!”

巴桑却不再回应,宛若融入了岩石的雕塑。卓木强巴手撑着岩壁,冷风呼啸而过,迷雾漫漫,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看着巴桑那张不再冷峻的面孔,看着那春风淡融的笑意,慢慢地,他似乎看懂了巴桑的笑,默默道:“你找到了你的幸福吗?巴桑!”

风中仿佛有回音传来:“强巴少爷,人活着,一定要靠自己!”

在寒风中,巴桑的身体很快变得僵硬起来,他似乎已经化做了那块岩石的一部分。卓木强巴拾来一堆碎岩,将巴桑立葬在岩石旁,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追忆和哀思,他不能停下,他得找到敏敏他们。

卓木强巴将巴桑和自己的背包整合了一下,最后看了那石堆一眼,那一抹血痕,就是墓碑。他迈开大步向迷雾深处走去,微风相送,巴桑那冰冷的声音一路随行:“人活着,一定要靠自己…一定要靠自己…一定!要靠自己!”

在追逐途中,自己有驱狼之物,却没有想到,巴桑便因此而死…寒风挟面,迷雾障眼,卓木强巴背着两个人的包袱踽踽独行,心中懊恼悔恨不已。其间,他也拿出那狼哨数次吹奏,可是,与传说中不同,狼群并没有因为听到呼唤而奔涌来助,反而再也没有一头狼肯露面。

卓木强巴并不气馁,因为他吹奏出来的声音,依然哀婉低沉,并没有发出冈日那次发出的高昂之音。卓木强巴也没想到,这根看起来造型简单、吹奏方法单一的狼哨,还需要独特的吹奏技巧,早知道当时就该问问冈日。他深信,只要自己能吹出冈日吹出的那种声音,发出真正的狼统领的呼唤,那些可怕的狼,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就这样,卓木强巴边走边吹。约摸过了二十余分钟,当他再一次试吹时,迷雾中有了反应,风中传来物体高速移动的声音,他仿佛看见,一头矫捷的狼,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破雾而来。

雾影勾勒出紧绷的曲线,卓木强巴注视着那高速靠近的身影每次起落的矫健,破雾之前,最后一跃,直若大鹏展翅,翩羽剪影,及至落地,卓木强巴大喜,因为,来的不是一头狼。

接连几个兔起鹘落,来人急停在卓木强巴面前,吕竞男!

此时的吕竞男未带背包,轻装简行,头发披散,一脸警惕,让卓木强巴瞬间回想起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那是一只雄踞领地顾盼的矫鹰,是一头猎食前收敛行藏的雌豹。

确认卓木强巴的四周没有狼群集结后,吕竞男才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卓木强巴的背包问道:“巴桑他…”

卓木强巴低头愧道:“牺牲了。”

吕竞男没有太多惊异。沉默片刻,卓木强巴道:“你们还好吧?”

吕竞男答道:“狼很狡猾,我们被迫散开。敏敏没事,亚拉法师和她在一起。”

卓木强巴上上下下看了吕竞男一番,除了那套略带血迹的衣服和微微有些蓬乱的头发,一身上下干干净净的,别说枪,连把刀都没有,道:“你的背包?”

“掉了。”吕竞男很平静地答道:“在我们分散前,听到有狼嚎不绝于耳,亚拉法师说事恐有变,散开后我就过来看看。这些狼的攻击速度惊人,为了便于躲避,只好把背包扔掉了,后来路上遇到几头狼,那些武器也都用掉了。”

卓木强巴恍然大悟,原来是吕竞男他们听到狼的集结嚎,担心自己和巴桑的安危,所以吕竞男孤身一人前来救援,一路急速奔行,又要躲避狼的攻击,只好放弃背包。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下,放弃背包几乎就等同于放弃了对求生最有利的武器,要是吕竞男没有找到自己,在这迷雾中,就只剩有死无生的结局。而同时,他们还将队伍中的最强者亚拉法师留下来照看敏敏。看着吕竞男,卓木强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事实上也容不得他说什么了,吕竞男抓住他的手,道:“走,我们必须赶快和法师他们会合,这里太危险。”

不知为什么,被吕竞男紧紧抓住,卓木强巴感觉很安全。

感觉归感觉,卓木强巴还是将他清理出来的装备让吕竞男带上。这里是狼之领域,若是赤膊上阵的话,就算是铁娘子,它们照样用它们的爪牙将你撕得粉碎。特别是吕竞男那衣襟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显然她对狼下过狠手,那些狼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出人意料地,吕竞男几乎选择了和卓木强巴及巴桑他们相同的装备,一手持手枪,一手拿刀。她先将弯刀放在手里掂了掂,挥了挥,感觉不好用,塞回给卓木强巴,取走了卓木强巴的剖犀刀,一抹那头秀发,微微一笑,开路在前。

但在迷雾之中,别说找人,就是找到正确的方向都极难,一来二去,吕竞男很快就发现他们在绕圈,会合的方向也无法确定。眼看天色渐黑雾渐浓,他们不得不放弃找路,只得先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

稍晚些时候,吕竞男找到一个傍石之地,有两块巨石挤压在一起,后侧壁立约有十数米,估计狼是上不去,左右两侧没有大的障碍物,更重要的是,前方不远有几棵枯树,可以做柴火用。两人就在这里歇下,生起夜火,卓木强巴起初还担心火光暴露位置,吕竞男告诉他,这火光投于雾中,不到百米就看不见了。卓木强巴又说了他和巴桑的遭遇,吕竞男也说了他们的遭遇,诸多雷同,无外乎就是被狼撵着跑,然后被狼的诡计阴了,反正是没讨得什么便宜。

直到最后,卓木强巴说起狼哨的事,吕竞男说她知道,她就是听到狼哨才找到卓木强巴的。可当卓木强巴说吹狼哨能让狼群退却时,吕竞男陷入了沉思,深思之后,才肯定地对卓木强巴道:“这样说来,那些狼,并不是完全按照那个操兽师的指示来行动的?”

卓木强巴并未在意,不管这些狼是不是听从操兽师的指示,巴桑已经死了,他也不能和这些狼建立正确的沟通,要是再遇上了,要是狼哨不起作用了,还得该干吗干吗。

吕竞男见卓木强巴没有领会,便开导道:“如果说这些狼并不听从操兽师,那其中定是有原因的。不管是操兽师没有找到合适的信息素,还是那些狼根本就不吃他那套,总之,如果操兽师无法操纵狼,莫金那伙人也就只是三个人,他们并不十分强大。”

卓木强巴这次明白过来,对呀,操兽师的强大取决于狼,如果狼根本就不听操兽师的,那操兽师就没什么用了,而且操兽师这个东西本身就很玄乎,他就那么有把握操纵所有的动物?他也一定有失败的时候,他需要不断地试验,而目前,显然那名操兽师还没有找到一种有效的操纵方法,所以,莫金等人不是无敌的,他们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

同时,莫金等人也守着一堆篝火。索瑞斯百思不得其解地望着昏暗的雾气深处,莫金在一旁道:“看来,这些狼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强,说不定被全灭了。”

马索帮腔道:“可不是嘛,那帮家伙可是拿着我们的武器。”

索瑞斯摇头道:“可是你们别忘了,如果传说是真的,这里就是一个狼的国度,在这里生活的狼,并不只是我们遇到的那一个家族,而是有成千上万。就算这些狼都不可怕,还有在背后操纵它们的戈巴族人,不是吗?”索瑞斯兴奋起来,他很想见见那些操兽师的起源——戈巴族人,就算见不到传说中的戈巴族人,能发现他们留下的手札文书,带回去研究研究,也是好的。

马索突然也感兴趣道:“对了,索瑞斯大人,要是戈巴族的操兽师和你对打,那群狼会听谁的?”

“呃…”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索瑞斯想了想道:“各有特色吧,或许…他们赢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不过,就算那些狼不听我的,我也有办法让它们近不了我们的身,这点你们可以放心。”索瑞斯很有自信。

莫金也站起身来,自信地道:“你们放心,不会有上戈巴族人的。卡恩,如果你能很好地控制住狼群,在这一层,我们就没有敌人了。”

话刚说完,雾中呼呼作响,有一灰一黑两头狼直蹿了过来。三人没有太过紧张,和往常一样,两头狼微微远离火堆,蜷身而卧。莫金喃喃道:“只有两头回来了,其余的都被干掉了吗?”

索瑞斯道:“不对,它们没有受伤…有人!”雾中又有英语传来:“是我。”

马索忽然持枪而立,挡在莫金面前,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莫金没好气地拨开马索,谁都知道来的是谁,你小子拿着枪装什么?接着他又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道:“你来啦。”

来人自雾中渐渐显形,友好地对莫金点了点头,然后对索瑞斯道:“你给我的东西好像没什么效果啊?我差点被狼撕了。”

“可我看你安然无恙啊!”索瑞斯咧嘴一笑,用英语答道。

马索撇撇嘴,悻悻收枪,待看到这人时,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真是辛苦你了,岳阳。来,让我们看看,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岳阳从容地扔出自己的背包道:“给你。”

马索从背包中取出的第一件物品,就是方新教授的电脑。莫金道:“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你们的这台电脑里装着什么秘密!”

※※※

在遥远的地方,另一丛篝火前,亚拉法师如老僧入定。敏敏用树枝挑动着火堆,喃喃道:“法师,你说,吕教官真的能找到强巴拉他们吗?他们不会有事吧?岳阳不会有事吧?”

亚拉法师闭目答道:“狼群散去,必有其因。在这个地方,只要狼群不主动进攻我们,平安生还的希望是很大的。”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强巴拉他们…”

“不行!”亚拉法师斩钉截铁道:“这迷雾瘴天的地方,人找人,会找死人的,而且,有可能我们没找到强巴拉,反而找到莫金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不可以。”亚拉法师道:“这山风迷雾,人如沧海一粟,我们的背包里没有远距离联络装置,即便是留在这里,他们找到我们的几率,也十分渺茫。”

“那…那该怎么办呀?”敏敏眼睛红了。

亚拉法师安详道:“不要着急,宿命中自有法缘,我们…终究会和他们再度相遇的。”

【女人与魔鬼】

诉说完各自的遭遇后,卓木强巴和吕竞男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两人的动作表情几乎一模一样,要么直勾勾地看着火苗,要么看对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只有火花映得两人的脸火红火红的。

一直守到半夜,吕竞男才道:“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盯着。”

“不。”卓木强巴马上道。“你今天跑了一天,还是你去休息,我守着就好。”

吕竞男道:“不要争执,照我说的去做。前面三个小时我守,你睡。到时候我会叫醒你,我们轮换。”卓木强巴还要说什么,吕竞男接着道:“按照我们密修者的说法,这前夜子鼠,属阴。我们女性密修者在这个时间有更好的警惕性。”

吕竞男这样说,卓木强巴没办法了,他对密修仍旧一窍不通,睡囊也不用打开,头枕着大背包,靠地躺下。在迷蒙的火光中,他看着吕竞男端坐火前,满面尘灰,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很快就沉沉睡去。

当夜做梦,梦见与巴桑的点点滴滴,最后梦到在莫斯科月光下的谈论,巴桑用力地抱了抱自己,露出罕有的笑容。道:“走了,保重。”

卓木强巴大喊:“你去哪里?”

巴桑笑而不语,身形隐去。卓木强巴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天色已露鱼肚白。篝火熄灭,烟散做雾,卓木强巴大怒,吕竞男竟然没有叫醒自己,可他转身看见吕竞男斜靠在另一巨石上,竟然也闭着眼睛睡着了,脸色绯红。卓木强巴好没来由地心中一紧,似乎察觉事情不对,三步并做两步。叫了一声:“吕竞男?”再叫:“吕竞男?”没有反应,手掌覆上额头,滚烫!一阵凉风袭来,卓木强巴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睡的地方在巨石凹处,只有火的温度,而吕竞男坐的地方竟是风口。整整一晚,她都在用身体,挡住涌向石凹深处的寒风。

吕竞男病了,虽然卓木强巴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那灼热的温度自掌心传来,令卓木强巴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或许是昨天太过疲惫,晚上又受了风寒,总之,她是真的病了。

卓木强巴将吕竞男横抱在自己怀里,心道:“真儍,干吗坐得离我那么远!”

这么一动,吕竞男醒了,她似乎想用力卓木强巴推开,却显得绵软无力。她一面推,一面奋力道:“醒啦。我们走吧…”只是病后无力,再也没有那种铿锵的语调,反显得娇柔无限。

卓木强巴手臂微微使力,便让吕竞男动弹不得。她默默地注视着怀中的这个女人,是的,在他怀中,是一个有着娇红双颊、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女人,身体柔软得像一只小猪,那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她不是铁娘子,也并非石观音,她是一个女人,仅仅是个女人,如此而已,“不了,今天我们哪里都不去!”卓木强巴强硬地说道。

吕竞男不安地拧动了几番,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卓木强巴手臂中脱身之后,便不再动弹,只是默默地从下往上仰视着那张熟悉的、坚毅的脸庞。吕竞男心里悲喜交加,三十多年了,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清晰地看着那张脸。强巴少爷,你可曾知道。在你永远也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地凝视着你…

卓木强巴一手微微搂住吕竞男,一手在背包里找寻药物。他一丝不苟地拿起药品说明书,仔细地阅读,选适当的针剂、配药。实在拿不准的,就让吕竞男亲自看一下。

卓木强巴给吕竞男注射了针剂,喂了药,没有冰水,不过雾中凉气沁人,抓一把石子,用布包了,同样能起到冰敷般的降温效果。这些都是吕竞男教给他的知识,卓木强巴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用来帮助吕竞男。

病中之人饮食不佳,卓木强巴怕吕竞男难以咽下压缩食品,便将它们用不多的饮用水化做糊状,再喂食,忙乎了一上午,眼看着半天就要过去了,卓木强巴又要开始准备晚上的木材,他怕吕竞男遭到狼袭,将狼哨留在吕竞男旁边,又做了几个简单的陷阱,每次砍伐数根木材,就抱到石头旁边,多跑几次没有关系,只要吕竞男没事就好。

看着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柴火,卓木强巴挥去额头的汗,心想,今晚的木材应该足够了,扭头望去,吕竞男睁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卓木强巴走上前去,询问:“感觉好点了吗?”

吕竞男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等待着,等待着那温暖的大手覆盖上自己的额头,就是这种感觉,有些粗糙,却有说不出的温度和力量,就像小时候,父亲的手。

“比上午温度低了许多,晚上再打一针,明天会好起来的。”

“嗯!”

卓木强巴吓了一跳,吕竞男也会发出这种蚊子一样的叫声,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听了一声之后,心里倒是想再听听。

地气湿寒,卓木强巴便将吕竞男放在背包搭建的临时行军床上,不过他在的时候,都是将吕竞男的头枕在自己腿上。那时候,妹妹曾这样躺过,再后来,敏敏这样躺过,吕竞男,是第三个这样躺着的女人。英都没有,因为他们是一场严肃的婚姻,他和妻子间总是彬彬有礼地生活;女儿也没有,因为那时他也太忙了,甚至忙到女儿的长大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个奇迹。

卓木强巴从早忙到晚,忙了一天,当吕竞男安静地躺在他腿上时,他才觉得似乎忽略了些什么,可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到底忽略了什么呢?直到吕竞男提醒他:“也不知道敏敏她们怎么样了?”

“对呀!敏敏!”卓木强巴这才想起,只顾着照看着眼前人,却忽略了敏敏他们的安危,为什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他忙道:“竞男。昨天你离开敏敏他们时,情况怎么样?”

吕竞男笑道:“你昨天已经问过啦!”看着卓木强巴焦虑溢于言表,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叹息道:“你不用担心他们,我离开的时候和亚拉法师约好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人,我们都不会停下来原地等待或是寻找。你知道的,在这种雾气环境中,要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约好在帕巴拉碰头,只要我们能活着走出去,找到帕巴拉,一定可以再和法师他们相遇的。”

“太好了,等过两天,你的病好些了,我们就马上动身。”卓木强巴喜上眉梢,起码他知道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接下来只要走出这迷雾区,有吕竞男作陪,将是一段充满希望的旅程。

吕竞男见他高兴,心中怅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道:“或许,不用等那么久。”

篝火再度被点燃,这一晚,卓木强巴都紧紧搂着吕竞男,不知为什么,只要他一放下吕竞男,将她摆在那冷冰冰的睡囊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因为吕竞男毫不动弹,几乎看不到呼吸起伏,就像…就像死去了一般,只有抱着她,感觉到她的体温和呼吸,卓木强巴心里才踏实。但他又毫无情愫和乱七八糟的想法,当他抱着吕竞男的时候,感觉好像抱着自己的妹妹,只是妹妹喜欢在他怀里蹿上蹿下,用额头蹭,甩头发,调皮得紧,这个大妹子则十分的乖巧、安静。只是卓木强巴不敢看吕竞男的眼睛,偶尔瞥一眼,那眼神中反射出的火焰,会令他全身都发生变化,只恐多看一秒,自己所把持的一切,都会失控。他不是盯着火焰,就是看着黑雾,连说话时也盯着远远的地方,因此,两人更多的时候,是沉默,静静地,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不知是伐木太累,还是怀里抱着个人,感觉很安稳,卓木强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去,等他第二天醒来,怀中空无一物,再看向远方…他目瞪口呆!

不知是伐木太累,还是怀里抱着个人,感觉很安稳,卓木强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沉沉地睡去,等他第二天醒来,怀中空无一物,再看向远方…他目瞪口呆!

只见昨天还像只病怏怏的小白兔的吕竞男,正将双腿靠在巨岩上,以近乎倒立的姿势在做俯卧撑,那衣服下的线条就像钢铁构成的,卓木强巴揉揉眼睛,觉得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和巴桑告别的那个梦的延续,难道说,现在自己才刚刚醒来?

吕竞男似乎察觉到卓木强巴醒了,昂起头来,平视着他,那眼睛也没有什么柔情无限,冷漠得好像钢铁战士。要说是梦,那也太真实了,卓木强巴兀自不信地问道:“你…你的病?”

吕竞男手臂一曲一伸,一个弹跳前空翻,稳稳落地,发际颈间全是大汗淋漓,她露出一个严肃的笑容,道:“快好了,我正在治疗呢。”

卓木强巴感到,那个铁娘子又回来了,不过还好,昨天不是做梦,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他好奇地问道:“你…你这是在锻炼吧?”

吕竞男取过外套,擦干体表的汗渍,盘膝坐下,突然双手合掌一搓,再将手掌放在一些地方,卓木强巴知道,那些就是密修的明点,类似于中医中的穴位。吕竞男一面热掌抚穴,一面道:“这就是我们密修者治疗疾病的方法,统称体疗,所谓体有表里,气有虚实,人生疾病,便是气脉不通,表里不畅,医疗用药,主内,金石草木,化作血气,固本培元;而医疗用术,则主外,瘤用刀,塞用针,淤用热,统称体疗。体疗是个很大的范畴,流传至今的,包括针灸、火罐、刮痧、牵引等等,而我们密修一脉,则是调节自身经脉,以周身循环之气,冲破阻滞之地,要达到一些特有效果,则需要一些高强度的体能动作来辅助。”

卓木强巴想了想,道:“这就是物理疗法吧?”

吕竞男道:“古人称之为体疗。没有错,今天人们称为物理疗法,也没有错,不过对于我们密修者来说,体疗则是专指通过体术来达到治疗疾病的方式。按压住身体的穴位,身体做出各种不同的姿势来疏导经脉,畅活脉络,其实,诸如中医里的五禽戏,武术里的拳等等,与我们的体疗有类似的效果。”

吕竞男又做了约半小时的体疗,卓木强巴看到,她将手掌搓热覆在身体的明点上,身体做出各种好似佛教中的菩萨造型,或坐或立,有时单腿独立,有时双臂枕头倒立,甚至下大腰,头自腿中钻出,乍一看,还以为是马戏团的柔术表演。

吕竞男体疗结束,见卓木强巴已将背包收拾好了。她道:“我的病属于表邪不解,入里化热,差不多好了,我们今天就可以起程。”

卓木强巴二话没说,就扛起了背包,吕竞男又道:“但是,在走之前,我们得分析好目前的状况。”她蹲下身,随手从熄灭的火堆中拾起一根炭枝,在地上画了一个长方形,卓木强巴跟着蹲下,吕竞男道:“这是第三层平台。”随后她在长方形的一端按上、中、下三个位置点了三点,又道:“当天我们被狼群驱散后,大致的情形如此,最上面是亚拉法师和敏敏他们,莫金在中间,我们在靠近平台边缘的一端。”

卓木强巴点头表示认可,吕竞男接着道:“我们和亚拉法师他们,在雾中很难辨认方向,最为可靠的,莫过于靠着山根和平台边缘,但是…”她将长方形的两条长边由直线改成波浪线,道:“不管是山根,还是平台边缘,它们都依山势而自然形成,不可能是平直的,也就是说,我们要走很多弯路,而中间的莫金他们…”吕竞男将炭点延伸,拉出一条长长的直线,道:“他们有狼带路,最坏的情况是,他们会找到一条直达帕巴拉的捷径,而最好的情况是,这平台间有无数熔岩台地,他们也得和我们一样,不停地绕来绕去,而由于我们昨天已经耽误了一整天,就是按照最好的情况,我们也未必追上莫金他们。”

卓木强巴道:“你的意思是?”

吕竞男道:“我们在靠近平台边缘的地方,又不完全按照平台地形前进,走直线!”

卓木强巴道:“可是,我们前面不一定平坦,会有障碍物的。”

吕竞男道:“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遇山翻山,遇峡荡峡,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亚拉法师和莫金他们。”

卓木强巴很迷惑,且不说以他们的能力是否能做遇山翻山,遇峡荡峡,在这迷雾中,要想不迷失方向,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沿着平台边缘走,这有些类似于吕竞男教过他们的迷宫不重复定律,可如今要走直线,怎么才能保证他们没有在雾中转圈呢?

吕竞男似乎看穿了他的担忧,说道:“至于方向问题,不需要担忧,我正要教你一种在迷雾中辨认方向的方法,我们密修者的方法!”

卓木强巴精神一振,凡是和密修有关的,都是如此神秘而强大,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听着,吕竞男道:“候鸟每年沿着固定的路线迁移数千公里,美洲的蝴蝶,在横跨太平洋绕行一圈之后,甚至能回到同一棵树上栖息,它们是靠什么来判断方位?显然不是眼睛。”

“磁场。”对于这些基础知识卓木强巴还是有所了解的。

“没错。”吕竞男道:“自地球两极发出的磁力线,就像地球仪上的经纬线一样准确地分布于全球。为那些季候性生物导航,其定位比卫星导航系统还要精准。而我们密修者,不仅可以通过呼吸和脉搏来确定时间,感知自身的生物潮汐和无所不在的磁场,也都是最基本的密修运用。现在,我将我的感觉告诉你,并进一步引领你找到身体对磁场的感觉。”

在吕竞男的引领下,卓木强巴缓缓闭上眼睛,他对密修,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所谓密修,不仅仅是依靠呼吸改变自身的内环境,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而且让人体与整个大自然,建立一种更紧密的联系。感知风的流动,感知植物的生长,感知星辰运转带来的生物潮汐,感知无所不在的地球磁场。渐渐地,卓木强巴找到一丝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就好似刚刚去除蛊毒时的那种感觉;空气的流动,一片树叶荦荦而落,细沙顺着风的方向滑行…此时的感觉,比解除蛊毒刚刚清醒时更加清晰,但对于那种若有若无的方位感,卓木强巴始终确定。

在吕竞男的引导下,他试着指出一个方向。吕竞男微笑道:“不错,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感觉都是玄妙的,毕竟磁场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你甚至无法确定,你自己感觉到的到底是什么,所以,这必须在行进中进行。从现在起你就要记住,你不是在跟着我走,而是在跟着感觉走!保持住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可能一蹴而就,你去感知的时间越长,它们才会越明显,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它们就像笔直的大道一般容易辨认。还有…”吕竞男看着卓木强巴,认真道:“在这段时间内,我还得对你进行一些训练。”

“训练?”卓木强巴不解:“还训练什么?”

“杀人!”吕竞男冷峻道,见卓木强巴似乎很惊愕,又解释道:“就是加强你在格斗技击方面的训练。我们不否认,在整个队伍里,你的力量可以说是最强的,若是说打架定输赢,除了亚拉法师和我,你也比其余人强很多,但如果说要与人生死相搏的话,你是杀不了巴桑的。如果没有限定环境和工具,你甚至连张立和岳阳也杀不了,他们一个善于侦察,可以发现你的行踪,一个善于伪装,可以制作机关,在野外环境中你只能被他们暗杀,甚至有可能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

卓木强巴皱眉,他不得不承认,吕竞男说的有一定道理,若是双方面对面地挥拳搏斗,他不会输,但若是没有任何条件,只要求一方杀死另一方的话,自己恐怕仅比敏敏和导师好一些,哦不,可能连导师也比不过。特别是最近一两年,自己的记忆力、观察力、判断力都急剧下降,弄不好连敏敏也比自己强。

吕竞男继续道:“教你识破敌人的诡计和伪装,并反过来利用那些诡计和伪装去对付敌人,也只是为了让你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说实在的…”吕竞男叹息道:“一开始,我真的不知道古代的戈巴族人有多强,我将我们的对手重点放在莫金身上,而他们的人并不多,只是一些亡命徒和闲杂人员,所以初期训练,我只是想将你们训练成一批合格的户外活动专家;后来,见到了戈巴族人留下的机关,我才改变了训练策略,我希望你们拥有更多识别机关的知识和躲避机关的能力,我希望你们能成为合格的探险家;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亚拉法师曾经的提醒是正确的,这里的戈巴族人和他们的狼,比我们想象中还难对付,那些狼绝不像是动物,更像是特种暗杀士兵。也因此,我不得不将你训练成真正的冒险家,虽说时间不多,我们能训练多少算多少吧。”

卓木强巴道:“怎么训练?”

吕竞男将卓木强巴分出来的一部分让自己携带的生活必需品塞回卓木强巴的背包中,道:“就从你一个人背负全部的行囊开始训练。”卓木强巴哑然无语,敢情说了半天就是让自己背包袱啊。

【近身格斗枪技】

“快跟上。”吕竞男在前领路,卓木强巴背着行囊,在吕竞男不断的催促声中开始了新的训练。很快他便发现,吕竞男说得没错,第三层平台边缘由于地理作用,很多地方堆积或塌陷,整个边缘呈锯齿状,若是沿着边缘走,他们会比现在多走出三至五倍的路程。

但是走直线也并非易事,头两天爬那些熔岩堆积形成的小石坡还不怎么辛苦,到了第三天,他们前面出现了大的熔岩裂峡。原本是一大块平整的熔岩堆积,由于在凝固过程中突然下雨或是下雪,急剧降温后,裂成了无数的块状平台,就像在第三层平台上耸立起无数巨大的树桩,上半部被整齐地削平,下面是直陡陡的崖壁,高度从十几米到几十米不等。按照吕竞男走直线的方针,他们不得不从崖壁爬上去。照理这样比绕道走更快,而且徒手攀岩也费不了多少体力,可是卓木强巴背着个大背包,前面被吕竞男一直催着,吕竞男的攀岩速度多快啊,饶是卓木强巴的体力,也累得够呛。

而在这个过程中,卓木强巴终于体会到了张立和岳阳口中那不折不扣的魔鬼教官的威力。刚开始,她还偶尔停下来,催促几句,到后来,她索性懒得理睬,只顾闷着头往前冲,大有你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自己想办法的意味。有好几次吕竞男在迷雾中消失不见,卓木强巴不得不照吕竞男所说的那样,跟着自己的感觉走,终于,在不断的探索中,卓木强巴对于那种奇特的感觉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

一天下来,他们攀越的大大小小树桩状岩台,不下二十余处,特别是吕竞男那种时快时慢的速度,把卓木强巴拖得张大嘴喘气,感觉比他连续砍十天树还累。等吕竞男停下来说“就在这里宿营”的时候,卓木强巴连背包也懒得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不料屁股刚沾地,就听吕竞男道:“快起来,针对你的训练才刚开始呢。”

卓木强巴一直喘气摆手,话都不想说了。吕竞男笑了笑,道:“照着我的姿势做,这样恢复起来要快一些。”说着,她盘膝而坐,一个标准的入禅姿势,双手掌心向上,闭目,并告诉卓木强巴,双肩关节放松,感觉腰椎就像骨牌一样整齐地排成一竖,腰部肌肉放松…

卓木强巴放下背包,半信半疑地依样画葫芦,听着吕竞男的声音一呼一吸,果然,呼吸很快就平顺下来,身体肌肉的酸痛也渐渐消退,大量的汗水涌出,但身体里却感觉像做过按摩似的舒爽。

吕竞男继续引导着卓木强巴,手臂自然下垂,指尖触地面,用意念去想象体内的杂物随着手指透体而出;双腿伸直,再慢慢张开…

卓木强巴很快醒悟过来,那种呼吸方式,就是自己曾经苦练了很久的密修呼吸,只是这些动作吕竞男却从未教过。显然,不同的呼吸方式对应着不同的动作,当做这些动作的同时配合呼吸的节奏,很明显地感觉到丢失的体力得到了极大的补充。

吕竞男一步一步引导着卓木强巴,让他将呼吸与动作衔接起来,做完一遍,又做一遍,持续三遍之后才停下。卓木强巴明显感觉,浑身的酸痛已经减轻不少,但是腹中饥肠辘辘,心道这下总该开饭了吧。

不料,吕竞男见卓木强巴恢复得差不多了,又站起来,左手一挥,那把USP握持在手中。卓木强巴苦着脸道:“吕教官,你这是?”

吕竞男道:“我事先将手枪插在衣袖里,模拟莫金的捷克刺客,但实战效果远远比不上他迅捷,不过我今天主要是让你认识一下近身格斗枪技。”说着,右手一挥,卓木强巴的剖犀刀也出现在手中。

一手枪,一手刀,便是那日卓木强巴和巴桑被逼迫使用的方法,吕竞男道:“我想你也清楚,我从来没有真正把你们当做特种兵来训练,我们更多训练的是户外生存和机关学,但是如今,面对那些狼群,以前你们学的就明显不够用了。”

她晃了晃右手的刀,道:“近身格斗枪技,可以单手持枪,也可以双手持枪,当然,最好的方式,便是一手持枪一手持刀。通常右手的力量较大,在刀枪双持的情形下,大多数人选择右手持刀,你也可以根据自己的习惯进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