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不慌不忙道:“幸好我们有现代科技帮忙,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说着,他从柯夫手里接过一个类似手提B超一样的小机器,对着石棺一座一座地探查起来。

刚查到一半,突然听见一个声音道:“那是什么?”佣兵们吓了一跳,那分明就是莫金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句:“噢,这就是那个‘酷得不能再酷’!”

声音是如此清晰,仿佛就悬在众人头顶,年轻人也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工作,探寻声音的来源。

很快,又听到卓木强巴叫了一声:“快跑!”吕竞男、亚拉法师和敏敏都是面色一变,亦喜亦忧。年轻人则注意到那些附着在黑色藤蔓体表的小红花,不禁变色道:“拟声!”

“What?”柯夫一直紧随在年轻人身旁。

“和拟态一样。拟态是一些动植物用来逃避天敌的伪装,而拟声则是一些动植物用来诱捕猎物的手段,它们捕捉空气中最强烈的震动并将其记录下来,然后利用自身震颤来模拟空气中的震动,就像复读机一样。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捕食的动植物本身并不怎么高级,但是能发出这样清晰的拟声,这些东西怕是食肉…”年轻人猛然惊醒,提心那些挤在一起的佣兵道:“小点心,那些黑藤可能会动!”

不过提醒似乎来得晚了些,年轻人刚开口说出最后一句,那些黑藤已经“嘭、嘭、嘭、嘭”纷纷张开了肉罩,伸出螳螂臂,向佣兵们扑了过来。

本来地方就小,佣兵们挤在一起,又没有准备,那些黑藤一抓一个准,顿时就有八名佣兵被罩住了脑袋,整个被包裹在肉膜里,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其余佣兵还在错愕时,只见那八名佣兵,有的直接被完全裹住,有的还露出一双腿在外面,抖了两下,纷纷被黑藤带到半空中,然后就像一个人吸入一根面条般,“哧溜”一下整个人就没影了。

那些低等生物的胃口奇大,八名佣兵下肚后马上又张开了肉膜,像拾取器一样伸了下来。这时佣兵们回过神来,纷纷开枪射击,自己人相互踩踏挤压,避免被那可怖的大嘴吸进去。一时枪声大作,场面混乱不堪,机会!吕竞男看了亚拉法师一眼,问他是否要趁乱离开,亚拉法师微微摇头,表示自己的伤不允许自己做剧烈运动,不如跟着这个年轻人看看,看看他们的神庙。

吕竞男娥眉轻蹙,心中突然想道:“难道那个人与法师交手的那一拳,也是有意为之?令法师伤重无法行动,进而也限定了自己的行动?这一切早就在计算之中?那么那个人的心思,未免也太可怕了吧!”每一步都是早就想好了的,根本不怕自己逃掉或者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们甚至连对手没有想到的可能性也已经考虑在内,与这样的人作对会令你生出一种无力感,就好似不管你如何挣扎,却依然被对手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令吕竞男有过这种感觉的,还只有二层雀母的那个小矮子。

那些大肉罩根本就不惧怕子弹,尽管你将它打得千疮百孔,它们照吃不误。这一点卓木强巴已经深有体会,现在轮到这些佣兵们尝尝滋味了,很快,又有三名佣兵被吞了下去。而其中还有一名佣兵是逃跑不及,绊倒后被到拽进去的,惨呼连连,双手扒地,那情形足以令别的佣兵胆寒心战。

其中一条藤蔓,由于被连续多枪打在同一个位置,加上一连吞了两个还未来得及消化的佣兵,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躯干自被枪洞穿的地方撕裂开来,最早被吞的那名佣兵像个水泥袋子,“噗”地落回地面,其余佣兵纷纷退避三舍,这名同伴死得太惨了,浑身都是黏液,双目鼓出,最可怕的是他全身,连防弹衣带肌肉纷纷被划成一条一条的,深可见骨,又被蠕动压缩,为了适应那种腔肠宽窄,骨骼完全被压得变了形。

柯夫大怒,从旁人手中抓过一把带弹鼓的…枪,对着那条快断的黑藤一阵猛扫,那条黑藤被射断在地,岂料却没死,落在地面灵活得像条泥鳅,反身一弹,又向最近的一名佣兵扑去。那名佣兵还没有被碰到就已经吓得大叫起来。眼看着黑藤弹出了触须,裹住了他双脚,那名佣兵更是慌了神智,眼看就要提枪乱射,被年轻人一掌将枪击飞,跟着年轻人双手至那名佣兵腰间一抹,拿出手来时,每只手各扣了两枚手雷,对着在地面肆虐的那根“大泥鳅”便扔了过去。

吕竞男注意到,那年轻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手雷在手心的时候明明没有拔插销,可是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插销竟然自动脱落出来,神乎其技。“单手抛雷术”吕竞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四枚手雷连成一线,先后进入那张可怖的大嘴中,接着就是一阵轰鸣,那截“泥鳅”被彻底炸成一堆肉泥,再也不能伤人,不过,就是那些碎肉,竟然还在不停扭动,被浇了一头一脸肉汁的佣兵们彻底惊呆了,这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年轻人道:“笨蛋,别把它们打下来,没看见它们的根嵌在岩石中,根本动不了吗?躲远点,别被它们抓到就是了。这些低等生物的捕食只是一种本能,它们的神经系统迟钝得令它们根本没有痛觉。而且一看长成这种长条形,就是拥有环状神经节的生物,你把它打下来,反而让它没有了限制,它们凭本能神经反应,一样可以吃人。”

柯夫不解道:“怎么会这样?”

年轻人道:“低等生物不需要大脑,它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能凭借自己的神经系统运动,就像壁虎的尾巴,掉了还能扭动;一些蜘蛛的腿,断了还能伸缩;蛇头被斩下,依然会跳起来咬人。我奇怪的是刚才的声音,为什么所有的藤蔓都会发同样的音?”

年轻人突然想通了,倒吸一口冷气,道:“我明白了,这些藤蔓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只是一些触手,是捕食器,那个家伙就像海葵一样拥有无数的触手,这些黑藤共享一个身体,所有的营养大家均分!北方的魔龙赞,原来是这样,幸好我们从湖面经过时,没有将它惊醒。‘酷得不能再酷’!”想起莫金给这家伙起的名字,年轻人嘴角翘起了一下,见佣兵们安定下来,他又开始探察。

那些佣兵听从年轻人的命令,纷纷尽量蜷缩在那黑藤够不着的角落里,偶有躲得不够远的,被黑藤射出的触须缠住了,马上有七八名佣兵去帮忙,拉人的拉人,刀割的刀割,与黑藤展开拔河,总算是没有增添新的伤亡。

在核心地带,就只有年轻人一人拿着探测器探测,每每有黑藤攻击,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却轻巧地落在黑藤的攻击范围之外。接连几次之后,不知是年轻人发现了黑藤的奥秘,还是黑藤放弃了攻击,总之,就好像那些黑藤根本感觉不到年轻人的存在一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躲起来的佣兵身上。

“找到了。”年轻人一叫,那些黑藤又攻了过来,年轻人头也不抬,竟将一枚手雷的触爆器,在手里就揭开来,然后才迅速无比地一扔,起爆时间掌握得刚刚好,那枚手雷正好将黑藤的口器前端连同整个肉罩给炸没了,剩下的部位自然伤不到年轻人。

接连几次徒劳无功的攻击,那些黑藤似乎渐渐退了。佣兵们都看到黑藤体表产生了一圈一圈的蠕动波,往岩层里缩了回去。而年轻人在选定的一个石棺外,敲敲打打,似乎发现了机关,找到石棺外的一片石块,用手钳住往外一拉,整个石棺竟然都散架了,石片坍塌了一地。那里面没有尸骨,而是一根圆柱形的东西,两头大,中间稍细,直径有二三十厘米,造型颇有些国际象棋中的车。圆柱的顶端有一个横向圆孔,大概可供一根竹竿穿过去。

“你,你,过来。”年轻人唤来两名身体强壮的佣兵,将一把枪从圆孔中插过,让两名佣兵分别站在枪的两头,指着圆孔道:“推。”

亚拉法师见吕竞男在一旁愁眉不展,告诉她道:“神庙是收藏珍宝的地方,为了不让外人玷污,将机关修得复杂一些,也很平常。”

吕竞男摇头道:“能从这么多石块里找到唯一的支撑,那个人的眼力比我预估的还好。”

亚拉法师这才明白,吕竞男是为什么而担忧,不免轻叹:“是啊,塔西法师在就好了。”

那两名佣兵如推磨盘一样转动着圆柱,随着圆柱缓缓转动,整间石屋竟然开始倾斜,佣兵们都有些慌乱,那些黑色藤蔓似乎也有所察觉,蠕动退去的速度更快了。

【撞进神庙】

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拿出掌上电脑来,面色一沉,暗想:“被缠住了吗?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我可是很看好你们的,别让我失望啊,莫金,卓木强巴。”

整个石室倾斜已经达三十度,部分佣兵不得不抓住墙面或石棺来稳住身体了。这时,石室一阵轻微震颤,像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终于放到了实地上。又是一阵轻微的颤动,石室似乎沿着斜面开始滑移,那两名转动圆柱的佣兵停下来问道:“还要继续吗,先生?”

年轻人摇头道:“暂时不用了,记住,接下来是一个加速的过程,不管你们感到速度有多快,也千万别松手,其余的三座石棺应该有监测的作用,如果发现它们因为加速引起的震动而被震散开来,你们就得想办法反方向转动这根圆柱子,听明白了吗?”

两名佣兵点头表示明白,这时石屋的移动非常缓慢,屋顶上方那七根黑色的粗藤还没有完全退出去,它们还在坚持,挣扎,但它们的力量又怎么抵得过那石屋和一屋子人的重量。在石屋的牵引下,一根根纷纷崩断开来,那钻头一样的尖端一截截掉落在屋里,惊得那些佣兵纷纷避让,不过这次被挤压而断掉的黑藤,似乎伤到了神经节,掉下来的都不再动弹。

※※※

莫金的体力在与卓木强巴的搏斗中消耗掉大半,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这次长跑更是让他感觉,连潜力都快要用尽了,再看卓木强巴的步态,一看就知道卓木强巴也肯定到极限了。他们已经绕着环形廊道跑了不知是第三圈还是第四圈了,究竟有多远距离根本不清楚,而那些藤蔓的体力却似乎无穷无尽。

卓木强巴咬牙坚持着,一面思索如何躲过这次危机,这些藤蔓的攻击没有死角,它们可以缠在柱子上,可以从墙里钻出来,力量无穷,身体灵活,唯一的劣势就是体型太大,这才让他和莫金有机会一次次从间隙中逃脱。体型太大!等等,卓木强巴似乎从对方的体型上看出了什么破绽,他突然对莫金道:“想办法上去,到上一层去,他们体型太大了,自身重量太重,上不去。”

莫金马上会意过来,这种粗大的藤蔓由于自身太重,所能离地昂起的高度是有限的,在水中借助水的浮力,它们才能灵活伸展,而在陆地上,它们就不得不依靠缠绕一些柱子或孔洞,才能借力往上攀爬,他咬牙道:“难怪这些家伙这么爱钻洞。”

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那些粗大的藤蔓将廊柱外围得水泄不通,要到上面一层去,几乎必须从无数张巨大的口器前掠过,只要被任何一只螳螂臂钩住,就可以向神庙说拜拜了。

卓木强巴担心,再跑下去,他们的体力就不够跳到上一层了,叫了声:“上。”朝着一根廊柱就冲了过去,莫金则反身冲向另一根廊柱。

两人的动作几乎是相同的,都是一脚蹬在廊柱上,借力弹起,身手钩住上一层环道的边缘,再一个翻身就能上去。卓木强巴运气较好,他翻身上去时那些藤蔓没有击中他,莫金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半空中一根藤蔓甩动着巨大的身躯,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在莫金身上,把莫金扫了回去。

莫金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体就搁在了半空,眼看自己要被抛向另一根张大了嘴的藤蔓,他赶紧拔出刀来,插在了扫到自己的那根藤蔓身上,然后任凭那根藤蔓怎么扭动,他握紧刀柄,就是不松手。

卓木强巴上了一层之后,接着又是一个弹跳,翻到最上面一层,反身回来,就见莫金在空中飘来荡去,十分危险。他赶紧取出武器,一面向试图靠近莫金的藤蔓射击,一面道:“快上来,莫金!”

“我要上得来啊…”莫金在心中叫苦不迭,瞅准一个机会,借着藤蔓摆动的力量,脱手飞出,跌落在第四层环道喘息。

那些粗藤身上的尖刺显然也不只是伪足那么简单,莫金的防弹衣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齿印。

“安全了?”坐在地上的莫金询问卓木强巴。

“希望如此。”卓木强巴的回答却并不令人满意。

莫金来到环道边缘,只见那些藤蔓纷纷缠绕上了廊柱,大有不捉住他们誓不罢休的意味。

卓木强巴大惑不解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莫金道:“原始的生命形态,捕食,进食,排泄。”

卓木强巴道:“不,它们有固定的食物来源,要不早死了,不应该对我们穷追不舍,刚才我们在它们的攻击范围之内还能理解,如今我们已经脱离了它们的攻击范围,它们应该罢手才对。还有你看,若它们真的想沿着柱子攀爬而上,以它们的机动能力,不应该如此笨拙。”

莫金转念一想,确实那些藤蔓攀爬的速度极为缓慢,和刚才的攻击完全不同,那种感觉就像那些藤蔓的底部吊着什么无比沉重的东西,莫金喜道:“我明白了,古戈巴族人将这些东西锁在湖底,令它们无法自由活动。”

卓木强巴微微点头,莫金说得或许有理,只是有一点他不太明白,难道一千年前,古代戈巴族人就将这么多东西锁在湖底?按那段铭文理解,祭湖之主应该只有一个啊!

两人自然无法知道,那些触手之所以死死缠着柱子,并不是为了捕食它们,而是因为大量冰冷的湖水聚集在湖底,那位祭湖的主人实在是冷得受不了了,本能地向湖面靠近而已,只是由于身躯太大,即使在湖水中移动起来也十分地吃力。

眼前暂时没有了危机,卓木强巴和莫金得以恢复体力,同时打量起这座大厅来。这座大厅和刚才的海底长廊比起来,显然破败了许多,经不起湖水的浸洗,墙壁和穹顶都是光秃秃的一片,露出原始的人工开凿石窟的痕迹,不过它大气!不管是大厅本身,还是屹立在湖中的那些巨型佛像,都有着夺人心神的气魄,遥想当年大厅落成时,四壁佛绘完好,佛像描金塑蜡,整体灯火通明,湖心光照掩映,如果没有这些扭来扭去的怪物,那该是何等的气派!何况还有湖心中那根顶梁柱,周长接近百米的巨大柱子,也只有在这样的大厅中才能看得见,若是在它光洁的四壁开凿些小孔,那看起来就像一栋摩天大楼。

那些扭来扭去的“酷得不能再酷”到处钻孔,四壁和佛像都被它钻得不成原形,若没有那些烛火照亮,在一片黑暗之中,卓木强巴和莫金都断定自己无法幸免。

莫金好奇地走近一个火盏,看里面到底燃烧的是什么物质,只见盏里竟然是一团固体,像一块没有融化的蜡,或一种凝胶物质,而它们的来源则藏在石壁内,有一个小孔不断地分泌着这样的物质。莫金用枪口挑起一点,那团凝胶就在莫金的枪口上燃烧,这种东西似胶冻状,拉出来的时候扯起了细丝,看上去就像一根燃烧着的火棉线,而且随着燃烧的过程,它们在不断溶解,有一部分就化为液体,变成一滴水状物,燃烧着滴落在地,变成一片火焰。

“这是什么?”卓木强巴问道。

莫金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某种可燃的固体,或许与地热和火山能量有关,就像海底的可燃冰一样,经过挤压变形,在适宜的条件下就形成了一种可燃的固体能量。”

卓木强巴道:“既然不知道就别研究了,我们现在应该想想,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找到出路了?”莫金看了卓木强巴一眼,刚才他们绕着环道跑的时候,发现这个地方除了那些河道没有别的出路,他们之所以始终没离开大厅,就是因为那些河道都是流进来的,若沿着河道反向前进,那显然是跑回去了,说不定再也没有机会进到神庙的中心。

卓木强巴对着那根柱子道:“看来只有那里了。”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古人为什么要修那么粗一根柱子,显然那柱子里面设置了通道,而整座大厅,除了那根柱子,就只能在湖底找寻出口了,而这座湖的湖底…卓木强巴连想都不去想它。有了这样的念头,卓木强巴便用电子望远镜观察,结果符合他的预想,只是多了三道门。

莫金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他接过卓木强巴手中的望远镜,但还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可是,我们要怎么过去呢?”

两人先前在奔跑时,也看见了那些佣兵未用过的石浮萍,也想到了那是用来通往湖心的工具,可就算知道又如何,在当时的情况下别说通往湖心,就是靠近湖边,对他们而言都是致命的。眼下情况同样如此,虽说许多藤蔓缠绕上了廊柱,但还有许多藤蔓在湖中游弋,看起来就像无数黑色的柱子,快速地在湖中穿来穿去,时不时有一根柱子突然张开头顶的口器,情形十分诡异。卓木强巴抬头看了看穹顶的日轮辐射线条,询问道:“走上面如何?”

莫金大惊,道:“你是说,悬吊攀爬?”悬吊攀爬,实是攀岩中最极端、最危险的方法,身体完全悬空,仅凭手指的力量抓住头顶的缝隙,就算是手指力量再强的攀岩高手,以这种方式能攀爬一百米就算不错了,看从他们这里到湖心的距离,那是相当地远啊。莫金试了试一根通向火盏的轮辐,摇头道:“不行,以我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着攀爬到湖心去,你要是掉下去了…”他看了看湖里面那些张着大嘴的家伙,忧虑道:“那就有意思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卓木强巴有些怒了,将背包解下,问莫金道,“你还准备了些什么工具?”

莫金苦笑着反问:“你们又准备了些什么工具?”

两人无言以对,陷入沉寂。他们都没有到过神庙,根本无法想见神庙是什么样的,他们准备的一些工具,对于探寻普通古建筑是足够了,可谁能想到神庙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大厅,大得能容下一座湖。而那些古人竟然能饲养出这种奇怪的生物,现代的武器拿他们竟然没什么好办法。莫金准备了钩枪,不过绳子长度最多就两百米,而且还不在这个背包里,卓木强巴有飞索,但他的飞索就算在平顶悬荡也需要极高的技巧,像这种半球形的穹顶,飞索荡出去之后,收索,再射出,根本就够不着岩顶。

“你选好走哪条路了吗?”莫金绕着环道走了一段,也注意到了四道门,便岔开了话题。

“嗯,”卓木强巴肯定道,“你看那石柱,三面都有野兽,只有那一面没有,选那面空墙的右侧门。”卓木强巴的第六感不可谓不强,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条赎罪之路。

或许是受到卓木强巴那种肯定的感染,加上反正也要选一条,莫金也就默认了。那三面墙的怪兽是如此巨大,又是如此狰狞,哪怕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或许真的象征着某种邪恶的力量。虽然卓木强巴觉得其中某一幅巨大的雕像有些面熟,不过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研究了太多密教佛像,那些密教的佛像和怪兽都比较狰狞,而且看起来也都差不多,莫金也有同感。

※※※

石屋沿着近三十度的斜坡向下滑移,一开始还较为缓慢,随着时间的推移,移动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石屋里的人如同站在一台巨大的电梯内,随着电梯的加速沉降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加速带来的摩擦令整个石屋的地板都在轻轻震颤,刚开始还能看见一些细小颗粒的跳动,随着震颤的加剧就看不出那些颗粒在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飞机启动时引擎旋转的声音。

向下的通道似乎无穷无尽,只有少数几个人感知到他们又再以环道向下,他们感到了一种轻微的惯性偏移,亚拉法师默数着自己的呼吸脉搏,加上声音波动的辅助,来判断他们此时的速度。时速一百公里,两百公里,三百公里,三百五十公里,还在加速,随着石屋滑行的速度越来越快,法师察觉到他的心跳和脉搏也在加速,显然这种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修为和伤情所能承受的限度了。法师看了看吕竞男,吕竞男面色铁青,显然是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对抗这种不断激增的速度,再看那些佣兵,他们的面色就难看了,有几个已经到了恶心呕吐的边缘,唯一若无其事的似乎只有那个年轻人。

其实年轻人的面色也不好看,但与其余人不同,他并不是惊惧,而是一种憎恶,由于石屋顶部那些黑藤钻出几个孔,在加速前进的时候,便不时有些细沙从孔隙众飘落下来。年轻人将细沙接在手中,轻轻地捻动,沙极细,极滑,像涂抹在脸上的粉饼,显然古人用这些沙做帮助石屋移动的润滑剂,不过在年轻人看来,出现这种人工磨制的细沙往往标志着,这个建筑物中将出现那种他做梦也不愿意见到的机关。对于那种机关,年轻人也只能束手无策,他在心中暗骂着:“中国为什么要出个诸葛亮?”

石屋还在加速,尖锐的啸声越来越高,那感觉就像是在云霄飞车下大斜坡,只是这个大斜坡显得太长了,那些构成石棺的石片,终于经不起高速震颤,一一向外凸出来,不仅石棺,仿佛这件密闭的石屋也快要禁不起摩擦而散架了,每个人的心都悬在空中,在这种高速的情况下,一旦散架,屋子里的人将无一幸免。

那两名握着枪的佣兵,手足早就震麻了,看着随时都会散架的石棺,惊恐道:“需,需要转了吗?先生?”

年轻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其余三个石棺,沉声道:“等一等,再等一等…”同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刺耳的啸声,总算他们运道不坏,在石棺即将崩裂开来时,那啸声沿着逐渐递增的反方向,又开始慢慢减弱,而那倾斜的三十度斜角也开始缓缓变化,很快恢复了平坦。

就在大家刚刚放松下来时,“卡啦”一声,三座石棺同时散开,仿佛在提醒他们,虽然已经进入了平道,但石屋仍像子弹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着。

年轻人提醒站在最前面的佣兵道:“往后站一些,小心会发生猛烈的撞击。”那些佣兵一听,纷纷往后靠,“扑通”一下摔倒好几个,却是因站得太久,双腿对抗那种震颤时有些失去了知觉。亚拉法师闭眼倾听,在逐渐减弱的啸声中,不时有“嗡”的一声响起,不多久又有一声,就像石头在与某种金属摩擦。年轻人也在注意听着那种声音,同时心中默数着:“十,九,八…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数完,“轰”的一声巨响,石屋的前端轰然撞开,整个石屋都是一震,生生停住了。屋里的人皆被震翻,连亚拉法师也未能幸免,唯有做好准备的年轻人站住了,可也没稳住脚跟,接连退了七八步,撞上了石屋的后墙。

众人哼叫着从地面爬起来,只见一个巨大的纺锤形轮子出现在破碎的墙洞中,刚才石屋就是与它正面发生了撞击,将整面墙完全撞塌了,似乎猛烈的冲撞也破坏了那个纺锤形轮子的什么机关,在将石屋撞停之后,巨大的轮子沿着另一条轨道缓缓地加速移动起来。

随着巨轮的移开,年轻人快步走到了石室坍塌的那面墙之前,看了一眼,转过头对大家道:“诸位,欢迎来到帕巴拉!”接着,年轻人跟着巨轮移动,让到了另一边。

【赎罪之门】

众人眼前景象一变,出现了一座由石头砌成的雄壮魁伟的宫殿。它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大,仿佛他们是从洞穴中爬到了草原上,那种天地陡然一空,辽阔无边的视觉冲击,让所有人方才都悬着的心,顿时放平,像落到了一个舒坦的所在。

巨大的立柱,巨大的佛像,巨大的地板,当每个人看到这座地下神庙的真容时,首先便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们如同一群坐着火柴匣子的蚂蚁,来到了一座真正的客厅之中。那无处不在的熊熊火焰,或许是在祭湖就被点燃了,或许是他们乘坐的石屋与方才那个纺轮相撞点燃的,这都不重要了,只是那一块块平滑如镜的地板,就将他们的目光吸引住了,而四周还有那无数庄严、肃穆、威武的佛像。

当所有人都沉浸于那种震惊的喜悦中时,年轻人却敏锐地捕捉到方才那个巨大的纺轮移动到另一条轨道时发出的碰撞,紧接着他们来的方向,便传来了更为剧烈的震颤。他赶紧向那些还站在石屋里发呆的佣兵道:“赶快出来,这个出口要被掩埋了。”

佣兵们全部离开石屋后,石屋又发生了猛烈的碰撞,从斜坡上方倾泻下与石屋同等体积的整块岩石,也不知道有多少块,将石屋生生挤成了一堆碎砾,将他们来时的斜道完全堵死。

大多数佣兵都沉浸在那令人窒息的震撼中,还是有少部分人慌乱起来,年轻人道:“不用担心,自然有别的出路,古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那些贪图盗宝的贼生出绝望之心。现在,大家可以在这里休息了,如果有什么看得上的东西尽管拿,没有人会阻止你们,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随着我们行程的深入,你们看到的东西只会比眼前的更好,到时候找不到东西来装,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了。”

佣兵们欣然领命,一个个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哪里有疲倦之相?吕竞男轻蔑地看了一眼作鸟兽散的佣兵们,来到亚拉法师身边,同法师一起带着崇敬的目光打量这座先人们留下的殿堂。年轻人就站在他们不远处,目光与法师所关注的一样,如堤堰门般高大的桌案上,刻着一些巨大的铭文。

“迷失于贪婪的人,将跌入无尽深渊。”年轻人将铭文用中文念出,嗤笑了一声。

※※※

就在纺轮启动了机关,石屋被碾碎的同时,祭湖上方也起了一些变故,首先便是强烈的震感传来,不仅卓木强巴和莫金觉得不妙,就连湖底的主人也觉得不妙,它愈发大力地挣扎起来,要离开那冰冷的湖底。可是它的体积太过庞大,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湖面上一些巨大的石像被生生推到,砸向湖边的环形廊道,加上祭湖底部本身的震动,仿佛整个大厅都在震动。地动山摇,卓木强巴和莫金小心地扶着边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震感稍弱,莫金和卓木强巴才再度打量湖心。“天哪,你看到了吗?”莫金惊呼道。卓木强巴道:“那么大,谁看不到。”

此时祭湖的湖心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它的体积大约有整个祭湖的四分之一大,身体臃肿,露出湖面的部分是一层长满触须的皮囊,由于身体过于肥大,以至于许多部位都被卡在石雕的佛像中,也正是由于它的蛮力,竟将那些佛像挤得东倒西歪。

那个东西,说它是海星、海胆、海参、海葵,或珊瑚、鱿鱼、章鱼、乌贼,怎么形容都不过分,毕竟卓木强巴和莫金看到的只是它身体的一部分。那层皮囊就像生气的河豚鱼一样鼓鼓囊囊,连接着许多黑色的藤蔓,直到这时卓木强巴和莫金才明白,他们先前看到的不过是这个家伙的触手而已。那些触手的长度从几十米到几百米不等,黑色的触手显然是已经发育成熟的部分,在黑色触手之间还有许多乳白色的、半透明的触手,看起来要短小很多,一簇一簇的就像海葵的触手般;而那些半透明的触手中又隐约有黑色的线,各自不按规律地蠕动着,就好像寄生着别的寄生虫一般,或许那些触手也有别的作用;而另一些触手则又细又长,外形有些像海参,动作则像水母的裙边,一吞一吐,伸缩不定。若要说得形象些,就像是一大群种类各不相同的蛇类生物,尾巴都长在一起,每一条蛇都各自独立地行动着。

卓木强巴和莫金看着这个前所未见的怪物,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联想起那段墓室铭文,卓木强巴才明白过来:“祭湖之主只有一个,这座湖和外面的湖或许是相通的,这家伙钻进来之后,吃得太胖,所以出不去了。”

莫金则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提醒卓木强巴道:“看,有路了!”

原来,那些被祭湖之主挤压倒塌的湖中佛像相互倾塌着搭在一起,居然连成了一条桥梁,虽说这座桥是由湖中的许多长满青苔、滑不唧溜的柱子组成,但卓木强巴和莫金一样,只看了一眼就能隐约勾勒出跳过去的路线。

“走吧。”卓木强巴开始深呼吸,为接下来的一连串冲跳做准备,他们必须在这个怪物从湖里爬出来之前离开这里。

沿着佛像滑行,蹬踏,侧墙起身,猫步,猿行,狼跳,折返跳,卓木强巴为了引开扑向莫金的触手,甚至使用了飞索,在一连串的跑酷运动之后,两人总算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祭湖的中心,来到卓木强巴选定的门前。

台阶向下延伸,那一盏盏跳动的火焰,欣然地引领着路人,门楣上凸出一个锥形符号。卓木强巴看到后愣了愣,这符号没见过啊!金色的门框边倒是有一行小字,卓木强巴思索了片刻,翻译为:“需要带着虔诚的心前往。”但他忽略了那行字的另一个意思:“赎罪之路。”

莫金则有些狐疑地看着那道金色的门框,记得还小的时候似乎见过类似的东西,祖父还告诉过自己,这种金色门框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而且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其意义都是相通的。

两人沿着右旋的海螺阶梯向下,前一段路程与佣兵的队伍几近相同,只是阶梯最后,却不是通往一个两百来平方米的小石屋,而是一座大殿样式的建筑。这座大殿高约十米,殿身狭长,中间是数米宽的青石大道,两侧则是各种造像,虽然比起佣兵们见到的那座大殿要渺小许多,但对卓木强巴和莫金而言,这仍是一座庄严雄伟的大殿。

“这就是神庙?”莫金言语中不免透出一缕失望,比起他们在湖底走廊所见,这里的雕饰未免太简陋了些。

那些石像和地板以及廊柱都是裸雕,没有上色,甚至留着明显凿刻的痕迹,而除此之外也没有精美的摆设,唯有那两行火苗一耸一耸地跳动着,让这个大殿显得阴森森的。

卓木强巴注意的则是两侧那些七八米高的造像,那些造像不能说是佛像,卓木强巴对密教的佛像已经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虽然里面的佛像大多是愤怒相,显得十分凶恶,但卓木强巴仍能从那些佛像的造型说出古人这样塑造的用意。可眼前这些,都是卓木强巴从未见过的造型。这些造像全都有个大肚子,脸上的肉也很多,有些像笑口弥勒佛,但显然又不是弥勒佛,他们的衣着很怪异,大多都有头发,有些还戴着独特的帽子,有的头上有犄角,有的长着猪鼻蛇嘴,看上去线条简单且粗陋。

而令整座大殿显得阴森森的,还是那些造像的肚子。

那些大肚子如十月孕妇,而且肚子上被古人刻出一些可怖的图像,有的肚子上咧开一张大嘴,露齿而笑,有的肚子上伸出三双婴儿手臂,有的长满了眼睛,有的干脆肚腹裂开,露出肚腹中似人似兽的动物。

卓木强巴又取出方新教授的电脑,摄入部分造像,在电脑里进行图像比对,还真让电脑找到一副近似的图像。那是一个考古队在阿里地区发掘到的,据考证应该是象雄文明时期的雕像,比卓木强巴看到的这些要小得多,通高不过六十厘米,也是一样线条简朴而怪异,长着类似猪妖的头颅和大肚子。而图片说明上写着:“疑是古代蒙昧时期的神灵崇拜,或许与早已遗失的古苯教有关,目前没有发现类似雕刻作品。”而神像的象征和祭祀意义一栏写着:“待考。”

卓木强巴告诉莫金道:“这应该是象雄文明时期一种半人半兽的古代巫蛊神灵崇拜,说不定这只是通往神庙的一条通道,还算不上神庙。”

“哦。”莫金也认为理应如此。

两人沿着中央的石板大道向前走了一段,这座大厅里总共有二十几尊神灵,被两旁怪异的神灵俯视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很快大厅就到头了。大厅尽头却只留了一扇小门,两边高墙林立,石门紧锁,卓木强巴看着墙上的大字,心中更加认定他选的路没错,因为墙上面刻着的字和神庙外刻着的是一样的:“一个血统纯正的人,一个智慧绝伦的人,一个没有畏惧之心、身手了得的人!”

“瞧见了吗?”卓木强巴指着那几行大字对莫金道。

莫金点头,摩挲着门道:“这庙门…”骤然瞅见门旁有一个小方孔,正好在“血统纯正的人”那个字的下面,莫金略微用探灯一照,接着就将手伸了进去,卓木强巴道:“当心机关。”

莫金回头望了卓木强巴一眼,这还是卓木强巴首次提醒他小心,不一会儿,他缩回手道:“里面有个握手,但是我扳不动。”

卓木强巴也伸手去试,忽听“咔嗒”一声,接着“呼”的一声整道石门向上升起,莫金道:“你怎么做到的?”

卓木强巴道:“我也没扳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人也不愿探究,只往门外看去,门外却没了灯火,一片漆黑幽寂,一股暖风夹朵着潮湿土壤的气息扑面涌进。

“怎么回事啊?”卓木强巴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被莫金一把拉住。莫金惊魂未定道:“没路了。”

卓木强巴探灯朝下,也惊出一身冷汗,可不是吗,那道门外竟然是空的,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不知道跌到哪里去了。卓木强巴扶着门框,向下看去,也是漆黑一团,不知道多深。再探头向左右上下打量,竟然全是空的,这道门竟是开在悬崖峭壁的中央,而这道峭壁则屹立于某座山的山腹中。

怎么会没路?正惊疑间,对面传来一阵“嘎嘎”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莫金一脸晦气道:“是连环机关,都怪我们太心急了。”

对面伸过来的,是一座桥,也许说它是一把梯子更为恰当。它的结构像是铁轨,也是由那种非金非石的轻便材料构成,一截一截地延展过来,这种机关卓木强巴倒是熟悉,脱口而出道:“鲁班的云梯工艺。”

莫金刚道:“喂,这上面好像有字。”在云梯的前端还有两根不大的柱子,好似建桥的纪念柱,卓木强巴仔细看了看那些字,翻译道:“踏上这条路的人,永远不要…不要放弃?唔,那意思就是说,前面或许有困难,但坚持就是胜利。”

莫金满脸疑虑地看了卓木强巴一眼,他对卓木强巴的翻译水平产生了怀疑,卓木强巴自己也在想:“好像不是放弃的意思?永远不要什么呢?唉,导师的电脑里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太少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云梯,毕竟这种梯子架构的中间是空的,两边也没有扶手,一脚踏空,就不知道跌向哪里了。

走在云梯上,探灯才勉强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岩,拦腰一线,依稀能看见一条栈道,而左侧和右侧都是山岩,峭壁以及栈道。显然,这里的山体也是自然开裂,就像古格的地底大峡谷一样,只不过这些地下的裂隙并非一条,它们如蛛网般四面开裂,而且也不知道裂隙的下方是什么。古戈巴族人沿着峭壁修筑起羊肠栈道,绕峭壁而行,弯弯曲曲,不知通向哪里。

栈道上有光,却不如灯火明亮,只是微弱的荧光,由于距离远光线太暗了,连望远镜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在发光,只知道没有红外反应。来到云梯桥的尽头,卓木强巴和莫金才发现,发光的竟然是一些嵌在崖壁上的小石头,也不知道是人为镶嵌在上面,还是这些山壁上天然形成的。小石头发出淡蓝色的柔光,亮度实在很差,最大的石头发出的光亮也只能照亮它自身周围不足四十厘米的距离,不过它们胜在数目巨大,常常可见一面峭壁一面峭壁嵌满了这种大大小小的石头,如同满天星辰,忽明忽暗地,无规律地闪烁着。时而可见从裂隙底部升起一继而薄雾,如同给这些淡蓝色的星辰披上一层轻纱,形成薄薄的光晕,淡了,化了。

“这是…”在地质方面,吕竞男教给卓木强巴的不多。

“这应该是一种萤石,据说是在火山口内形成,它能长年发出淡淡的荧光,硬度并不高,不过由于数量太少,真正认识的人不多,一直没有进入主流宝石行列。”莫金从珠宝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观点,随后感叹了一声道,“这绝对是自然的奇景,真多啊!”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羊肠栈道,由于这些栈道底部并没有三角支撑,而是由一根根圆石柱直接插入开凿的岩洞中,卓木强巴和莫金起初还担心它们并不牢靠,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坚如磐石,便加快了脚步。那些明灭不定的幽蓝宝石仿佛一种神秘的诱惑,指引着他们向前。

此时二人不知,他们打开的那道石门正如沙漏般缓缓地沉降下来,而那座大殿里的怪异神灵,也开始一前一后地缓缓移动,那些咧开的大嘴,仿佛笑得前仰后合。

走了一段距离,莫金开始对这条幽蓝小径产生了疑虑,身体感觉不对劲,但找不到原因。还是卓木强巴最先反应过来,看来,那些明灭闪烁的萤石也能给人带来一些视觉上的幻影,这些没有扶手的狭小栈道,和那漆黑一片的无尽深渊,一起构成了某种悬空效应。他们的身体正不知不觉地做着调整,卓木强巴就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变轻了,显然那种视觉误导让他产生了不实之感。

“走快一点,”卓木强巴提醒道:“当我们的大脑完全认为我们在飞的时候,我们就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莫金一拳砸在崖壁的萤石上,疼痛的刺激令他恢复了部分真实感,接着他举起自己的手在蓝光下看。“怎么了?”卓木强巴问。

莫金道:“没什么,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有个很小的创口。刺激可以令你摆脱那种幻觉,你试试。”

卓木强巴继续前行,道:“我不用。”他想到莫金举起的手,不免也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奇怪,自己的手心也有个极细的创口,却没有痛觉,只是现在看见了才感到有些麻痒,卓木强巴联想道:“难道是刚才开门的时候?”

【不能回头的路】

又一阵震动扰乱了卓木强巴的思索,卓木强巴停下四顾,没有任何异常,不免心道:“难道又是一种幻觉?”扭头看去,却见莫金一脸愕然,正问自己:“你有没有感到什么震动?”

“不是幻觉?”卓木强巴喃喃道。

“是不是这条路有什么问题?”莫金提醒道。

“路?”卓木强巴略加思索,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句话的意思是,踏上这条路,永远不要回头!”

“啊,你!”莫金终于忍无可忍,骂道:“卓木强巴,你这个驴蛋!”他掏出望远镜,将夜光调至最大,远远望见,他们来的路,那些圆柱组成的栈道,正被什么东西一根一根从岩洞中抵出来,身后的路完全断了,而且那种坍塌的速度极快,要不了多久就会追上它们。

“走,走,走,”莫金连声催促道,“我们踩的这些圆棍子,它们会自动被抵出来掉下去,很快就要过来了!”

两人又开始逃命,在这羊肠栈道上,小心地飞奔着,祸不单行,就在身后不断掉落的圆柱快要追上他们时,前面又没了路,卓木强巴一个急停,莫金差点把他挤下去。

“你想干什么?”

“你在做什么?”

两人都是一般火爆脾气,不过形势紧急,莫金看清路况后,熄了脾气,问道:“怎么办?”

卓木强巴道:“古人留了路,就看我们能不能过去了。”卓木强巴用探灯光照出,有几根单杠粗细的好似金书的棍子横插在岩壁上,彼此间隔都有几米远,不过却是逐渐向下的。

“怎么了?”莫金皱了皱眉。

卓木强巴道:“有没有看过无锡廊桥的杂耍?”来不及给莫金过多解释了,他当先冲跳下去,给莫金做个示范,只见他双手握杠,借助向下向前的冲力一个大回环,松手,团身前空翻三周半,展体,握住了下一根单杠,如此循环往复,飞快地向下去了。

“玩空中飞人啊!”莫金砸舌,不过形势逼人,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跟着卓木强巴的步子,一个冲跳,刚刚离开栈道,那最后一根石柱就被推出岩壁,掉落下去。

那细细的单杠果然是某种金属,虽然古人采取了很好的防氧化措施,但历经千年,受雾气侵蚀,早已不堪重负,先前经卓木强巴一阵重压,接着又来个莫金,莫金的大回环刚做到一半,那金属棍竟然慢慢弯曲变形了。骇得莫金赶紧松手,慌乱中万幸抓住了下一根单杠,情形同样如此,莫金则认为古人故意设计成这样,所谓不走回头路,这些供他们前行的单杠自然只能使用一次。

吕竞男对卓木强巴他们的特殊训练渐渐发挥了效应,卓木强巴在单杠上的水准远远高于莫金,只见他一个大回环接一个大回环,娴熟无比,在空中转体时,还要看清下一根单杠的位置。接连十几个单杠下移之后,他发现前面一个单杠距离极远,正诧异间,陡然瞥见墙边有一细微凸起,显然是供踏足只用,当下不及细想,准确地落到踏足点,脚不停步,跟着就是用蹬墙步沿着山壁侧身向前奔走,七八步后,奔势渐缓,却总算够到了那根单杠。

如此马不停蹄地一路下滑,有时山壁收窄,两壁成夹缝,夹缝中竟然没有单杠,只有几条微不可见的缝隙,卓木强巴不得不用跑酷中的折返跳。足尖紧贴山壁,手指要准确无误地扣住缝隙,然后手足同时发力,反身攀住另一边山壁的缝隙,跟着又在折返,如此反复,或上或下,全身肌肉紧绷,容不得半点闪失。

卓木强巴一路纵跃,往往十几个大回环之后,接着蹬墙步前冲七八米,又是折返跳,紧跟着又要反身抓杠、扭臂、回旋。如此一路下行,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下方黑暗的空间内找到一块落脚点,像是一根断了的石梁,横悬半空,卓木强巴翻身而下。

落在石梁上滚了几滚,卓木强巴松了松酸软的手脚,回头看莫金是否跟来,他也曾有过一丝担心,不知莫金能不能跟上,有时又想,像莫金这样的人,不应去担心他的生死。不过一直没听到莫金惨叫,卓木强巴心中还是稍感安定,在这充满未知机关与黑暗的陌生空间,哪怕只有一名敌人做伴,也好过独自一人。

回望时,身后空间一团漆黑,没有看见莫金的身影,莫非真的掉落了?正想着,却见莫金从夹壁转折处现身,也是一根单杠一根单杠地翻飞下落,虽然动作略显慌乱笨拙,却没有失手。

处于黑暗中的莫金,比卓木强巴看见他时更早看见卓木强巴,连声高呼道:“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走,继续走,不要停!”

原来,跟在后面的莫金比卓木强巴更清楚后面发生的变化,那些机关一直在追着他,他刚从某根单杠离手,那根单杠就像那些石棍一样,被推落悬崖;他刚从某个落脚点起身,沿墙蹬踏,那个落脚点随后就崩塌掉了;他扣住缝隙折返跳时,那些缝隙也随即被一阵细微的震动震得剥落了。莫金只往后瞟了一样,心中就已明了,绝对不能有片刻的喘息,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卓木强巴也看到了,凡是莫金手抓过的单杠,在他离手之后,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推出来,扔掉,莫金每次抓住后,连一秒的迟疑都没有,马上松杠扑向下一根单杠。卓木强巴看着莫金的方向退了几步,接着反身加速,谁知道那种机关会不会传到这石梁上来?

莫金也跌在了石梁上,很快就追上了卓木强巴,倒不是卓木强巴跑不快,而是又没路了。

这次和刚才不同,四壁都是悬崖,连缝隙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单杠了,他们就像落在一根伸长的舌头上,从舌尖处跑到舌根处,没路了,彻底没路了。

震动感果然传到了这根石梁上,看来这根石梁也和那些单杠一样,将会被震得坍塌下去。卓木强巴一向冷静,此时也有些慌了,没想到千辛万苦竟然挑上了一条绝路。

“不对!”莫金异常肯定道,“不对!”若要说起死里逃生的经历,他的经验比卓木强巴要丰富得多,每一次都能幸存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这种紧要关头,莫金想起了门上的哪句话:“一个智慧绝伦的人…”卓木强巴曾翻译给他听说,而他们在湖底走廊尽头,遇见孔明墙的事也重新浮现出来。那些古代戈巴族人,显然喜欢设计那种处处让人感到绝望的机关,如今这又是一条死路,只有两种原因,其一是卓木强巴带错了路,可是一路走来,他也留意过,似乎没有岔路,那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这是那些古人设计的另一种机关,让人绝望的机关!

一瞬间,莫金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猛然推开卓木强巴,发力往岩壁上一蹬,“啪”的一声,莫金的脚被坚硬的岩壁震得生疼,但他却听出了岩壁里的声音…这岩壁,厚度不超过三十厘米,还有希望!震颤更剧烈了,石梁边缘开始簌簌落灰,不断有大小石块从石梁上蹦出来,莫金撕开两三块口香糖,放在嘴里胡乱嚼了,嘟囔道:“赌一把了。”

卓木强巴道:“你说什么?”

莫金拨开卓木强巴,将口香糖替锡纸贴在石壁上,取出一枚手雷,对卓木强巴道:“退开,趴下!随时准备跳!”他自己也退了两步,将手雷往锡纸处一扔,人则趴在了石梁上。

“轰”的一声,火光还未灭,莫金便是一个鱼跃,朝刚刚破开的洞穴钻去,于此同时,巨大的震动使整个石梁从根处断裂,卓木强巴虽然没钻入洞内,但也做好了准备,石梁下沉的一瞬间,起身攀住了洞穴边缘。卓木强巴正以为安全了,准备起身入洞时,却见莫金脸色大变,一个反身钻了出来,学着自己的样子悬挂在洞穴外面,他还是单手悬挂。

“怎么…”卓木强巴话未说完,又是“轰”的一声,一个直径少说也有三米的巨型石球,破墙而出,紧随着石梁跌入了漆黑的深渊。幸亏石球够大,两人的手都处于石球与洞穴的缝隙中,没有被碾到,恐怕刚才的震动也是由这个石球引起的。

两人都悬挂在洞穴外,看着对方惨白的脸,大口地喘气,莫金似乎仍不敢相信,自言自语道:“好可怕的连环机关,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遇到。”说到这,莫金似乎打算爬上去了,却被卓木强巴拉住一条手臂,道:“别急。”

虽然那剧烈的震颤已经过去,但卓木强巴总觉得石壁还隐隐有一些颤动,在这个地方不能有一丝大意,他们已经好几次险些丧命了。又等了七八分钟,手臂都吊得有些酸麻了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动,两人都放松了警惕,正准备上趴,突然石壁猛地一震,听到洞穴中很远的地方传来“嗵”的一声,像有什么重物从某一个高台跌落到下一层,接着便是“轰轰轰轰…”及其沉重的碾压声穿过。

果然,第二枚无比巨大的石球沿着前一个石球的轨迹冲了出来,卓木强巴和莫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惶之色,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三个石球。两人眼神交会,几乎同时发力,翻身上了洞穴,不敢停歇,拔腿便跑!洞穴内便是三米高的环形管道,若再有石球滚落,管道内是一丝缝隙也没有,也没有别的路,两人只能沿着斜坡往上跑,感觉就像走在地铁管线之中。

两人不顾气喘,也不管力竭,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直到爬到斜坡尽头,跑到了管道终点,看到了另一条高悬在头顶离地七八米的管道,那石球显然就是从上面滚下来的,目前站的位置再也不可能受到石球的冲撞,两个才停了下来。一个靠着石壁上,一个双手撑着膝盖,都只能喘气,没了说话的力量,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自喉咙深处分泌的黏液,自嘴里牵成线地滴下。

一直喘了十来分钟,再没有石球滚落,两个才渐渐地恢复了平静,卓木强巴问道:“走哪边?”此时管道尽头变成了横向通道,他们站在“T”字形路口的中央,两边都可以走,卓木强巴已经不敢再胡乱领路了,故而征求莫金的意见。

莫金瞪着澄碧的眼睛左右各望了一下,两边都是一样的管道,略微向下斜,他也不知道该走哪边,望来望去,最后又望着卓木强巴,而卓木强巴正望着他。两个胸腹微微起伏着,就这样对望,半晌没人说一句话。最后,还是卓木强巴道:“走右边吧,逢岔向右,在密教中也是一种惯例。”

两人向右,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奇怪的是大殿竟然只有一个小门洞,比普通防盗门大不了多少,大殿与外面环道间隔的墙极厚。莫金仔细研究了小门洞上方的石门,然后颇感忧虑地告诉卓木强巴,若是这道石门落下来,估计很难再开启。

透过门洞向里看,只见四壁血迹斑斑,大殿正中尸骨累累,一看这阵仗,两个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整个大殿的地面有一圈沟渠组成的圆形,圆形之中又有许多小的渠道,形成了密教的符号和图案。其余地方,似乎用了某种填充物作为铺垫,由于年代久远,那些铺在地上的东西都已腐朽不堪,一脚踩下去,如踏枯枝,发出“咔嚓”一阵声响,同时腾起无数粉尘。

在圆形的东南西北四向,分别立着许多碗口粗细的柱子,柱子又横向伸出金属枝条,枝条上布满尖刺,而那些尖刺上则悬着一具一具人骨,年代不知多久,奇怪的是,那些骨骼却保存完整,并没有散落,只不过有的骨骼是头朝下脚朝上的倒悬着。远看就像一根树枝上悬挂了一串蚂蚁的尸体,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些骨骼连接处,竟然用金银编缀着,难怪依然保持着完整的人形。

而在圆内,还有许多小的支架,两米来高,一根柱子上支着一个反万字轮回形物件,那个反万字轮回物件上同样布满了尖刺,只是没有尸骨。卓木强巴注意到,那些小支架的下面都有一个凹槽,这种结构和血池很像。

看来这种大殿,不知又是为了什么祭拜模式而建,一阵阴风吹来,那些悬挂在高空的白骨随风而动,骨骼与骨骼相互碰撞,发出“硿硿”的响声。又一阵风拂过,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仿佛那一具具白骨都有了生机,正上下颌扣碰,发出“喀喀”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