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大人来了!”众人喜上眉梢,放下心来。

溟海手中酒杯一顿,朝来人望去,突然愣住了。

但见火光明灭中,一位身材高挑的绝代佳人迤逦而入。她神光潋滟,雪臂赤足,带着许多细镯和银铃。白而透的薄裙之下,显露出婉丽丰腴的曲线。

场中无论男女,目光都牢牢锁在她的身上。瑶姬是掌管繁育和生命的女神,与冷傲的月亮不同,她浑身洋溢着一种生机葳蕤的气质,威而不疏,贵且不离,温婉宜人。茭白鹅脂般的芊足每踏出一步,便有嫩草野花从泥土中生发出来。

溟海那颗空虚寂寞的心骤然间被充满了,越涨越大,越来越热。耳畔似有隐隐春雷响动,无形细雨滋润了魂灵,一切美与好的事物全都涌现出来。

就是她!就是她!我苦苦寻找的……

“贵客远道而来,怎么不肯跳舞?”瑶姬笑着伸出手。

溟海尚未知觉,身体已自发行动,起身握住她的柔荑。

4、第四章 ...

神女溟主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瑶姬姿容绝世,仪态万千,一举一动皆摄人心魄,舞姿洒脱热烈。溟海克制着内心的倾慕,竭力表现的淡定自若,但每一次肌肤熨帖、每一次眼神相触,都晕陶陶似在云端徜徉。

见这对神仙人儿看对眼,众人也放心大胆的玩乐起来。跳到祈求生育的《衍舞》,已有许多对男女相拥离去。溟海牵着瑶姬纤柔玉指,在她手心轻轻挠了挠,发出求欢的信号。瑶姬回眸斜睨,波光流转间粲然一笑。溟海心动神驰,当即拉着她走出篝火圈,复又相携远离人群,在漫天星光下追逐欢笑,行至山坡一处浓密柔软的草甸上滚倒。

两人几次争夺体位,瑶姬皓腕探出,指尖在他额上轻轻一点,溟海便顺从地被推倒了。这对神魔技逢对手,彩云霁月,相逢缠绵。月光下仰望她体态蜿蜒,雪肤薄汗,星眸氤氲专注的凝视着他,细腰温柔起伏的驾驭着他,溟海此生从未得过如此激烈而契合的欢愉。

事毕,两人幕天席地拥在一起,溟海在瑶姬耳畔沙哑呢喃道:“你怎得中途才来?我开始见场中没什么出色人物,差一点便错过了。”

瑶姬轻笑:“今日有人生病,本不打算来的。但听说有只大妖魔突然闯入,又不寻欢跳舞,只怕是腹中饥饿想觅食吃人,我才赶忙过来收拾一下。”

这危险的魔物此时已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彻底被征服了。溟海满心都是浓情蜜意的仰慕,只为了图谋后事装作矜持深沉,不肯说出口。露水姻缘的规则,是不询问对方姓名来历,不提未来打算。溟海啃吻瑶姬香颈,终于忍不住吐露了一句破格的话:“倘若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永远这样快乐就好了……”

沉默了一瞬,黑暗中她温柔似水的声音传来:“世间是没有永远快乐的地方的,忧烦劳苦多,赏心乐事少,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就好,不要想那么多。”

清晨,天色尚未放亮。瑶姬悄然起身,穿上被草尖露水点湿的衣衫,垂首却见腰带被溟海压在身下。她轻轻扯了两下,纹丝不动。溟海侧身而卧,似乎睡得很沉,睫毛却止不住颤动。瑶姬无奈地叹口气,笑了笑,留下腰带披衣离去。

待她走远,溟海慢慢蜷成一个团,抱着这幅仍带体香的布料翻来覆去打滚,嗓子里压抑不住“嘻嘻嘻咯咯咯”的喜悦之声。

六月已到,他忍耐着立刻与心上人再见的冲动,化身为鹏一路飞回北冥。

旋龟、虎蛟、文鳐三臣听命而来,见宫殿总管海龙佝偻着腰,愁眉苦脸在殿上候着。

“怎么了?叫的这样急。”旋龟捶着老腰,气喘吁吁。

海龙摇头叹息:“恐是失心疯,要么便是中邪,从回来就翻来滚去笑个不停,满嘴都是“宝贝儿、亲亲”的。”

三臣哑然,旋龟想了想,问道:“可曾带回什么东西?”

“一块布料,谁碰都不行。”

旋龟掐指一算,咧嘴而笑:“不是失心疯,大概是思春了,不信跟我来。”四臣当即登上殿阶,朝内宫走去。

这海底水晶宫只建造便耗时两千余年,晶莹剔透水波荡漾,为方便溟主自照,每个角落都安置着大片明镜,耀花人眼,不熟悉的人到这儿便如进了迷宫一般。

四臣走进溟主庞大的卧室,赫然见那呆头鱼倒在卧榻上,咯咯咯傻笑个不停,仿若周身冒出的水泡都是粉色的。

“溟主,溟主?”海龙轻声唤道:“都到齐了,您且吩咐吧。”

溟海一跃而起,满脸喜色的朗声宣布:“本座终于找到妻主了!她便是那天姿国色、温柔体贴、高贵优雅、天赋聪颖,又德才盖世、贤明勤政、举世仰慕、天上天下古往今来无双的美人领袖!瞧!瞧!这是她赠与我的定情信物!”当即高高托起一条轻纱腰带,向众臣展示。

旋龟揉着昏花老眼凑过去一瞧,那腰带绣工裁剪都至化境,端的是巧夺天工,旋龟立刻竖指夸赞:“天衣无缝!神乎其技!敢问溟主,这位美人领袖如何称呼?”

溟海得意洋洋,挺着胸脯道:“炎帝?瑶姬大人!”

四臣对望一眼,文鳐小心翼翼问:“可是东陆姜水侧那位瑶姬大人?”

“正是!”

“可……可我们听说,那位瑶姬大人早就有正夫了呀?据说是她一母胞胎的兄弟,已婚配几万年了。”

溟海面色微暗,哼哼唧唧地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娶,本座就是爱她,有什么办法?”

旋龟点点头:“哦,那这位瑶姬大人,是打算迎娶您为侧夫了?”

溟海捧着腰带,含含糊糊答:“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

四臣立刻心窍敞亮,感情这呆头鱼是自作多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见臣子响应不热烈,溟海往榻上一躺,手脚乱捶:“就是她就是她!不能嫁给她,我宁肯死掉!”

虎蛟被他唬得心慌,连忙安慰道:“溟主莫急!臣下即刻派出探子上陆打听,瞧有什么法子没有。”

闹过这一出,虎蛟将军选了几十个聪明伶俐、面目和善的水族,趁着夜色从海底爬上陆地,散了开去。

探子一去便是月余,溟海在水底等得焦躁不安,每日不是在镜前换上百十套衣服,便是叫仆役们给他梳头磨甲,试履勾带,总之不得消停。

待探子归来,四臣重新聚集在殿中,溟海迫不及待问道:“如何?如何?”

旋龟拱手拜道:“溟主好眼光也,这位炎帝大人果然是才貌两全、古今无双的贤帝。她与胞弟姜川十万年前降下凡间,引领人类耕作蕃息,使之不为饥馑所苦。更可喜的是,她那位正夫也是位与世无争的神灵,待人亲切宽厚,当不惧他为难溟主。”

溟海吃过妒夫的苦头,听说共工温和良善,心中立刻乐开花。

“不过溟主可曾知道,瑶姬大人从人类茹毛饮血时便与他们同住,一直艰辛简朴,这衣食住行恐怕……”

溟海不耐烦地挥手:“不过是穷了些嘛,本座有的是金银珠贝、华服美食!”

众臣心道,不是怕她穷,是怕您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嫁过去过不惯那布衣粗食的日子。

旋龟接着道:“日前探子得了一个好消息,在瑶姬二位的勤政下,那炎帝部落的人丁数量一直稳步上升,现有的田地里生长的物产渐渐有些不够吃用了。共工决定带一部分人顺流而下,南去拓荒。她们夫妻虽然感情融洽,但瑶姬身边无人辅佐,从百年前便开始广征侧夫了。”

听得这个消息,溟海喜形于色,一蹦三尺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虎蛟微笑道:“想是溟主高瞻远瞩,不曾注意过这些小道消息。”

如此一来想嫁给心上人是顺理成章,且正夫一走,偏房便可家中称大王。溟海心花怒放,立刻就想派人去准备他的嫁妆,谁知那老龟说话大喘气,末尾才将最重要的消息吐露出来:

“但是……但是……”

溟海急道:“但是什么,你倒是快点说呀!”

“但是,便在上个月,瑶姬大人刚刚迎娶了九黎族的蚩尤为侧夫。”

溟海呆若木鱼,接着白肚儿一翻,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不动了。

5、第五章 ...

三个月前·东陆·炎帝部落

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黄鹂)鸣;三候鹰化鸠。昨夜里刚下了第一场春雨,正值播种好时节,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一个高大的青年满头是汗,弯身从野杏林中钻了出来。

他徒步奔了上百里,只为早一步赶到姜寨,怕途中枝条刮破了新衣,便脱下来缠在腰间。粗黑乱发用皮绳束于脑后,上身赤_裸,下着垮裤,铜色的肌肉仿佛涂了油,整个人如同一头年轻的公兽,雄壮而威武。

青年手搭凉棚,急忙忙往田间望去。视线所及阡陌纵横,绑着襻膊[ 挂在颈项间,用来搂起衣袖方便干活的带子]的女子们在弯腰劳作,用骨耜[ 类似锄头的农具 ]松了土,将粟或黍播种进去。远处田埂上站着一个特别出挑的女子,身姿窈窕袅娜,正捧着箕筛选良种。

“姊姊!”青年高声叫道,拔腿跑了过去。

那女子听到呼唤,回眸一笑:“阿都来了!”

她一头浓云也似的头发绾成利索的圆髻,包了块帕子,荆钗布衣难掩国色,正是炎帝部落的首领瑶姬。而叫她姊姊的青年,是相邻九黎族盐母的儿子,乳名唤作阿都。他自幼年时便常跑来姜寨玩耍,如今身量长成,又继承了九黎族“蚩尤”的英雄名号,瑶姬却依然如多年前一般唤他乳名。

青年奔到她眼前,抹了把汗,亲热地又叫一声姊姊。瑶姬放下种箕,舀了一瓢冷水送到他面前,蚩尤也不接,凑着她雪白的手,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瑶姬上下打量,见他戴着一副亮银粗颈圈,雕刻兽头的臂环手环都是新的,左耳还悬着一枚箭簇银坠子,于是笑道:“今日怎么打扮的这般英武?”

蚩尤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阿姆给打的新头面。”

“盐母身体可好?”

“阿姆精神着呢,我们刚跟东夷打完,可惜没得多少东西。”

在蛮荒时代,除了耕种、狩猎和采集之外,小规模的战争也是获得粮食物资的常规途径之一。盐母领导的九黎族不善耕种,但盛产盐铜和健壮的男子,这抢粮的仗便打得格外频繁。

眼见正午将近,田间干活的人渐渐歇了手,准备吃饭休息了,瑶姬便解下襻膊和帕子,带着蚩尤往家中走去。

姜寨是炎帝辖下最大的寨子,约有两千多人居住于此,面积数十亩,有大批房屋、牲畜圈栏、烧陶窖和粮穴。中心是祭祀聚会用的大土场,一株合抱粗的柿树郁郁葱葱。瑶姬的屋子便在土场正北位,草顶、泥墙、木柱,除了宽敞些,跟其他的屋没有什么区别。

瑶姬掀帘而入,笑声银铃响动:“阿川,有客人来呢。”看见蚩尤弯腰进来,屋内的少年放下手中修缮的硬弓,喜道:“阿都来了!许久不见,竟长得如此高壮了!”

这少年清俊挺拔,亲切可人,外貌看来不过十六七岁,但历经寒暑却不知有几万轮了。一双眸子清澄明亮,溪水映光,跟瑶姬极像。蚩尤不敢放肆,恭恭敬敬地行礼:“阿兄!”

这便是瑶姬的胞弟兼正夫,共工姜川。

屋内是一层桐木板铺的台,蚩尤脱了草鞋上去,端正地跪坐在席上,与瑶姬说了些自己部落的近况。姜川把弓挂在墙上,进屋煮了一碗鸡子,并一盘青团,端出来放在客人面前。这对姐弟身为神族,并不需要凡人饮食,日常劳作得的果实都存在窖内,祭祀或有客来时才取出烹煮。

盐母对儿子们颇为苛刻,蚩尤平日吃不到这样好东西,直着嗓子便吞了几枚热鸡子。

姜川笑着看他:“阿都这次来,是玩耍还是有事?”

蚩尤突然停了手,想起来意,脸上讪讪的。

“是有事。我跟阿姆一起出门的,中途加脚力先到一步,过一会儿她便来了。”

瑶姬与弟弟对视一眼,问道:“盐母也来了?难道有要事相商?”

“唔……是、是我的……”蚩尤那铜色的皮肤隐隐泛起一丝潮红:“是来商议我的婚事。阿兄不是许多年前就说过,要给姊姊寻个新侧夫么?”

姐弟二人愣住了。

早在百年之前,炎帝部落的人丁便盈盈欲满,分配的口粮日渐紧凑,势必要拓荒分流。经过多方考察,发现越过南山的蜀地土壤肥沃,地广人稀,最适合移居。但蜀地距离姜水上千里,姜川很难经常回来探视。他身为水神,除了筑堤防洪,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按时节布云降雨,使作物生长。雨师空缺,粮食就不够吃,加上瑶姬身边无人辅佐,难以施展,于是娶新侧夫的事便提上了议程。

然而百年过去,此事依然没有解决。世间男子,觊觎瑶姬绝色的多如牛毛。可前来自荐的虽多,能布云降雨的却少。有些妖魔倒会些水系法术,可不是性情暴躁便是青面獠牙,雨师要兼任祈雨祭司,在部落中威望极高,这种看一眼就吓得人魂飞魄散的形象如何能够担当?是以多年挑选,始终没有合适的。

拓荒的事越来越紧迫,姐弟二人开始发急,按姜川的想法,干脆先纳一个差不多的应付着,以后有合适的再说。蚩尤是她们从小看大,成年后偶尔也来过夜,此时他主动提起,姜川心中倒是有些惊喜。

“阿都年纪也到了,是该寻一个好妻主了。”姜川望向自家姐姐,瑶姬却没有立刻同意。

蚩尤亟亟地往前跪了一步,恳求道:“姊姊,我从小便喜欢你,阿姆这次来提亲,你就点头吧!我有力气,会干活能打仗,很有用处的!”

瑶姬轻轻摇了摇头:“倒不是姊姊不同意,恐怕你母亲要求不低。”

蚩尤身强力壮,精力过人,一夜过去留下几个孩子也很容易。因此每有人类来求种,盐母就开口要许多贡品,如果正式娶他为夫,还不知会索多少彩礼。

蚩尤也知道母亲的脾气,蹉跎了半刻,便听得外面有童音叫嚷:“看大象!看大象!”

九黎族的领袖骑着象到了。

盐母肤色黝黑,丰满壮硕,额头长着两只小角。她混有许多妖魔的血统,到这一代已没有什么真正的原型。蚩尤额头也隐约生有两枚肉角,不凑近看很难注意到。

炎帝部落乃是东陆最古老的部族,其余部族多是从这里发源分支。若认真算辈分,瑶姬跟盐母的祖上还有些亲缘关系,两个部落平时以货易货,交换粮食和盐铜,关系一直不错。

蚩尤给母亲牵象,盐母狠拍他一下:“作死!丢下老母不管,跑那么快作甚?”蚩尤在母亲面前很听话,低头不出声。瑶姬换了整齐衣裳出寨迎接,两位首领见过面,到屋中坐下商讨。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是提亲的。”盐母开门见山,拍拍蚩尤结实的脊梁,夸赞道:“我十多个儿子里面,此子最拿得出手。头脸整齐,手脚利索,力气万人莫敌。下地能干活,拉弓可狩猎,带兵能打仗,榻上也猛得很。主君如今膝下无女,娶了他,保管早早得嗣!”

九黎族向来民风粗犷,口无遮拦,婚嫁之事说得跟牲口配种一般,瑶姬姐弟有些哭笑不得。她二人尚无后嗣,倒不是能力有什么问题,而是神族本就生育稀少。永生不死的神灵倘若跟人类一般迅速繁殖,那世间早就被挤满了。

生育不急,寻帮手却急。姜川看向姐姐,瑶姬慢条斯理道:“头领垂爱,甚是感谢。不知头领有何要求?”

盐母眼中精光大盛:“不多,猪五百个,羊八百个,粟五千斗。”

她狮子大开口,姐弟俩吓了一跳,姜川惊道:“我们可拿不出这么多!”

姜寨现有的牲口存粮也不过比这个数多一点,瑶姬虽是首领,可部落中一直是平均分配,她二人并无私产。怎么可能为了纳侧夫,倾尽寨子里公有的财产?

盐母掰开蚩尤的大手,展示那鼓槌般有力的手指,“吾子二十年前便继承了蚩尤之名,一柄铜棍横扫千军,刀枪不入,人称兵主。主君要了他去,只每年打仗便能抢得不少粮食牲口,怎么算都不亏的。”

荒蛮年代,人人生存不易。除炎帝部落有二神护佑,不受饥馑所苦,其余部落皆不富庶,倘若年景不好,便要饿死不少人。此时春种刚播,接下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九黎族存粮不多,年初打仗又没抢到什么,盐母已发愁很久了。正巧蚩尤到了该婚配的年纪,盐母便想嫁了他,顺便换些物资回来。

事情谈到这里就僵持住了。蚩尤不敢吭声,一会儿看看母亲,一会儿看看姐弟俩,满眼都是恳求。姜川还有些动摇,瑶姬却先一步拒绝了。

“不成。倘若出这么多,寨子里的人过了夏初就要挨饿,靠渔猎撑不到秋天收获。”

她口气坚决,盐母也不肯降低彩礼,婚事一下谈崩了。

交易不成人情在,盐母起身告辞,二位首领就此别过。

蚩尤神情沮丧,垂着头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寨子。盐母见儿子如此低落,一鞭抽在他背脊上,怒道:“丧气鬼!她不肯出这个价,说明看不上你,你又何必难过?”

蚩尤铜筋铁骨,吃了一鞭,背上连个印子也没留下,他低声道:“阿姆要这么多,春种刚播,这时节谁能出得起?”

“傻货!你不知世间道理,价高珍惜,价贱糟蹋。阿姆若是什么都不要,得了你的便当你是个畜生使唤,可懂得?”

蚩尤不再反驳,擦擦眼睛,驯服的跟着母亲的坐骑走。他从出生起尚未受过什么伤,可此时心口深处却隐隐作痛。盐母默不作声地察他举止,蚩尤来时脚步轻快如飞,去时却停顿迟缓,离开姜寨几十里了,他还频频回望。

“痴子!痴子!”盐母拉住坐骑,叹了一声:“果然儿大不中留,没得法。”当即调转回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盐母二人离去后,这姐弟俩也不畅快。

姜川呆坐着不说话,瑶姬叹气:“不是我不肯,阿都不能作雨师,要寨子里用所有余资换他,如何使得?”

姜川点点头:“阿姐,道理我懂得。只不过他是我们看着长大,确实淳朴忠厚,对你死心塌地。我这一走,部落里没有能带头打仗的男人,若有强敌入侵,阿姐一人如何抵挡?倘是阿都在,定能护得你周全。”

瑶姬想到即将与弟弟别离,此后甚少得见,心中也是难过,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姐弟俩对坐无语,过了好半晌,突听得外面喧哗,孩童兴奋大叫:“大象又回来啦!大象又回来啦!”

六月,炎帝与九黎结盟。

姜寨出高产良种百斗,麻布十匹,盐母将幼子阿都嫁于瑶姬,定为走婚,月初月中各来两次。此后若有敌犯炎帝,九黎则出兵相护,誓约永不违背。

6、第六章 ...

海底·水晶宫

旋龟迟缓地登上殿阶,见仆人们蹑手蹑尾,除苔打扫皆不敢溅出一星半点的水花,总管海龙唉声叹气,愁得鳞片都暗了。

“怎样了?”旋龟问。

海龙叹道:“还能怎样?他从小吃不得委屈,自从知道人家已纳过侧夫,窝在鲛绡被里哭了十几天,不眠不食,生生气胀了一圈!”

“呵呵,看来是动了真情呐,甚好,甚好……”旋龟摇头晃脑,神情中倒有些高兴的意思。

海龙奇道:“相国此话怎讲?不是说没机会了?”

“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嘛。其实从探子得来的消息看,那位炎帝大人是想求个雨师,这次纳的侧夫并不合要求。”

海龙急道:“您怎么捂着不早说!唬得他饭也不肯吃!”

旋龟笑道:“他自小要什么有什么,得什么扔什么。万一大家劳心费力备好嫁妆,把婚事办成了,他过两三天又赌气分手跑回来,我们吐血是小,失了体统是大。老龟这是试他一试,瞧是不是真心。非要把这事儿弄得百般波折,千辛万苦地嫁过去,他才会珍惜呢。”

海龙呆了半天,赞不绝口:“相国才智若鬼神呐!”

旋龟一拱手,慢悠悠地往后殿去了。还没进门,便听得细若蚊声的“嘤嘤嘤嘤”,无孔不出地传过来。鲲鹏叫闹哭泣都是这个动静,旋龟早已见怪不怪了,推开殿门一路走到榻边,隔着绡被揉那胀鼓鼓的白肚儿。

“溟主不气,不气。不过是个侧夫的位置,何苦来哉?”她柔声哄道,“世间那么多尚未婚娶的好女子,哪一个不是任溟主挑选,何必一株珊瑚树上栓死。”

嘤嘤声暂停,胖鱼滚来滚去叫道:“就要她!就要她!你立刻去把虎蛟喊来,点齐兵甲,本座这就带军上岸把什么正夫侧夫全都吞了,她就是我独一份儿的了!”

旋龟哑然失笑:“孩子气话!那共工乃有大能的自然之神,文武兼备,除几个创世神,世间谁也奈何不了他。况且炎帝夫妻二人情深,就算能设计除掉共工,瑶姬大人岂不心生怨恨?”

溟海哽咽道:“那怎么办?自从见过她,别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是土石蠢物了。”

旋龟不做声,故意沉吟良久才吞吞吐吐道:“……话虽如此,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溟海呼的掀翻绡被,抓着老龟猛晃:“有何良策?!快说快说!”

“咳咳咳!溟主且放手,老臣晕得要吐了……臣知溟主不甘心,又使探子上岸细察,今日刚得了几个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