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世间还有好心人。

萧子瑜邻居是个性格古怪、不受待见的孤寡爷爷。孤寡爷爷是大夫,因为得罪了有钱人,被打断了腿,所以回到萧家村后脾气越发怪癖,除养花弄草外,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骂。偏偏是他收留了萧子瑜,给他米糊吃,给他把脉吃药调养,折腾了大半年才让他活转过来,自己身体却越发亏损。后来,孤寡爷爷摔了一跤,下半身瘫痪了,卧病在床,生活无法自理,脾气也越发古怪,动辄发火砸碗,萧子瑜仍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死前在族长面前发话,把自己的小破屋留给了萧子瑜,也算让他有了条活路。

孤寡爷爷死前告诉萧子瑜:“别听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胡说,你爹娘刚成亲时曾回萧家村拜祠堂,我见过他们,你爹是个好人,再善良不过的好男人,你性格很像他。你娘温柔又漂亮,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和仙女一般,和我这样的脏老头子说话都是带着笑的,这样的好女人是不会做贼的……”

他的描述或许是真的,或许只是对自卑少年的善意安慰,可是萧子瑜愿意相信。

孤寡爷爷还给了萧子瑜一枚小小的白色玉坠子,背面却有滴黑色的斑点,形状匀称,有些像蝴蝶,被匠人顺着斑点形状在蝴蝶旁刻上缠绕的紫藤,很是别致,握在手心有温热的感觉,爷爷告诉他:“这是你父亲送给母亲的东西,她不小心弄丢在井口,急得直哭。我却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偷偷把坠子找到后藏起,还撒谎不还她。坠子上有紫藤花,这是你娘的名字呢,紫藤紫藤,多么动听。我每次拿着,就会想到她。我真无耻,真的很无耻,这事我愧疚了一辈子,本想等她来了还给她,可是老头子终究没等到她。现在把坠子还给你,也算物归原主,你不要恨老头子,老头子对不起你娘,她那天哭得好可怜,我怎能那么狠心,你爹娘都是顶好的人……”

“不恨,我不恨。”萧子瑜抱着玉坠痛哭,就如抱着母亲的爱,“我爹娘都是顶好的人,他们也会原谅你的。”

孤寡爷爷在忏悔后的欣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萧子瑜在他坟前种了几棵紫藤花。

送葬后,萧子瑜每天早上都会在村口站一会儿,梦想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父母会从遥远的地方回来找他,会像大勇的父亲那样教他读书,会像翠英的母亲那样为他补衣,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讲故事,唱轻柔动听的摇篮曲……只要他们回来,哪怕是像大牛那样天天挨打骂他都情愿。

太阳每天都升起,梦想每天都破碎。

或许明天会不一样。

孤寡爷爷死时,萧子瑜才八岁,没有愿意收养他的亲人,他也不愿意乞讨过活。而且他人小力薄,体弱多病,努力了很久,只有母老虎愿意收留他在店里干活。这个凶狠的女人以前也找过其他伙计,但他们都受不了她剽悍的脾气而干不长,如今有了脾气软和的萧子瑜,倒是合适。萧子瑜对母老虎很感激,是母老虎在痛骂声中教会了他缝衣煮饭等生存技能,提供衣食让他活了下来,而且母老虎虽然脾气不好,难伺候,却不贪财,客人的打赏什么都不会没收。

钱对孤儿来说,是最好的东西。

“……你这笨手笨脚的孬种,老娘好心收留你干活,赏你饭吃,不让你饿死,你倒不知恩!就知道偷懒耍滑!”母老虎见萧子瑜不反抗,骂了许久也没意思,怒火渐渐消去,最后下命令,“我去杀只鸡,老牛快送柴来了,待送完茶水后,你先去菜园拔个葱,然后在后院收菜!不准偷懒耍滑!以后不准提灵修这事!你这小混混想都不配想!知不知道?!”

萧子瑜沉默。

母老虎拎着他耳朵再问:“知不知道?!聋了吗?!

萧子瑜回答:“知道……”

母老虎终于满意了:“窝囊废就不应该瞎想有的没的!”

待她走远,萧子瑜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的玉坠,放在唇边,每次心里难受时他都会这样做,仿佛母亲在身边默默地安慰他,鼓励他,陪伴着他做所有的事情。

他知道,母老虎说的是实情。

灵修最起码也要有个健康的身体,他连这个都没有。

先天不足,幼年困苦,让他身体亏损严重,情绪一激动就会犯病,别说灵修这种需要消耗大量精神体力的事情,就连普通的重体力活都干不了。邻居家好心的大娘们都说他这辈子最好结局就是成为饭馆酒楼的大伙计或是有钱人家的仆役,多存些钱,讨个家境贫寒的媳妇,能过上温饱的日子就很不错了。

可是,母亲,我不甘心过这样的生活,我还有梦。

我想走父亲走过的路。

我想仗剑天涯,斩妖屠魔。

哪怕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萧子瑜抱着玉坠,含着泪,轻轻地对母亲祈求:“阿娘,我想做灵法师。”

【叁】

“冰蟒!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唯一’选择?这个废物?!”驿道旁的大树上,白衣少女坐在最高的枝桠上,藏在枝叶间,死死注视着萧子瑜的一举一动,脸色有些愠怒,“我等了五百年,魔族也等了五百年,我们不能再等下去!萧子瑜?他脆弱得连普通人类都不如,萧云帆的儿子怎会如此不堪?你是怎么照顾他的?!这样的孩子如何能助我复兴?萧云帆没有别的孩子或兄弟吗?”

“是的,主人,萧云帆没有亲兄弟,只有这孩子继承了他的血脉,”随着呼唤,她腕间名为冰蟒的银灰色蛇形手镯竟活了起来,细长的身躯缠着手腕上爬,绕上颈间,吐出猩红的信子,躯体里却发出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自他出生起,我便在他身边守了十四年。他那废物母亲生他的时候受惊过度,早产了,当时兵荒马乱,我被迫将他从歹人手中偷走,却无力抚养,想着人类最重血缘亲情,便将他送回萧家村,没想到……或许是先天不足,后天照顾得也不周全,他的身体有严重缺陷,不能过于激动,也不能过度劳累。”冰蟒犹豫了片刻,低下脑袋,一边偷看少女脸色,一边小声交代,“主人,他比你想象中更脆弱……幸好收养他的老头医术不错,几次都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如今那老头去世了,我记下了几个药方,若他发作可以一试,好像有红花还是黄什么的……”

少女手中冒出淡淡的黑色气息,扶着的树枝渐渐枯萎,嫩绿的树叶化作枯黄。

新的身体,力量控制尚未完美,仍需克制。

她抽开手,深呼吸一口气,压抑愤怒,吩咐道:“我再次确认,这是唯一的选择?”

冰蟒惭愧地低下头去:“是的。”

少女也无奈了。

忽而,天空有数道阴影掠过,降下几阵强风,吹得沙砾乱飞。

四只巨大的纸鸾从远方飞来,彩色符纸折出的身躯在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灵石镶嵌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硕大的翅膀带起阵阵狂风,为首的青色纸鸾上传来一股强大的气息。

树上的少女迅速往后退了些,掩了气息,将身形在阴影中藏得更严实。

纸鸾徐徐降落,竟停在了茶馆的后院。

“这是什么?长得和个公鸡差不多。”有无知者在好奇。

“你家公鸡长这样?!土包子!这是灵法师的坐骑!”有见识者回答。

灵法师大驾光临萧家村,还在这种简陋的茶馆落脚,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众人惊呆了,纷纷仰着脖子看热闹。

待纸鸾停定后,走下一名带着法器的老者和几位少年,老者相貌威严,衣着华贵,少年意气风发,皆穿云纹青袍,款式普通,质地却极好,眉目间都充满自信。那法器黑发紫眸,身着黑衣,面容冷峻如冰,除额上三道深紫色的纹路外,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萧子瑜原也分辨不出,是旅人大叔说额上有纹路的都是法器,他才知道的。

率先冲过来的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抱了只圆滚滚的独角羊羔,他随手给坐在后院台阶上目瞪口呆的萧子瑜丢了块碎银子,“好吃好喝的快上,要干净!咱们吃高兴了重重有赏,”然后不住和同伴抱怨,“热死了,我浑身汗都贴衣衫了,起码掉了五斤肉,小咩都热得吐舌头了。”

“它又不是狗。”

“所以才叫热得不像话!”

“矜持点,别叽叽喳喳的,你们有点未来灵法师的样子吗?别在这乡下地方丢人现眼。”

“就你高贵!就你多事!就你最像灵法师!”

“……”

萧子瑜从惊愕中恢复,赶紧回报母老虎。

母老虎不敢怠慢,以十二分功夫,拿出最好的茶水点心,命萧子瑜恭恭敬敬地奉上。

胖子抿了半口茶水,迅速吐出,敲着桌子抱怨:“呸呸呸,这是什么东西?难喝死了,和刷锅水差不多,果然是穷乡僻壤,就没点像样的东西吗?”其他小灵法师也纷纷喧闹起来,嚷着要更好的食物。

萧子瑜不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茶了。”

“别闹了,胖子,不是你说热得快中暑,要下来歇歇的吗?”同桌有个少年制止了他的呼喝,然后好奇地尝了尝杯中茶水,细细品尝了番,咽了下去,感叹道,“这就是普通百姓喝的茶水?我还是第一次品尝,味道果然奇特,别有一番风味在里面。”紧接着他又拿了块糖糕,咬了一小口,朝尴尬的萧子瑜笑了笑,替他解围,“味道挺特别的,挺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一口口将食物和茶水咽了下去,对众人道,“灵法师不应挑剔食物,你们也尝尝,可以吃的。”

不知为何,刚刚挑剔吵闹的小灵法师们再没一个发出不满,纷纷埋头,静静地吃了起来,只有个肠胃不适的换了杯温水。萧子瑜听见胖子一边咬牙切齿地喝一边小声嘀咕了句:“你不挑剔?!你平时喝的茶叶三百两银子一壶,老子喝不起,至少这次的茶叶老子能买三百斤,天天和你喝一样的……”

三百两银子一壶的茶叶是什么样的?闻所未闻!

众人恍惚了一下,纷纷将目光集中在中间的少年身上。

他约莫十五岁,剑眉星目,虽略显青涩,已可看出有长大后会迷倒女孩子的范儿,他的穿着打扮和同伴没什么两样,很低调的青袍,规规矩矩的装束,就是腰间挂了块古色玉佩,背上背了把珠光宝气的长剑。

风骚!这剑真风骚!纯黄金打的剑鞘,刻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身上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猫儿眼、珍珠等各色宝石,几乎闪瞎了大家的狗眼。每个人都有做强盗的冲动,盘算着若卖了这剑能多少辈子吃喝不愁。

少年的举止极优雅,哪怕喝最简陋的茶水,吃最低贱的食物,他的动作仍像在最高档的宴席上吃最珍贵的佳肴。他背着最昂贵的剑,态度却那么随意,就像背着最平凡的铁剑。他是群星之首,高高在上,但并不觉得难以靠近,反而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这样高贵的人物都妥协了,平民还能抗议什么?

茶馆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喝水声。

萧子瑜松了口气,安静退回后院,眼睛却仍注意着几个灵法师,怎么看也看不够,法器的身材看着还没大牛叔壮,他要怎么个开山劈海法?那胖子看着也不怎么厉害,还有那头羊,大概是宠物吧?有钱人家的品味真是奇特,非凡人可理解。

萧子瑜看完这个看那个,只嫌眼珠子不够用,整整送了三趟水。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有许多,奈何他们不是杂役,缺了天时地利之便,只能远远看着干瞪眼。

老者给围观得直皱眉,料想乡下地方就是如此,忍了忍,也没放在心上,勒令萧子瑜第四次送上吃食茶水后,不准再来服侍。

萧子瑜只好跑去后院,趴在墙角,躲着看。

送柴的老牛看见有新鲜事,不急着回家挨媳妇骂了,也跑过来看热闹。听完介绍后问萧子瑜:“那黑衣男人就是什么法器?看着真有规矩,长得又俊,比大户人家少爷的气质还强。”

萧子瑜同意:“法器就算变成人也不是凡人,长得天上神仙般,性格也是规矩的。”

老牛跟着猛点头:“想必法器都是这般规矩有气质的,比咱们萧大户家那涂脂抹粉的败家公子有气质多了!”

天天在家和媳妇吵架磨练,老牛的嗓子有些大,不小心把声音传到那头,老者的眉毛抽了抽,不言语,少年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喝三百两银子茶叶的英俊少年,仿佛听见什么最好玩的事情,憋笑憋得辛苦。

他被同伴看得不自在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噗”的一声,扭头掩嘴笑了起来。

小胖子拖长音调,故意冲着萧子瑜挤眉弄眼:“说得是,法器都是最有规矩气质的——”

背剑少年尴尬极了,赶紧解释:“别乱说,会误导人的。法器就和人类差不多,性格多样,不是每个都那么好脾气的。师父的墨言性格确实好,沉默能干,但特别多嘴自恋任性乱来的法器也是有的……”

萧子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尴尬。

很快,他就懂了……

背剑少年的长剑,忽然爆发出男子的咆哮声,明明是很优雅的嗓音,说话却极其粗鲁难听:“你大爷的!你说谁多嘴自恋任性乱来?你丫的又趁老子睡觉说坏话?!你说老子任性也罢了,能力强长得帅的法器本来就有任性的权力!但你说老子自恋是什么意思?老子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也是错吗?!你嫉妒老子人见人爱花见花笑吗?!什么叫多嘴乱来?!老子才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个小肚鸡肠的主人!居然嫉妒自家法器比自己帅比自己受欢迎!不要脸!”

众人哄堂大笑。

胖子笑得直拍桌子,就连跟着他的独角羊羔,也跟着咩咩叫个不停,笑得直打跌。

背剑少年窘得差点找地洞钻,低声对宝剑吩咐:“绛羽,别闹了。”

“闹你妹的!闹你奶奶的!”法器再次咆哮起来,“做主人居然诋毁自家法器的名声还不准别人说?!你罪无可赦!你今天晚上还想睡吗?!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乖乖练一晚上的气吧!哇哈哈哈——”

如此二货的法器,再配上个看起来很正经的主人……

背剑少年手忙脚乱的窘态压过了法器会说话的震撼,毕竟后者是有心理准备的——听说厉害点的妖怪都会说话,何况是专门收拾妖怪的法器?据说很多法器都能变成人形,自然会说话。就是这法器说话的口气,实在难以形容……

萧子瑜震惊过后,终于理解了他同伴的心情。他也憋笑憋得很难受,此时老牛已蹲身抱肚子使劲揉了。

背剑少年丢脸丢得面红耳赤,在自家法器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中,闷头喝茶,然后幽怨地看了眼萧子瑜和老牛的方向,回过头继续喝茶,片刻后,又幽怨地望了一眼还在原地傻笑的两人。

他是不高兴了吧?

天晓得灵法师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被嘲笑后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剑劈了两个倒霉蛋。

萧子瑜后知后觉地想明其中关节,身旁老牛已脚底抹油,溜回家去。他也不敢久留,逃之夭夭,喂马去了。他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脯。一个让他害怕的吼声响起:“病痨鬼,你哪儿去?”

来人正是满心晦气,想找人发泄的萧子健。他没有留意到灵法师的到来,只看见了倒霉的萧子瑜,也找到了最佳的动手理由。他心中一乐,单手抓住萧子瑜的衣襟,狠狠提起来,忽然又想起茶馆里母老虎的菜刀雌威,怕她阻挠,小声威胁:“跟我走,你敢出半句声,我转头把你丢池塘里喂鱼。”

萧子瑜仿佛被吓懵了,浑身发抖,连手中茶具都抓不住,一个粗瓷茶杯摔落在地,恰好砸到碎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碎响。声音不远不近地传入旁边的厨房,传入母老虎敏锐的耳朵,她瞬间解下围裙,抄起剔骨刀跃出厨门,凶神恶煞地推开发愣的萧子健,狠狠瞪了他一眼,呵斥道:“滚!敢来偷鸡摸狗,小心老娘剁了你!”接着一把掐着萧子瑜的耳朵,将他拖回厨房,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痛骂,隐约可听见“蠢呆子”“窝囊废”等等。

萧子健见他被骂得如此凄惨,倒也不好发作,朝旁边吐了口唾沫,准备另寻乐子。

这场热闹,茶馆里的小灵法师们看得津津有味,胖子只觉找到了知音,朝背着华丽宝剑的少年叹息:“无瑕,那家伙也是笨手笨脚,运气差,真可怜。”

“是吗?”背剑少年轻声道,“挨骂总比挨打好。”

“什么?”胖子困惑片刻,忽然懂了,“你是说,他是故意摔了茶杯?不可能吧?”

“那三个男孩来意不善,跟他们走后果更惨,他刚刚的手看似发抖,实则往旁边挪了些许,才将茶杯砸落地上。这是个没有必要的小动作,所以这不是意外,他算好了距离,恰好将茶杯摔落在石头上,才能发出声音惊动老板娘。老板娘将他拖走痛骂,看起来非常倒霉,却是示弱,给了那几个无赖发泄的余地,既不会继续阻拦他,也不至于和他秋后算账。”背剑少年慢条斯理地分析,“你们没发现,他被拖走后手就不抖了吗?”

旁边黑衣长者轻微地点了下头,对自己得意徒弟的判断力颇为骄傲。

胖子目瞪口呆,看了半晌厨房:“你在蒙我吧?小小年纪有必要那么玩心眼吗?”

背剑少年沉默片刻:“或许,这世间没人能保护他呢?”

胖子赌气道:“我不信,我要问问他。”

背剑少年笑道:“等着吧,那几个无赖少年不走,他是不会从厨房出来的了。”

话音刚落,萧子瑜就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胖子大笑:“哈哈,你被打脸了。”

背剑少年有些尴尬。

萧子瑜听完痛骂,原本想留在厨房烧火,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习惯性摸摸怀里,发现装着母亲留下的玉坠子的布袋不见了。他吓坏了,也顾不得萧子健还在外头虎视眈眈,忙冲出门去,疯狂寻找。

上天怜见,装玉坠的小布袋正躺在围墙边,光洁细腻的玉坠露出半个头,躺在沙地上,应该是被萧子健抓衣襟的时候不小心从怀里滑出来的,幸好没被人发现。萧子瑜欢快地扑过去,未料,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布袋的瞬间,一只黑色的靴子从旁边伸过来,旁若无人地重重踩在他的手指上,脚尖还用力地扭了扭。

十指连心,痛入骨髓。

萧子瑜咬牙:“萧子健,把脚挪开!”

“想要?求我啊,”萧子健见逃脱的猎物失而复得,心里高兴,脚上力道又重了两分,狠狠地又旋又扭,狂妄而嚣张地笑,“你求爷啊!好好求爷啊!”经常跟着他作恶的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来,好好磕个头,健大爷的心肠是顶好的。”“来来,别漏了也给河大爷和江大爷也磕个头。”

萧子瑜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地上尖锐的砂石擦破了手心的皮肤,但仍握紧手中布袋,不求饶,不磕头,也不哭。

“这是什么?”萧子健将目光挪在了他紧紧握住的布袋,他刚发现布袋里露出的玉坠色泽很不错,似乎值不少钱,贪婪之心顿起,伸出手去,命令:“拿来。”他用这样的方式抢过许多孩子的东西,小到吃食,大到铜钱,大部分的孩子都明白反抗只会换来小霸王变本加厉的欺负,两个耳光抽过去后,一般都会顺从,看着他们含泪交出心爱物品的屈辱模样,会让萧子健打心里感到快乐。

萧子瑜没有爹娘护着,素来很听话,从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萧子健松开脚,伸手去夺布袋。

未料,这次懦弱的兔子却反抗了,他仿佛急红了眼,十指如铁锁般合得紧紧的,将布袋死死抱在怀里,使劲撞向萧子健,力道之大,竟将壮硕的萧子健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仰头倔强道:“这个不能给你。”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恶棍三人组都瞠目结舌,回过神来,萧子河惊讶地吐了吐舌头:“这小子居然顶撞老大,胆子肥了不少。”萧子江跟着煽风点火:“看来他眼里已没有老大的威严了。”

“你这个穷小子。”萧子健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原本只抱戏耍目的的他顿时愠怒起来,狠狠揪住少年的衣领,怒道,“你家的钱都赔给族人了,一穷二白的,哪里有什么值钱东西?!明明是从我身上偷来的!快点还给爷!”

“我没有偷东西!”萧子瑜被羞辱得涨红了脸,他大声道,“这是我的!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上面有我娘的名字,是六爷爷转交给我的。”

“这话说得不对,”萧子江笑得更大声了,“你娘的东西怎会在六爷爷手里?”萧子河也毫不怜悯地耻笑:“看来你娘不但是小偷,还是不守妇道的贱妇,所以生出你这个撒谎成性的贱胚子。”他们一左一右地架住萧子瑜的胳膊,将他牢牢固定住,让萧子健伸手去扳他的掌心,“明明就是爷的玉坠子,快快交出来,松手!快松手!”

“不给,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萧子瑜用尽全身气力,死死攥紧布袋,哪怕是折断他的指头都不肯松,竟让身强体壮的萧子健一时扳不开他的掌心,还被他咬到肩膀。萧子健痛得惨叫一声,跳去旁边,愤怒地提起拳头,重重打在他瘦弱的肚子上,喝问:“给不给?!”

萧子瑜闷哼一声,倔强道:“不给!”

萧子健更重的一拳头砸去:“给不给?!”

萧子瑜痛得几乎晕过去,仍摇头:“不给!”

响声惊动茶馆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萧子健作威作福惯了,并没留意客人是什么人,只是见他们衣着光鲜,面子越发挂不住,强词夺理道:“贼婆娘生出的小贼!两文钱都没见过的穷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爷的玉坠子,还死不认账,我看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茶馆众人听了这番话,看看两人装扮,窃窃私语。

“那茶馆小子衣服上都满是补丁,看着就不像有钱人,怎会有闲钱买玉坠子?玉坠子可不是便宜的东西啊。那打人的小子虽凶悍了些,可穿得齐整,脖子上还有银项圈,看打扮就像个有闲钱的,怕是茶馆小子捡到他掉的东西,然后拒绝归还吧?”

“就是,看他刚刚说话做事倒像个伶俐的,殊不知是个贼,人不可相貌。”

“唉,死不悔改,长大不知会成什么样的人。”

听着这些有利于自己的议论,萧子健更是得意,如雨般的拳头重重往萧子瑜瘦小的身子上落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贼婆娘生的儿子做小贼!爷打死你这不要脸的小贼!”

萧子河与萧子江跟着拍手唱他们自编的童谣:“萧家有个萧老三,偷鸡摸狗人人嫌,娶妻娶个贼婆娘,生个儿子也做贼,东家偷完偷西家,偷完金子又偷银,路人遇见一声吼,吓得小贼抱头逃,逃到茅坑钻进去,扑通一声掉进去,掉进茅坑送了命,送了命……”

萧子瑜死死咬着牙关,抱着心爱的宝物,不肯松手,也不辩驳。

自从村人们说他父母是贼后,他早已习惯大家的风言风语,也习惯了被孩子们排斥孤立,就算被委屈被冤枉,也极少分辩。他从不相信世间有神灵,也不相信会有人相信他。受到殴打的时候,他只能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减少受伤和痛苦。他以为这样痛苦就能减轻,可是没有,从没有……

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对他?

明明他什么坏事都没做。

额头破了,血从眼角流过,像泪。

忽然,痛苦骤停,拳头迟迟未再落下,萧子健的惨叫声从头顶传来。片刻后,萧子瑜悄悄从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里抬头看出去,却见那背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紧紧抓住萧子健的拳头,掌心处冒出几缕青烟,散发着微微皮肉烧焦的味道,然后用商量的口吻,很温和地问:“好了?”

“啊啊啊啊啊——”萧子健痛得差点满地打滚。

背剑少年松开手,手心处有些许火样光芒,萧子健捂着手背连连后退,被碰触过的地方已起了好几串水泡,钻心地痛。他大声问:“你管老子闲事?!”

短发少年将红光渐渐灭去,他看了会自己的掌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太会操纵自己的气,也不太能控制离火剑的力量。”

他腰间宝剑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嘀咕声:“呸!自己窝囊,还怪老子力量大?”

“哪来的声音?”萧子江和萧子河犹在四处张望,“是谁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