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跳下由两块木板拼成的床,冲去屋外,在卧室门口连叫几声“花浅”。

花浅不知在厨房折腾什么,她探出头,漫不经心地回答:“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无天良夫妇昨天半夜被蛇咬死了。”

蛇伤人事件不罕见,罕见的是同时伤人,而且伤的是同一家人。

昨天才咒完,今天就出事。萧子瑜不敢置信地问:“无天良夫妇?他们真死了?”

花浅回道:“是,他们俩半夜的时候被不知哪里爬来的毒蛇咬死了。你高兴吗?要庆祝吗?”

萧子瑜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对无天良夫妻确实恨之入骨,尤其是花浅受伤时候,他恨不得他们死,可是当对方真的死了,他虽松了口气,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到底应是怎样的心情?最后,他说:“走,咱们去看看?”

花浅有些担心,昨天萧子瑜见到血就那么大反应,若今天见到死人,会不会当场挂掉?

萧子瑜对她的担心很无奈:“我平时没那么容易犯病。”

花浅不信,短短几天她都见两回了!

奈何萧子瑜执意要去,花浅只好拖着受伤的腿,带上药丸,慢悠悠地跟着去了。

无天良的家是三进三出的农家大院,恶狗仍在狂吠,鸡鸭闹腾不休。村人和县衙赶来的捕快都站在无天良的房前。

在疯狂的狗叫声中,他听见萧子健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在叫爹和娘,凄惨得让人难受。

人太多了,萧子瑜担心花浅会被挤伤,便将她安顿在人群外头。花浅看见周围小女孩都躲着害怕,她为了和其他凡人女孩相似,也不好太突出,只好眼睁睁看着萧子瑜仗着身材瘦小钻入人群,正赶上洛水县的许捕头在查看尸体,地上躺着的是无天良与萧凤姑,他们俩的尸首浮肿得几乎辨不出容貌,咽喉、手臂、腿部都有毒蛇留下的牙印,旁边有几点早已干涸的黑血。

萧子健正蜷缩在屋子角落,满眼的泪,悲伤得泣不成声。

无天良夫妻虽是出了名的混蛋,但他们对这唯一的儿子倒是掏心掏肺地好,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偷摸拐骗回来的钱大多都砸在他身上。纵得他小小年龄,读书骂老师,习武去偷懒,打架耍钱倒样样精通,偷鸡摸狗之事也做了不少。村人怕惹上他父母俩泼货,很多小事也不敢多计较。

如果无天良夫妇死了,靠山倒了,萧子健会怎么样?

萧子健再强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男孩,家里也没什么要好的亲戚朋友,又深受村人痛恨。所以,他的家财会被找借口吞掉,如果不能学着自己乖巧老实些,怕是连人都会被赶走……

萧子瑜猜想,萧子健应该还没想到这些,他现在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疼爱自己的父母的去世,他悔恨地用十指不停抓着自己脸颊,抓出丝丝血痕,仿佛痛楚才能减轻他的内疚:“要是我昨夜不出去就好了,我不该去赌钱的,我不该去赌钱,爹,娘……”

这是萧子瑜第一次见到小霸王会道歉,会后悔,会哭。这让他看见了受伤的自己,虽然依旧讨厌萧子健,可是他很难忍受这样绝望而凄凉的哭声。

他终于知道自己听见仇人的死讯为何没高兴。

他只是不愿为死亡而欢笑,不想听见痛苦的凄声。

如果世界能改变,再没有邪恶和伤害,那该有多好?

萧子瑜不是天真的孩子,这个弱智念头刚出,就被他自己在脑海里抽了两巴掌,可是他又不由得反思:为何自己觉得邪恶在世间存在是理所当然的现实,没有邪恶的世界是天真幼稚的童话?如果邪恶的存在是理所当然,为何人们要憎恨它、消灭它?

萧家五老爷是萧凤姑的哥哥,两兄妹都是一丘之貉。如今见妹妹遭难,他赶紧顶着通宵赌钱造成的黑眼圈,抹干净嘴角吃完鸡鸭的油光,带着自家两个膀大腰圆的儿子,推开人群,挤了进去,扶起萧子健,做出戚容,干嚎了两声,假意安慰道:“妹妹死得真可怜,留下你这孩子尚未及冠,以后可怎么过啊?怎么照料这若干家产?少不得被混混们夺去!所谓娘亲舅大,少不得要舅舅照料一二,以后你就跟舅舅过活吧。”

萧子健一口唾沫吐到他脑袋上:“不要你这无利不起早的黄鼠狼假好心!当我是三岁小孩哄吗?我爹娘尸骨未寒你就想着我家那几亩地,你的照料怕是能让她从地底跳起来!给老子滚出去!”

“你这小子怎么对舅舅说话的?!”

“我爹也是一番好心!天底下哪有小孩管那么大家产的道理?少不得把我们萧家的钱财都给外人骗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别以为我爹死了就能欺负我!惹毛了老子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

言来语往,萧子健凭着一股寻常孩子少见的剽悍以一敌三,萧五老爷满脑子都是那份颇丰的家财,压根儿不把这小鬼往心上放,只是碍于无天良夫妇刚死,捕快还没走,马上动手有些不妥,步步忍让,假哭几声便离去了。

萧子健颓然坐在地上,抱着头,仿佛一截断根的树桩。

萧子瑜看着眼前这一切,想起了许久前的往事,曾经他被无天良夫妇与其他萧氏家族里的混混逼得走投无路,被萧子健欺负得头破血流,在他的眼里,无天良和萧子健就代表邪恶,他恨不得他们消失在世间,可是,风水轮流转,无天良和萧子健却被更邪恶的东西打倒了,他应该庆幸吗?

年幼时,孤寡爷爷问萧子瑜有什么心愿,萧子瑜一本正经地说:“希望世界没有坏人。”

孤寡爷爷笑了他好多天,他说:“只有孩子才能说出那么幼稚的话。”

萧子瑜问:“坏人是怎么来的?”

孤寡爷爷说:“坏人有邪恶的心。”

萧子瑜问:“邪恶的心是从哪里来的?邪恶的心能消除吗?”

孤寡爷爷:“邪恶能被善良和正义消除。”

萧子瑜问:“我是善良的好孩子吗?”

孤寡爷爷:“你当然是善良的好孩子。”

萧子瑜抽抽鼻子,伤心地问:“要是善良和正义能消除邪恶,为什么我老被坏人欺负?”

孤寡爷爷哑言,他说这个问题太难太难了,要等萧子瑜长大才会明白。

人类真奇怪,他们赞美正义,却接受邪恶的存在,就如接受太阳、空气和水一般。

萧子瑜很努力地思考,努力地长大。

只有真正看懂世界,孩子才会成为大人。

【贰】

哭声中,议论声中。

许捕头对萧家的家产争夺案毫无兴趣,他马马虎虎地看完尸体后宣布:“屋子没什么外人侵入痕迹,大概是附近的毒蛇没找到食物而潜行进来,爬上他们的床,咬了睡着的他们,这是一场意外,死者入土为安,生者节哀。”

“不!”萧子健仿佛从梦中惊醒,他猛地抬头,擦去眼角泪痕,大声辩驳,“我在镇上的捕蛇人处认出了毒杀爹娘的蛇,它名噬蝰,数量稀少,喜欢独居,剧毒无比。它们只喜欢待在深山,极少会出现在村庄,捕蛇人说此蛇价值连城,捕捉艰难,一条已是难得,何况这次伤人的至少有三条噬蝰!这不可能是意外!”

天下官员一般黑,洛水县的黑天老爷也不例外。

乡下地方,出点意外是小事,若出了杀人案,却要影响县老爷的政绩,县老爷政绩不好挨上官训,满肚子的脾气可是要发在办案的小吏们屁股上的。若是案子破了也罢,若是悬而不决,说不准还要影响乌纱帽。

所以,许捕头极讨厌杀人案。

何况乡下地方没油水,也慰劳不了他们破案的辛劳,若是劳累过度,跑得腿脚发软,腰酸背痛,如何回家见他那年方三十风韵犹存的好媳妇。

如今苦主不过是个孩子,死者风评极差,族里也没愿意为他们出头的人。区区几条小蛇,自然随便他瞎扯,许捕头巧舌如簧,将传闻中的各种巧合、奇迹、偶遇案件都说了番,连哄带吓,硬是把萧子健的疑惑统统用巧合解释了番,最后问:“若你怀疑有凶手,你倒是破个案,告诉大爷还有哪路神仙能指示毒蛇作案?”

萧子健被问得哑口无言。

许捕头嘲讽道:“莫非是传说中号令群蛇的苍琼女神再生了吗?哈哈哈,真是好笑。”

苍琼是残暴与复仇之神,蛇是她在人间的使者。

世人认为苍琼女神是邪恶的象征,却无法阻止她在人间拥有信徒,尤其是有私怨或有仇恨的人,他们会通过信仰苍琼女神,祈求得到力量来复仇。自苍琼女神被封印,无力插手人间之事后,这种歹毒的信仰已被正道封杀,拜祭行为也减少了许多,但只要世间仍有怨恨存在,她的信徒就难以真正消亡。许捕头前些日子正破了个大户人家的丫环毒害主母的案子,拷问后方知她是苍琼女神的信徒,招供后不久就发了疯,信誉旦旦地说苍琼女神一定会像预言般再临人间,颠覆三界,把人类杀干净,闹得他们这群破案的人很不舒服,如今想起,忍不住拿来提提。

纵使萧子健的胆量比寻常少年大,也想不到那么高端的地方。

萧子健迟疑道:“或许是妖魔?”

他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清亮,人群中瞬间爆发出议论声。

“妖魔?天啊!”

“咱们萧家村附近出妖怪了?”

“健小子啊,你可别乱说话啊,若名声传出去,有谁敢嫁来咱们萧家村?”

妖魔凶残,深入人心,恐惧的村人就像炸了锅般,议论纷纷,二十多年前妖魔作乱的惨状许多人还历历在目,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此浩劫中遇难,包括萧子瑜的爷爷奶奶。他们怎么也不愿相信萧家村会再次遭此厄运,若是妖魔真的存在,怎会放过满村肥美香甜的小孩儿和鲜嫩可口的大姑娘,去杀这肉硬得和老树皮般的无天良夫妻?就算这妖魔口味特殊点,不爱美女帅哥,只爱大叔大婶,却也没吃他们的肉啊!

这绝对是天谴!是老天看不顺无天良横行霸道,所以派蛇收了他!

萧家村人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这个真理,他们一致对内,狠狠谴责了萧子健不靠谱的推论,勒令其改正。萧子健总算尝到吃了黄连往肚里吞的滋味,面对群情汹涌的村民,他将满肚子话吞了下去,可是表情仍很狰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使被千人指万人骂,作为独子,他决不能让父母死不瞑目。无论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亲手找出用蛇毒杀父母的仇人。

想通此关节后,萧子健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看似乖巧地低头听训,眼睛却往人群中张望,因为他隐约记起在县城里王二流子的瞎眼老爹以前也是捕快,喝醉吹嘘时曾说,有些凶手很喜欢在现场观看苦主的哭声,也希望了解破案的进度,所以认真观察围观群众,对形迹可疑的人加以调查,很可能会找到凶手的痕迹。

萧家村大约百来户人家,邻里之间都很熟悉,来个卖头油的新鲜货郎都会拿来说道几番,大伙儿知根知底,哪有什么厉害人物?顶多也就是欺善怕恶之徒,若真有这般狠角色,也轮不到他爹娘嚣张了。

萧子健皱眉苦思,把村人从头到尾排了一遍,怎么想都不可能。

“你小子听见了没?!”许捕头说得口干舌燥,见他不留心,一巴掌拍去,“出去!好好给你父母收殓,做好孝子本分!祭奠他们在天之灵,不要想东想西,天天赌钱打混!给咱们衙门添麻烦!”

萧子健挤出人群,他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花浅,一下子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白衣素裙的长发女孩,就是那天在断头山深山里突然消失的奇怪女孩,如今她正坐在石头上,像普通小女孩般哼着歌儿,无聊地摇晃着腿,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有不属于小女孩年纪的冰冷与成熟,仿佛热闹喧哗都不放在眼里。她只死死盯着萧子瑜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浅浅的,淡淡的,没有感情,就像恶魔的微笑;待萧子瑜转头朝她跑过来,这抹可怕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普通女孩的表情再次挂在脸上,仿佛云淡风轻,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子健看得鸡皮疙瘩骤起,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忽然感到了害怕。

他想起了昨日父母去萧子瑜家闹事的经过,细细打听后,他确信这是头披着人皮的妖魔,害死了他的父母,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也要揪出这条狐狸尾巴。

萧子健压下恐惧,握紧拳头,恨恨地下了决心,他从屋里拿出几块藏在角落的银子,追上许捕头离去的步伐……

【叁】

萧子瑜虽然聪明,却很单纯。

他相信了许捕头的说辞,萧家村不过是个穷地方,好多人一辈子也没去过比县城更远的地方,就算结怨,也不至于惹上什么高人。毒蛇伤人自古有之,噬蝰虽然罕见,也不是没有跑来村里伤人的例子,或许是卖蛇人不小心从笼子里弄丢的。萧子健只是因为父母去世而大受打击,有些不能接受现实而已。

反正论他和萧子健的交情,从村头数到村尾也轮不到他去安慰。

弄清楚事情真相后,他就不再胡思乱想,扶着花浅慢慢地回到自己屋中。

花浅示意他去厨房端早饭,谦虚道:“我很少做饭,可能不太好吃。”

萧子瑜跑去厨房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四碟小菜,大盆杂粮粥,还有一只油光闪亮的兔子,色泽焦黄,趴在盘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是花浅饲养萧子瑜计划的第一步,她觉得让小孩子吃好喝好,身体就会变好。

萧子瑜大概半年多没尝过肉味了,他盯着兔子,狠狠咽了两口口水,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做梦。花浅解释道:“今天早上,我看见这只兔子慌不择路地跑过来,一头撞死在那块石头上,便顺手捡回来了,咱们运气是不是很好?”

萧子瑜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蠢的兔子?!”

“你听过守株待兔的故事吧?兔子都是很蠢的动物,”花浅撕了只兔腿递给他,“大概是神灵知道咱们肚子饿,派这只兔子来舍己为人呢。我来给你盛粥,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自从花浅来了他家后,运气一路好转!

萧子瑜捧着兔子腿,果断一口咬下去,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油。

冰蟒守在手腕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女神挽起袖子去盛粥,那双持刀拿剑,号令千军的手,居然放在个破木勺上,服侍这个渺小得如草履虫般的小屁孩吃饭,实在太可悲了……冰蟒心酸得恨不得变回烛龙原型去满地打滚,只有用巨大的蛇尾巴掀翻几座山头,灭上几十个城镇,祸害千里庄稼才能消除心中的酸涩。

这不应该啊……

他花了一晚上去河边,躲角落里学着乡下大婶们轮棒槌,控制手上的力度,好不容易把主人的衣服洗得又白又干净,又去树林里抓兔子,将所有的爱都倾尽在烤架上,用心烧烤,烤坏了十来只兔子才弄出这只可以呈给主人的完美作品,只希望看到主人满意的笑容,得到一声赞美,可是,可是他要这草履虫的赞美干毛用?!草履虫算什么东西?一根指头就能捏死几百个不带找零的,他应该乖乖饿死,而不是吃他冰蟒大爷为主人烧的饭菜啊!天啊!又一只兔腿!他的主人居然还面带微笑地给他最好的肉吃,天理何在?!

可怜的诛天蛇镯在心里不住地哀嚎着。

他的主人是十天八荒最强大最美丽的女神,他以主人为傲。

虽然主人脾气烂了点,性格暴躁了点,手段残忍了点,不那么温柔,可是她依旧很好看!超好看的啊!十天八荒里被她迷住的神仙妖魔没一万也有八千,那么多青年才俊跪在她面前请求青睐,都被一脚踹开,理都不理。他作为主人灵魂法器,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跟在她左右的雄性!也是她战场上可信赖的左膀右臂!

虽然他作为法器,不能对主人表示自己的痴恋和爱意。

虽然他作为雄性,也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敢妄想得到主人的感情,只能默默暗恋。

可是,上万年来,忠心、可靠、强大、英俊的他才是主人的唯一啊……

他才是主人的心肝宝贝小亲亲!

这个臭小孩算什么鸟东西?!凭什么得到主人的温柔?

比他长得帅吗?比他身材高大吗?比他能力强悍吗?比他忠心能干可靠吗?!

统统都没有啊!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大废物!

可谁让他是萧云帆的儿子?谁让他体弱多病?谁让主人和他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弄死这脆弱的草履虫?想到这么弱的家伙,竟敢逼得魔界第一战器为他洗手做羹汤,逼得三界第一美女战神给他倒茶递水,此事若传回三界,所有神魔仙怪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主人在忍辱负重,他不能轻举妄动坏了主人的大事。

冰蟒心酸地盯着萧子瑜,怨深似海,琢磨着等他失去利用价值后将他一口吞到肚子里,彻底销毁,渣都不留!免得在主人的光辉历史中留下笑话。

萧子瑜被盯得坐立不安,他左右四顾,没发现其他人,倒是看到了花浅的手镯,随口称赞:“你的镯子挺漂亮。”

花浅随意看了眼,道:“嗯,就是挺蠢的。”

萧子瑜吃完最后两口粥,幸福地捧着圆鼓鼓的肚子休息,可没过多久,他就肚子痛了。

花浅以为食物有问题,差点在厨房把自家做饭无能的法器掐死,待找来郎中后,方知是萧子瑜常年不碰油水,肠胃不适应过度油腻,起了不良反应,这才将冰蟒放过。冰蟒辛苦工作,遭遇无妄之灾,对萧子瑜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人类真是太难饲养了,比打仗难上一万倍。

花浅彻底失去信心,她决定速速将萧子瑜带走,交给擅长带小孩的人饲养,比如师父什么的家伙,越快越好,免得萧子瑜在她手上重蹈乌龟的覆辙。她提议:“我们现在去岐城,参加灵法师考核吧?”

女神是实干派,说干就干。

萧子瑜愣了,他隐约猜测花浅和灵法师有关系,也下了决心要去做灵法师,可是他没想到事情进展那么快,昨天要灵修,今天就去报名,好像灵法师门派和大白菜似的,想进就能进。他弱弱地提出反对意见:“我什么都不会。”

花浅看了他两眼,肯定道:“虽然不知现在灵法师考核是怎么考的,但你会很顺利的。”她活了上万年,杀过无数灵法师,对灵修颇有研究,不需借助器皿的帮助也能鉴定出人类的通灵潜质,她在查看萧子瑜身体的时候,也发现了他难得一遇的特殊资质,虽然身体素质差些,各大门派还是会抢着要的。

萧子瑜被否定了很多年,很不自信,一时难以下决心:“要不,过两天?”

花浅急着带他去灵修,追问:“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被村人叫了十四年的“病痨鬼”“窝囊废”,萧子瑜对花浅莫名的信心很没信心。

“莫非,你是懦夫?”花浅顿悟地拍了下手,做出结论,“对,你是胆小鬼,废物,无能者,草履虫,没有勇气也是应该的。”一连串骂人的话从她口中吐出,声音仍是轻柔动听,感觉不到骂人的意思,倒像在陈述事实,反而让人心生寒意,就像落入冰窟中。

“不,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被女孩鄙视?萧子瑜脸都红了,他狠狠反驳,“我的计划是省吃俭用半年,努力干活,存够两串钱,好歹凑够咱们坐车去岐城的路费和接下来的生活费,然后参加下半年的考试,我爷爷说,做人不能顾前不顾后,要有失败卷土重来的准备。”

“失败,何必活下去?”花浅平生最讨厌胆小鬼,闻言大怒,她素日训人训惯了,开口就是,“失败,就直接去死吧。”花浅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刀,毫不留情地扎在他心窝上,“你没有太多的资材,也没有更多的后路和援助,你是那么渺小,若要实现梦想,你需要比普通人更强的决心,而且是面对刀山火海也要迈过的决心,不能带半分犹豫,否则就没有半分希望。要知道,当你成为真正的灵法师后,斩妖除魔,需要面对的危险更多,难道遇到打不过的妖魔,你就丢下所有人逃跑,留待下次报仇吗?你必须为了队友去死战,用你的生命来拖住敌人前进的步伐。如果你连去死的觉悟都没有!倒不如别做灵法师,留在萧家村,继续像狗一样低头哈腰过日子,受施舍过活,好歹能安稳现世。”

“失败,就去死?”萧子瑜愣愣地问。

“不对,不能死,”花浅瞬间意识到萧子瑜不是自己那些皮厚耐骂的部属,而是心思细腻的人类,受不起激将,若萧子瑜真听了自己的话绝望去死就完蛋了,于是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万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先到岐城再想别的。生命是宝贵的,活着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必要不要冒生命危险,就算有危险也先让我去,你千万不要轻贱自己,一定得活着,好好活着……”她解释得自己都想吐了。

萧子瑜似乎没留意她后面说什么,他呆呆地坐着,呆呆地思考着,忽然开口:“对不起,谢谢你骂醒了我,我不应该懦弱的,灵法师是危险和荣耀同在的职业,若连参加灵法师考核都害怕,我就没资格做灵法师了。”

花浅:“不客气,只要你不死就好,我现在带你去岐城不是没打算的,因为我是……”

她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咆哮声:“臭小子!别挡道!”是萧子健带着许捕头与众捕快们站在外面,阴着脸,一把将萧子瑜推了个踉跄,然后凶神恶煞地站到花浅面前,指着吼:“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肯定不是好东西!”

花浅后悔没让冰蟒斩草除根,把垃圾解决干净。她看了门口一眼,就转身坐下了。

许捕头得了银子,对案子也有了几分动力,原想着多少也要敷衍两下,教训教训两个穷鬼,才对得萧子健塞给他的贿赂。没想到这漂亮小姑娘居然轻慢他,简直太不懂规矩了!许捕头原想敷衍了事的念头骤失,他居高临下,将花浅从头到脚打量了番,厉声盘问:“你来自何处?为何在萧家村落脚?别用拙劣的谎话来欺骗,天下没爷查不出的事,胆敢有半句谎言,直接送衙门脱了裙子打板子!”

萧子瑜看出许捕头的火气,赶紧圆场:“她是我远房表妹,小女孩家家的,没见过世面,不太懂规矩,请捕头大爷见谅。”

“远你妈的蛋!”萧子健戳穿他拙劣的谎言,“都在村里穿开裆裤长大的,你家真有这门远方亲戚,老子还不知道?瞧你这‘表妹’细皮嫩肉的样子,哪像乡下人的闺女?长得比咱村大户的千金都娇贵,你若真有那么有钱的亲戚,还用得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吗?”

萧子瑜怒道:“萧子健你别想着公报私仇!净欺负小姑娘!”

“怎么?不高兴就来和爷单挑!”萧子健横眉怒眼,站在他身前,“是不是小姑娘还两说呢!说不准是哪里的狐狸变的人形!”

萧子瑜挥拳要打,却被花浅拦下,“够了,”她放下空碗和勺子,轻轻擦了擦嘴,从袖中拿出几份身份文件和路引,夹杂着一张黑底金漆,印刷华丽的推荐文书,全部递去许捕头手中,“这是我的来历。”

许捕头傲慢接过,随便翻看着,“南洋的奉天岛我知道,就在咱们这里的南面海上,年年商队都经过咱们县的,听说妖魔挺猖狂的,那里出产的椰粉与白糖都不错,我家媳妇特别爱吃。你父亲名花万贯,花家确实是奉天岛上的大户啊,看不出你是个商家小姐啊,你爹娘居然放你一个小孩跑出门,哼,肯定有古怪,”普通人出远门,都需要官府开具的文件,许捕头也不是没见识的人,认得出上面官府盖的大印真实无误,不想在上面纠葛,接着往那张黑色文书看去,他才看了第一眼,脸色就变了,赶紧揉揉眼睛,再看了几眼,越看眼睛越大,当放下文书后,他的脸色转了几转,原本的倨傲消失不见,反而弯腰赔笑问,“你是今年奉天岛推荐来岐城接受考核的灵修学徒?真是年少有为,英俊潇洒,不对,是美丽脱俗,英雄出少女啊!怪不得敢独自走南闯北,不知姑奶奶怎会大驾光临咱们小小洛水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了,萧子瑜瞬间明白了花浅刚刚说的话,她要参加灵法师考核,带着他一起去岐城,是最恰当不过的时机。

萧子健不知厉害,犹在嚷嚷,但几个吊儿郎当的捕快已经放端正了身形,站得挺直。

云雾大陆各地都有灵法师协会,每年灵法师协会都会推荐些孩子去各大门派学习,这类受照顾的学生只要稍微有些资质,然后在灵法师考核上走个过场,便可入选,所以被称为推荐学徒。他们多数来自和灵修门派交好的权贵人家,中间也会掺杂几个真正贫困出身却极有天赋的孩子。萧子瑜的父亲就是被灵法师协会鉴定为百年一遇的天才,称为该届最有潜力的灵修学徒,遭到各大门派的哄抢,可惜此事只在灵修界流传,并不会透露给民间知道,萧家村又是偏远的小地方,真相传来传去就变了样。

总而言之,灵法界的推荐学徒不是权贵子弟,就是灵修天才,哪种类型都不好惹。

地方上具有初步审核推荐权,被推荐的学徒会交给五大城的灵法师总协会进行再一次审核,多数是决定是由大门派还是由小门派接受的问题,不管将来进入哪个门派,花浅都是未来的灵法师。

普天之下,哪个凡人敢惹灵法师,敢惹灵法师协会?哪怕是未来式灵法师。

听说他们都是能劈山分海、吃老虎肉下饭的狠角色!杀个把普通人像喝水般容易!

许捕头差点吓尿了,他壮着胆再将花浅从头到尾看了一次,越发觉得她淡定的表情是高深莫测的表现,不笑的样子是要杀人的预兆,说不定背景深厚,手里有厉害法器,下一刻就拔出来把自己的脑袋砍了,自家县衙老爷是家里天天倒葡萄架的胆小鬼,绝对不会为他去灵法师协会出头的,估摸砍了也白砍。自家那风骚媳妇是守不住的,绝对要改嫁!不知会便宜哪个下三滥,连带他娃也得喊别人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