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俊王平日是不爱猜忌联想的,可是此时接连两次听到西北,不由得不叫他联想到一处去。只暗骂白少狡猾,以前便经常看他不动声色地与旁人打听六小姐的事情,此番竟然下手这么快,一路追到了西北去。那里天高皇帝远,各自少了未婚妻,未婚夫的干扰,还真是可以成就一番野史佳话!

  不过后来入宫面圣时,听闻了圣上与近臣的谈话才知,前线的确是粮草紧缺,白少是正经半差去了,这才暗叫一声惭愧,觉得误会了白兄。

  于是京城闲人广俊王决定,向圣上请命,也领了一份督查收粮的差事,亲赴西北协助白少体察民情。

  只是他得到的消息略晚,本以为自己已经是追赶不上两拨人马了。可是谁想到却在半路看到了袁玉珠。

  玉珠撩开帘子出声问道:“王爷倒是好眼力,怎么认出了我的马车?”

  广俊王得意洋洋地说道:“虽然不认得车马,可是却认得六小姐你的手艺,你那串车马石铃铛我可在你平日乘坐的马车上看见过,当时我便喜爱你独特的镂雕技艺,还想着改日向六小姐你讨要一副呢!”

  不过叫广俊王好奇的是,通往西北只是官路一条,怎么白少没有遇到六小姐,带上她一程呢?

  玉珠却猜出前两日的那队官车大约是白少的车马。

  只是白少向来喜欢窥人**。一早就应该探明她出京城时坐的乃是何样的马车。

  但是在旅途中,玉珠已经改换马车,让豪车先行的事情白少显然不知,所以在遇到她的商车时,才没有停下。

  想到这,玉珠略觉心安了些,起码现在跟随自己的人俱是可靠的,并没有白少的眼线。不过没想到广俊王却单记住了她的马车铃铛,倒是叫他认出来了。

  广俊王既然在路途上遇到了玉珠,便觉西北的风情已经尽收眼底,也不急着赶路了,立意要与玉珠小姐一同到达。

  当问及广俊王为何来此处时,广俊王也不好说是逐美而来,还好之前正经领了圣旨,便说是协助白少征集军粮,也显得名正言顺一些。

  玉珠听了广俊王的细说才知,尧太尉赶赴了北域虽然及时稳定了军心,可是因为前番战事失利,被北人偷袭了囤放粮草的大营,军粮被烧抢了大半,所以眼下筹集军粮是当务之急。

  玉珠不由得微微皱了眉毛问:“西北去年粮食丰足,固然能解了前线战士的饥渴,可是那粮草岂不是要绕过山岭,一路反而波折了时间,能解得了前线的危急吗?”

  被玉珠这么一问,广俊王也是有些愣神,他皱着浓眉想了一会,可是装满了琴棋书画的脑袋实在是倒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是挥了挥手:“既然白少前往西北,定然是有法子运粮。这等军务细节,我哪里清楚?恐怕问圣上,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怎么……六小姐是还挂心着太尉不成?”

  如今在广俊王的眼里,这袁玉珠就是被尧二冷情抛弃的可怜女子,可都被这般冷情对待,玉珠小姐却还在挂心着那负心人,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伤心人遇伤心人。

  广俊王觉得此番若是方法得宜,总是能赢得美人的芳心,若是她不再介意自己娶了妻妾,愿意与自己结为良伴,当真是此生无求,美满的一生呢!

  不过玉珠想的却是另一样,军粮之事重大,是以白少前往西北至少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又叫她暗松了口气,西北产粮的大县,距离玉石镇甚远,想必白少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前来玉石镇吧?

  虽然一时甩脱不掉广俊王,但是因为他并不似尧太尉那般的强硬,有不似白少那样城府颇深,一路结伴相谈倒也不是什么累心的事情。

  广俊王在公事上没什么建树,但是在玩乐上甚是精通,甚至自己研发了一套马上戏的棋子。棋盘为玉,带着凹槽,可以将棋子镶嵌在里面,就算在马车里略有颠簸夜不至于移动。

  玉珠对于广俊王拿出的这套棋盘甚是感兴趣,一路上倒是与广俊王厮杀了几盘,同时提出了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就这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分叉桥驿站。分叉桥,顾名思义,向左走是西北的玉石镇,而往右则是通往北域战场。

  当了分叉路时,正值夜幕降临,按理说应该在驿站休息一夜再行前进。

  可是走在前面的侍卫远远地便停住了马车,惊疑不定地望向前方。玉珠掀开车帘一看,发现前方火光冲天,大约是驿站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

  侍卫机敏,立刻叫人将马车旁的车油灯熄灭,同时将车队引至一旁的路旁隐蔽了起来。

  广俊王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一时也有些紧张,倒是玉珠在一旁柔声安慰他:“王爷莫慌,也许是驿站走火。”

  杨素被她说得有些脸红,自然是强自说道:“就算是有贼人也无妨,我与尧儿学习的拳脚功夫也不是吃素的!”

  这广俊王可能是属乌鸦的,这番一夸口,那边就传来了一阵飞扬的马蹄声,这群人不去救火,反而打算扬长而去,显然那场大火是有人刻意为之。

  众人连忙借着夜色躲藏在一片树林里,静静去听那路上的动静。

  不多时,那群骑马之人便到了林旁,只听一个语调略显生硬的人说道:“不是方才见到了灯火?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一个操着西北当地口音的人说道:“许是过了分叉桥也说不定……”

  “混账!都叫你们要手脚干净些,不要打草惊蛇,这一把大火离得八百里也能看见!简直是给那大魏的粮草官通风报信!”

  “哎呦!”伴着一声清脆的嘴巴声,那个明显带着当地口音的人显然是挨了一顿好打,只能低声解释道:“是小的下属手脚不利落,那挨了刀的驿官居然没有死透,翻倒了油灯点燃了马厩的干草,等发现时扑火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解释了,现在唯一的补救法子便是沿路寻找,万万不能叫大魏筹集到军粮,只要杀了钦差,粮草一断,任那尧暮野再骁勇也只能活活饿死在他的大营之中!”

  说完这话,那些人催动了马匹,各自分做两路,朝着分叉桥的左右一路搜寻而去。

  广俊王此时已经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听那屠戮了驿官的歹人口音,明显是北人混入了进来,还妄想在驿站里堵截大魏的钦差白水流,打乱收缴粮草的计划,进而歼灭大魏的军队。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来,玉珠紧拉住了他的衣袖问:“王爷,您想要做什么?”

  “他们欲对白少不利,我也要沿途快些找到白少,千万不能要他落入歹人之手!”

  玉珠听闻,更是紧拉着他不放,小声说道:“王爷,不必紧张,白少应该是还未到,我们只要原路折返找寻白少便好。”

  广俊王听闻后有些不相信,低低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他比我们早几日出发,肯定是先过了分叉桥,现在歹人在他身后追击,定是凶险无比。本王会留几个人在这里看护小姐,然后要带着剩下的人去支援白少……此番战役关乎大魏民生,本王身为杨氏子孙,岂可置身事外?”

  这个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的王爷,在好友遭逢危险生死关头,竟然生出了几分豪气,再没有方才遭遇突变时的茫然彷徨。

  玉珠听了虽然有些感动,却依然不撒手道:“王爷若是过了桥,只会撞到刀口上……我沿途留意过白少一行马车的车痕,他的马车乃是官车的大轴扩轮,与其他的马车不甚一样。在昨日路过黄牛庄时,我无意中看见那车痕一路下了分叉路,而且一道清晰一道模糊……应该是车轮轴坏掉,下了山庄去寻人修理了……”

  广俊王一听直了眼,惊叫一声:“六小姐神人也!竟然留意着白少的马车痕迹……不过小姐看了白少的马车下了黄牛庄,为何当初不告知我呢?”

  玉珠微微苦笑一下。她也是遇到了广俊王后,才推断出之前的那辆马车是白少的车队。她有心避开白少,自然沿途留心他的车马印记。

  本来担心着广俊王的车马走得太快,恐怕是要撞见,所以见那车队下了驿道,她心内只是暗自高兴,怎么会告知广俊王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太尉,有三个故人找你打麻将来了,凑成一局,玩不玩?

☆、第82章 1.4

  不过广俊王也没有心思听玉珠细细解释内里的缘由,他此时急着快些赶回去找到白少。

  天色已浓,车夫又不敢点灯惹来北域的凶徒,是以只能抹黑慢慢驱赶马车往回折返,等到过了一道山梁,远远就看到了有马车的车灯摇晃,似乎是是有不少人在前行。

  广俊王让玉珠先自躲到一边,他骑马带着几个人前往探查,不一会的功夫便听见广俊王在前方高喊:“六小姐,快过来吧,前方无事,是白少!”

  玉珠暗自松了口气,在珏儿的搀扶下上了重新上了马车朝着前面驶了过去。

  白少正拧眉听着广俊王讲述前方驿站突发的险情,看着玉珠过来,眉头皱得更紧道:“六小姐,还以为你已经到了玉石镇,怎么耽搁在了路上?”

  玉珠也不好说自己一路故意拖延,存心要与他的行程岔开,只能说自己的马车有些颠簸,是以走得不快。

  虽然安全汇合,可是前方凶险,不能继续前行。白少便带着一行人再次折返回前一个村庄,借宿了一所民居后,示意自己的部下取来地图细细查看地势。

  这个小村靠近边陲,四周又盗匪横行,所以村里的壮年男子都是自组的村团练,每夜固定有人站岗放哨,在村外四周也有高高的栅栏围墙,一时也很安全。

  广俊王平生悠哉惯了,一直是富贵水里泡大的王爷,今夜算是耗尽了太平真气,需要好好松弛紧绷的脑子,只唤了仆役去厨下烧水,再寻了村里酒庄酿酒的木酒桶洗刷干净,倒上汤水,伴着淡淡的酒香好好地温泡个舒坦。

  这等好享受,也不能一人藏私独享,广俊王有又命人寻来两个,一个给六小姐的房里送去,一个则留给了白少,可是热水已经注满,却不见白少进来一同温泡,于是广俊王顶着巾布对外屋里的白少喊道:“那些个匪人甚多,个个是亡命之徒,我们长留此处也是无益,不如飞鸽送信给太尉大人,叫他派兵马保护我们罢了,还在那磨蹭什么?写了书信就来与我一起温泡吧!”

  白少想了一想,撩起门帘走了进来,略带迟疑道:“这样也好……只是我怕你一路与六小姐同行,被太尉知晓不大好吧?”

  广俊王觉得自己的头脑到底是不如白少灵光,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倒是一愣,但复又理直气壮道:“你我俱是清楚,尧二那小子对六姑娘的热络早就淡了,本王这乃是遵从本心逐美,他尧二不懂惜玉,伤了六小姐的心,本王自然要抚慰一二,不过既然她还顶着尧二未婚妻的头衔,本王自然不会轻慢了六小姐,这一路走得堂堂正正,就算被他知道又有什么不好?”

  白少知道广俊王的是个耿直的王爷,既然这般说,西北的路途上,孤男寡女便一定是没有其他的隐秘故事,于是又放松地笑了笑,只到了桌子前,叫侍奉的小厮取了书箱,研好了磨便开始写信。

  信中将分叉桥的情况细说了一遍,然后请太尉出兵驰援。

  写完了信后,便命人将它绑缚在了信鸽上,直等天亮放飞信鸽。

  剩下的时光便是耐心等待。白少也宽了衣衫,入了冒着热气的酒桶,好好地洗去了满身的烟尘灰土。

  这热气一蒸腾,血脉甚是畅通,腹中难免饥饿了些,广俊王在吃喝一事上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在进村时,便看见有当地的婆子在院子里挂着腌制的大块腊肉,看样子甚是美味。

  于是一边温泡一边叫小厮买来了一大块,准备品尝一下西北的特色。可是随行的厨子乃是江南之人,却从没见过这种北方腌制得发黄的肥腻腊肉,不知该怎么处置。

  玉珠刚刚在西屋沐浴完,头发未干。只用一个木钗松松挽住,穿着宽大的便服,准备安歇,听着屋外院里厨子的嘟囔声,便叫珏儿去帮忙烹制。

  西北腊肉不似南方多选用牛肉,而是最喜选用肥腻的五花猪肉,用当地特有的井盐和烧刀子老酒,加上白糖、八角等作料腌制晾晒,再用当地特有的黄松木屑点火烟熏后才能成就这泛黄光泽的老腊肉。

  所以用它做菜也甚有讲究,先要蒸了去皮切片,再选用当地的红辣椒加上切成大段的粗葱翻炒,那种香气可真应了“一家煮肉百家香”的说法。

  不一会,满院子都飘逸着独特的腊肉翻炒的香气。那厨子手脚也甚是麻利,又煮了大块的牛肉切片沾取椒盐食用。

  广俊王一看这些菜肴俱是下酒之菜,顿时来了兴致,只觉得这小边疆小村,对月畅饮也是浮生一大快事,于是便盛情邀约着玉珠也一起酌酒。

  这一夜惊魂,本也难以成眠,玉珠其实早就饿了,只是不想劳动厨子,便想忍一忍入睡,推拒了几次,奈何王爷执意相邀,便正好用些米饭,缓一缓腹饥,便只起身前往。

  只是当初在换上商家马车时太匆忙,珏儿一时粗心,将自己和玉珠存放换洗衣服的包裹全落在了那辆王府马车上。所以这一路来玉珠不过是随身的一件外衣和一件便服衣裙来回换洗着穿。

  方才躲避歹人时,趴跪在了草丛后泥地上,外衣的衣裙都脏了,珏儿帮着厨子做饭后便打了清水,将六姑娘的衣服搓洗出来,是以玉珠只能穿着宽大的便裙与两位贵人一起吃饭。

  原以为自己着装不够得体,谁知二人更是随意。广俊王刚刚沐浴完,也未着鞋袜,只将裤子挽在膝盖处,盘腿坐在热炕上,而白少也是头发滴着水,松松地挽着发髻,穿着同样宽大的便袍一同坐在炕桌边。

  玉珠也算是在京城有了一番历练,心知他二人也不是故意失礼。那等富贵之地的贵人们在私下宴饮时,反而不如小乡庶民们那般讲究,喝得酣畅时,一群士卿大夫光着上身打着赤膊者大有人在,不但没有人会以为失礼,反而会大赞乃真性情,返璞归真也。

  现在又是旅途历险,这两个男人难免精神疲惫想要松懈,是以玉珠也没有大煞风景面露难色,也上了热炕,跪坐在炕桌旁。

  西北天气不同京城,此时虽然入夏,可是昼夜温差甚大,入了夜时,还是寒凉得很,此时坐在热炕上喝着温泡好的酒,还真是这一天里难得的岁月静好。

  大片的牛肉煮的火候正好,沾着椒盐食用越嚼越香。而那葱炒腊肉也很下饭,待玉珠吃了几片红,脸颊被辣椒激得一边艳红,那一抹樱唇更是涂抹得光亮润泽。

  一旁两个饮酒人不自觉地调转了目光,看着正在小口吞咽的美人,那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红唇微动。

  于是两位贵人,一人饮得是“心猿”,一人喝得是“意马”,腊肉虽香,食不知味,真正想品尝的近在眼前,却一时又亲近不得,只恨不得眼下少了一人,才能成就一番美景……

  玉珠低头专心吃饭,可怎么能感觉不到眼前二人异样的神情?于是只想快些吃了眼前的这一碗米饭,早早下桌了事。

  就在这时,厨子又端了一盘用米浆新蒸了凉糕上来,切好的凉糕上面浇了一层喷香的麻酱,正好解一解肉腻。

  玉珠却不想再饭桌上恋战,正好吃完了这一碗米饭,便向两位贵人先行告退,可是方才跪坐太久,双脚一时酸麻,这起身顿时一趔趄,将那盘新上的麻酱凉糕打翻。正扣在裙摆上。

  不待一旁的侍女反应,广俊王与白少同时起身,一人一边搀扶住了玉珠娇弱的身子,免得她栽倒在炕上。

  被这二人簇拥,玉珠微微皱眉,正要推开二人自己起身,就听见院子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蹬着硬靴,以地为鼓,咚咚作响,快步地朝这里走来,紧接着猛地大力一把推开了房门。

  那走进来的人身材高大,满身夹裹着弥漫的血腥之气,一脸黑灰与半干的血迹融合在一起,好似抹了油彩,直显得露出的两眼血丝更是明显,这般只有惨烈屠戮后才有的模样,叫屋内之人都是心内一惊。有那胆小的丫鬟更是惊叫出声。

  而那“凶神”一双冒血的眼睛,此时正直瞪向炕上挨挤着衣衫不整的两男一女,慢慢地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磨着槽牙从喉咙里挤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声音真是熟悉得叫人怀念,竟是与大魏一等公尧暮野大人有十层十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