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泽没有正确的立场。

他站在窗帘的旁边,远望和苏乔说笑的徐白,和投资商聊天的谢平川——这里人才济济,机会繁多,按理来说,他绝不能离开。

但是念及那一句“流鼻血,脸色惨白,快不行了”,魏文泽最终放下手机,跟宋佳琪告别道:“佳琪,我忽然有急事,不能再陪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轻吻宋佳琪的额头,温和地邀约道:“明天见。”

宋佳琪很识大体,当即和他说了一句:“好,你去忙你的事情,我们明天见。”

她并不知道魏文泽奔向了医院。

夜里十点多,医院大厅空空荡荡,走廊上也没多少人。等魏文泽来到病床前,简云已经转醒了。

那个姑娘没有说假话,简云确实脸色惨白,护士还在一旁叮嘱道:“简小姐,你要注意调养身体,这次没有大碍,不代表以后没有。保证睡眠和一日三餐,坚持锻炼…你的几项指标都不合格。”

比起前几个月,简云又瘦了不少。乍一眼看上去,下颌尖俏,楚楚可怜。

她其实也算美人,眼睛尤其好看。在她十□□岁的时候,双目明亮而灵动,像是摘了天上星星,藏在自己的眼眸里。

她明明没什么钱,心态倒是好得很,不争不抢不嫉妒,像一个优等的废物——这是那些年里,魏文泽对她的评价。

然而今天,护士走后,简云和她的服务员讲话,话里话外全都是钱:“我给你加工资,一个月六千五,加班费另算。”

她侧躺在床上,接着道:“利润涨了,年底要是收成好,我在对街开个分店,那里上班的人多,饭店更少…”

魏文泽打断道:“简云?”

简云抬起脑袋,视线与他交汇。

“你来了。”她毫无波澜道。

旁边的服务员小姑娘走开了,一时之间,室内只剩下简云和魏文泽。

他们也不是没有同室共处过——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然而离婚以后,就成了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魏文泽坐在床边,如同探视的普通朋友。说出口的话,却非同凡响:“如果没有简真,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你没尽过做父亲的义务,”简云看也不看他,只是问了一句,“怎么知道为人父母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哎,本章三百个【分店红包】,由简云友情赞助

第67章

病房里的气氛冷得像冰。

魏文泽垂首,笑道:“为人父母的快乐?”

他没有说别的话, 单单这样重复一句, 就充满了讽刺意味。

早前魏文泽和简云吵架的时候, 便很擅长用这种方法挑起争端。漠视、嘲笑、冷暴力…除此之外,他也不怎么关心孩子。

简云逐渐想通, 他之所以会跟自己结婚, 就是为了一本北京户口——她找不出别的理由。

于是, 简云换了一边侧躺,和他的距离拉得更远。

“你来做什么, 见我最后一面?”简云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错过的短信,“你见到了,可以走了。”

魏文泽穿着出席宴会的西装,身量笔挺像是立直的苍竹。他的左手搭在领口处,缓慢整理了衣领,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你的服务员给我打电话,说你快要不行了。我们认识了九年, 结过一次婚, 你出了事, 我至少要来看一眼。”

他道:“简云,何必总是跟我针锋相对?”

柔情蜜意都在昨日。今朝相见, 免不了唇枪舌战。

可是谁喜欢吵架呢?魏文泽并不喜欢,他倾向于友好地沟通。

简云却道:“我没和你针锋相对。我就是不想说话,也不想见到你, 你跟真真讲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

提到受委屈的女儿,简云的火气一下冒了上来。

“那天你来我们家,骂她是个废物,”简云忽而直起身,与魏文泽四目相对,“你觉得她口吃、脑子笨、不配活着。好啊,你把想法压在心里,我不管你…”

她的脸色愈发惨白,映得一双眼睛更亮。

“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她才七岁,你是她的父亲。”简云质问道。

魏文泽面无表情。

他放弃了晚会,连夜赶往医院,不是为了一场控诉。

“我是她的父亲,我没有否认过这一点,”魏文泽回应道,“你最好能站在另一方面考虑。我也想给她更好的未来…你仔细回忆,我少过一笔抚养费吗?”

他默默靠上了椅背,翘起二郎腿,整个人在灯光照耀下,一如当年英俊潇洒:“我认识一对夫妻,结婚多年,至今没有孩子。他们家开着连锁店,住在郊区别墅里…”

一番话听到这里,简云的嘴唇也变白了。

她双手撑在床上,直愣愣地看着他。

魏文泽顿了顿,依然继续道:“他们想领养孩子,找不到合适的。那个夫人告诉我,太小了难养,太大了没感情。他们夫妻商讨之后,认为领养的孩子,最好是六七岁的长相可爱的小女孩。”

他笑了一声:“简真刚好合适。我没跟你商量,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简云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眼睛。

她其实没劲哭了。

下一秒,她就扬起手掌,扇了魏文泽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彻房间。

魏文泽的侧脸涨红,浮现一处清晰的指印。

“畜生,”简云咬字清晰道,“你是想送女儿,还是要攀交情?”

魏文泽被她打了一巴掌,回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笑:“我是为她好。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又响了。

魏文泽不再与简云谈话。他拿起手机,走出了病房。

来到医院门口时,恍然间又想起当年他刚来北京,胡吃海塞,吃坏了肠胃,半夜被送进急诊室——他那时没什么朋友,更没有可靠的亲戚,彻夜守在身边的人,只有简云一个。

病床很高,床边有一把椅子。简云坐在椅子上,趴在病床前睡了一夜。

魏文泽次日醒来,只见她埋着半张脸,头发也乱了。他的心颤动了一瞬,又渐渐恢复平静。

因为想起了往年旧事,接电话便迟了一分钟。再看手机那头,魏文泽错过了秦越的电话。

他立刻回拨了过去。

秦越倒是没生气,笑着问道:“魏文泽,你今天很忙吗?”

“秦总,我家里出了事,我赶来医院了,”魏文泽也赔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刚刚在咨询医生,错过了您的电话。”

“你家是北京本地的吗?”秦越反问道,“还是你那个前妻?”

秦越的反应这么快,出乎魏文泽意料之外。

他叹息自己没有编造一个更加脱离现实的好理由。

果不其然,秦越接下来就说:“今晚恒夏举办的那场商业晚会,还没有结束。你提前退场了,宋佳琪会怎么想?我让你联系的投资商,你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秦越敲响了桌子,道:“魏文泽,我没想到啊,你还是一个情种呢?”

魏文泽不再前行,停驻在人行道上。

夜色深重,汽车驰骋而过,他背靠着树干,笑道:“我拿到了投资商的联系方式,约好了明天见面。秦总放心,我是知恩图报的人,秦总洗脱了我的罪名,把我捞出了监狱…”

“我把你当成兄弟,”秦越打断道,“你呢,进了我们公司,我器重你,培养你,和你坐在一条船上。你懂我在说什么,魏文泽。”

显而易见,他对魏文泽的退场感到愤怒。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我希望你前妻没事,假如经济上有问题,你和我说一声。大家都是朋友。”

魏文泽道:“她病情危急,听说快不行了。我来看了看,没什么大碍。下次不会再相信她,今天也算长了记性。”

他说出的这番话,恰巧是秦越想听到的。两人又聊了几句,没再牵扯到简云。

事实上,魏文泽没有告诉秦越,他们看重的那一位投资商,一整晚都在和谢平川聊天。

不过谢平川也提前退场了。

谢平川和蒋正寒打过招呼,牵着徐白离开了酒店。初春天冷,夜里凉风袭人,徐白穿着一条长裙,披着谢平川的外套,沿街走了几步路,忽然问道:“哥哥,你现在就想回家吗?”

她指向酒店的对面,说出了一个提议:“不如我们去公园散步吧…”

谢平川今晚喝了酒,没办法亲自开车。蒋正寒便让自己的司机送他——司机赶过来,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思及此,谢平川道:“走吧,去公园。”

他虽然同意了散步,却还是礼貌地指出:“你穿着这么高的鞋,走路方便么?”

徐白尚未回答,谢平川就接话道:“等你走不动了,让我抱你吧。”

他说话还带着酒气——他分明是酒量很浅的人,徐白却分不清他到底是喝多了呢,还是没有喝多。

徐白道:“高跟鞋穿习惯了。不过走路的时候,我会比平常慢一点。”他们穿过地下通道,直达对面的公园,在青砖小路上同行,走近一片陷入夜幕的树林。

公园里有几只野猫,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懒懒散散躺在路边。徐白提着裙摆蹲下来,倒是不敢真的摸猫,只能以旁观者的态度欣赏。

谢平川站在一旁,摸了徐白的头顶。

随后他半弯着腰,抚弄徐白的下巴,接着抬起她的脸,随口提问道:“今天晚上,我看你和苏乔很投机,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薄云遮月,夜风吹散了酒气,隔岸远眺高楼大厦,仍是一派灯火阑珊。

徐白仰着脸,开口道:“我听苏乔说,秦越想要并购XV公司…魏文泽是简云的前夫吧,我听你们说过他,他还在那个出了事的外包公司做过经理,现在又跟了秦越,嫌疑好大。”

她垂首想了想,没再继续说话。

谢平川松开了手,陪她一起蹲了下来。

他其实不喜欢半蹲,不喜欢岔开腿,更不喜欢坐在地上。平日里的站姿一贯笔直,几乎是多年来的习惯——谢平川小的时候,父亲嫌他顽皮,各种板正,以至于矫枉过正。

但是徐白蹲着的时候,谢平川总是想陪她,这样一来,也更方便深入沟通。

他道:“魏文泽今晚刚来,就找到了投资商。但是他提前退场了,你猜是什么原因?”

徐白分析道:“秦越找他有事吗?”

她一手托住了腮帮:“他和宋佳琪在一起了…宋佳琪的爸爸,是恒夏的股东,还是投资集团的董事长。你们要不要提醒那一位董事?”

谢平川看着她思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他道:“提醒什么?我们知道的,他也能想到。”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原来是司机快到了。谢平川站起身,向徐白伸出手,道:“回家吧,司机来了。”

徐白被他拉了一把,他还亲了她的手背。

风吹得裙摆扬起,几层透明嫁接的薄纱,像是铺开的云朵,盛放在夜间的小路上。

灯火照亮视野,晚风也变得柔和。徐白一边行走,一边说话:“我觉得赵安然应该认识魏文泽,判决书下来了,是不是可以探望犯人?哥哥,你要是有空,找律师去一趟监狱吧。”

谢平川认为她的话很有道理。

事实上,他已经派出了律师。

在此之前,律师就带回了赵安然的话:“我想见徐白。只要见到了徐白,你们问我的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谢平川把赵安然的意思,完整地转述给了徐白。要不要去探视犯人,理当由徐白来选择——虽然谢平川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徐白答应。

可是徐白立刻同意了:“好啊,我有空,我和你一起去。”

因此又过了几日,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谢平川带着徐白去探望赵安然。

赵安然和徐白同龄,作为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他的面相却有些憔悴。眼见徐白坐在对面,他先是咧嘴笑了,随后才开口道:“徐白,我跟你说过,我想让时间倒退…”

他没有继续讲下去。

“前段时间,我栽赃了你,很愧疚,”赵安然戴着镣铐,隔着一道玻璃,不再直视徐白,“XV公司给我的证据,我没有全部上缴。他们让我在你的电脑上安装病毒库,我也没有动手…”

周遭寒冷又潮湿,即便身处白天,光线依然黯淡逼仄。铁栏隔开了半尺距离,也制造了压抑的空间。

稍微待久了点,便觉得格外胸闷。要是长年累月地被关押,确实是一种剥夺自由的惩罚。

赵安然正在被惩处。他晃了一下手臂,镣铐响起声音:“我很想见你,也想说一声对不起。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他的态度堪称谦和,不过忽视了谢平川。

谢平川无声地笑了,但是他也没插话。

徐白试探地问道:“从前在公司里,你的手机上,有一个被砍断手指的照片,那是恐怖片里截取的吗?”

“不是,”赵安然果然据实回答,“是我爸当年被黑社会威胁,砍断了一根手指。我保存着照片,不断提醒自己。”

他苦笑了一声,当做自嘲。

想起赵安然曾经说过的,他家中遭逢巨变,差点因此退学——徐白恍然明白,赵安然可能真的退学了。她对黑社会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认识的人身上。

她感到难以言状。

然而监狱里时间宝贵,无法用作闲谈或开解。徐白略微低头,语气没有改变:“原来是这样,我很抱歉。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魏文泽吗?”

第68章

赵安然和魏文泽算是一对熟识的老朋友——但是光用“老朋友”来形容,也并不准确。他们的关系一度很近, 从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今却是分道扬镳的两个人。

自从进了监狱, 赵安然再没和魏文泽联系过。又或者说,魏文泽早就切断了往来——对他而言, 赵安然是已经废掉的人。

时至今日, 赵安然却抖出了他的底细:“魏文泽和XV公司高层认识得很早, 为秦氏集团的总裁秦越牵线搭桥,有一段时间, 秦越去哪里都会带上他,比起XV公司的副总经理,秦越更加倚重魏文泽…”

徐白闻言诧异。

在她的认知里,这件事不合逻辑。魏文泽的权势和影响力,肯定比不上XV公司的副总经理。

赵安然继续说:“魏文泽接近宋佳琪,是为了留一手底牌。宋佳琪的父亲是谁,我想你们都知道…她的父亲也确实帮过魏文泽。”

徐白身体略微前倾,追问道:“你知道宋佳琪的爸爸, 是怎么帮助魏文泽的吗?”

“带他出席社交场合, 结识各种权贵, ”赵安然轻吸一口气,又道, “还借钱给他,让他好好做人。”

他并拢了双腿,脚踩在地面上, 视线也逐渐下移,看向了自己的鞋子。穿着一件囚犯的衣服,以这种姿态面对徐白和谢平川——赵安然其实有本能的排斥。

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又太做作。

他陷入一阵沉默。

谢平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做出总结:“魏文泽和他们的相处细节,你也知道得挺清楚,谢谢你的转告。”

赵安然辩解道:“这不是魏文泽告诉我的。XV公司的副总经理不信任他,让我监控他的手机。”

原来是窃取的消息。

徐白这才反应过来,赵安然的资料有多宝贵。

她也为赵安然感到可惜。他明明是个出众的人才。

徐白接着问道:“那你知道魏文泽和秦越的沟通内容吗,秦越他…”

这一句还没有讲完,赵安然便打断道:“魏文泽有不止一部手机。每次他联系秦越,一般都会用另一部,我当时监控不到,现在…”

他失笑道:“现在我也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周遭一片阴冷,他抽了一下鼻子。

徐白递给他一张纸巾。

赵安然接了纸巾,鼻子依然难受,他却不想处理——倘若他抬起手,那么腕上的镣铐,就会变得很明显了。

说来惭愧,他今日的羞耻心,比往日都更浓厚。

他轻声笑道:“谢谢。”

凡是徐白和谢平川提出的问题,赵安然都一一做出了解答。探视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赵安然忍不住自己发问:“烧麦…烧麦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