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没有温度,一股脑地扎在夏悠脸上,令她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

脸上已经冻僵了,肌肉都不太灵活,她笑起来都是生涩的:“难不成是影视城来找您给他们拍纪录片了?倒是选对人了。”

“在这里哪能拍纪录片,肯定是来拍电视剧的。”吴导说。

“您还能电视剧?这可不得让我见识一下。”

吴导幽幽地笑着,忽然从背后变出了个打板卡,亮给夏悠看:“瞧瞧这打板卡上的字。”

打板卡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隐约能看出几个字——《御前女捕快》。

吴导热情地拍了拍夏悠的肩:“这虽然是我第一次拍电视剧,但好在咱们还是老班底,合作默契度高。凭着以前的合作,这次夏小姐出演女一号,我很放心,同时也非常期待跟夏小姐的第二次合作。”

吴导礼貌地伸出手,等着夏悠回握。

夏悠顿了半秒,才语笑嫣然地伸出手,脸上却不好看:“吴导可真是厉害,连电视剧市场都要分一杯羹。”

“这还多亏了制片人的信任。”吴导恭恭敬敬。

“制片人?”夏悠略一蹙眉。

“是啊。”

吴导笑得嘴都合不拢:“说起来制片人你也认识,现在他还没到,待会我带你引荐引荐。”

吴导话音刚落,一辆进口路虎就从唐代城墙建筑底下穿行而过。纯黑色的车身,与五彩斑斓的唐代建筑色彩格格不入,却无处不显示着车主人的优雅尊贵。

半秒后,路虎停在了两人的右手侧。

吴导抖动着他那两条稀疏的眉毛,沉着嗓子提点夏悠:“来了来了,制片人来了。”

很快,从路虎的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男人。

料峭的寒风吹动着他利落的短发,一身休闲的呢绒大衣,配上一条英伦风格的巴宝莉围巾。

这个人夏悠化成灰都认得——

霍岐南。

**

吴导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霍先生,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您到了,咱们的开机仪式就能启动了。”

“嗯,知道了。”

霍岐南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了夏悠身上。

吴导是个眼明心快的人,见霍岐南的眼光落在夏悠脸上,他就立刻扬手指向夏悠的方向:“您钦点的女一号夏悠也到了,夏小姐演技精湛,想必一定能胜任女一号的角色。”

“钦定”这二字一出,夏悠就立即明白,自己是掉陷阱里了。

而且这陷阱还是霍岐南布下的。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现在还来得及解约吗?

然而,在她脑里百转千回的时候,吴导又悄悄在旁边热心地在提点她:“夏小姐,电视剧开拍之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可别怪导演我多说几句,以您目前的状况,我也是知道的。娱乐圈这种吃人的地方,名气过去了,就再难收回来了。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抱紧金主的大腿,肯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接下来吴导您是不是要告诉我,这适者生存的道理,和纪录片里的动物世界也是一样的。”

“对对对。”对动物纪录片研究的专业,让吴导忍不住拍手叫好。

吴导只顾着和夏悠说话,倒是将霍岐南晾在一旁了。安抚好夏悠,他立刻就清了清嗓子,说:“夏小姐,这位是制片人霍先生。之前在保护区见过,想必你也是熟识的。”吴导活像个阿谀奉承的太监。

这次,夏悠没再抗拒,反倒是抿出了一抹好看的笑。

“霍先生好。”

霍岐南似乎很喜欢同她玩两面三刀的游戏,他回:“夏小姐好。”

三人一同往开机仪式的发布会去。

霍岐南走在前,吴导和夏悠跟在后。

从保护区里霍岐南对夏悠的容忍,再到散伙宴上,霍岐南对夏悠无心的保护。吴导是个明眼人,早就看出了端倪。

趁着走路的间隙,他暗自跟夏悠说:“霍先生很看重你,这次可要好好表现。”

吴导眉飞色舞,夏悠哪不懂他的意思。这好好表现,可不得表现到床上去?

但夏悠还是有点骨气的,她可以卖/身,但就不卖霍岐南。

这就是她给骨气二字下的最终定义。

作者有话要说:本宝宝睡前一直会想,万一睁开眼睛,看见大家留了10000个评,那我回起来一定好累哦~

然而…

一睁眼…

呵呵…

几个…

都不够本宝宝回复过瘾…

在作者的话里吊打你们这些个不评论的,哼哼,看什么看,屏幕那头的,说的就是你呢

第17章

早晨八点零八分,开机仪式顺利启动。

制片人和导演打头,上香祈福,接下来就是各类演员工作人员。

开机仪式整整长达一个小时,夏悠还穿着单薄的丝袜,冷得直打哆嗦。

早晨来得时候,越芹提前通知她,到时会有临时发布会。为了在各类媒体面前,出落地好看。正月初春的节气,夏悠只穿了件连衣裙,套了件大衣就直接赶赴现场了。

现在,她躲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后台里,等着台前的导演致辞完毕,再行上台。

说是简易的后台,实则就是个四面通风的帐篷。现下,裙底下的风往上刮,几乎穿透她的身体,她浑身上下像是个透气的灯笼,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突如其来的,一件呢绒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男式大衣的款式,男人穿着正好,但穿在女人身上,长度却接近脚踝。

大概是因为太熟悉,以致于闻着大衣上的气味,就知道是谁给她披上的。

她瞧都不瞧一眼,直接抖了两下肩膀,眼睁睁地等着大衣掉下去。

偏偏大衣即将落下肩头的时候,一双手重新将它按在了她的肩头。

“穿着吧。”

“我又不冷。”

周围还有工作人员,她不屑于跟霍岐南正面起冲突。

霍岐南失笑:“不冷的话,为什么发抖?”

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他收进了眼里,夏悠倒是有些尴尬:“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我需要的时候我助理会给我穿的。”

“所以呢?现在你的助理在哪里?”

越芹二字险些脱口而出,但等夏悠环顾四周,才发现越芹不见了。

身旁的男人声线温和:“披着吧,就像你之前告诉我的,冻感冒了没人会管你。”

“这不是还有你吗?”

她反唇讥笑:“现在连导演都知道,我夏悠是霍先生看中的女人。运气好一点,估计是能陪上床的。霍岐南,我有时候可真是佩服你。随时随地,都能让任何人把我的尊严往死里踩。”

“小鹤,你多心了。”

“我多心?”夏悠冷笑一声:“你故意为我投一个片子,难不成是想告诉我,你相信以我的演技出演这剧本一定会大火?霍岐南,我真不懂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霍岐南跨前一步,驻足在她面前,替她扭上呢绒大衣的第一粒纽扣。

他说:“我只是想把你圈在一个地方,让你安安稳稳地做你想做的,这样总好比你被媒体舆论追得满世界跑。”

突然的无言以对,瞬间令夏悠陷入沉默。

他埋首在她面前替她系扣子。

适当的角度,夏悠能看见他头顶的那一个旋,陷在浓郁的黑发里,像是要把人的魂魄也吸进去。

夏悠的沉默,霍岐南权当她是接受了。

须臾之后,工作人员通知夏悠准备上台致辞。

临走上台的时候,为了保持好看的形象,夏悠把霍岐南的大衣脱下,送回他手里。

然而,在大衣递回给霍岐南的瞬间,一条围巾忽然圈在了她的脖子里。服装行业里被称作轻黄金的羊绒围巾系在她脖子里,暖和得让人不愿意脱下。

霍岐南嘱咐:“台上冷,围着吧。”

夏悠睨了他一眼,用不大的音量,暗自埋汰一句:“真是得寸进尺。”

嘴上是抗拒的,但手上根本没有解围巾的想法。

**

发布会终于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吴导在纪录片界确实是殿堂级的人物,但在电视剧界,他顶多算是个新人。而以夏悠目前的状态,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度。发布会结束后的所有媒体提问,均由身为当红小生的男一号撑起来。

相对而言,导演和女一号更像是无人问津的一块腊肉,只能任风吹干了。

趁着男一号接受采访的间隙,吴导在底下跟夏悠窃窃私语。

他悄悄盯了一眼夏悠的围巾,意味深长地问:“夏小姐来得时候没围围巾吧,怎么凭空就多了一条。”

“助理给的。”夏悠懒得和他解释。

吴导嘿嘿一笑:“你这助理也太不走心了,这款式摆明了是男款的。话说回来,倒是看着还有点眼熟,跟之前在哪儿见过似的。”

“吴导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了。”

“哪能啊?”

吴导灵机一动:“我哪能有什么暗话。就是如果夏小姐不介意的话,等采访结束,我想跟夏小姐去剧组的商务车里说会话。”

“哪辆?”

“牌照尾号是989的那辆。”

“知道了。”

**

采访结束后,吴导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处理,让夏悠先去车里等着。

没一会,夏悠就找到了那辆尾号989的商务车。

她在里面坐了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推开了车门。她心想着,这吴导处理事情的能力倒挺快的。

结果车门一打开,进来的居然是霍岐南。

车窗上都贴上了不透光的墨绿色薄膜,根本不用担心外头的摄像头。这商务车里原本就只有夏悠一人,现在霍岐南突然光临,等同于是有人在给他们创造绝佳的相处机会。

霍岐南在她身旁落座:“听吴导说你找我?”

夏悠用余光扫了霍岐南一眼:“呵,这吴导可真会做人。”

“怎么?”

夏悠讽刺:“霍岐南你可真是会选人做事,手法老练,又懂得识相。先是方致晟,再是这个吴导,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呐。”

霍岐南没有回应,反倒是调转了个话题,问夏悠:“还记得以前保护区里的吴教授吗?”

夏悠呼吸一滞。

她哪能不记得吴教授,那年就是因为他,她才遇见了霍岐南。

吴教授是个长相和蔼的老人,当年霍岐南跟在他身边研究丹顶鹤培育。吴教授与她的大学导师是好友。就那一次野外写生的机缘巧合,就让她遇上了霍岐南。前段时间,偶尔的一次电视新闻,她才知道这个老人家过世了。过往的纠葛怨不得别人,当时都是她发了疯,才往霍岐南这个火坑里跳。

夏悠对吴教授是没有怨怼的,至今回想起他的脸孔,夏悠总觉得,老人和蔼又慈祥,很像是她早年过世的外公。

“这和吴教授有什么关系?”夏悠蹙眉。

霍岐南沉声:“吴教授没有孩子,吴导是他唯一的侄子。以前跟着教授搞科研的时候,跟吴导见过几面。他临终时,曾拜托过帮助吴导。”

“节哀。”

面对霍岐南,夏悠难得的平心静气。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吴教授对于霍岐南来说,远不止一个恩师这么简单。霍岐南母亲早早过世,生父又对他置之不理。过去多年,都是吴教授在抚育霍岐南长大。吴教授搞科研,就让霍岐南陪着他一同研究。吴教授在丹顶鹤培育方面战功赫赫,但到死,也就只有霍岐南这么一个学生。

霍岐南淡淡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吴教授是因为胃癌过世的。”

“是啊,他老是不吃不喝地搞科研,到最后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胃癌这东西,不能进食,真是要人命。他临终的时候,瘦得都快剩一堆骨架子了。”

对于这个老人家,夏悠还是有些惭愧的:“吴教授的墓地在哪里,改天我想去看看他。”

“在盛山公墓,你愿意去看他,他一定很高兴。”

“是吗?”夏悠笑笑。

霍岐南说:“他临走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你一面。可惜,我当时我根本找不到你,所以,他走的时候还是带着遗憾的。”

他话音落下,车厢内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时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刃,划分好时间的界限。也让所有人都明白,过去的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两人的呼吸,在密闭的空间里更迭着。

许久之后,霍岐南才转过头来看向她,炙热的目光,像是暗夜里的一道光。

“小鹤,重逢以来,我一直很想问你,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拜你所赐,很不好。”夏悠说。

凭借着车厢内稀疏的亮光,霍岐南悄悄地打量着她。似乎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没有尖酸刻薄,也没有冷艳嘲讽。霍岐南晓得她脸上动过刀子,已经完全不再像是以前的那个白鹤冉。但恍惚之间,他又觉得她一点没变,眉眼里,还是那个她。

霍岐南说:“你父亲过世后,我一直在找你,但没能找到。”

“我都更名改姓,变了一张脸孔,你怎么可能还找得到我。”

“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根本不想再被你找到,也不想再被骗了。”

夏悠侧脸朝向他,目光交叠的那一刻,霍岐南分明看见她眼底的恨意。

她咬着牙,言语一点点地从唇齿间蹦出。

“霍岐南,你有尝试过,在年关大雪,所有人都在团聚的时候。一个人饿着肚子,躲在银行柜台ATM机里取暖,还生怕会有人来赶走你的尴尬吗?”

“你没有,但是我有。”

“我自认为,要欺骗我夏悠很简单。但是要我再相信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