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被误会,霍岐南张唇正要解释,却偶然想起郁欢的事,猛地一顿。郁欢已逝,霍岐南尊重她,不想用她心里对夏悠的那些感情来做文章。于是,话到嘴边,却并未脱口而出。

霍岐南的迟疑,看在夏悠眼里,等同于心虚。她仿佛增了几分气焰,好似霍岐南害死郁欢是证据确凿的事。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这钱包是…”霍岐南欲言又止,若是将钱包的事情说出来,郁欢的秘密怕是也会无奈公布。思及至此,他只好掉转话头,无比恳切地对夏悠说:“夏悠,我从未生出过任何害郁欢的心。她往日一直照顾你,照顾郁默,我很感谢她。”

霍岐南的抵死不认,令夏悠愈发地愤怒:“霍岐南,你何必这样虚情假意。害死郁欢,你才是最终那个受益者!郁欢死后,你就能照着你的心意,顺理成章地带走郁默了。你别再狡辩了,是郁欢亲口告诉我,你在她的车上动了手脚!”

“她亲口告诉你的?”

夏悠根本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歇斯底里地斥责他:“霍岐南,如果真是因为郁默的原因,我真的难以想象,你到底有多狠。”

霍岐南终究是对夏悠无可奈何,她质问的口气,仿佛一把把尖刀插在他的心上。两人好不容易竖立起的信任心墙,眼睁睁地,这么看着,就要倒了。

霍岐南再次语气恳挚地解释:“夏悠,不是我。”

夏悠轻笑一声,眼底尽是绝望与茫然:“如果在高速公路案发生之前,你说不是,我兴许会选择相信你。但现在,我根本无法相信。你可以用那么多无辜工人的命去赌,多一个郁欢,又算得了什么。霍岐南啊霍岐南,该是多么地心狠手辣,才能变成你这样。”

她徐徐靠向他,用一双含着泪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然而,他眼底漆黑一片,夏悠什么都看不见。她这才恍惚发觉,原来时光过去这么多年,他身上的一切,她都是看不清的。曾经,她看不清他的目的,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他。现在,她看不清他的情绪,无法看见两人的未来。隔着欺骗与恨意的爱,如何才能圆满?

夏悠一步步逼近他,下过雨的台阶湿滑,一脚不慎,她就栽倒了下去。

霍岐南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然而,那样的电光火石之间,夏悠却推开了他的手,任由自己栽了下去。连滚了几阶,擦破了手上的皮肉,才终于停下来。

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释放,她放肆地哭了出来。雨水夹杂着泪水滚落,令她狼狈不堪,“霍岐南,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才要这样害得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先是我养父白宏海,后来是阮阮,最后是郁欢。”

“假使我得罪了你,我只求用我自己赎罪,别祸害别人行吗?”

雨落之下,夏悠哭得声嘶力竭。

霍岐南连跨了几步,刚忙走到她身边,用西装外套辟开了一片天地,让她不至于被雨打湿。他心疼地抱住她,语气艰涩,却又像是在劝慰。他说:“小鹤,给我五分钟,我跟你解释,什么都跟你解释。关于郁欢,关于你养父,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全都告诉你。”

夏悠失魂落魄的模样,触痛了霍岐南脆弱的心脏。他这才发觉,自己自以为是的隐瞒保护,却是害了她。此刻,见她这样,在情绪的驱使下,霍岐南什么都顾不得了。至于那些该死的秘密,他再也不想守了。她不是记恨他害死她养父吗?那他就告诉她,她养父死亡的真相。她不是不信她没有害死郁欢吗?那他就告诉她,郁欢的那些秘密。

霍岐南不想再守着秘密保护她了,他想正大光明地告诉她一切,那些漂浮在时光里的秘密…

霍岐南掰正她的脸,令她与他目光相接。他缓缓向她启唇,袒露那些过去的秘密:“小鹤,关于你养父白宏海…”

话未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因一阵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

是夏悠的手机响了,她下意识地打开包,翻找到手机,并划开锁屏。当看到屏幕上“周湛”二字时,她忽然有些晃神,隐隐的不安感在作祟。

须臾之后,她按下了那个翠绿色的通话键。与之同来的,是周湛沙哑又蹙迫的声线。

“夏悠,不好了!陵川集团忽然违约,开始全面收购周氏。我没能及时阻止消息,结果被老爷子看见,老爷子难以接受,一时心脏骤停,被送进抢救室了。医生说…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了?”夏悠瞪大眼睛,大吼了一声,那声音嘶厉甚至惊动了山林里的鸟儿。

“医生说,这回是凶多吉少了。让你赶紧回来,兴许能见老爷子最后一眼。”

闻言,夏悠像是魂魄被抽离了一半,眼神都开始变得木讷呆滞。手机脱离了五指的掌控,颓然地摔在了青石板的台阶上,屏幕瞬间碎裂成千瓣。夏悠脑子里晕晕乎乎地,一切来得太快,她像是找不到方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将手指抠进石板上的青苔里,摇摇晃晃地,她开始站起来。

身旁有人在扶她,隐约间,她意识到这个人是霍岐南。

她忽然发了疯似的推开了他,体力健硕的男人,被她蛮力地一推,连退了好几步。

她流着泪,拎起身上的包往他身上砸,嘴里,声嘶力竭地在吼。

“霍岐南,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59章 55.012

第五十五章

夏悠连忙赶到医院,却只见到了一块白布。从头到脚,将周老爷子蒙在里头。

病房内,周湛与周璟眼眶乍红,无声无息地立在病床两侧,眼神如同死了一般。

见到这副场景,夏悠彻底疯了。她眼神空洞走到病床旁,颤抖着手指,开始撩那块白布。一边撩,一边嘴里还无意识地抱怨着:“真不知道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把布蒙到了老爷子头上,这样会呼吸不过来了。改明儿,不对,待会我就去投诉。”

白布撩开一角,露出周老爷子失去血色的脸时。夏悠故意偏过头没去看,反倒是转而回头训斥周湛:“周湛你也真是的,医院的人把老爷子照顾得这么不好,你也不管管。我们又不是没钱,在这医院待得不舒心,大不了让老爷子转个院。”

“夏悠,老爷子走了。”周湛冒出一句。

夏悠轻笑一声,驳斥他:“胡说什么呢?老爷身体好得好,可不许你这样诅咒他。”

“夏悠,一小时前,老爷子走了。”

腾地一声,夏悠站定在周湛面前,拎着他的领带,双眼险些要瞪出来:“周湛,我让你别说了,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弄死你!”

“面对现实吧夏悠,老爷子走了。”周湛却无视夏悠的恐吓,抬起头,眼神顺势接住了她的目光。他说:“老爷子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让你遵从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他一生没能好好照顾你已经是他的过错,他不想你因为他的生死,而影响了自己的幸福。他这一生唯一的心愿,只是希望你幸福,仅此而已,不要有太多顾虑。”

听着周湛的话,夏悠几乎都能已经想象到,那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家,奄奄一息地说出这些话时的模样。他那样喜欢她这个孙女,兴许说起这些的时候,眼角还是带着慈祥的笑意的。

被攥紧的领带,逐渐开始松动,周湛眼睁睁地看着夏悠那双手,从他的颈处脱落。他嘱咐她:“待会律师会过来,生前老爷子立过遗嘱,留了些东西给你,还有…郁默。”

“我不要什么遗嘱,我只想问你一句,老爷子到底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猝不及防地,一滴泪落下来:“明明当初桓城的医生诊治过,只要老爷子病情稳定就不会有问题的。”

“但医生也说过,病情稳定的前提,是不能受刺激。”

“什么意思?”夏悠眼睛一眯。

周湛缓缓抬眸,望向那白布底下老人的遗体,眼神歉疚:“在霍岐南许下与你联姻的条件之后,陵川集团已经全面放弃了对周氏的收购。我原以为陵川集团不会再有所动作了,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霍启山那边却突然大张旗鼓,全面收购了周氏。以目前周氏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陵川集团抗衡,所以顺理成章地,周氏落到了陵川集团的手里。而老爷子之所以受刺激,也是因为意外看见了这条消息。”

清脆的一声“啪”,周湛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没用,没能保住周氏,也没能把消息好好捂住,让老爷子看见了。”

“怎么可能…”夏悠无意识地开始呢喃,黑色瞳孔里充斥着难以置信的迷茫:“他当初明明答应我的,只要我嫁给他,就能保全周氏的…”

周湛沉眸:“或许是我们错信了他,又或者,这是他麻痹我们的另一种方式。如此一来,我们放松警惕,甚至都来不及与他挣个鱼死网破,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一个完整的周氏。”

周湛的分析,令夏悠觉得异常恐惧。假使事情真如周湛所说,她岂不是害死老爷子的罪魁祸首?

她不愿意相信,只一味地抱住了脑袋,拼命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

周湛见她如此模样,正想去安慰她,然而,刚一走近,夏悠却忽然发了疯似的推开了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周湛提步就要去追,却被周璟拦住:“哥,你让她静一静吧。”

周湛最终没去追她,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消失在空荡的走廊里。望着她的背影,周湛忽然莫名地心疼。他至今还记得,六年前盛城大学的画室里,那个随手描画的长发少女。

那时候,阳光从窗户的罅隙里落下来,遥遥地在地面上拉长,一直落到了少女的发上。兴许是被阳光照得热了,她顺手就将头发一撩,露出了纤白的脖颈还有灵动的左耳。

那一刻,周湛曾经闻见过心动的味道。

老爷子曾同他谈起过,想将她认回,让她生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幸福快乐不受任何打扰。只可惜,后来因着白宏海的变故,她不知所踪,再也寻不见人影。他们都以为她是嫁了,在他们的幻想中,她的生活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应该是幸福安康。

但未曾让人想到的是,她却活得如此艰辛。

明明谁都想让她幸福,她却活得最不幸。

算计她的爱人,不能认回的孩子,得到却又忽然失去的至亲。

第60章 55.2

巧是当真地巧,夏悠出了病房没多久,就在走廊拐角,撞上了霍岐南。

实则,夏悠在墓园离开之后,霍岐南因为担心她的安全,就径直跟上了她。同时,也是在跟随她的途中,他意外得知了周氏被收购,周老先生不堪打击亡故的消息。

现如今遇上夏悠,他第一时间就想跟她解释。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记响亮的巴掌,以及夏悠泪眼朦胧的眸子。

“霍岐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质问他,声音里带着些声嘶力竭的怒吼,在不大的走廊平台里回荡:“不是说好只要我嫁给你,你就不动周氏吗?”

“小鹤,你听我解释。”

“怎么,你还想骗我一回?”夏悠呵出一口冷笑:“这次的借口是什么,无心之过,还是障眼法?”

霍岐南制住她不安定的双腕,目光灼灼:“收购周氏是陈桓北做的,他故意教唆我父亲,才会出了这样的事。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我保证原封不动地把周氏还给你。”

“那我爷爷呢?”

突如其来地,只此一个问句,就让霍岐南一时语塞。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像是凝住了,气氛僵持下来。

又是一滴泪落下来,夏悠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把我的爷爷还给我。”

“抱歉。”霍岐南无力。

“一句抱歉有什么用,因为你的这句抱歉,我可是没了爷爷啊。”哭着哭着,夏悠却又笑了,那笑容里,满目的尽是苍凉:“你可以把周氏的事情推脱在陈桓北身上,那郁欢呢,难道郁欢的死也是因为陈桓北?”

“是郁欢在骗你。”

“郁欢在骗我?”泪水顺着脸颊轮廓连绵滑下,夏悠也不去擦,只任由湿意淌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辈子郁欢对我那么好,她怎么可能害我。霍岐南,你何必冤枉一个死人。”

原本,霍岐南打算将郁欢的故事埋在心里,但眼见事到如今,已故的郁欢却在逼着他,把所有的一切说出来。霍岐南终究不是个心恶之人,夏悠消失的那六年,郁欢虽是怀着阴谋接近地她,但好歹她也照顾了夏悠那么多年。而且,得益于她,郁默才能安然健康地成长。霍岐南尊重她,不想将她私心里的那些事说出来,却不想,现如今居然被已死的郁欢反咬一口。

事情到了如今的境地,霍岐南只好将事情和盘托出:“郁欢是你养父白宏海的女儿,从白宏海死后的第一天,郁欢就使计接近你,为得就是从你手里,得到那百分之十五的周氏股份转让合同。而之前我所给你的保险柜号牌,就是郁欢给我的。”

说完,霍岐南将眸子低下,幽幽打量着夏悠,试图从她的眼里看到丁点信任。只可惜,那黑色的眸子,暗得像是夜,里头只有质疑,毫无信任。

她从鼻腔里吁一口气,轻蔑至极:“死无对证。霍岐南你所谓的证据,难道就是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私人。”夏悠昂着头,骄傲又顽固:“我和她一起六年,在这期间,她有的是方法可以从我身上套取线索,得到合同,可是她并没有。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以为,你刚刚说的这些话,都是对死去郁欢的一种污蔑?”

她跨前一步,直到与他间隔方寸,才终于停下来。她伸手死命地攥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霍岐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人?你可别忘了,你的儿子郁默,可是她亲自带大的。到底该有多狠心,能让你连自己的恩人都不放过?”

霍岐南终于忍不住爆发:“郁欢之所以在那六年里都没有对你实施任何动作,是因为…”

“因为什么?”

话到唇边,却欲言又止。霍岐南到底惦念着郁欢对夏悠母子的情分,不愿意将郁欢那些隐匿的感情说出来,他更不愿意看见…看夏悠曾经信任的某些感情轰然崩塌。此刻,夏悠已失去至今,他不想让她连曾经的信仰都失去。

最后的最后,他所有解释的理由,只变成虚妄的一句:“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想告诉你,我说得一切都是真的。”

“是吗?”握着他衣领的手,紧了又松下:“只可惜,从六年前起,被你欺骗到今日,我早已经没有相信你的力气。”

她慢慢收回手,转身不再看他。走廊壁上被擦拭地一尘不染的瓷砖,好似一面面通透的镜子,即便是她背对着他,都能从四面八方看清他的表情。她绝望地说:“霍岐南,我很想问问你,你所谓地让我嫁给你就会放过周氏,是不是也是你为了麻痹敌人的一项计谋?”

“绝不是。”霍岐南笃定道,这三字说得太过用力,连他的短发都微微颤抖。静悄悄地,他走前了一步,从背后抱住了她:“小鹤,从遇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是真心待你的。”

他听见她笑了,不带讥讽的笑声,来源于一种彻心彻骨地无奈。

她落下一滴泪来,很巧合地,就那么突如其来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滚烫地烧灼着他的皮肤。

他听见她说:“霍岐南,我真的好想好想相信你。可是我突然发觉,我真的是个很胆小的人,不止胆小,气量还小。自六年前起,你骗过我之后,我不敢相信你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他读懂了她语气里的绝望,登时有些慌了神,匆忙地将她的脸扳正到自己面前。

他蹙着眉,耐心地同她解释:“小鹤,再相信我一回好吗?等这一切都过去,我可以跟你坦白,坦白白宏海的死,坦白郁欢的事…”

“不用了。”她抿唇笑了笑,神情悲切:“我不想听任何的解释了,我累了,很累,累到都快爱不起你了。”

她伸手端起他的脸,细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眼里没有一丝恨意。空荡荡地漆黑瞳孔里,没有一丝波澜,她仿佛整个人都死了,像是个没有灵魂的尸体,“跟你在一起的每一秒,回忆起来都是痛的。霍岐南,未来,我不想再痛了,也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小鹤…”他还想解释,但话到最后却只变成一声轻唤。除了她的小名,他连一句话都吐不出。

她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唇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两人初识时那般灿烂。

她说:“就当是我求你,放过我吧。”

说罢,她不给霍岐南任何拒绝的机会。猛地踮起脚尖,精准地对准了他的唇,不分青红皂白地吻了下去。唇舌交缠,她吻得热烈,甚至一度咬破了他的唇。在一片腥甜的血味里,两人如同闻见了回忆的味道。

就像这个吻一般,热烈,却又莽撞得鲜血淋漓。

在这一场相爱里,没有任何一方获胜,两人都是输家,输给了现实,输给了信任。

这场吻持续了许久,漫长之后,夏悠才松开了霍岐南。

此时,她脸上尚带着吻后的潮红,美得不可方物,她在笑,像是在蛊惑。

“霍岐南,我们就此散了吧。”

话音余落,她未给霍岐南任何寰转的余地,径直离开了。

霍岐南怔在原地,尚未从她突兀的吻里回过神来,她却已经走远。不远处,她的背影在阶梯中消失,沉沉浅浅地落尽黑暗里,再也寻不见。

望着她的背影,霍岐南才恍然发觉,她的离开决绝,早已经代表着,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想去追,只是他深知,即便再追上去,两人之间的隔阂也早已竖立成了高墙。

过往,终究归不得。

这一生的长度,怕是再也寻不见她的踪影。

**

许久之后,从黑暗里走来个男人定在霍岐南身侧。

“先生,我查清楚了,周老先生的死,确定是陈桓北做的好事。他教唆了老头子,才弄出了这样的事。”男人的声音沉稳淡然,是方致晟。

霍岐南眯了眯眼,神色危险:“不惜一切代价撤回对周氏的收购,并想尽办法,让周氏恢复当初。老头子若是有所阻拦,必要时,就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至于陈桓北,那条命,你看着办。”

方致晟迟疑了:“先生,这样值得吗?说到底,霍启山到底还是您的父亲。”

“他未曾对我念过情分,我又何必善待他。”

望着夏悠离开的那一层阶梯,霍岐南略微出神:“况且,阿晟你也明白。从六年前到现在,我做的那件事情,不都是为了她。”

方致晟未再说话,只留下一声叹息。

霍岐南迈步走向夏悠离开的方向,黑暗的楼道,拾级而下,终于一层层地见到光明。

霍岐南想,即便他不能再拥有她,即便他不能再与她回到过去,他也要给她一个完美的依托。她既然不愿意接受他的保护,未来,他就用周氏,替她竖立起一个稳固的堡垒,让她有所依靠,让她和郁默一生安乐无忧。

远离狭窄幽暗的楼梯间,迎来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坪。

望着湛蓝的天空,他这才恍然发觉…

夏悠就像是他心上的一只鹤,他对她的要求并不贪婪,他只希望她飞得高,飞得自由幸福。

而非,束缚的捆绑。

第61章 56

第五十六章

周老爷子入土为安没多久,夏悠就带着郁默离开了盛城。

她走得那日,盛城各地街角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桩令全市百姓都倍感意外的新闻:原本已被陵川集团收购的周氏,竟是奇迹般地重新恢复独立,并且对外公开表示将于陵川集团联合,共谋发展之路。而陵川集团的总裁霍启山,也正式从高位上退下,将陵川集团事务全权交由二儿子霍岐南处理。

惊天巨变,不过就是一朝一夕的事。

夏悠见到这条新闻时,人已身在机场候机大厅。她盯着机场的led电子屏,数着上头谙熟的面孔…周湛、周璟、方致晟,还有…霍岐南。

夏悠看着屏幕里,他面对记者从容不迫的神态语调,忽然发觉,他最适合的,还是屏幕里的那个世界。现如今,他终于打败陈桓北,登上了那个想要的位置。夏悠心想,他此刻,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她望着屏幕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一双小手,揪了她一记袖子,一下子将她带回现实里。

“姨姨,飞机啥时候起飞呀?默默好着急,现在就想看大熊猫。”郁默摩拳擦掌,真当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夏悠揉揉他的脑袋:“快了,马上咱们就能起飞了。”

“太好了。”郁默高兴地跳着,只是跳着跳着,小脸蛋却又蔫巴下来:“其实以前妈妈就说好带我去看大熊猫的,可是因为工作忙,都不能陪我。”他往夏悠怀里蹭蹭,六岁大的小男孩,已经有了点自尊感,极力地不让眼泪落下来:“姨姨,我想妈妈了。”

夏悠看得出小男孩在故作坚强,有些心疼:“默默很乖,你妈妈也一定在想你。”

至今为止,夏悠都不敢告诉郁默,自己是她亲生母亲的真相。这些年来,她待他太过刻薄,根本无颜再承认这个事实。她心有戚戚地想着,与其告知他真相让他两难,倒不如一辈子就当他的阿姨。她也不嫁人了,只守着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生活和美。

夏悠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轻轻道:“默默,以后你没来得及跟妈妈去过的地方,姨姨都陪你走一遍好吗?”

“真的可以吗?”小男孩终究不过才六岁的光景,终究是贪玩的。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