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孤单地躺在桌上。

  没挂断,白锦辉喂了好几声,“十一?你在哪儿?”

  毫无回应。

  白锦辉叹着气,挂了电话。

  厨房。

  阮荨荨正蹲在地上低着头捡碎片。

  周时亦走过去,一把将她拉起,“我来。”

  拉一下,没拉起。

  她执意蹲在地上,不肯站起来,一只手被他扯着,头却低着,怎么也不肯站起来。

  周时亦干脆蹲下去,手扶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阮荨荨挣了挣,低垂着眼,不去看他。

  眼下两道泪痕。

  他心一抽,然后捧起她的脸,拿手轻轻擦拭,低声道,“哭什么。”

  “谁哭了。”

  他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

  “还嘴硬。”

  “真没哭。”

  “争什么,碗碎了就碎了,我又不会骂你。”

  她伏在他怀里,“噗嗤”笑了。

  话语里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可我怕你恨我。”

  隔着薄薄的t恤衫,是她温热的眼泪,一点一点,浸润,好像春雨落泥,一点点渗入他的心底,凉透了。

  周时亦抱着她,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恨,不忘。”

  我不恨。

  你不忘。

  好不好?

  *

  北洵市只有一个教堂,在淮安区,周时亦并没有去过,开车绕了一圈,六点半出发,八点半才到教堂。

  事实上,两人很早就醒了。

  时间好像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够用。

  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怎么办?

  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唱歌,一起游泳,一起滑雪……

  他们才一起走过冬天。

  还有春天,夏天,秋天。

  没有感受过春风,和漫山遍野的花丛;

  没有感受过夏日,和午后的蝉鸣;

  没有感受过秋雨,和火红的枫叶。

  教堂里,已经有人在诵读诗经了。

  阮荨荨拉着他走进去,在最外面的一个位置上坐下。

  教父站在两排椅子的中间,念着圣经。

  阮荨荨偶尔会来。

  小窗上有阳光洒进来。

  周时亦在她身旁坐下。

  教父还在念着。

  “罪就是达不到神为我们定下的的标准,无罪是100分的话,99有罪,60分也有罪,59分也有……1分也是罪……”

  教父的声音忽重忽轻。

  耳边渐渐响起。

  周时亦转头看过去,只见,阳光洒在她头顶,泛着金黄色的光。

  她闭着眼,一脸虔诚。

  很轻很淡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飘散的风里。

  “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上帝的惩罚永远来的比想象中快。”

  她轻轻念着,嘴唇轻合轻张,

  周时亦侧着头,一顺不顺盯着她。

  “这世上没有无罪的人,也没有人是罪无可恕的。”

  “生命在他里头,生命就是这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有的罪是在今世得了赦免,有的罪是要在来世得赦免的。”

  ……

  *

  昨天晚上。

  许衍离去时,周时亦只说了一句话。

  “我等了她六年,大不了我再等她几年。”

☆、第57章

  几日后,一段录音在微博上转疯了。

  录音的时间不长,五分钟左右,爆料人声音做了处理,与之进行对话的是《北洵日报》的记者,白然。

  这个名字时隔四年,再次出现在《北洵日报》上。

  记者白然:听说您当年跟这家企业有过‘合作’是吗?

  爆料人:是的,我,还有前几天在林山爆炸中死去的宋明明,人称明姐,都跟这家企业有过‘合作’。

  记者白然:您能说一下这家企业的名字么?

  爆料人:华海集团。中华的华,大海的海。

  记者白然:您能具体说一下,您当初是做什么的吗?

  爆料人:就是豆腐渣工程,因为这块一直疏于管理,钻漏洞,捞油水,我只是负责陪标,确定这个项目能被华海拿到,华海拿到项目之后,会给我们一笔提成。

  记者白然:油水多吗?

  爆料人:多,比打工容易。

  记者白然:至今为止,华海总共接过多少个这样的工程项目?

  爆料人:具体的数字我不太清楚,在我印象里,比较大的有,十几年前的“8.12”环山北路的小区,四年前的“郿坞塌桥”,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建筑物……

  记者白然:环山北路的小区,我记得当时有个工程师叫方国安是么?从华海的顶楼跳下来,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爆料人:华海关系硬,在这边没人能处理他们,方国安也是个替死鬼,他一死,华海把所有责任往他身上一推,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这几年不照样红红火火的。可怜的是方国安的那两个孩子了。

  记者白然:您认识方国安?

  爆料人:嗯,当年环山北路的小区那个招标我有参与,见过方国安,也见过他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都很乖,小区出了事,方国安跳楼,世人把目光都聚焦在方国安家人身上,骂的很难听,小孩子不容易,听说因为这件事,他儿子还得了自闭症,没办法上学,后来,听说方国安的岳父带着他们搬家了,就再也没见过了。

  记者白然:那当年那件事的真相是?

  爆料人:所有人都有错,方国安有错,我有错,华海更是错得离谱。当初方国安发现问题的时候,去找过华海的经理,甚至也罢过工,也辞过职。因为总工程师不在,工程被迫停工,华海又去找方国安,告诉他项目会恢复之前的规定使用砖,但是预算的问题,可能使用不了之前那种,但是也是经过国家质检标准,确定能用的。一直到项目快完工,快到了交房期的时候,就是坍塌的那栋楼,华海使用了非规定砖。但其实这样的案例有很多,出过事的极少,谁知道,第二年,一阵台风就把事情都暴露了。

  记者白然:那四年前的郿坞呢?

  爆料人:郿坞的事情基本是明姐在处理,桥的测量和验收的标准后很多,像郿坞那个就是梁氏桥,一般要看桥墩、桥台、混凝土、砌体……等等很多,那座桥,我都不知道它是怎么通过检验的,这个你要问相关的质监部门。

  记者白然:那现在你为什么选择站出来?

  爆料人:现世报,因果报应,不管做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报,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活的有多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住的房子哪天就塌下来了,生怕自己的孩子在经过哪座桥的时候,桥就塌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过够了,社会需要警钟,所有人都需要警醒。

  ……

  录音时是白锦辉的微博发的,他用了以前的名字,发了一段配语:

  如果你们现在还不清醒,那么这段录音,请你们好好听。

  白锦辉微博粉丝数不多,起初转发的人还不多,后来,徐盛转发了,电竞圈的几个大神都都转发了,然后是pot,然后是t.o,连喜欢电竞的明星都转发了……

  转发的人越来越多。

  热搜上顶起一个话题,#社会,需要警醒;我们,需要安宁#

  录音仿佛只是一个信号。

  随后,徐盛就发表了一篇长微博。

  “入微博三年多,我从没发过虚假信息,也从不关注娱乐圈八卦,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微博只发时事热点,我以我父亲的名义发誓,以下的报道全部属实,如有半点虚假,我不得好死。”

  然后是洋洋洒洒一长篇,把华海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一条条全部清晰罗列出来。

  豆腐渣工程,以及那么多的坍塌的事故,一一列举。

  底下评论炸开了。

  加上前几天的录音时间,华海集团上了热搜第一。

  舆论倾向性的倒塌。

  这确实也源自于一千两百多万粉丝对徐盛的信任,确实,这几年,徐盛发微博都很谨慎,只发有实施依据,并且言论观点明确,模棱两可、还有娱乐圈的八卦他从来不关注,几年的累积,才积攒了大家对他的信任。

  事件很快引起了各界媒体的关注。

  就连徐长城参加活动的时候,都能被记者问及关于儿子拿他名字发誓这件事怎么看。

  徐长城在媒体面前没太多说,只说了一句,“儿子有点任性。”

  两天后,有位叫苏盏的作者转发了徐盛的微博。

  白锦辉说,“她最近在做这块专题,挺有名气的一个作者,听说她脾气挺怪的。”

  苏盏的微博。

  ——“我喜欢旅游,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和事,有一个小镇,他们经历过灾难,小镇的头顶上仿佛有乌云在笼罩着他们,可他们脸上依旧笑着,活着,由此,我想为他们写一个故事。”

  舆论几乎是压倒性的。

  周时亦心却越来越沉,好像快要沉到海底。

  在小公寓里,两人谁也不提,只字不提,更多的时候,话也不说,只知道做。

  更深入的进入对方身体里。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提你,不提我,不提爱,不提恨,不提过去,不提未来,只管现在。

  *

  白锦辉接到了几通电话。

  对方要他销毁录音,白锦辉笑了笑,“准备拿什么收买我?”

  对方也笑了,“你想要什么?”

  白锦辉不笑了,“我要你们偿命。”

  电话挂断了。

  徐盛也频繁接到几通电话,不过对方的语气,明显客气的许多。

  对方只要他删除微博。

  徐盛挂了电话。

  对方坚持不懈,又打,徐盛不耐烦了,直接摔了电话。

  另一个手机又响了,对方显然对他很了解,“徐先生,其实跟您无关,您如果一定要跟华海作对的话,我们也有办法对付您,您好好考虑删不删微博。”

  徐盛再次暴躁地摔了电话,“你有种对老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