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南诏的事情,就让她自己来解决吧。虽然她也不知道能帮到家里多少,但到底是经历过一世,不能白活了。

王府起行那日,因为队伍太过浩荡,吸引了很多百姓驻足围观。除了马车,还有十几辆牛车,上面都绑着半人高的东西,盖着厚厚的麻布。这里面有些是要进奉给天子的,有些则是送给都中的大小官员打点。

柳氏拉着顺娘到旁边话别,塞了一个香囊在她手里:“遇到难事再打开看,若是顺遂就不用了。”

顺娘将香囊收好:“阿娘,我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柳氏点了点头:“我一个人在府中,自然是无事的。你到了都城,要多听多看,别贸然出风头。王妃她们等着呢,快去吧。”

顺娘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还趴在车窗上向柳氏挥手。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舍不得阿娘,又对长安充满向往。因为是远行,嘉柔和崔氏也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木诚节和木景清则骑马。

柳氏恭敬地目送队伍行了很远以后,如释重负,有种山中无老虎的感觉。现在整个云南王府,她变成了最大的人。

“姨娘,我们进去吗?”身旁的婢女问道。

柳氏觉得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准备吧。”

她平日都呆在府中,不曾出过门。现在大王和王妃一离开,她忽然提出要出府,婢女和仆妇们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吗?”柳氏声音不大,却含着几分气势。

下人们自然不敢忤逆她,纷纷去准备了。

柳氏去的是城中的一座城隍庙,没什么人来。阳苴咩城虽然有很多寺庙,但不是各个都像崇圣寺一样,香火鼎盛。她独自走到大雄宝殿里面,在木鱼上敲了几下,有个僧人从角门里出来。

柳氏看了看四周,对僧人说道:“他们已经离开南诏了,我才敢来找你。那孩子之前生病,真是吓死我了。”

僧人颔首:“现在无事了吧?”

柳氏道:“请了慧能大师来看过,暂时没有危险。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出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份上,大王也不会让我进府。恐怕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夜只是喝醉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个孩子实在体弱多病,我就怕他们发现端倪。”

僧人道:“这你不用担心,别宅那边都安排好的,没人会知道孩子是抱来的。再者庶子又无法继承爵位,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威胁。你只要靠着这个孩子,在王府站稳脚跟就行了。”

“如此最好,麻烦你与那位说下,依照约定将我的祖宅还给我。还有我的女儿,也请他多多照顾。”柳氏说道。

“我会转达,你先回去吧。”僧人说完,便从角门离开了。

*

因为木诚节是奉召入都城,所以路上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到达长安。他们从朱雀大门进入,整条恢弘的街道便展现在眼前。

木景清是第一次来长安,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觉得比阳苴咩城大了许多,人也多了很多。不同肤色的人在街上走着或交谈着,其间最多的就是胡商,还有来自遥远西域的驼铃声响。

长安是市坊结构,大大小小的坊星罗棋布,十分规整地排列,商铺主要是集中在东西二市。

木诚节在长安也有府邸,在兴平坊,离皇城很近。

嘉柔对长安既陌生而又熟悉。除了儿时那段模糊的记忆,她对长安的印象只剩下前世的牢房和东市的刑场。

在长安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木诚节的府邸自然不能跟阳苴咩城的王府比,缩减了很多。事实上除了那些名门望族,皇亲国戚的府邸,能够占一个坊以外,百姓的住家都有严格的规定,很多都住的单房。

木景清自己住一个院子,木景轩需要乳母照顾,也分了一个院子,剩下的院子便不多了,嘉柔只能跟顺娘同住。不过好在一个院子里也不止一个房间,嘉柔也就同意了。

众人在府中各自收拾东西,木诚节先带着木景清去进奏院递名帖,顺便再带他拜访一下熟悉的几个官员,毕竟要打听曲江宴的事情。

崔氏则把嘉柔叫到自己房中,对她说道:“昭昭,我们明日就去拜访你的舅父和外祖母,到时候你打扮得好看些。”

“离外祖母过寿不是还有一些时日吗?”嘉柔问道。她本以为不用那么快去崔家的。

崔氏笑道:“我们刚到长安,他们便知道了,派了人过来,叮嘱我明日一定要带你过去。”

嘉柔对他们的印象很模糊了,有些还从没有见过面。前世她被抓到长安以后,崔家的人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她知道自己跟的人是谋反的逆臣,不能怪他们。

第14章

晚上,木诚节和木景清返回府中,崔氏已经备好了丰盛的晚膳,只等他们。木诚节入座以后,众人才敢动筷,木景清在外头跑了一日,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快朵颐。

木诚节却眉头微拧,似有心思。崔氏也不急于发问,等吃完甜瓜,孩子们都回去了,才问道:“大王,今日可是不顺利?”

木诚节也正打算跟她说:“今日在进奏院打听到的消息不好,朝廷军饷吃紧,圣人叫我们进京,多半是要我们加进奉。”

两税法推行以后,将其它的苛捐杂税一并去除,只收取铜钱。国家财政收入大量增加,用以扩建军队,镇压各地节度使的叛乱。但随着禁军的数量越来越庞大,国库还是入不敷出。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地方上。

崔氏皱眉道:“南诏本就不富裕,财富都集中在几大氏族手里。若再加进奉,只怕要落到百姓身上,他们会过得更不容易。这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木诚节的拳头重重砸在案上:“户部侍郎裴延龄!今日在进奏院,那厮的爪牙竟还暗示我要贿赂他,我没有理会。”

裴延龄原来只是个太常博士,舒王见他在财政上有一套,就向圣人推荐,才有了他的今日。此人实乃奸佞之徒,由他掌管赋税以后,与京兆尹曾应贤狼狈为奸,尽做些欺上瞒下的事情。知道圣人好敛财,便不择手段,盘剥百姓,民间多有怨言。

但因裴延龄极善阿谀奉承,且他主理财政以后,天子每年可进账五十万缗,所以那些弹劾他的大臣,大都被贬官流放了。朝堂上再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

“明日妾身带着昭昭和顺娘回家,与兄长说说此事。”崔氏道,“妾身知道大王不屑与他们为伍,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可以用钱财解决的问题,便不要吝啬。”

木诚节知道崔氏所言有理,但他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捡了别的话来问:“你要带着顺娘去崔家?”

崔氏点了点头:“既然让她来了,总要带她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妾身想,若是也能为她在京城找一门亲事,以后或许能跟昭昭互相照应。毕竟是自家姐妹,再也没有更亲的了。”

木诚节听她说的这般大度,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哪怕她在乎自己一点,恐怕也做不到对顺娘如此心无芥蒂。再想起当年那些事,立刻如鲠在喉。

“这些事情,你做主吧。”木诚节闷声道,“明日我带着二郎进宫,若赶得及便去崔家接你们。”

崔氏本还想跟他说一说为木景轩求医的事,木诚节却不怎么在意,去木景清的住处与他说事了。

阿常忍不住对崔氏说道:“大王最在意的儿子始终只有世子,那四郎君不过就是个妾生子,王妃也不用太把他当回事。”

“他要真不当回事,为何还生出来?一生出来就带回府里来了?”崔氏没好气地说道。

阿常忍不住笑:“我还当您一点都不在乎呢。那柳氏惯会使用手段,又装楚楚可怜,大王哪里是她的对手。您若愿意服软,向大王好好解释当年的事,也不会生生把他推给旁人。”

“我行得正,坐得端,无需解释。他跟谁在一起,我不在意。”崔氏扶着阿常回房,叮嘱道,“你把明日带回家的东西再对一遍。”

阿常应是,知道她惯是嘴硬。都已经劝了十几年,夫妻俩还是老样子,明明心里都在意对方,偏偏谁也不肯低头。她记得娘子刚到南诏的时候,还娇气得很,因为想家,几乎天天都要哭,那时大王还很耐着性子哄她。

时间能把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磨炼成沉稳的主母,也能把曾经的深情冲淡。

第二日,崔氏虽起了个大早,但木诚节和木景清起得更早,已经进宫去面圣。

嘉柔还赖在被窝里,硬是被玉壶拉了起来。她看到玉壶忙里忙外,吩咐婢女拿衣裳,又取出香粉口脂,吓了一跳:“不过是去崔家,不用这么隆重吧?”

玉壶却不以为然:“您好歹是堂堂的郡主,跟着王妃回乡省亲,总要让人看到风光的一面,才能知道你们在南诏过得好是不是?而且婢子打听过了,都城里的娘子都要盛装才能出门,素了不好。”

嘉柔想了想昨日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女子,的确各个浓妆艳裹,千篇一律。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玉壶也没有打扮得太夸张,但薄施脂粉,已经艳惊众人。

玉壶为嘉柔梳了双鬟,绑着镶嵌珍珠的发带,并簪几朵不同颜色的小绢花,耳戴明月珰,更显得明眸皓齿。上身是绿色的暗纹窄袖短襦,搭配一条浅黄色的团花高腰襦裙,垂下两条宫绦,轻纱的帔帛挽于手臂间,行走间十分飘逸。

嘉柔到了府门前,崔氏正在和顺娘说话,顺娘也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杏色的兰花纹高腰襦裙,梳着和嘉柔差不多的双鬟,但用银簪和珠钗点缀,添了几分华贵。

本来她昨夜听到阿常的话,今日早起,特意费了一番心思。崔氏见到,也直夸她出色,她便有些沾沾自喜。可嘉柔出现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身上没有一件名贵的首饰,衣服也选的是非常普通的花样,谈不上盛装,可天生丽质,气质华贵,顺娘还是立刻就败下阵来。

“阿娘,让你们久等了,这就走吧。”嘉柔说道。

崔氏点头:“怎么也不见你配些好看的首饰?”

嘉柔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这样打扮还不行吗?”

玉壶忍不住抱怨:“王妃,就这样还是婢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要不,郡主非得穿男装不可。”

崔氏等人都笑了起来,阿常说道:“小娘子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倒无需那些艳俗之物了。”

阿常这话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的,顺娘听了却觉得难堪。等坐进马车里,默默地把头上的珠翠拿了大半下来。

婢女春桃惊讶问道:“三娘子,您这是干什么?我们可忙活了许久呢。”顺娘苦笑:“你没见郡主打扮得那么素淡,我能越过她去吗?”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忽然有点明白阿娘说的,妾不如衣的道理了。身为庶女,连穿衣打扮都不能随心所欲。

崔家在太庙旁边的崇仁坊,离东市也不算太远。临近的几个坊里都住着皇亲国戚,高官显要,街上有兵卫巡逻,所以比外面要安静许多。

还没到府门,远远就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边,四角垂挂着鎏金香球,还有帷幔装饰。随从和侍卫的数量也不在少数,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

“阿娘,崔家今日好像有客。”嘉柔对崔氏说道。

崔氏往窗外看了一眼,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冷意。她还道为何兄长和母亲偏要她今日回来,原来那人也回了。

门房的人看见崔氏和嘉柔,连忙进去禀报。过了会儿,崔植便领着人,亲自出来相迎。

“见过王妃,郡主。”崔植拱手一礼。他的面相十分板正,身型清瘦,穿这身居家的常服。

“都是一家人,阿兄不用多礼。”崔氏抬手,侧头对嘉柔说,“昭昭,过来拜见舅父。”

嘉柔小时候,崔植曾去过一次南诏,对他还有印象。她上前行礼,崔植扶住她的手肘:“郡主,可不敢当。”

“舅父还是叫我昭昭吧,不然显得生分了。”嘉柔背着手,轻轻笑道。

她小小年纪,容貌已经有逼人的容色。崔植应好,抬手让她们进去。崔氏和崔植走在前头,崔氏问道:“阿兄叫我今日回来,是因为她么?”

崔植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阿念,叫你回来,正是你阿姐的意思。都这么多年了,你们姐妹俩还没放下那件事吗?”

崔氏目视前方,语气冷淡:“我没有这种阿姐。”

崔植叹了口气,也不说什么,只领着他们往老夫人的住处走去。崔家系出清河崔氏,家大业大,院子修得十分典雅,各处以曲廊相连,竟有大半都是园林。

还没到老夫人的住处,就听到里面有谈笑的声音。院子里站着盛装的婢女,顺娘觉得吃惊,她们穿得比寻常人家的娘子还要好。

崔氏走入房中,崔老夫人坐在正中的檀香木塌上,鬓发银白,面容慈祥。而她身边是个穿着孔雀纹云缎裙,梳着朝月髻的富丽女人,发髻上插着精美的赤金步摇,光彩照人。

崔老夫人眼神不太好,定定地看着走进来的女子,声音微颤:“是我的阿念回来了?”

“母亲。”崔氏快步走到崔夫人榻前,跪了下来,抓着她枯槁的双手,哽咽道,“是我,您身子可好?”

崔老夫人摸着崔氏的脸,一把抱着她,嘤嘤地哭了起来:“阿念,你可算回来了。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崔氏亦动容,同样泪流不止。离开的时候,母亲依依不舍地送了她很远,转眼十多年过去,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母亲,阿念回来,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还哭了呢?”旁边的妇人摸着老夫人的背安抚道,“流泪对您的眼睛可不好啊。”

崔氏闻言,放开老夫人,帮她擦眼泪:“母亲,您的眼睛怎么了?”

崔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岁数大了,什么毛病都来了。只是看东西没那么清楚,不要紧的。来,你坐我身边,快把昭昭叫来我看看。”

崔氏依言坐在老夫人的身侧,母女俩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嘉柔上前给老夫人下跪磕头,老夫人忙道:“昭昭是郡主,可不敢行这么大的礼!”

崔氏按着她:“您是她的外祖母,受得起这一拜。”

崔老夫人这才没说什么,含笑看着嘉柔。等嘉柔起身以后,对着那名妇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崔氏冷淡地介绍道:“这是舒王妃,你的姨母。”

第15章

崔氏从没有提过这位姨母,嘉柔也没见过,但对她的事时有耳闻。

譬如她性喜奢华,常在骊山的别业举办宴会,遍请都中的贵妇人,很会引领都城中的风向。传言她有一条用翠鸟的羽毛编织的裙子,各个角度看会有不同的光泽,十分艳丽。富贵人家纷纷效仿,导致都城附近的翠鸟差点灭绝,宫中还特意为此下了禁令。

本以为是个骄奢傲慢的妇人,看着又不像。

“见过姨母。”嘉柔行礼。舒王妃大大方方地受了,轻巧地说道:“第一次见你,备了份薄礼,你拿去玩玩吧。”说着示意身后的婢女将东西拿上来。

婢女将盒子打开,屋子里的人都发出惊诧声。

那是一对用和田玉打磨的夜光杯,杯薄如纸,光亮如镜,纹饰天然,贡品里头也找不到这样等级的。嘉柔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自然知道这对夜光杯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但她也已经看出来,阿娘跟这个姨母的关系似乎不大好,犹豫着没有接。

崔氏却开口道:“既然是舒王妃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了吧。”这口气分明透着客套和生疏,一点都不像是姐妹。

嘉柔这才收下,向舒王妃道谢之后,坐到了崔老夫人的身边。

崔植见满屋都是女眷,自己留着也不方便,交代妻子卢氏好好陪着,先行离开了。

卢氏亦系出名门,可跟两位王妃在一起,便有些不够看了,只能退居末座。她也送了一个见面礼给嘉柔,是一套刻着花开富贵纹样的金臂钏。

崔老夫人说,这是卢氏给二娘子准备嫁妆时,一并请都城中最好的金匠融了她当年陪嫁的黄金,特意打造两对出来,世上绝找不出第三套。

站在旁边的顺娘听了,不禁咂舌。这都城里的名门望族果然不同凡响,随便出手的见面礼,都是她一辈子没见过的好东西。相比之下,阳苴咩城的那些氏族,真算是小门小户了。

崔氏顺道介绍了顺娘,崔老夫人和卢氏倒没把一个庶女看在眼里,不过看崔氏的面子,还是赏了些东西。自然比不上给嘉柔的,但都是外头不常见的首饰,顺娘只觉得受宠若惊。

舒王妃打量她,忽然开口道:“这模样倒是生得不错,性子也安静,今年多大了?”

顺娘赶紧回到:“回王妃的话,小女今年十三岁。”

“倒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舒王妃点了点头。

顺娘听了脸一红,没想到刚进都城,托了崔氏的福,竟然可以跟这样高贵的王妃说上话,心里还美滋滋的。

崔氏不愿让她们多接触,叫顺娘退到旁边。舒王妃起身道:“母亲,我也该进宫了。您很久没见阿念,好好跟她聊聊,过几日我再回来看您。”

崔老夫人随口应好。她现在心思都在崔氏和嘉柔身上,对舒王妃就难免冷淡了一些。

崔氏更是没有接话,只当做没听见。倒是卢氏跟着起身道:“您怎么不多坐一会儿?长平郡主又在宫里闹了?”

舒王妃叹气:“是啊。她自小养在太后身边,性子骄纵,听说要嫁给淮西节度使,竟然闹着绝食。太后特命我进宫去劝,我也只能试试了。谁教这桩婚事是大王一力促成的。阿嫂留步,我自己走就成了。”说完,她带着屋里近半数的婢女仆妇,翩然离去。

卢氏还是禀了崔老夫人一声,出去相送。

嘉柔早就知道长平会嫁给虞北玄,却不料是舒王从中牵的线。她一直觉得虞北玄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崛起,必定有朝中的力量相助,也许正是舒王。

舒王曾经一度离皇位很近。若他当上皇帝,施政必跟元和帝不同,也许就不会发生虞北玄谋反的事,所有人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但嘉柔这一世已打定主意远离虞北玄,所以皇位争斗的漩涡,也跟她没有多大关系。

崔氏听到淮西节度使的时候暗暗吃惊,再看嘉柔,见她一切如常,才放下心来。这世间有很多造化弄人,看来她跟虞北玄的确没有缘分。

崔老夫人突然问道:“昭昭十五岁了?不如嫁给我们大郎,也好亲上加亲。大郎的眼光高啊,这些年上门提亲的那么多,他一个都看不上。”

嘉柔正在喝茶,闻言差点被呛到。她的表兄崔时照,以前跟着崔植去过南诏,两人见过一面。但嘉柔活了两世,早就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印象里是个很寡言的少年。

崔氏知道老夫人记性不好,连忙说道:“母亲,您忘记了?昭昭十年前就许给李家的四郎了,怎么能嫁给大郎。”

“是这样吗?”崔老夫人认真回忆了下,有点遗憾,“我还想把昭昭留在身边呢。这俊俏的小模样,配咱们大郎刚刚好。”

老夫人说得有点孩子气,崔氏安慰她:“等昭昭嫁去李家,我让她经常回来看您。以后都住在都城,往来就方便多了。”

“好,定要让她常来。”老夫人这才高兴了些,搂着嘉柔不肯放手。

婢女过来禀报:“老夫人,大郎君和二娘子过来了。”

老夫人眯着眼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快叫他们进来吧!”

随后,一个年轻男子和一名少女,便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崔时照生得高大挺拔,长着一双桃花眼,本应是温柔的面相,偏偏不苟言笑。身着广袖宽袍,颇有股文人的风雅之气。顺娘看着他的侧脸,不知为何,心跳陡然加快。

崔雨容也是亭亭玉立,虽没有兄长那般出众,可天生嘴角带笑,看着很和气。

他们行礼之后,崔氏感慨道:“我离家时,二娘还抱在手上呢,转眼都是个大姑娘了。阿兄好福气,养出这一双儿女,都城中也找不出几个了。”

崔时照只淡淡作揖,崔雨容却说道:“姑母过奖了,雨容一直听父亲母亲提起你,可惜您离家时年纪小,已经想不起来了。今日终于见到,总觉得亲切。”

崔老夫人听了就笑:“阿念,你听听,二娘这嘴巴,惯是会哄人的。比她阿兄那闷葫芦不知好多少倍。”

崔氏也忍不住笑,兄妹俩一母同胞,当真性子完全不一样。崔雨容又看嘉柔:“这位就是嘉柔表妹吧?生得好俊俏!”

嘉柔虽然没跟她见过面,但觉得这位表姐性子活泼开朗,个性率真,不由生出好感。

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很快就坐在一起畅聊了起来。

崔雨容贴着嘉柔的耳朵说道:“我从阿兄那里听过你。”

嘉柔看了一眼崔时照。这位进来以后,可是一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她问道:“哦?表兄是怎么说我的?”

崔雨容道:“我听说,他年少时去南诏,跟着你和姑父去打猎,被你养的猞猁咬到屁股,还被你扒了裤子涂药。有没有这回事?”

崔雨容要不提,嘉柔当真忘了。

那年他们去打猎,崔时照被她养的小猞猁吓破了胆子。猞猁这种东西,擅长捕杀小动物,爬树游泳都不在话下,南诏的贵族打猎时几乎人手一只。可那东西很是欺软怕硬,崔时照便被它咬了。

当时她年纪小,也没想太多,好心帮他上药,他还闹别扭。

想必是记仇记到现在,所以不想理她了吧。

卢氏送了舒王妃回来,看屋里气氛热闹,便说:“今日,王妃不如留下来用午膳吧?”

崔氏也想多陪陪老母亲,还有事情要问崔植,点头答应:“麻烦阿嫂了。”

“自家人说得哪里话。”卢氏笑着摆了摆手,又出去张罗了。家中有客人,饭菜自然不能跟平日一样,要准备得更丰盛,才能彰显女主人的贤惠。

午间用膳的时候,崔雨容和嘉柔还是坐在一块儿,她说道:“你好多年没来长安了吧?后日我们去骊山的别业玩,你去不去?”

骊山又名绣岭,以汤泉闻名天下,山势逶迤,草木繁盛,很多富贵人家都在那里修了别业。嘉柔来过两次长安,都没去过骊山,自然有些心动。

她询问崔氏,崔氏笑道:“你想去便去吧。”难得她没有因为虞北玄的事情影响心情,崔氏自然不会阻扰。

崔雨容高兴道:“那后日我和阿兄去接嘉柔。”

崔时照听到这里,暗暗地松了口气。他低头吃饭,伸筷子的时候,忽然跟嘉柔夹到同一个菜,嘉柔立刻放开了:“表兄先。”

他却转而夹了别的,神色清冷。

嘉柔无奈,这个人也太记仇了吧?好像跟她夹一道菜都很不乐意。但这位以后可是元和帝的重臣,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用过午膳,卢氏扶着老夫人回去休息,崔氏则跟崔植去书房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