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顺娘自己哭着跑来,跪在崔氏的面前,替柳氏求情。

“母亲,姨娘定是一时糊涂,才会铸成大错,求求您给她一个机会吧。”她哭得伤心,不停给崔氏磕头。她从小跟柳氏相依为命,可柳氏做的事全部对她隐瞒。她知道了以后也是又震惊,又不知所措。

崔氏皱眉道:“你先起来说话。”

“母亲不答应,顺娘便不起来。”顺娘坚持道。她这个时候再不奋力一搏,等阿娘被赶出去了,剩她一个势单力薄,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有些话崔氏不忍说得太明白,嘉柔开口道:“顺娘,阿娘已经从轻发落了。你姨娘犯的错,不是小错。幸好我们发现得早,阿耶又向来刚正不阿,才没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你可知道若他们抓住阿耶的错处,会是什么后果?整个云南王府都会跟着倾覆!阿娘只是将她暂时看着,并未处置。这个时候,你应当知道轻重。”

顺娘擦干眼泪,不再说什么。她再闹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父亲一直都是站在崔氏那边的。只怪阿娘这次错得太离谱了,竟然帮着外人算计父亲。以父亲的性子,肯定是容不下她了,能保得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不错了。

她顿时觉得很迷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遇到事又该找谁商量。

日子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木诚节上奏书给朝廷,详细说明了此次内乱的经过以及结果。朝廷对有功之臣加以封赏,还犒劳了参与平乱的一众将士。看起来,好像是木氏和田氏成了最终的得利者。

跟着朝廷的宦官一起来的,还有李家的人,说来年的好日子都要排到三月以后。而今年的腊月十六,宜嫁娶。崔氏觉得日子仓促了一些,她还舍不得嘉柔。

可木诚节为免夜长梦多,一口应下。

第30章

婚期定下以后, 嘉柔被崔氏按在房中绣嫁衣。她那双手用来骑射还行,拿绣花针简直是难死她了。阿常和玉壶一左一右指正她的针法, 崔氏坐在榻上, 看到她的样子, 笑道:“你也该好好磋磨一下了。我和你阿耶平日太纵着你, 由着你的性子来。等嫁到李家以后, 给郎君做一双鞋子都做不来。他该笑话你了。”

嘉柔不信李晔身边没个懂女红的婢女, 说不定跟长安城的贵公子一样,早就有通房了。阿常说道:“小娘子身份尊贵,倒未必用得着她动手。只是这嫁衣,自己绣的才更有意义。”

嘉柔又耐着性子绣了几针,木夫人和木嘉娴过来了。崔氏起身相迎:“阿嫂怎么过来了?”

木夫人笑着看嘉柔:“我听闻李家的婚期定下,特意过来给郡主送贺礼的。”她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描金凤纹的黑漆木盒,打开来, 是一对赤金宝钗。上面那支的钗头是牡丹花, 含丝吐蕊, 栩栩如生。下面那支是凤头钗, 眼睛用红宝石镶嵌, 垂下流苏。

“阿嫂费心了。昭昭,还不快谢过伯母。”崔氏收下, 对身后的嘉柔说道。

嘉柔谢过木夫人, 她知道这对钗子必定价值不菲。而伯母一贯是很节俭的人, 一件大裳都会穿好几年。若没有阿伯那件事, 她对两位真的是满怀感激的。

木嘉娴话很少, 姿色平平,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后。她以前很是亲近嘉柔,嘉柔去哪儿也都带着这个堂妹。直到有一天,嘉柔无意间听到她跟另外一个娘子抱怨:“每次跟木嘉柔在一起,我都像影子一样。那几位兄长平日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有跟在她身边,他们才会跟我说话。”

那以后她再来找嘉柔,嘉柔就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就淡了。或许本来就没什么感情。

木夫人对崔氏说道:“转眼郡主都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还记得她满月时,我将她抱在手中,怎么也舍不得放下。她阿伯就夸,这女娃长得漂亮,怪招人疼的。”崔氏笑着应道:“是啊,兄长还脱口而出‘昭昭如日月之明’,我跟大王就叫她昭昭了。儿女长大,我们便都老了。阿嫂,二娘的婚事,可有眉目了?上次您说跟田家…”

听到这一句,木夫人的表情有点僵硬:“还在相看呢,也未必就是田家。”若被人知道田德成拒婚,二娘以后哪还有颜面?

“田家郎君固然不错,多看几家也是好的。”崔氏顺势说道。嘉柔见崔氏跟木夫人如往常一般亲热地闲话家常,有点佩服她。换成是自己,未必能装得这么若无其事。

“阿娘,你知道吗,阿耶他…”木景清大步从外面走进来,最后几个字在看到木夫人和木嘉娴的时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如此明显的停顿,让屋中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安静。

嘉柔走到阿弟身边,开玩笑地说道:“你怎么话说一半,伯母又不是外人,阿耶到底怎么了?”她眯了眯眼睛,暗示木景清。木景清这才说:“哦,阿耶说想见阿娘,我不知道伯母也在…怕阿娘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崔氏笑着摇了摇头,“阿嫂别见怪,他就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木夫人识趣地说道:“既然大王有事,我和二娘就不打扰你们了。这就告辞。”

崔氏颔首,让婢女送她们出去,又屏退左右。木景清这才坐在崔氏身边说道:“刚刚吓死我了,差点说漏了嘴。阿娘,柳姨娘一定要见阿耶,阿耶便去了一趟,怎料出来后大怒,已经命人拿了毒酒过去,要赐死她。”

崔氏和嘉柔都有点惊愕,崔氏自语道:“我原以为他顾着柳氏生了顺娘的情分…应该不会置她于死地。柳氏到底说了什么?”

木景清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阿耶说,知您信佛,不忍杀生,那就由他动手。只不过此事还得压下,对外就说柳姨娘病着就好了。”

“罢了,本就是他的妾,随他处置吧。”崔氏拿起桌上的佛珠,默念了几句佛经。

顺娘得知消息时,已经无力回天。终日以泪洗面,不肯见人。她恨父亲的绝情,后悔当初跟阿娘进云南王府。如果还在别宅,不生那些心思,她也不至到了孤苦无依的地步。父亲甚至怀疑自己不是他的女儿,厌弃了她。会不会到了最后,也给她一杯毒酒?

她又害怕又伤心,躲在房中,甚至想一死了之。

“三娘子。”婢女燕儿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自从知道春桃是崔氏的人以后,顺娘就收买了燕儿,为己所用。表面上她还是最看重春桃,但实际上已经只信任燕儿。

如今顺娘万念俱灰,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她。

燕儿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婢子今日去买东西,回来时被一个人撞了下,这信就揣在怀里了。上面写着您的名字,您要不要看看?落款是长安乐胜坊。”

乐胜坊?顺娘只觉得这个地名很熟悉,想起来是阿娘那个锦囊里的。她立刻坐起,一把夺过信,拆开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她的脸一阵青又一阵白,咬住嘴唇。静坐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只要能让她脱离苦海,日后可以有尊严地活着,她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虽然她不知对方是谁,但是阿娘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她走到书案后面坐下,提笔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封好交给燕儿。再三叮嘱:“你将信送出去,不要被任何人发现。事成之后,我保你荣华富贵。”

*

湖州州学,此夜,云淡风轻。

李晔坐在敞轩里看书,案上点着两盏烛灯。有一个穿着玄袍的老者提灯而至,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在这里呀?”

李晔连忙起身,对老者拜道:“院长,是学生在这里看书。”

老者把灯举高一些,看清李晔的脸后,脸一板:“又是你。不是已经举荐你去尚书省受试了吗?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临近科举考试,全国的州学几乎都没有剩下保荐的名额,独湖洲有名考生因私人原因不能参加,所以把名额空了出来,李绛身为宰相,自然有本事让李晔来这里顶了那位考生的名额。

原本核对完身份,再往尚书省一递名帖便可以回去了。但李晔喜欢湖洲州学的环境,加上这里藏书丰富,他忍不住多留了几日,夜夜秉灯苦读。

老院长最不喜欢这些靠着祖荫的官家子弟,轻轻松松就拿走别人辛苦几年才能得到的名额,对李晔的态度自然也不好。他不管对方身份多么显贵,从他这里出去,就是他的学生,难道说几句还不行了?

“您别生气。”李晔好脾气地说道,觉得这个院长有几分恩师的影子,“学生若高中,必定记得院长的举荐之功。请圣人亲书门额,为州学争光。”

院长瞪眼,唾沫横飞:“小儿好大的口气!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受试者千人,进士科及第者不过三十。你当考中容易?若你这年纪能考中进士,老夫甘愿拜你为师!”

李晔笑了起来:“那学生可就记下了。他日若有幸雁塔题名,望院长还记得今日所言。”

院长认为这后辈说话好生狂妄,但偏偏态度又十分恭敬,觉不出无礼的意思。这些官宦子弟考科举也不过是个名目,能有多少真凭实学?他不信李晔能高中,吹了吹胡子,提着灯笼转身走了。

李晔复又坐回案后,从袖中掏出帕子擦脸上的零星飞沫。丝帕柔软,那歪歪扭扭的牡丹花,却有种别样的□□。他收到母亲的来信,云南王已经应下婚期,等考完科举,他便能迎娶她了。

“郎君!”凤箫快步走过来,“刚刚收到消息,武宁节度使到南诏,看上了木嘉宜。”

李晔沉吟。这武宁节度使徐进端是朝廷用来牵制河朔三镇的主力,在各藩镇之中,实力雄厚。他年不到四十,丧妻两年,一直未再娶,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从没少过。怎么忽然会对木嘉宜这个小姑娘感兴趣?两人的年岁可是差了不少。

凤箫说道:“听说徐进端去云南王府上做客,一眼便相中了三娘子。云南王本有些犹豫,但三娘子也愿意跟着徐进端,徐进端就直接把她带走了。虽说只是庶出,怎么说也是云南王的女儿,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我还听说,柳氏一直称病不出。”

李晔想,柳氏应该是凶多吉少了。从莫大夫口中得知木景轩的病症时,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个大概。他推测柳氏最后会不容于云南王府,却没想到云南王会杀了她。恐怕这也是促使木嘉宜最终决定远走他乡的原因。

这些节度使大都凶残暴力,好色成性,府中往往姬妾成群。她一个小姑娘居然敢只身入虎穴,这份胆识气魄,倒是巾帼不让须眉。

不过一个没有任何凭仗的庶女,所能做的选择本身就不多。

让他在意的是徐进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云南王府,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而这颗棋子落下,对整盘棋局又会有怎样的影响。

“郎君,广陵王知道您来湖州了,一直催您回去。他还说您要做什么官,尽管开口就是,考什么科举。”凤箫说道。他都觉得这话挺幼稚的。广陵王虽是天潢贵胄,但如今敢说这话的,也只有舒王了。

李晔皱眉:“我说了这是李家的事,不用他插手。他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广陵王年岁已经不小,却膝下无子,常因此事被圣人和太子训斥,说堂堂郡王,身边竟只有一个王妃。

当初立妃时,史官言官,搬出了一堆违反礼制,同姓不婚的大道理,欲拼死阻拦。但李淳是皇室中人,只要不是同宗□□,谁又能阻止他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之后都说广陵王是皇室难得的情种,只专情一人。

可广陵王的心腹都知道,广陵王妃是因为有李晔这个弟弟,才会如此得宠。只可惜嫁过去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众人当然着急了。

*

十一月下旬,进士科公布及第人选,本届共录用三十一人,崔时照名列第十,而李晔则是最后一个。嘉柔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抵达长安。她觉得十分意外,李晔怎么会突然去考进士科呢?

玉壶说:“听闻李家郎君这进士之名来得很是坎坷。四位审卷的考官,有两位判他不过,两位判他过,这本是要落选的。最后可能看他是李相公之子,又为他破格增设了一个名额。崔家郎君就比较厉害了,三十一人中最少年。”

崔时照可是元和帝的股肱之臣,三十岁时便做到了吏部侍郎。考个进士科,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李晔此举实在让嘉柔想不通。上辈子,他应该一直默默无名才对。难道这辈子因为娶了自己,他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那她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过人之处。

再进长安,她已是待嫁之身。这趟,她跟崔氏先行,木诚节和木景清还留在南诏处理公务。临近婚期时,他们会再快马赶来。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停留在都城太长时间,又被舒王找麻烦。

关中地区已经是冬日,跟四季如春的南诏相比,长安就如同冰窖一般。但作为南方人,对北国雪景还是有几分憧憬的。嘉柔走下马车,裹紧身上的皮裘,手中还抓着小暖炉。心想,幸好那嫁衣有好几重,否则她还没嫁到李家,估计就被冻死了。

第31章

李府门庭若市, 得知李四郎首试便金榜题名之后,整个长安城的勋贵圈子仿佛油锅入水一样炸开了。李晔年幼时便有神童之称, 后来逐渐泯然众人, 又多年称病不露面, 人们几乎都忘记了他的存在。没想到他一试成名, 很多边边角角的妇人便连番上门, 透露了那么几分想要塞个庶女过来的意思。

郑氏觉得自己在李家窝囊了这么多年, 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一回了。在李绛面前讲话的时候,声音都大了几分。她虽出生于荥阳郑氏,却是个庶房嫡女。因为二十多年前,李绛这个鳏夫,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还得罪了权势滔天的卫国公府,哪家敢嫁闺女给他做续弦?

多亏郑氏的父亲有几分眼光, 觉得郑氏年纪大了, 就托人说亲, 嫁给了李绛。这才有了二十多年后, 郑氏这个宰相夫人的名头。

“相公, 妾身跟您说话,您在听吗?”郑氏跪坐一旁, 看李绛翻着书卷, 心不在焉的, 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李绛肃容说道:“他马上要成亲了, 你这个时候给他纳妾, 云南王府怎么想?还是等他娶妻之后,让郡主给他张罗吧。而且,”李绛抬头看了郑氏一眼,“你未必能做主。”

这话郑氏就不爱听了,她的亲儿子,她怎么不能做主了?那位郡主金枝玉叶,恐怕自己都要人照顾,怎么能照顾好她的儿子?最多娶回来当个摆设罢了。

“相公这话说的。当时您跟他闹脾气,还打了他。若不是妾身出面,能劝动四郎考科举吗?大郎和二郎都有孩子了,四郎身边连个体己的丫头都没有,实在太说不过去了。”郑氏喃喃道,“不如过几日,妾身将她们都请到府上来,再好好看看。”

李绛是懒得理会这些事,便由着她去了。郑氏就是个内宅妇人,没有太高深的见识,这也是李绛与她无话可说的原因。

郑氏见李绛不爱搭理他,知道跟他商量也是浪费时间,就告辞出去了。

她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要跟大媳妇商量。李家实际掌管中馈的,是李暄的妻子王慧兰。王慧兰素有才名,尤善书法,都城中很多贵女都模仿她的笔迹。她出生于太原王氏,父亲是武宁侯,姑母嫁给成国公为妻。而宫里的韦贵妃,就出自成国公府,还特意给她请了个封号,为荣安县主。

所以她在李家的地位,十分尊崇。

郑氏走到她所居住的院子,婢女进去禀报了,才请郑氏进去。郑氏早年间还不习惯这做派,明明自己是长辈,却好像低了王慧兰一头。可后来想想也释怀了,人家是县主,李暄也并非她所出,王慧兰敬着她是婆母,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走进屋里,屋中陈设奢华,地上铺着绒毯,正对门就是一面兰草的竖屏。隔间的黄梨木矮柜上放着一盆水仙,宝瓶里插着未绽的红梅。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香气。一名婢女正在煮茶,茶炉咕噜作响。王慧兰从书案后起身,笑道:“大家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快请坐。”

她的姿色虽不算出众,气质却超凡脱俗。

郑氏坐在案上,王慧兰拿了鎏金的手炉递给她:“外面天冷,您快暖暖手吧。”

郑氏顺从地接过,对她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跟你说。我想为四郎纳一门妾,过几日,想请那些娘子到府上来看看。”

王慧兰正在喝茶,闻言顿了一下:“这件事,大家跟四弟商量过没有?”据她所知,李晔不怎么近女色,都这个年纪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原先家里人都觉得是因他体弱,也没怎么在意。这几日,李府门庭若市,王慧兰也听说好些人给郑氏出主意,要她帮李晔纳妾。

郑氏老实地摇了摇头:“跟他说也没用,他八成是不答应的。等我看好了人,直接把人带进府里,我不信他还能把人赶出去?”

王慧兰笑道:“大家,纳妾固然是好事,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四弟马上就要娶妻,这个时候把人迎进来,恐怕骊珠郡主会不舒服。不如等她过门以后,您再把这件事交给她办,也显得名正言顺。再说,也许四弟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李晔虽在骊山别居,可到底是李家嫡子,纳个妾有何难的?可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那个心思,也不可能中个进士就改变了。王慧兰虽然跟李晔接触不多,但掌管着整个李家,起码的眼力劲还是有的,否则李绛也不会放心让她主持中馈。

郑氏想了想儿子那个性子,觉得王慧兰也有道理。离去以后,婢女宝芝来给王慧兰添茶水。她是王慧兰的陪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说。

“娘子觉得四郎君这回一反常态,是不是对那个骊珠郡主动了真心?所以才劝夫人先别纳妾。”宝芝问道。

王慧兰吹了吹茶汤,淡淡地说道:“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哪个有真感情?夫妻都是凑合着过日子。我之所以阻止大家,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本来李家与云南王府结亲,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大人那边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

宝芝点了点头:“那娘子觉得,骊珠郡主与郭娘子比,哪个更厉害?相公要四郎君回家住,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可是郡主呢,品级比您还高,不是郭敏之流可以比的。”

这个问题,王慧兰倒没有想过。郭敏虽出身显赫,但是到底没有封号在身,平日在她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想当初她出嫁的时候,父亲便是考虑到这一点,特意告知姑母,让她进宫向韦贵妃求了个封号,用来压住郭敏的。好在郭敏对主持中馈也没什么兴趣,但两个人既为妯娌,免不得会将对方拿来比较,明争暗斗。

如今又要塞一个进来,身份贵为郡主,王慧兰是有些压力的。

“你派人去打听打听这个骊珠郡主的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王慧兰说道。

*

成亲之前,嘉柔不能跟李晔见面,而且崔氏为了磋磨她的性子,将她拘在府中绣嫁衣,看管得极严。嘉柔长这么大,崔氏都十分放任她,这次一反常态,大概也是被柳氏母女的事情刺激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武宁节度使会突然上门,还看中了顺娘,而顺娘也愿意跟他走。武宁节度使,就是上辈子虞北玄最后求助的那个人,据那个宦官所说,虞北玄还要娶她的女儿。

嘉柔不知这是否为一个巧合。但那日崔氏和她送顺娘离开的时候,顺娘痛哭着跟她们告别,眼里的却不是伤心,而是冰冷。经历那番变故,她失去了母亲和弟弟,也失去了整个云南王府,想必心境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些路是自己选的,哪怕刀山火海,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无法回头。现在的顺娘和当年的她,其实很像。

而且嘉柔还注意到一件事,来了都城这么几次,没有听到旁人提玉衡的名字。可是这个人,却对整个天下局势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广陵王逆袭登基,到力主削藩,再到对淮西用兵,他都在幕.后推波助澜。可以说是成就元和帝的大功臣,所以元和帝登基以后,曾许以宰辅之位,他却坚决推辞不受,还一度隐退。

一个人辅佐帝王登基,不是为了权势地位,那是为了什么呢?

嘉柔不止一次地听虞北玄说过,他一生最忌惮的敌人,就是玉衡。

后来淮西的战事起,元和帝请玉衡出山。他的确很有本事,虽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却能号令千军万马。此人就算上战场,也从不露面,但他极善兵法,在与虞北玄几次的交手之中,都占了上风。虞北玄可是一路从沙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大将,鲜有对手,却屡屡载在玉衡的手中。徐州之战,也是玉衡力挽狂澜,扭转了整个局面。

她甚至怀疑上辈子突然出现在蔡州的那支奇兵,就是玉衡指使的,才让她落入元和帝的手中。

只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虞北玄根本没有为了她而落网。一个企图颠覆帝国的野心家,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大业。这些男人还是不够懂男人。

这辈子,若有幸见到玉衡,她也想看看是何方神圣,有没有长着三头六臂。那人拥有着帝王的绝对信任,掌握着天下至高的权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愿身处庙堂。

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尽管他可能是上辈子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不过他也好,元和帝也罢,她虽被处以极刑,但本就立场不同,嘉柔并不怪他们。这辈子,只要知道广陵王是最后的赢家,她老老实实地拥护他,想必不会再像上辈子那么惨了。

第32章

木诚节从南诏赶到都城, 还带了不少人同行。木城孝父子是自家人,不想连田德成都一起来了。

嘉柔在院子里见到田德成, 十分意外。她本想直接走开, 田德成忽然拦在她面前:“我就跟你说几句话行吗?”

他生得虎背熊腰, 穿着一身窄袖圆领长袍, 一副很凶悍的模样, 偏偏说话的声音又是温柔细致的。他对嘉柔说:“这次南诏出事, 就剩田家和木家了。我们俩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要嫁人,我作为兄长,总要来看看的。”

嘉柔没想到他说这个,想起小时候他总跟在自己身后,笑嘻嘻的模样, 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不喜欢田德成, 嫌他长得不好看, 也不够聪明, 更没有能力。可论讨厌, 也谈不上。毕竟田德成除了跟阿弟结过梁子,对她一直都挺好的。

她这个人的缺点就是有些以貌取人, 喜欢这世间一切好看的东西。大概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少年, 一下子将她对男人的审美提到一个高度, 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 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娶你为妻。你定了婚期, 我还想过带你走。我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你跟着我在一起,大概不会开心吧…”田德成讪讪的,又问,“你见过那个李晔吗?你喜欢他?”

就长相来说,嘉柔挺喜欢李晔的。她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我这个人其实缺点挺多的,不太适合你。你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这种时候,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

田德成却很坦然:“嘉柔,你不用不自在,喜欢你是我的事。阿耶给我在金吾卫中谋了个中候的小官,以后我留在长安,你有事可以来找我的。若是信不过其它人,也可以让我帮你给南诏传信。”

嘉柔谢过他的好意,只不过他要留在长安?田夫人竟然能舍得这个独子。

田德成似看出她还有顾虑,知道很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南诏已有分崩离析之势,这次内乱不过是个开始。家中为他安排好后路,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嘉柔马上要出嫁了,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说这些事。

他私心里,愿她一直是那个笑如银铃的小女孩。

离婚期越近,嘉柔心里越紧张,只是她面上装着很平静,看着周围的人在替她忙忙碌碌。前世她没有过六礼就跟了虞北玄,跟他圆房也是在回到蔡州不久以后。那时朝廷已经下旨要虞北玄迎娶长平,所有人都在为那场大婚而忙碌。而她想漏夜偷偷离开,却被虞北玄逮个正着。

那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她被他压在床帐之上,跟他纠缠到凌晨,最后直接晕了过去。他大概是怕她还有力气逃走,在长平嫁来之前,她都是躺在床上渡过的。今生她既然嫁给李晔,自然要尽到做妻子的义务。只是每每想到那段回忆,还有撕裂身体的巨痛,她就有些畏惧。

就连后来虞北玄与她亲热,她都十分抗拒。几乎都是被他强迫着有了那些事。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更不觉得享受,有时候眼睛闭一闭就过去了。

亲迎的前一日晚上,崔氏带着卢氏来给她梳发。卢氏坐在嘉柔身后,拿着她一把乌黑发亮的长发,边梳边说:“郡主这头发真是像极了王妃,又漂亮摸着又舒服,以后想必郎君会很疼爱你的。”

都是关起门来的闺房中话,卢氏也没有避讳。嫁了人这些事都是难免的。

嘉柔含羞低着头,崔氏在旁笑道:“她就是脸皮薄,听不得这些。我这两日叫阿常教她,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往后在都城里,就靠着阿嫂帮我多照拂她了。”

“都是自家人,王妃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卢氏应道。

嘉柔看着铜镜里的卢氏,嘴角带着笑意:“舅母让阿娘不要见外,却一口一个王妃和郡主地喊着,这哪是自家人的叫法?舅母以后叫我昭昭可好?昭昭在都城里,也就跟舅母一家最亲了。”

崔氏也说道:“是啊阿嫂,你就别记得她是郡主,只当是自家的外甥女。”

卢氏愣了一下,她是个很循规蹈矩的妇人,说话做事都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越。被嘉柔和崔氏这么一说,她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一些,油然生出几分爱护的心思。

卢氏用银篦梳完发,阿常送她出去,崔氏坐在嘉柔的身边,又叮嘱道:“昭昭,你听阿娘说。嫁过去以后,你就不是郡主,而是李晔的妻子。不要再耍性子,凡事三思而行,敏于行而少于言。勤侍夫君,奉翁婆至孝,敬长爱幼。若能得李家上下和睦,阿耶和阿娘便放心了。”

“阿娘,您放心,我虽然不一定能做好,但会尽力去做的。”嘉柔靠在崔氏的怀里,“阿娘,再让女儿撒撒娇吧。”

崔氏摸着她的头发,面带微笑:“都要嫁做人妇了,还是这么孩子气。”

上辈子,她没有父母的祝福,没在他们身边尽孝。这辈子她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嫁给李晔,今后却还是要远离他们,隔着千山万水。嘉柔心中不舍,又跟崔氏说了好一会儿话,才送她离去。

漫漫长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大概是太紧张了。

婚礼在天黑以后进行,但崔氏一早就开始忙碌了。嘉柔睡到中午,才被崔雨容和玉壶等人从被窝里拉出来。

她昨夜没有睡好,坐在铜镜前,由八个婢女上妆,梳头和穿衣。成亲是要上大妆的,光□□就涂了好几层,还要描眉,点唇,上胭脂,再加花钿。崔雨容看着嘉柔,忍不住笑出声:“难怪你平日不喜欢上妆,这样真是看不出什么美丑来了。”

嘉柔叹了口气,镜中那个哪里是新嫁娘,分明就是个面白如纸的女鬼。

“表姐放心,等你以后嫁人,我也肯定会去看你笑话的。”嘉柔对崔雨容做了个鬼脸。

两个婢女过来给她盘发,用了层层的假髻,头发梳得又高又亮,插上华钗宝簪,活脱脱就像个大花篮子,毫无美感可言。不过婚礼贵在隆重,娘家是巴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戴在她身上,以示对她的重视,好让夫家不敢轻看。

她身上已经穿着一件素纱的高腰襦裙,胸前绣着牡丹花的纹样,寓意花开富贵。婢女拿来深青色的绣鸾凤纹大袖衫,那上面的凤尾还是嘉柔自己绣的,取鸾凤和鸣之意。配上一条镶嵌宝珠和石榴花纹的腰带和深色的蔽膝,穿上深青色的云头鞋,绣金色祥云纹的薄纱帔帛,整套婚服雍容华贵。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崔雨容奉崔氏之命,拿了一把团扇要嘉柔遮住脸,扶着她去了堂屋。

堂屋里摆着马鞍,马鞍前放置一个行障,嘉柔便坐在马鞍上静静等着李晔来迎。

夜幕降临时,前院忽然热闹起来,应该是新郎家的人来了。很多堂屋里的夫人娘子,也都跑去看热闹。新娘家的人在门前拦阻,不肯新郎轻易入门,抱得美人归。所以李晔要走到嘉柔面前,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外面喧闹了一阵,去打探的阿常跑回来:“李郎君和崔郎君两个人在门前对诗,不愧是新科进士,你一阙我一首的,谁都不肯落下风,真是妙句连出,我看好多人都恨不得拿笔记下呢。广陵王居然还派了好几个秘书省的校书郎来给新郎做傧相,那些都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我们这边哪里是对手。这会儿人快到了!”

嘉柔一下紧张起来,少顷,一大群人走进堂屋。隔着行障,嘉柔只能看见一个红色修长的影子站在外头,若芝兰玉树。她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两下,脑海中空茫茫的一片,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大概是《催妆诗》。然后那行障被撤了,李晔在她面前端然坐下。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如莲花的味道,跟她身上隆重的脂粉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她虽看不到他,但周围的人不停地在夸新郎俊俏,新娘有福气,她的脸颊没来由地发烫。他的确生得好看,配上鲜艳的红,应该会更衬得玉质出众。

两个人静静对坐着,等旁人进行完仪式。嘉柔手里明明举着团扇,遮住整张脸,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可还是听到他轻笑一声:“妆太重了。”他原是想看到一个貌美动人的新娘,却不想婚礼要上大妆,嘉柔直接面目全非了。

不过这样旁人就不会看见她的美貌,以后只给他一个人看就好。

不知为何,嘉柔听出他有很浓重的鼻音,似乎是感染了风寒。长安的冬日已经很冷了,虽然今年迟迟不下雪,可他的身子骨似乎不好?也不知病得是否严重。

“去向岳父岳母拜别吧。”李晔伸手将嘉柔扶起来,手也是冰凉的。

木诚节和崔氏坐在堂上,分别对嘉柔叮嘱了几句。崔氏眼眶发红,舍不得嘉柔。木诚节抓着她的手,宽慰了她几句,挥手命人送他们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