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府上, 李晔轻拍嘉柔的肩膀,她却睡得很沉, 没有苏醒之意。自从她嫁过来之后, 就特别嗜睡, 似乎前面十几年都没有睡够一样。李晔只能把她抱下了马车。

进了府门, 一个随从等在门边, 看到李晔抱着嘉柔, 连忙低头说道:“相公请四郎君到书房去,说有要事。”

李晔猜测是王府发生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对那随从说道:“你去告诉父亲,等我安顿好郡主就过去。”

随从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李晔继续往住处行去,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郭敏正在花园里赏梅,年关将至, 街上人多, 她也懒得出去。看见李晔从廊下走过, 手里还抱着一个人, 问身边的婢女:“四郎君今日出去了?”

婢女香儿回道:“好像是陪郡主回王府了, 准备了好多礼物。婢子早上看见他们拉了满满一车呢。四郎君身边的云松说是夫人准备的,可夫人哪有那么大的手笔。”

郭敏挑眉:“按规矩, 不是要等三个月以后, 拜了家庙才能回娘家?”当初她嫁过来没多久, 母亲生病, 跟李昶说要回家探望, 李昶都不允许。怎么木嘉柔却有这个特权?

“是啊。可是昨夜四郎君亲自去跟夫人说,得了夫人的允许。而且…”香儿在郭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郭敏抬头看她:“此事当真?”

香儿点头:“婢子是听县主身边的婢女说的,应该不会有错。那还是宫里的韦贵妃娘娘秋日里赏下的,夫人讨要去,总不可能是自己用吧?相公可是好久都没跨进他的院子了。四郎君看着那么清雅的人,想不到也好这个。”

郭敏冷笑了一声,男人都是图新鲜的。如花美眷在侧,李晔再怎么样自持,难道就能忍住?郭敏记起自己刚进门那阵子,李昶也对她很好,成天只跟她做那种事。可如今呢?李昶虽碍着官声门风还有父亲的压力,没把乱七八糟的人带回家来,她岂会不知他在外面早就有人了?只不过藏得太好,没被她发现罢了。

当初李昶需要父亲,对她千依百顺。如今兄长不争气,父亲年事已高,卫国公府不如从前了,李昶待她也就冷淡许多,成日在外面鬼混。若被她发现了是哪个狐媚东西,非得把她撕烂了不可。

“走吧,去大嫂那里喝茶。”郭敏扶着香儿站起来。

郭敏可是很少主动提出去王慧兰那里,香儿说道:“娘子不是一向最不喜欢跟县主打交道吗?”

郭敏轻声笑道:“我是不喜欢,可人家是县主,宫里有人撑腰,还有回春丹这样的好东西。我去问问,是否真如传闻中一样神奇,能让枯树逢春。是的话,也讨一颗来用用。”

香儿知道娘子嘴上这么说,肯定有别的用意。她也不敢多嘴再问。

*

李晔回房,将嘉柔安置在床上,换了身衣服,才去前院李绛的书房。李绛坐在案后,手里端着茶碗,看到李晔进来,面色不霁:“我听说你今日带着郡主回王府了?”

李晔行礼:“昨夜我已经跟母亲说过。南诏山高路远,嘉柔再见他们不易,故而今日带她回去跟岳父岳母道别。”

“那为何连金吾卫的惊动了?”李绛皱眉问道,“曾应贤是谁的人,你不知?”

“岳父他们没让我插手,我当时只坐在屋中,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概只是南诏的内务,劳动不了京兆尹。”李晔面不改色地说道。

李绛手摸着茶碗上的花纹,静默片刻。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寄予了厚望。他也很清楚,李晔的才能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藏起来了,为了某种他潜意识里知道却无法深究的原因。早在他决定要站在万人之上的时候,就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可以前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李晔都不肯入仕为李家做事。这次以婚事为交换,终于肯答应了,并且一举中第。

李绛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因为有个神童儿子而受到整个长安城艳羡的时候。李晔是能成大事的,只要他想,没有人可以阻挡他。这种无根据的自信,李绛也不知从何而来。但若说李家有一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延续赵郡李氏的荣光,那非李晔莫属。这点,李绛从未怀疑过。

“我允你娶她,也是看在十年前云南王帮我的情分上。但你知道,南诏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我不想你陷得太深,从而连累李家。到了我们这个位置,做任何事都不再是为了自己。那么多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你可知道?”李绛慢慢地说道。

李晔早就清楚父亲的想法,在南诏的事上能撇得越干净越好,所以得知今日王府出事,生怕他被卷进去。李晔颔首道:“明白了。”他不能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因为人的信仰是无法互相说服的。

就算父亲知道他要做什么,也只是会全力阻止而已。

“你明白就好。虽是新婚燕尔,但你接下来还要准备吏部的铨选,别再为私事分心。”李绛意有所指,一面暗示李晔不要插手南诏的事,一面叫他别耽于女色。骊珠郡主的美名,在南诏时已经是闻名遐迩。她身上没有长安贵女的那种娇气,因出自将门,反而带着一种英朗的风姿,十分惊艳。

自古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哪个男儿能够免俗。

李晔回到房中,嘉柔已经醒了,正坐在屋子里发呆,都没发现他回来。今日的事,不知阿耶和阿伯他们会怎样解决,又会如何处置大兄。

“在想什么?”李晔坐在嘉柔的身边,问道。

嘉柔回过神来,对李晔说:“我刚才睡得太沉了,让你抱我回来,没有累着你吧?我听他们说一回来,大人就叫你去见他了?”

“还好,你不重。”李晔笑了下,“父亲叫我是说些吏部铨选的事。”

嘉柔原本还担心是没圆房的事情,惊动了李绛。听到李晔这么说,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堂堂宰相,怎么会关心内宅后院的事。可阿娘说的也没错,就算李晔让着她,她也不能有恃无恐。圆房的事,还是要尽快解决。

李晔看她又在出神,用手指轻轻叩了下她的额头:“还在想今日的事?”

嘉柔回过神,怔怔地望着他。

李晔问道:“怎么,我把你弄疼了?”

嘉柔摇了摇头,只是他这个动作…她为何觉得很熟悉?她对他,一直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当然不能把自己刚才想的告诉他,便顺势说道:“嗯,我担心曾应贤还留有后招。之前阿耶的那个姨娘也是他安排的眼线。广陵王告诉你了吗?他之前给我阿耶写过一封信。”

李晔点头道:“我听他说过。曾应贤再怎么说也是朝官,不敢明着对岳父不利。至于暗中的手段,我会告诉广陵王,让他帮忙护送岳父他们出城。所以你不用担心。”

嘉柔点头,有广陵王帮助自然是好的,又问他:“你跟广陵王,很熟吗?”

李晔没料到她这么问,斟酌后才说:“他是我的姐夫,平日里有些往来。想必这些小事,他还是肯出手帮忙的。”

“那你一定要多跟广陵王往来。”嘉柔忽然说道。

“这又是为何?”李晔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先是要他跟玉衡打交道,现在又让他多亲近广陵王。…难道是她察觉了什么?他心中一紧,等着她的回答。

嘉柔不能明明白白地说,因为她知道广陵王是未来的皇帝,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我是觉得他肯为了你们的交情帮阿耶,应该为人十分仗义。将来你在官场上,有他的帮忙,也会”现在的情况,任谁看都是亲近舒王会更好,她不能说得再多了。

她好像隐瞒了什么,又不像察觉了他的身份。李晔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对人心总是过多猜测。这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并不像云南王那么敏锐。

用过晚膳,玉壶准备了浴具,李晔又要出去散步,嘉柔红着脸说道:“外面天冷,你就在屋里吧。我没事的。”昨夜都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她早晚要习惯的。

李晔点了点头,坐会东边的隔间里,继续看案上的书卷。那边的水花声和私语声传过来,扰得他心烦意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倒不如出去还好。

嘉柔沐浴完毕,只穿了小衣和绸裤,外面披了件茜色的绣莲花纹的大裳。她坐在榻上,歪着脑袋,用布擦拭弄湿的发尾,对李晔说道:“你可以去沐浴了。”

李晔从她身前走过,余光看到她如云的乌发散落下来,眼瞳里水汪汪的,犹如芙蓉出水,清丽可人。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昨夜那具在他身下颤抖的玉体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尽力稳住心神,抛开那些杂念,转到屏风的后面去,三两下除了衣裳。

这水温应该凉些才好。

听到他入水了,嘉柔才从塌上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昨夜郑氏给她的瓷瓶。既然她自己克服不了,李晔又不愿强迫她,就只能依靠外力了。

李晔在水中泡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今夜还是不要跟她同床。免得他又把持不住自己。他走出来,想跟嘉柔商量,却看到床帐已经放下来了。今夜这么早睡?

李晔走到床边,试探着叫了声:“嘉柔?”

嘉柔没有回答,帐中只有细微的喘息声,像孱弱的小奶狗。他掀开床帐,看到嘉柔趴在那里,大裳半褪,身体一直在颤栗。他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嘉柔只吃了半颗回春丹,已经浑身浴火,身体仿佛一个空荡荡的袋子,急需要东西来填满。尤其是听到李晔的声音,她便有种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这种冲动好像浅藏在她的身体里,现在疯狂地破土而出。她慢慢地爬起来,没有看李晔。

李晔见她面色诡异的红润,脸上都是汗水,以为她发热了,伸手要探她的额头。

岂料,他的手才伸到半空,就被嘉柔一下握住,带到她的脸颊上。她这才抬眼看他,媚眼如丝,瞬间缠住了他的心神。

“你…”李晔能感受到她脸上的热度十分诡异,声音一沉,“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胡闹!”

“我没有胡闹。”嘉柔喘着气,握着他的手,柔声道,“你不想要我吗?”

第44章

李晔看着她, 刚才腹下压制的火热又逐渐滚烫起来。说不想是骗人的,他并非沉迷于女色这人, 独独对她无法冷静自持。平日她刻意保持着距离时倒还罢了, 此刻她露出的亲昵神态和眼神, 摧枯拉朽一样毁灭着他的理智。

嘉柔爬到李晔的身前, 大着胆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是自愿的, 这样我们都能快活…”

李晔眸色暗沉, 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将她抱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吻她。

嘉柔浑身滚烫,被李晔抱住之后,一阵战栗。她张开嘴,跟他的舌头纠缠着,努力想要得更多。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只是接吻就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那回春丹的药力果然名不虚传, 她脑海中是清醒的,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像一根想要紧紧缠绕住大树的藤。

李晔也能感受到她是热情的, 解了她的衣带, 将她身上的束缚都剥离。白玉无暇的身体染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动情地颤抖着, 娇美又香艳。

李晔并不着急, 耐心地吻她身上的每一处, 尤其喜欢她胸前的那个花瓣形的胎记。此处似乎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每次触碰她都会有十分奇妙的反应。

漫长的铺垫结束以后, 李晔双手撑起在她的身体两侧,低头看她。她在大口地喘气,黑发如海藻一般铺在身下,眼中的水光潋滟,仿佛下过雨后的湖光山色。她的容貌此刻散发出惊人的美色,李晔低头亲吻她娇嫩的唇瓣,低声道:“准备好了?”

“嗯。”嘉柔搂着他的脖颈,乖乖地应了一声。心中依旧是恐惧的,但因为药力,身体却十分配合。

帐中温暖如春,李晔大汗淋漓,嘉柔抓紧他的手臂,两个人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良久,床上的喘息声才渐止。

嘉柔躺在李晔的怀里,浑身瘫软。李晔抱着她,亲吻她粉嫩细白的指尖,声音沙哑:“舒服些了么?”

她脸涨得通红,虽然很累,但那药力似乎还没有消退下去,可他们都已经有两次了。他的体力惊人的好,每次的时间都很长,动作温柔,一直很顾及她的感受。这件事,好像也没有印象中的那么恐怖了。

李晔没听见她的回答,抬起她的下巴。她眼中的情潮还未退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无奈地笑道:“还想要?你是想把我榨干?”

嘉柔心里拼命地摇头,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一声娇滴滴的:“郎君…”

李晔原本顾念着她初经人事,想偃旗息鼓了。可怎经得她如此唤,一翻身又将她压在身下,封住了她的口。

屋中的动静直到三更方歇。值夜的仆妇是上次被李晔训斥的秋娘,她听到郎君唤,要她准备热水,立刻就去了。

嘉柔体力不支,已经昏睡过去,李晔为她盖好被子,披衣下床。他虽不知她到底吃了什么药,但看药力如此强劲,应该是宫里的媚药回春丹。她从哪儿得来的?这种东西,应该只有王慧兰才有。可王慧兰胆子再大,也不会管他们房中的事,多半还是母亲的主意。

他皱了皱眉,将床上落红的帕子收起来。

秋娘在外面轻轻敲门,李晔应声后,她提了桶热水进来,眼睛不敢四处看,放下东西就想退出去。李晔将帕子给她:“明日给母亲交差吧。你知道该怎么说。”

秋娘瞪大眼睛,吓得跪在地上:“老身,老身不敢!”

“我命你这么做,你照做便是。”李晔淡淡地说道。

秋娘一直在骊山做事,这次郎君搬回家,不喜欢新人,便还是要他们这些老人伺候。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摸清郎君的性情,犹犹豫豫地将帕子收下了。

李晔帮嘉柔擦干净身体,又帮她把小衣和绸裤穿上。她往他的怀里蹭了蹭,似乎很依赖他。他低头亲着她的长发,将她圈抱在怀中。今夜他的确十分愉悦,她一反常态的主动虽是出自药力,但在开始时她说的话,应该是源于本心。

她也是想跟他圆房的。

如果说,当初他是为了少年时的情分和那纸婚约决意娶她为妻,将她视作以后要相护的人。今夜之后,那种感情也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他发现自己竟然沉迷于她的身体,以及于她交欢所带来的那种满足。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意志其实已经很难被什么东西左右,可例外偏偏就发生了。这其实很危险。

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心志不坚,有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开始。他仰躺在枕上,叹了口气。手里还抱着她,但那被摧毁的意志,已经慢慢地拼凑回来。

这一夜,嘉柔睡得很沉。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这一夜却梦见了儿时的很多片段。无忧无虑的少小时光,是个香甜的美梦。等她从梦中醒来时,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像被车裂了一般。昨夜可是她这一世的初次,因为回春丹的药力,她竟然跟李晔做了三次,而且每次她都到达了极致。

她抬手按住额头,挣扎着要坐起来,腰却像断了一样,双腿绵软无力。

“玉壶,进来帮我!”她叫了一声。

玉壶连忙走到床前,撩开床帐:“郡主,您睡了好久,这都快要晌午了。郎君出门前,特意交代我们别叫您,夫人那边也帮您说过了。”

“你扶我一下。”嘉柔有气无力地说道。过了一夜,她已然是这样了,那人居然没事一样早早地出门了?什么体弱多病,分明是力壮如牛!

玉壶连忙倾身将她扶起来,看到她露在衣襟外面的脖子上有个很明显的吻痕,轻声说道:“郡主昨夜想必很辛苦吧?婢子听秋娘说,郎君折腾您到三更呢。不过圆房了就好,夫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嘉柔低咳一声。与其说是李晔折腾她,倒不如说是她缠着李晔,欲求不满。那回春丹不过半颗就有那么强的药性,如果一整颗吞下去,她今日说不定就要废掉了。

“郎君可有说去做什么?”嘉柔赶紧岔开话题。

“这个倒没有说,不过听到云松说广陵王府,应该是去见广陵王吧?”

嘉柔想起,昨日他说要请广陵王暗中帮阿耶,今日想必就是为了此事去的。也不知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

皇宫中的延英殿,一鼎半人高的铜错金龙首博山炉放置在铺着方毯的地面上。金吾卫大将军和曾应贤都垂首站在香炉旁,而贞元帝坐在宝座上,口气不悦:“昨日云南王府发生的事,你们给朕一个解释。”

虽说木诚节的作用早已不比当年,但毕竟有王爵在身,天子不可能不问。

金吾卫大将军回禀道:“昨日末将手底下的中候正在巡街,听到王府内有打斗声,便冲进去查看。见一群黑衣人围攻云南王,将他们拿下。可那些黑衣人在进了大牢之后,没多久就全服毒自尽。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印记,能够证明他们的身份。”

“好一个死无对证。天子脚下,云南王府之中,竟然有如此暴徒要刺杀朝廷亲封的藩王,你这个京兆尹是怎么当的!改日,朕的寝宫之中,是不是也会出现这么一批来历不明的暴徒?”贞元帝呵斥道。

曾应贤立刻行礼:“陛下此言严重了。南诏内乱刚平,想必那些黑衣人不过是云南王的政敌派来的。臣为京兆尹,掌管长安城内大小事务,难免有疏漏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哦?只是疏漏?”贞元帝冷冷道,“我怎么听说此事与你有关?”

曾应贤心中一沉:“陛下此言从何说起?臣冤枉啊!”

“云南王府有个叫木绍的人,你可认识?昨日之乱,乃是他跟木氏族领之子合谋,欲谋夺世子之位。木绍自言你介绍了楚湘馆的一个花娘给他,而后那花娘被武宁候府的表公子纠缠,木绍将其打成重伤后逃脱。可有此事?”

曾应贤不知是谁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天子,跪在地上:“陛下明察,臣根本不认识什么叫木绍的人。”

贞元帝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否认,示意身边的宦官,那宦官叫押了一个人进殿。曾应贤看清那人,大吃一惊,正是楚湘馆失踪的秀娘!他这几日遍寻不到她,还以为她逃回故乡去了,正命人出京抓捕。她怎么会在宫里!

贞元帝说道:“秀娘,你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朕会为你做主。”

秀娘趴在地上行了个礼,才说道:“奴本是青州的良家子,那年家中闹灾慌,奴来都城寻亲。京兆尹看奴有几分姿色,便将奴强抢回家,腻烦之后,卖入楚湘馆,替他做事。他早就认识木绍,两个人经常往来。就奴所知,楚湘馆似乎也是他名下的产业,他每年孝敬各路官员的钱,有一半出自此。”

“你,你休得胡言!”曾应贤叫到。

“奴没有胡说。圣人可以去查楚湘馆的往来账簿,或者搜查京兆尹的家中,必定会有线索。奴奉他之命,缠住了木绍,他却想要杀我们灭口。奴实在逼不得已,不得不吐露真相,还请圣人明察!”秀娘说完,整个人都趴在地上。

曾应贤只觉得浑身冰凉,一直以为秀娘是自己的人,可是眼下看来,她好像另有其主,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就是为了在此刻反咬他一口。如果圣人真的查他家中,那些他来不及藏起来的证据就会暴露!他又怎会料到,不过一桩小小的案子,竟然牵连出自己的私产来?是他疏忽了!

贞元帝看向曾应贤:“你还有何话说?”

第45章

曾应贤额头上的汗水密布, 他叩首道:“陛下!千万不可听信此女的片面之词!臣不知是何人诬告于臣,若是云南王, 臣请求对质!”

“对质?朕昨日派人去询问, 云南王只说是他们的家事, 连提都没提你的名字。你要跟他对质什么?朕也觉得奇怪。从何时开始, 先祖亲封的一品云南王竟然要怕一个京兆尹了?是怕你, 还是怕你背后的什么人?”贞元帝冷笑, 手紧紧抓着龙椅上的龙首。他已经是个垂暮老人,胡子灰白,眼神不如年轻时那般充满斗志,但还不到头昏眼花的地步。

京兆尹十年九易,是很难当的官,曾应贤却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数年。不管他走的是正道还是邪门歪道,能坐稳便是他的本事。以前没闹得过分, 贞元帝也不问。今次在云南王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夜之间,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 连宫中都在议论。那些镇守边陲的节度使和藩王必然都会看他这个天子如何处置。

曾应贤闻言又是一惊, 汗落得更多了。

“陛下此言又是从何说起?臣沐浴天恩,朝乾夕惕, 克尽厥职。若单凭一个花娘的说辞, 便将臣治罪, 臣不服!”

贞元帝说:“嗯, 你说得也有道理。朝恩, 你命神策军把楚湘馆封了,再把里面的一干人等都抓起来,严刑拷问。朕和京兆尹一同在这里等着,有了结果,就来报朕。”

大宦官陈朝恩领命离去。他是神策军的左军大将,跟广陵王各掌一半兵力,深得天子的宠幸。

曾应贤脊背发凉,今日自己恐怕真是要大祸临头了。

而此时,东宫之中,太子李诵正发雷霆之怒。广陵王跪在地上,李诵手指着他:“好大的胆子!竟敢越过我去见圣人,你有几条命敢动你皇叔的人?凭一个花娘,曾应贤就能倒了?”

广陵王沉默不语。李诵坐下,手撑着桌案:“这些年你所为之事,我很少过问。我不问朝政是何原因,想必你心中也清楚。可是你太心急了!我身为太子,都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更何况是你这个小小的广陵王!”

“父亲息怒,圣人已将曾应贤扣在延英殿,并且去查封了楚湘馆。相信…”

李诵斥道:“你当宫中这么大的动静,李谟会不知道?他只要销毁证据,并且封住那些些人的嘴巴,你能奈他们何?我一直叫你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如此行事,玉衡可知道?”

广陵王诚实地摇了摇头。他们都叫他要忍,可他忍不住。他费尽心思在新科进士中挑选了几个寒门出身的有为青年,私下与他们结交,培植自己的力量。可没过几日,那几个人不是退出了吏部的铨选,转投节度使帐下,便是称病不再见他。

想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他要做的事,就算千难万难,也总要开个头去做。不想眼下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地放过。这难道错了吗?

李诵知道他年轻气盛,太想建功立业,无奈道:“罢了。你母亲听说你进宫了,大概想你一面,你去看看她吧。”说完,挥手让他退出去。

广陵王悻悻地起身,行礼之后告退,前往翡翠殿拜见徐氏。

徐氏的出身并不高,原本是太子之母昭德皇后身边的一名女官。那年李诵在宫中大宴时喝醉,昭德皇后命徐氏扶李诵去偏殿休息,她意外承恩,怀了广陵王。

徐氏因生育长子之功,被封为太子良媛。太子妃萧氏去后,一直是她在掌管东宫的内务。听说广陵王进宫,徐氏一早就准备了很多他爱吃的糕点,在翡翠殿翘首以待。

广陵王在父亲那边受了气,见到母亲也是闷闷不乐。

“大郎,你这是怎么了?”徐氏屏退左右,关心地问道。

“无事,近来我诸事缠身,很少进宫看您。您身子可还好?”

徐氏笑道:“我身子骨一向硬朗,你不用挂心。可是殿下又斥责你了?”

广陵王闷声不答,徐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大郎,母亲知道你一直因为自己非嫡出的身份而耿耿于怀,想要在殿下那里得到认可。殿下他训斥你,并非因为不喜欢你,他也是有苦衷的。伴君如伴虎,他为了守住这东宫之位,不敢行差踏错。你要多体谅他。”

“这些我都知道。”广陵王答道,“但有时,儿子觉得父亲太过保守,只会一味忍让。再忍让下去,东宫怎能有出头之日?今日我不过设法敲打了一下曾应贤,又引得父亲发怒。母亲,我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徐氏轻抚着他的肩膀,柔声说道:“所以我总说你要多跟那位玉衡先生磨磨性子。若不是他在你身边,我跟殿下怎能放心你单独行事?舒王权倾朝野,依附他的人众多。就算拔掉了曾应贤,还有李应贤,王应贤顶上来。要想掌权,自己先要有实力。我问你,朝中如今有几个大臣支持你?若是京兆尹的位置空缺,你可以向圣人推荐何人?你有把握他一定会用?”

广陵王一时语塞。除了他广陵王府养的谋士还有他掌的一半神策军,放眼朝堂,竟真是无一人可为他所用。宰相各有立场,六部尚书多是明哲保身,做实事的侍郎十有八.九都被舒王捏在手心里。这种局势之下,他拔掉了曾应贤,或者裴延龄,又能如何?

他现在才明白,李晔之前跟他说的要忍是什么意思。他的实力远不如舒王,若过早露出锋芒,只会被他剔除。只有慢慢地生长,将根脉扎稳,等自己也枝繁叶茂的时候,才能与那棵大树抗衡。

“儿子愚钝,多谢母亲开导。”

此时,宫人在外面禀报,广陵王府派人来请他回府,说李府的四郎君已经等他多时了。广陵王立刻起身,又怕自己的神色显得过于着急,因为玉衡的身份特殊,他连东宫这边都瞒着。

“阿芸身子不舒服,我让李晔来看她。母亲,我先回去了。”

徐氏笑着点点头,让宫人把糕点都装在食篮里,交给他:“这些你带回去吃吧,也请李家的四郎君尝一尝。”

她特意提李晔,广陵王却没起疑心,接过糕点离去。

*

李晔一早到达广陵王府,听说广陵王进宫了,已经猜到是为了昨日云南王府的事。他让凤箫派人去楚湘馆,果然不久之后,陈朝恩便带着神策军将那里查封,还将老鸨和花娘等十几人都押走,阵仗很大。

李晔叹气,坐在堂屋里等李淳回来。前些日子,广陵王招揽新科进士不成,便有点沉不住气。

他坐了会儿,闭目养神。昨夜龙精虎猛,连战三回,当时还不觉得什么。等早上起来时,便有些体力难支。他暗下决心,今后不能再如此纵欲过度,影响正事。

李淳从宫中匆匆赶回,见李晔气色不好,以为是自己私自行动的事惹恼了他,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我早上进宫,没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的不是。”

“您虽然没有跟我商量,但这件事却没有做错。”李晔慢慢地说道。

李淳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怪我?”

李晔脸上露出笑意,继续说道:“您是主公,我是谋士,岂有谋士怪罪主公的道理?而且您想建功立业,我跟太子殿下一直压着您,不让您出头,想必您也觉得不甘心。曾应贤行事太过,圣人并非没有察觉。借此机会对他小惩大诫,也好让他有所顾忌,放云南王等人安全返回南诏。所以不算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