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耳边轻唤她,一声声的“昭昭”,宠溺到骨子里。她情动时的模样,望着他的眼神,妩媚至极。他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化为他的血肉。此刻他谁也不是,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终于雷霆渐歇,嘉柔整个人瘫软在李晔的怀里,他已经了解她身上每个敏感的地方以及要命的那个点,她简直溃不成军。如此惊人的学习能力,嘉柔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李晔将旁边的绒毯盖在她的身上,亲着她的眼皮问道:“喜欢么?”

她轻捶了他的胸膛一下,拳头又被他握住,放在嘴边细细地吻着。刚才激烈时,她双手往后撑在书案上,胡乱抓东西,将他的书卷和纸张打落一地。此刻羞得连眼皮都不敢抬。这个人看着正经,其实最不正经。竟然连书榻都不肯放过,以后她还要怎么直视这个地方?

李晔将她抱到床上,拧了干净的布来给她擦拭身体。他就坐在她身边,眉眼温柔细致,身上那种原本淡雅的莲花香气似沾染了情爱的污浊。她生出了种绝不许旁人染指他的感觉。

嘉柔忽然起身抱住他:“以后不准你跟别的女人做同样的事!”

李晔愣住,温柔地回抱着她:“我只有你一个,也只要你。”

嘉柔狠狠道:“我脾气不好。要是有什么张莺,吴莺的,我就杀了她们!”

李晔忍不住笑,轻轻放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还在介意二兄的事,以为我跟他一样么?难怪从母亲那里回来,就对我冷淡了些。”

嘉柔别过头,哼了一声,男人本质都是一样的。她没办法不去想,越跟他亲密,就会越在意他。身体上的契合不可避免地造成感情的靠近,这种情绪,她无法控制。

李晔摸了摸她的头,终于感觉到她有些在意自己了。男人征服女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彻底占有她的身体,然后一步步地蚕食她的内心。他想占有她,这种渴望在与她欢爱的时候,变得尤其强烈而可怕。

从小到大,他对外界的人事都看得很淡,不争不抢。只有在恩师离世的时候,才感觉到心痛。那以后,他对世间之事越发冷淡,直到木嘉柔出现。她冒失莽撞,又充满戒备,像个有故事的人,散发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成亲之后,她如同一只刚到陌生环境的小猫,常常自己躲起来。

当她把自己的小爪子试探地放进他的手心里,睁着无辜纯澈的双眼看他,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放手。可能这是他唯一所有,便生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因为不想她看到自己内心黑暗和偏执的那一面。

所以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嘉柔觉得他的手掌摸着头发很舒服,拉下他的手,在烛光下摊开,按着那几个茧,问道:“你的手心这么多茧,不像读书人,反而像是习武之人。”

李晔收起手掌:“我幼时体弱多病,后来老师教我习武,大概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所以你会武功?”嘉柔皱眉道。如果他只是一直装出一副很弱的样子,那她拼命保护他,岂不是很蠢?

“花拳绣腿,只能强身健体罢了。”李晔轻描淡写地略过。

嘉柔半信半疑,李晔却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捧着她的脸,一下子封住了她的嘴。怎么还来?嘉柔伸手推他,反被他扣在怀中,转了个身…

过了一会儿,前院派人来传消息,说李绛回来了,要李晔过去。

李晔放开嘉柔,嘉柔背靠在他怀里,双腿曲起,两个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李晔将她放躺好,自己下床换了身衣裳,去往前院。

他走了,嘉柔躺在床上,郁闷地用被子盖住头。她好像变得有点依赖他了,还喜欢跟他做那种事。这样下去,她会守不住自己的心吧?可动情时,他唤她昭昭,声线那么悦耳动听,她无法不动摇。

外面的冷风吹得李晔头脑冷静了一些,他有点太迷恋她的身体了。

前院灯火通明,院子里的石凳也都点亮了,像一条明明灭灭的长龙。李绛和两个儿子坐在堂屋里,气氛紧绷,没人说话。他今日进宫受赏赐,想着马上要过年了,家里也该好好热闹一番,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

李晔走进去,行礼之后坐下。以前这种场合,父亲都是不会叫他的。现在开始把他当成这家中的一份子了么?他倒有点怀念以前不用掺和的时候。

“李昶,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绛严厉地问道。

李昶回答:“父亲我喜欢她,她温柔体贴,愿意为我生孩子。我不过是想纳个妾,有何不可?”

“混账东西!”李绛手指着他,“我以为你做官这些年,好歹心性磨砺得成熟一些了。你将这种女人随随便便领回家中,可有想过外人会怎么评价我们李家?又要怎么跟郭家交代?”

李昶冷笑:“父亲,到了今时今日,我们李家还需要看郭家的眼色吗?您不知道郭敏是如何待我的…”

“二弟。”李暄在旁边叫他,看了坐在对面末座的李晔一眼,“父亲面前,注意你的措辞。”

李昶才意识到什么,转了话题:“总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个女人我要定了。你们若容不下她,我与她一起搬出去便是。”他行礼之后,径自走出去。李暄跟着起来,对李绛说道:“我去看看他。”

顷刻之间,堂屋里就剩下李绛和李晔两父子。李绛额角的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里的茶碗捏碎。李昶平时做事的确有出格的时候,但还没这么忤逆过他。他最看重门风,若是留下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被纳为妾室,郭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若是李昶搬出去住,等于告诉整个长安城他们父子之间决裂。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

“你说此事要如何处置?”李绛按着额头问道。他也没打算李晔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眼下实在无人可以商量。

李晔淡淡地说:“我看二兄的样子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二兄这么坚决,恐怕是那个女子有孕了。”

李绛差点被入口的茶水呛到:“你说什么?”

“我今日见过那个女子,她比一般女子丰腴。虽然没有显怀,但二兄一直用手护着她的腰身。晚膳时,二兄还命厨房做了很多大补的菜。”

“那他为何不说?”李绛皱眉道。若只是刘莺一个人,李绛倒没什么顾虑。要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就不能草率待之了。别看他有三个嫡子,两个儿媳妇却很不争气,至今没给他生下一个孙子。李家不能随便休妻,但也不能因此绝后。

“应该是没到三个月,胎像还不稳,为了不出意外,所以先瞒着家里。二兄今日无意识地提过两次生孩子,一次在母亲那里,一次在父亲面前。他更看重的是刘莺肚子里的孩子,为了好好照顾她,才把人领回家中。”

李绛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这孩子的观察力实在太惊人了。他刚才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李昶的表现,更别说这些细节。经李晔提醒,立刻觉得像是这么回事。

“我派人查一查这个刘莺的来历。若她真的怀孕,只是家世不好,给她安排一个过得去的出身,便让你二兄纳了吧。”李绛摆了摆手说道。他活到这个岁数了,如何会不想要孙子?就算不是嫡出,庶出的也行。别的他也懒得计较了。

“二嫂那边,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李晔问道。

“让你母亲和大嫂去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自己没本事留住夫君的心,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大人的按着二郎,强迫他回头不成?”李绛起身,“天色已晚,你回去休息吧。”

第52章

第二日, 李绛便去了郑氏的院子,告知她将刘莺安顿好, 又从太医署找了个专攻妇人科的医师来给刘莺诊脉。

郑氏听李绛说刘莺可能怀孕了, 吃惊不小:“昨日也没听二郎跟妾身说, 您是如何知道的?”

“是与不是, 你带张医师过去诊脉便是。我好不容易才将他请来, 别人的医术我也信不过。”李绛催促道, “得了结果先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郑氏点了点头,出门带着张医师去了旁边刘莺的院子。

刘莺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身边是郑氏给她拨的两个使唤婢女。她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小团花锦缎长裙,外片披着件杏黄的裘衣。看到郑氏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恭敬地叫道:“夫人。”

“不用多礼。我请了个医师来给你诊脉, 进屋说吧。”郑氏笑道。

刘莺看了郑氏身后的医师一眼, 顺从地跟郑氏进屋了。

李绛在郑氏住处的堂屋中饮茶, 终于看到郑氏进来, 问道:“如何了?”

郑氏面露喜色, 点头道:“确定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有些气血不足, 妾身让医师开药呢。”

李绛有点吃惊, 居然全被李晔猜中了。这小子是运气好吧?高兴之余, 他仔细叮嘱郑氏几句, 说道:“这个孩子对李家来说很重要, 不能让他们母子俩流落在外。你去跟二郎媳妇说一声吧,我同意二郎纳她为妾。”

郑氏瞪大眼睛:“您要妾身去说?二娘子的脾气您不是不知,惹火了她就像点了爆竹一样。妾身不敢。”

李绛皱眉看了他一眼:“婆母怕自己的媳妇,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话。我并非让你一个人去,把大郎媳妇和四郎媳妇都叫上,若实在劝不住,就随她去吧。”

一家之主如此吩咐,郑氏也只能领命。李绛到了这把年纪还没抱上孙子,眼看李暄和李昶都老大不小了,自然着急。那两位都不是郑氏亲生的,郑氏也懒得管,眼睛就盯着嘉柔。前阵子苏娘把李晔那边的秋娘叫过来,她还能问出点话。最近苏娘再去李晔的院子里叫人,竟然一个都不肯过来,真是奇了怪了。

倒是嘉柔每日来请安,那模样看着越发娇俏动人了,滋润到骨子里,可见夫君对她多好。郑氏挺了挺胸脯,说来说去,还不是多亏了她要来的那颗回春丹!就盼着嘉柔早日给李家添个嫡孙,四郎在他父亲的眼中,自然也是不同了。

到了年尾,街坊邻里,门生故吏之间都要互相送礼。李晔也不能常呆在家中,需去礼部和吏部走动。嘉柔坐在家中,跟玉壶对崔氏给她的陪嫁。这单子一拉出来,嘉柔着实吓坏了。上辈子崔氏也偷偷给了嘉柔不少,但跟这辈子比起来,还是逊色多了。

“阿娘这是要把王府在长安的产业都给我吗?怎么连记在阿弟名下的都有。他以后不娶媳妇了?”嘉柔震惊道。

玉壶抿嘴笑道:“还不是大王他们心疼您?女人啊,得有娘家撑腰,自己兜里也得有钱,不能事事靠着男人,在夫家才能立得稳。婢子看四郎君是个清贫的,以后说不定还要靠郡主接济呢。”

嘉柔睨她一眼:“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常嬷嬷说的,常嬷嬷还给婢子说了好多,郡主要听吗?”玉壶眨了眨眼睛。

嘉柔抬手道:“算了。这些东西能变钱的,都拿去放利子。田产和房契你找得力的人好好打理,要是实在管不过来的,再告诉我。”

“好,婢子记住了。”玉壶收拾东西出去,嘉柔觉得小腹有些坠痛,扯了绒毯过来盖在身上。

昨日,她来了月事,第一天量多而且疼,晚上都睡不着。李晔发现以后,用手掌帮她揉了小腹很久,她才能安稳地入睡。此刻,她靠在桌案上,闭着眼睛,仿佛他就在身后抱着她一样。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容,这时秋娘来报,郑氏请她过去郭敏的院子。

“去二嫂那里做什么?”嘉柔不解地问道。

秋娘摇了摇头:“老身也不知,不过听说相公同意二郎君纳那位娘子做妾,夫人应该是去劝说二娘子的。”

嘉柔虽然嫁过来没多久,但料想郭敏也不会轻易点头的。虽然三妻四妾是寻常事,可男人纳妾又有哪个正妻会高兴呢?她想不明白的是,李绛一向注重家风,怎么会同意让李昶纳了刘莺?应该是有什么隐情。

嘉柔立刻想到了当初柳氏入府是因为木景轩,难道刘莺…?再仔细回忆当日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性。

她到了郭敏的住处,郑氏和王慧兰已经坐在堂屋里面了。郭敏这里的家具是一整套的黄梨木,连雕花都是统一的花开富贵。陈设的物件也精巧别致,书柜上还放着不少书。屋中熏着一种像桂花一样的香气,整体比郑氏的住处华丽多了。

就算卫国公府已经不比当年,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

郭敏神色平静地问道:“大家是说,大人同意李昶纳那个女人为妾了?”

她又是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郑氏劝道:“你也看开一些。二郎是真心喜欢她,而且她还怀了二郎的孩子…”

郭敏眸光一沉,看向郑氏:“她有孩子了?”

郑氏点了点头:“请医师看过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相公怎么可能把她赶出去?就算她进了门,也不过是个妾,要端茶倒水侍奉你。你也不要再跟二郎赌气了,对你没有好处…”

郭敏冷笑两声,一下子站起来:“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这就叫人收拾东西回娘家。”

在场的几人都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王慧兰说道:“你现在回家,不是正中了那个女人的下怀?她巴不得你不在,二弟一颗心就全放在她身上了。”

“大嫂别再说风凉话了!若是大兄领了个女人回来,还要纳她为妾,你能忍受吗?若是能忍,当初那个胡姬…”

“你够了!”王慧兰拍案站起来,“我和大家,四弟妹好心好意地来劝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拿话堵我们?敌友不分了是吗。你自己怎么不好好想想,当初进门的时候,二弟也是喜欢你的,后来为何变成这样?你不静思己过,不想着努力挽回夫君的心,还要在这里闹着回娘家。你以为回了娘家,事情就会改变吗?你觉得二弟还会像从前一样哄你回来?你醒醒吧。”

王慧兰从没有如此大声地说过话,郭敏一时没有回嘴,脸一阵青一阵白的。王慧兰对郑氏说:“大家,我们走吧,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大人不是说了,拦不住就随她!”

郑氏看了郭敏一眼,跟着王慧兰下榻穿鞋。王慧兰扶郑氏出门,侧头对嘉柔说道:“四弟妹也走吧,我看她根本就不欢迎我们。”

嘉柔知道郭敏是刺痛了王慧兰,王慧兰彻底不想管她了。她叹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反正她也不想管二房的闲事,李昶那么欺负李晔,她犯不着还帮他。

这时,郭敏蹲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哽咽起来。

“二嫂你…”

郭敏也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当初是他求娶我的,我还不想嫁!那时他要依靠郭家,对我百依百顺。现在他不需要我了,就一脚踹开,当我是什么!我就是不想去讨好他,我不想连最后的那点尊严都没有了…”

嘉柔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现在的郭敏跟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女人永远那么傻,永远都是弱势的一方。

嘉柔去把郭敏扶起来,让她坐在塌上,说道:“二嫂,大嫂说的话有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想跟二兄在一起,这口气就要咽下去,等刘莺生下女孩儿,二兄和大人自然也不会看重她了。若你已经不喜欢二兄,那就回娘家。有那个刘莺吹枕头风,二兄很快就会给你送去一纸休书。”

郭敏止住泪水:“你不要吓我!”

“我不是吓你。她那样的身份能攀上二兄,想必是很有手段的。她想进李家,不过就是仰仗自己肚子里的那个。二兄和大人都希望是男孩,那你为何不跟他们说,你同意二兄纳刘莺为妾,但要等她生下孩子?这样还能博个宽容的好名声。忍这一时,您还是二兄的正妻,不是吗?”

郭敏的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暂缓纳妾,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当初那个胡姬生下女孩之后,大人的态度马上就不一样了。就算到时候留下小的,当做自己亲生的养,总能养出感情。比那么个大活人整日晃在眼前,膈应自己的好。

打定主意,郭敏清冷地对嘉柔说道:“多谢四弟妹相劝,我已经想通了。马上要过年,此时回家不妥,等正月再说吧。”

嘉柔知道她好面子,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嫂休息了。”

从郭敏的住处出来,玉壶忍不住对嘉柔说:“这个二娘子还真是过河拆桥。郡主劝了她那么多,还给她出主意,她连个谢字都没有。”

嘉柔把手拢进袖子里:“我哪里是要她的谢,只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不想她后悔罢了。”

玉壶知道郡主是说那位淮西节度使,当初郡主的确为了那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若不是大王的那一巴掌,可能都跟那人私奔了,怎么会嫁给四郎君。淮西节度使现在娶了长平郡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嘉柔抬头看了一眼蓝天,正月各地节度使都会到长安参加大朝会,缴纳进奉。上辈子虞北玄要带她来,可她不喜欢长安,推辞了,最后他只带了长平。他跟武宁节度使攀上交情,好像就是这时候的事。若没有徐进端借给他兵,他也没有底气造反。

她是不是要通过李晔,提醒广陵王一下?

第53章

李晔到了骊山的别业, 照例让云松守在房间外面。

他独自进了密室,打开暗格, 关于刘莺的情报已经放在里面。他取出来看了一眼,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直觉告诉他,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背景如此干净, 不是真的没有问题, 就是已经被人抹去。若是后者, 他暂时还猜不透对方的用意。

墙上的望窗传来云松的声音:“广陵王,您怎么来了?”

“我刚好经过附近,看见别业外面停着马车,就进来看看。这竹喧居的竹子到了冬天怎么还这么绿?看来还是你家的风水好。”

“广陵王说笑了。比起竹子,郎君好像更关心夏天时种下的牡丹花苗,隔三差五都得亲自来看看呢。”

李晔把暗格关上,迅速从密室出来。过了一会儿, 就响起敲门声:“郎君, 广陵王来了。”

李晔亲自去开门, 广陵王穿着一身檀色的素底圆领窄袖长袍, 窄腰宽肩, 这么冷的天也没有加一件皮裘,可见体魄强健。他一看见李晔, 就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 看你这气色可是比从前好多了。”

李晔抬手请他进去, 广陵王命随从也守在门外, 看来是有话要说了。

竹喧居的布置比较古朴, 有很多竹制的器具,翠绿的色泽在冬日反倒增添了一抹生机。墙上挂了一些李晔收集的书画,皆是名家真迹。李淳看到喜欢的,跟李晔讨,他都不肯给。

两人在榻上坐下来,李淳扫了眼案上的白瓷茶碗,里面茶汤浓稠:“你这家伙,又在喝苦茶?”

李晔给他倒了水:“不会让您也喝的。您有什么事就说吧。”

“正月各地节度使都要进都的事情,你知道吧?我收到密报,虞北玄为了讨好徐进端,要跟他高价买一批兵器,约定在长安交易。我们埋的那颗棋子,是不是可以发挥作用了?”李淳凑近了说道。

李晔低头饮了口茶:“可以试一试,但我尚未有把握,所以也不能全寄希望于她。本来拥兵自重的节度使,互相之间就很难建立信任。淮西节没有水路交通之便,并不富庶。虞北玄的生财之道,要依靠徐进端治地的大运河,所以才要讨好他。”

“我很好奇,他的生财之道是什么?”李淳问道。

李晔从旁边的架子上,取出一卷帛书,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全国的山川河道图,十分翔实。李淳吃了一惊,这种好东西,别说他了,可能连东宫都没有。李晔手指着淮河一带说道:“江淮地区盛产粮食,每年都要从南方调百万石粮食进长安,这其中要转各级粮仓数次,最大的仓廪区就设在徐州一段。为了防灾,这些仓廪平时都会有三分之一的存粮,数量非常庞大。若是将这些粮食不知不觉地取出部分,卖到短粮的地区,是很大的一笔进项。”

李淳恍然大悟:“徐州水路和陆路都很发达,粮食从这里可以很快转运到全国各地。他们一个有粮,一个有门路,如果合作,这笔钱他们就能平分,用来养兵。所以不管有没有舒王的授意,虞北玄都会接近徐进端。”

“正是。”李晔点了下头,“他们各有所需,早晚会连成一线。我们只能破坏他们结盟,先解河朔三镇的后顾之忧。只有把那里的兵力收回,才能对付他们。否则河朔三镇加他们两个,必然是不输给几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提到几十年前差点颠覆国家的大乱,长安失守,天子出逃,叛贼称帝,全国弥漫在一片战火中。强盛的帝国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再难回复到往昔的辉煌。

“舒王也想解决河朔三镇,倒不如趁此机会,您与他合作一次。”李晔建议道。

河朔三镇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三镇节度使都想自立成王,若不是跟朝廷的几次交锋都处于下风,早就举兵造反了。猛虎雄踞在侧,谁都无法安寝。

李淳仰头叹了一声:“我愿放下成见,与皇叔合作,但他未必就愿意。若没有昭靖太子,可能就没有圣人,也没有父亲和我。我们这脉总归是欠了他们的,所以圣人才对皇叔特别优渥,让他觉得可以取代父皇。母亲跟我说,父亲守东宫之位,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我又何尝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跟皇叔相争。”

李晔抬手拍了拍李淳的肩膀。帝王家的争斗,从来都不是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关系到几个家族,几个党派的兴衰。如今的乱局,总会有一个人来终结。老师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而广陵王便是他选中的那个王者。

李淳问道:“玉衡,开春选官,你想去什么地方?”

李晔想了想:“去大理寺吧。秘书省的校书郎这样的官职,太悠闲,不太适合我。”

“为什么要挑大理寺?你不是应该进中枢部门吗?既然你决定要做官,便不会只做个小官吧。”

李晔看他一眼:“考科举入仕,就算有祖荫,您以为能做到八品以上吗?就算是大理寺,也需要好好争取一番。大理寺在六部之外,不受掣肘。而且邢狱是最黑暗的地方,有我想要的东西。”

李淳有时候也不明白李晔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总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事。要不怎么说,他是白石山人最得意的弟子呢。

两个人在屋子里密谈了一会儿,直到东宫派人来催李淳,李淳才起身道:“定是我母亲又做了糕点,让我进宫去拿。我到时候送一份去你府上。”

李晔跟着起身,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云南王妃离开长安前,娘娘找过她的事情,您知道吗?”

“嗯?什么时候的事?母亲找她干什么?”李淳意外道。他都不知道母亲竟然认识云南王妃。

“没什么,大概只是叙叙旧罢了。”李晔淡淡说道。

他只知道那日崔氏从茶肆出来,怒气冲冲地要前往舒王府。快到的时候,又命车夫调转了方向回去,肯定是徐氏对她说了什么。这个徐良媛,一番话就决定了云南王府的立场,不得不说厉害。

*

每年的除夕,大户人家都要准备一场丰盛的晚宴,全家人合坐在一起,共同辞旧迎新。一大早,嘉柔就醒来了。她梳妆打扮好,梳高髻,戴了朵姿色的牡丹绢花,一身海棠红的长裙。她本想去王慧兰那里帮忙,却被李晔阻止。

“往年都是大嫂一个人忙碌的,她应付得来。你晚点派个人过去,就说起晚了。”

“可是大嫂昨日…”昨日明明是王慧兰亲口邀她过去帮忙,她找托词不去,不会被认为是躲懒吧?

李晔洗完脸,笑着说道:“那只是客套话,厨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母亲向来不管事,二嫂如今又跟二兄冷战。你是新妇,大嫂只能问你。倘若你真的去了,她反而会不高兴。”

嘉柔递了擦脸的帕子给李晔,盯着他的俊逸的侧脸不说话。

李晔擦完脸,回头着她:“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大家偷偷跟我说,最先发现刘莺有孕的人是你。你又没诊脉,怎么知道的?”嘉柔问道。那日她只觉得刘莺一直在看李晔,根本没注意到其它的细节,而这人不露声色地洞察了先机。

“我只是胡乱猜的。”李晔淡淡说道。

嘉柔却不信。成亲前她就觉得他聪明,成亲之后,虽然也没有太深的了解,可从蛛丝马迹来判断,他有很出色的观察力。比如他明明不在家中住,却把家里每一个人的喜恶和心理都摸得很清楚。甚至连一个初次见面的刘莺,都好像被他看透了七八分。像嘉柔这种段数,在他面前岂不是跟透明的没什么区别?若不是因为重生,她的心性坚韧了一些,恐怕早就被他捏在手心,任由他搓揉了。

嘉柔觉得李晔已经不是大智若愚,而是深藏不露。这样想想,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看不透,是有点可怕。

“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嘉柔忽然认真地说道,“你手心有茧,说自己只会花拳绣腿,会不会哪天告诉我,你其实是个绝世高手?你观人于微,家里的每个人你都摸得很清楚,书架上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书,科举也是一试即中。会不会有一天你告诉我,你是什么谋士高人之类的?”

李晔心里咯噔一声,竟被她说对了几分,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嘉柔又“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肯定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恐怕早就被舒王和太子抢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无人问津了。”毕竟上辈子,李晔这个名字鲜有人提及,他恐怕是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一生。

她寄希望于他是个高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来帮她。还不如多巴结崔时照和玉衡先生。那两位,尤其是后者,才是真正可以谈笑间扭转乾坤的人物。

李晔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骗她,可他所谋之事,本来就凶险,不想把她无端地拖入这个漩涡里。他原本不想入仕,可为了娶她,只能走到阳光底下来。而且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她愿现世静好,他便给她这样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可以天.衣无缝。

嘉柔见李晔不说话,以为是刚才的话伤到他的自尊心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以前在南诏的时候,阿耶三天两头就要出去打仗,阿弟在军营里面,一年到头不着家,就我跟阿娘两个,其实也挺寂寞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李晔当然没有在意,作为李晔他经常被低估,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问道:“今夜长安城的宵禁解除,会有热闹的驱傩长队,你想去看吗?”

长安城一入夜就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每年只有几次可以解除宵禁。除夕夜便是其中之一。嘉柔也想看看夜晚热闹的长安城是什么样的,欣然点了点头。

“我跟父亲说一声,晚宴之后,我们便出去。”李晔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第54章

晚些时候, 嘉柔派人去跟王慧兰说,自己起晚了, 就不到后厨来了。王慧兰正在清点今日买入的东西, 听完就让那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