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六月天,刚度过二十八周岁生日的何司令上穿白色衬衫,下穿黑色长裤;头发剪得短短的,因阳光极其明媚,所以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墨晶眼镜。白布衬衫毕竟是比黑绸褂子要年轻几个时代,何司令这样一穿戴,瞧着倒有点摩登少爷的样子了。

小顺迎着他走上去,以一种克制着的热情声音唤了一声:“爸爸!”

何司令本是一直盯着乌日更达赖的,此刻听到召唤,就觅声望去:“哦,你呀!”

乌日更达赖也随着招呼了一声:“何团长!”

小顺对着乌日更达赖笑了笑,随即又转向何司令:“你要去骑兵团吗?”

何司令点点头:“去看看。你也跟着来吧!”

乌日更达赖是个半蒙半俄的混血男子,身材极其高大魁伟,要是回到冷兵器时代,他至少也能当个吕布。同吉京浩等人相比,他显见是有些头脑简单性情粗暴,可是何司令就看上了他这一点,经常当着人赞赏的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很慈爱的说他:“你这个愣头青!”

在骑兵团的营地里走了一圈,何司令对乌日更达赖的成绩感到十分满意。骑兵团的小兵们个个膀大腰圆神情剽悍,一看就是这位愣头青的部下。

拍过乌日更达赖的肩膀后,何司令意态悠然的同小顺离了营地。路上他对小顺道:“你什么时候有了乌日更达赖的本事,我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小顺当着身后的卫士们,不好多说,只低声答道:“我可以学啊!”

何司令背了手:“学学也好。这次我去扈伦特旗,营里的事情还是你来管。要说管事,我看你倒比吉京浩还强一点。”

小顺抿嘴笑了,目光炯炯的扭头望着何司令。

何司令抬手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小顺跟着何司令,一起离开大营回了家。

一进了房,他便拉住了何司令的手:“爸爸,我舍不得你去扈伦特旗!让我跟着你去吧!”

何司令摘下眼镜扔到桌子上:“别扯淡!你跟我出去,谁来看家?”

没了墨晶眼镜的遮挡,何司令身上的那股子青春气息也便立刻随之烟消云散。

和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相比,何司令的面貌似乎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衰老的是眼神和气度。

他的年纪实在是不算大,以他现在的权势地位来看,依旧可以被称作是少年得志。可是面对着他那双黑幽幽凉阴阴的丹凤眼以及那些充满老派军阀气的言谈举止,连四十来岁的吉京浩也要不由得称他一声老人家。

相比之下,英俊挺拔的小顺真像阳光下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了。

申斥过小顺,何司令转身在沙发上坐下了,一只手还被小顺拉着。

小顺也坐到了一边,先是将他那只手紧握着抚摸了,后来就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何司令看了他一眼,想把手抽回去。然而小顺不肯放,并且咬住他的食指指尖,轻轻的吮吸起来。

何司令的指尖一阵酥麻。

“别闹……”他垂下眼帘,阻拦的同时却又显出一点沉迷的意思。

小顺松开了他的手,起身走到何司令身前停住,弯下腰道:“爸爸,让我抱抱你吧!”

话音落下,他不等何司令做出回应,便忽然将手伸到对方的腋下,将人托起来拥进了怀中。

何司令觉出了小顺的喘息和颤抖,同时又担心自己的肋骨会被这小子勒碎。

“爸爸……”小顺的声音中带了委屈,小猫撒娇似的响起来:“我喜欢你。你是我的!你要快点从扈伦特旗回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呢!”

何司令被他紧抱的呼吸困难:“很快回来……你放开我!”

小顺很坚决的摇了头,又侧过脸去吻他的耳后:“我不!”

自从李世尧走后,何司令的性欲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的情绪一直是很低落的,所以要去扈伦特旗寻找一点刺激。此刻被小顺亲吻撩拨着,他毫无情动之意,只是觉着一切都无聊,让人提不起精神来。可是他又不忍心就此推开小顺——毕竟这孩子对自己是满怀着柔情蜜意的!

“亲吧,摸吧……”他在心底自言自语:“反正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让旁人找了乐子。”

三天后,何司令带着乌日更达赖和骑兵团,启程前往扈伦特旗,找刺激去了。

第61章 赵小虎的下场

入夜时分,赵小虎头顶钢盔,弯腰走在扈伦特旗的城楼上。

全县的油——菜油、荤油、煤油、汽油都被收集起来,装在碗碟里做成了捻子油灯,一盏盏的放在墙垛子上照明。

放置油灯的本意是让城上的守军可以及时发现城外那些向上爬墙的敌人,可是油灯在照明的同时也成了敌人的目标。墙下的围城者瞄了油灯一枪一个将其打的盏碎灯灭,士兵再去端了油灯前去补充之时,就往往连着油灯一起被子弹打爆了头。城墙四面的枪声一直不断,剧烈的爆炸声也不时的就摧天撼地的响上一阵,震的人晕头转向,恍惚慌乱中就只会嗷嗷喊叫着向城下开枪扔手榴弹了!

扈伦特旗在经过了长久的围困之后,已经成了一座被外界所放弃了的孤岛。弹药是严重的不足了,赵小虎在无奈之下,只得自制了滚木擂石往城下扔,以图打下那些企图攀登入城的敌人。

弯腰走了一阵,一颗子弹尖啸着从他面前飞过,他没觉着怕,只是自然而然的趴了下来,一路匍匐着向前爬去。

忽然一个排长在后面一溜小跑着赶了上来,四脚着地的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的喊道:“团长!南城门顶不住了!怎么办?”

赵小虎刚张了嘴,城下偏巧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等声浪过去后他再说话,那排长就耳鸣的无论如何也听不见了。赵小虎急的一捶地,把头上的钢盔给震了下来,露出了头上缠着的一圈紫黑色绷带。

排长不明就里的半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告诉赵小虎:“顶不住啦!!!”

何司令坐在临时搭出的帐篷里,在远处起伏不断的炮火声中命令乌日更达赖:“天亮之前必须破城,活捉赵小虎!”

乌日更达赖用一口蒙古腔很浓重的汉话大声答道:“不要天亮,天黑就能!”

乌日更达赖打仗不大讲战术,因为他有硬拼的资本。

在用大炮轰开南城门后,他身先士卒的率领了骑兵,旋风一样杀进了城中。独立团的残余士兵还未来得及再次组织抵抗,便在这帮蒙古骑兵的机枪扫射之下,像秋收时的麦子一样成片的倒下了。

火海从南城门开始,随着蒙古骑兵们的冲锋屠戮而蔓延开来。此时正是凌晨三点钟,火光映着地平线处隐约的天光,果然是乌日更达赖所保证的那样——“不要天亮”!

赵小虎的左腿被齐膝炸断了,他昏倒在死人堆里,部下的警卫员在乌日更达赖的弯刀之下,战战兢兢的指认出了他。

破晓之时,何司令进城了。

破城而入的骑兵团到底还是纪律好些,在没有得到放抢的命令之前,居然能够老老实实的列队不动。

赵小虎被士兵拖到了何司令的马前,所过之处,残腿留下了一道浓重的血迹。何司令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见地上这烟熏火燎面目难辨的人的确是赵小虎后,就咬着牙冷笑一声,抬手对着身后一挥:“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他命令一出,立刻就有一名士兵走上前去,从腰间抽出匕首蹲下来,一手捏开了赵小虎的下颌,一手将匕首伸进他的口中,动作很麻利的用力一划,随即就松手抽刀后退了一步。

昏迷着的赵小虎骤然惨叫着向上一挣,在行刑人后退的一瞬间,鲜血从他的口中直喷了老高,然后又全部落到了他的脸上。

没了舌头好啊!没了舌头就不怕他在狗急跳墙时乱说了!

何司令神情惬意的一抖缰绳,策马向前行进了几步,慢悠悠的开了口:“赵小虎?”

赵小虎颤抖着侧过身子望了何司令,口中啊啊的叫了两声,一小块紫红的血肉从他的嘴角滚了出来。

何司令手挽缰绳向前俯了身,目光是阴冷中透着股疯狂的得意:“小虎啊,你想怎么死呢?”

他笑起来:“我要用铡刀把你的四肢慢慢、慢慢的截断,然后挖了你的眼睛,把滚油倒进你的耳朵里,最后再扒了你的皮……好不好?哈哈!”

赵小虎姿态扭曲的躺在地上,斜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何司令,眼神凶恶如狼似虎,胸膛急速的起伏着,鲜血汩汩的从嘴角处流了下来。

何司令微笑着又是抬手一挥。

真的有铡刀被抬了上来。

赵小虎的一条手臂被人扯着搭在了铡刀底座的刀槽上。

铡刀的确是慢慢、慢慢的压下来的。在场的人几乎可以听见骨头一点一点断裂的声音。赵小虎在几名士兵的压制下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号,身体在地面上磨蹭辗转着,可是一双眼睛却是仍然盯着何司令。

在赵小虎的另一条手臂也同身体分家之后,何司令在强烈的血腥气中下了马,缓步走到赵小虎面前。

他抬起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拽下右手的白手套,然后将其扔到了赵小虎那张五官扭曲的脸上。

“感觉如何?我前途无量的赵团长?”他语调轻快的问道。

围着赵小虎走了一圈,他将铡下的两条手臂踢在一起,然后命人牵来了两只狼狗。

当着赵小虎的面,狼狗龇出一口锋利的尖牙,咯吱咯吱的啃咬着那两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赵小虎不叫不喊,污秽不堪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像濒死的孤狼一样死死的盯着何司令。

何司令同他对视了片刻,脸上那轻蔑的哂笑渐渐消逝了。

两道眉毛拧起来,他走到赵小虎面前,对着他的面门便是一脚:“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赵小虎被他踢的头一歪,目光却是始终如箭一般的扎向何司令的脸。

忽然,他嘿嘿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呕出了一大口黑血。

何司令的面色不善了。

回身从身边的卫士腰间抽出短刀,他蹲在了赵小虎面前,用刀尖抵住了他的眼皮:“看?好看?我让你看!”说着,他便手上使劲,要将那刀尖向赵小虎的眼中戳去。

可就在那刀尖刺入眼球的一刹那,赵小虎忽然哀嚎着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了何司令的持刀的那只手腕。何司令猝不及防,痛的大叫一声,当场就松了手,短刀便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周围卫士见状,大惊失色之余赶忙上前营救,何司令也随即用另一只手捡起了短刀,不管不顾的就奋力向下扎进了赵小虎的脖子里。而赵小虎受了这一刀,喉咙里喀喀的响了两声,牙关却咬的愈发紧了!

何司令痛的要死,几乎以为赵小虎要活活的咬下自己一块肉!挣扎之时他无意间拔了刀子,不想一股极强的血流随着刀子从伤口中激射出来,竟是喷了他一头一脸!

这回,赵小虎是真死了!

死了,还死不松口。士兵们用铁锤敲碎了他的下巴,何司令的手腕才恢复了自由。

何司令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然后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腕上的伤口。

是一个整齐的、圆圆的牙印;深陷肉里,血顺着小臂一直流到了肘部。

乌日更达赖从卫士群中挤到了何司令面前,高声大气的问他:“司令,你被咬了?”

何司令脸色煞白,目光从手腕上的牙印转移到了乌日更达赖的脸上。

“我没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条手帕随意的缠在腕子上。

翻身上了马,他将缰绳在手腕上挽了几扣抓紧,然后居高临下的扫视了周遭众人。

乌日更达赖很期盼的仰头望着何司令,等待着他口中吐出“放抢”两个字。

何司令远眺了天边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疲惫而平静的轻声下令道:“屠城。”

第62章 溜之大吉

顾诚武还是奸猾,他支使乌日更达赖去屠城,自己则带着人冲进城中砸门扭锁的去抢商号。扈伦特旗是个商埠一样的地方,商号最大最多,繁华的不像是这蒙疆的地界。铺板大门扑啦啦的倒下来,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米面油盐,凡是值钱的大宗货物,全被人搬车运的抢夺精光!一时抢毕了,便从街头开始放火,这一趟街上全是高大木屋,沾火就着,立时就长长的烧成了一条火龙!不久又听见那火里轰隆隆的起了响声,原来是房屋的骨架支持不住,一间接一间的倒塌下来抢完了铺子抢富户,大户人家里的银元财物烟土罐子自然也是不能放过的。顾诚武这边抢昏了头,乌日更达赖那边则杀红了眼。何司令命他屠城,可是他同他那些骑兵团士兵们纵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气杀空整个扈伦特旗。后来他见那精钢马刀的刀刃都砍卷了,就也收了手,命人拉来大炮,对着那房屋密集处乱轰了一气。

于是,扈伦特旗这一座顶繁华热闹的商埠,就此便灰飞烟灭。

顾诚武将掠夺来的好东西装了几十大车,长长的一队排开,见头不见尾。他知道自己这回打仗打的不漂亮,所以甘愿将这几十大车财物全部献给何司令,只求能够将功补过。何司令将他揪过来痛骂了一顿,但是却并不贪图他的好处。只道:“烟土归你!剩下的归骑兵团!乌团长拼死攻破了城门,你跟着进去大抢特抢然后回来向我讨好卖乖!什么东西!”

顾诚武听了这话,心惊胆战之余又觉着何司令同自己其实还是亲近的,虽然是骂,可并不肯真的亏待自己。

处理了顾诚武,何司令又转而去见了乌日更达赖。何司令已经是个高挑身材了,可是乌日更达赖比他还要高了一个头。仰视着拍了拍这蒙古大汉的肩膀,何司令笑道:“乌团长好样的!你一个顶上顾诚武十个!”

乌日更达赖已经从顾诚武那里接收了车队,眼见着成马车的真金白银落进了自己囊中,他简直乐晕了头,登时就把汉话和礼仪一起忘怀,就是对着何司令傻笑。何司令见状,便又对着他的肩膀拍打了一番。

三日之后,何司令带着人胜利凯旋。他这回算是报了深仇,出了恶气。不过同他一齐快活的,还有日本人。

日本人长年的看何司令不顺眼,可是又没有不顺眼到要除之以后快的程度,所以只好将他放在那里不管。现在何司令忽然就打散了中央军的一个独立团,倒是将以华制华的政策给彻底贯彻了。

何司令同赵小虎之间的私仇,那是极秘密的,赵小虎一死,就除了他再没人知道。在外界眼中,明明白白的就是他带兵去灭了中央军的一个团,顺带着还屠了城。中国人杀中国人能下这么狠的手,说他是汉奸都轻了!简直就不是人!

何司令在蒙疆过惯了无人拘束的自在日子,加之占地为王久了,已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又因他那第三路军从上到下都是穷凶极恶,所以当地百姓就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何阎王。

何司令对自己的坏名声依旧是不自知——知道了也不会在乎。直到了一个月之后,他才从舆论中嗅出了不妙的气息。

这可让他烦恼起来!何司令做了这些年的墙头草,早就无所谓政见主义了。他只有一个宗旨,就是宁做土匪,不当汉奸!可是现在他没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总不能把自己和赵小虎之间的那点恩怨登到报章上!

中立的平衡局面被打破了!

而正值此刻,北平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何太太没了!

何司令听说自己那位名不副实的母亲死了,当即一拍巴掌,命令全军立刻换上白衣裳!紧接着放出消息,说第三路军同独立团大战乃是出于误会,如今第三路军司令何宝廷悔之不及,令全军带孝祭奠独立团!

这条消息一出,外界就有些糊涂。何司令借此机会,又赶忙同德王那边沟通了一番,然后发表通电,声明自己从即日开始引咎下野,以为反省!

他这一下野,第三路军在表面上就没了首脑。何司令并不找人继任,只让小顺和吉京浩继续合作着管事儿,自己则是掐好日子启了程,前往北平给何太太奔丧去了。

残酷罗曼史 第三卷

第63章 陆振祺的烦恼

陆振祺坐在客厅内的硬木椅子上,端着一杯在冰箱里镇过的碧螺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他心里有事儿,就堵在喉咙下面,一阵一阵的向上催着,迫的他心慌意乱,不得不用冷茶给自己降降温。

喝光了这杯茶,他坐直了身体,抬手正了正臂上的黑纱,然后又清了清喉咙。刚要再做个深呼吸,门外的听差跑进来了。

“少爷!”听差跑的一头大汗,夏布衫子都给汗湿透了,大片的贴在后背上:“咱家司、司令的汽车队伍已经进、进城了。”

陆振祺站了起来,一条腿要抬不抬的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迈出步去:“出去给我满府里知会一声:阎王爷抬脚就到,让老小上下都给我小小心心的打起精神来!”

听差答应一声,扭身往外跑了。

陆振祺又坐了回去,掏出怀表来打开,目光随着那滴滴答答的表针转动,一颗心也就跟上了弦似的,一刻甚过一刻的紧张起来。

又熬了约有半个小时,他约莫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将身上那件团龙黑纱长衫抖了抖,随即咽了口唾沫,步态极沉稳的抬脚走出了客厅。

八月天的北平,正是热极了的时候。陆振祺在何府光秃秃的大门前立了二十多分钟,从他到周围的听差仆役,都一起被太阳晒的发晕。幸而道路远处终于传来了嘟嘟的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打头一辆黑色汽车从路口拐了出来。

陆振祺等人虽不是军人,可是一见这汽车的影子,便像小兵见到长官一样,不由自主的就立了正,同时脸上调出了比这烈日还要热情的笑容来。

打头汽车过后又是三辆同色同款汽车,每辆汽车的两边踏板上都立着全副武装的保镖,将车窗挡了个严密,让人不晓得哪一辆是何司令的座车。殿后的是三辆军用卡车,车后斗上支了帆布布篷,依稀可见车上之人皆是白衬衫黑长裤的打扮,不像大兵,倒像是集体春游去的男校学生。

陆振祺到了这个时候,真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虽见汽车是陆续缓缓停下来了,可是也不知该去哪辆车前迎接,为难之下,简直有了点晕头转向的意思。幸而此时那第三辆汽车踏板上的保镖跳了下来打开车门,其中一名保镖又从身后跑过来的少年手中接过一把黑色阳伞,打开后撑在了车门上方。

待外界一切准备全部就绪了,方才那递阳伞的少年才走到车门前,弯腰向车内伸出一只手,声音清朗而柔和的说道:“司令,可以下汽车了。”

陆振祺向车门出前行了两步,就见何司令扶着那少年的手,探身出了汽车。

三四年不见,陆振祺望着一身黑衣的何司令,觉着这位七哥看起来仿佛是更凶神恶煞了。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儿,他把脸上的笑容重新组织了一番,极力的让自己瞧着活泛一些。

“七哥!”他对着何司令恭而敬之的一躬身:“您一路上辛苦了吧?”

何司令将两只手插进黑色单绸褂子的口袋里,面无表情的将陆振祺扫了一眼,而后很冷淡的开了口:“还是你?”

陆振祺又是一躬,陪笑道:“这几年姑姑一直留着我,帮她老人家做点杂事。”

何司令抬手在陆振祺那丰润的面颊上掐了一把:“小兄弟发福了啊!”

陆振祺吓了一跳,干笑两声刚要开口,却见何司令已然迈步往大门里面走去。他想要跟上,却立刻又被何司令身后的保镖给隔离开来。

何司令在名义上,是奔丧回来的。然而真格的到了家了,却对丧事不闻不问。又因从何太太去世到现在,早已过去了一个半月还多,人也埋了,纸也烧了,该有的礼节也都行过了,所以他也没什么可闻可问的了。

陆振祺攥着两手的冷汗将他让进了客厅之中,先是殷勤备至的招呼丫头上好茶,然后自己在下首陪坐了,小小心心的笑问道:“七哥这是从天津那边绕过来的?”

何司令身后的少年将桌上的茶端起来抿了一口,过了三五分钟后才双手奉给何司令。何司令接了一饮而尽,随即答道:“不是,没有走天津。”

陆振祺笑道:“哦,没有走天津。”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话说,思索片刻又强笑道:“自从上次七哥离家之后,这一别也有三四年了,听说七哥现在很得意啊。”

何司令一张脸热的白里透红的,表情上却是冷若冰霜:“我刚死了娘,你怎么就瞧出我得意来了?”

陆振祺万没想到他会在这句恭维话上挑理,心中就是一惊,赶忙辩解:“不不不,我是说您在仕途上得意,七哥别误会,我这嘴太笨。”

何司令又喝了一杯冰凉的茶水:“我刚下了野,你怎么就瞧出我仕途得意来了?”

陆振祺同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精神上就开始受起折磨来:“不,不是,您就是下了野,那也比旁人要高明出千万倍,以后东山再起的日子多着呢!我是说您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相貌……您再喝点茶?”

何司令对于陆振祺这人,其实没有什么芥蒂,只是单纯的有点看不上他而已。此时见他也窘的可以了,就不再在言语上挤兑他,转了话题问道:“妈是因为什么病症走的?”

陆振祺刚要陪笑,随即反应到现在不是笑的时候,便立刻沉痛了表情答道:“脑充血,唉,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唉!”

何司令听了,心中毫无感触。他从来也没关心过何太太,只不过觉着她生前虽然不讨自己的爱戴,可死的倒很是时候,正好给了自己一个避风头的机会。

何司令在阴凉舒适的客厅内坐了一会儿,消去了满身的热汗,头脑中的思路也随之有条有理起来。他问陆振祺:“现在这府里,就是你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