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端钟凯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急促,“苏小姐,我问你个事。”

苏嘉言本以为是傅宁砚要找他,听是不是,便放松下来,问:“什么事?”

“三少一直在发火,摔了几回碗了,说是买来的鸡汤都不爽口,非让厨子照着你的方法做,苏小姐你说说看吧,我让酒店里的人现弄…”末了又嘟囔道,“他从早上起来一直在输液,现在还半点东西都没吃。”

苏嘉言一怔,“为什么输液?”

钟凯反而惊讶:“三少昨晚就住院了啊,他没和你说?”

回到席上,苏嘉言有几分神情恍惚。黎昕坐在她身旁,自是看得真切,“嘉言,怎么了?”

苏嘉言摇了摇头,“没事,傅宁砚住院了。”

“住院了还叫没事?你快过去看看吧,反正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或是黎昕怂恿,或是鬼使神差,傅宁砚住不住院,本是和她没有半分干系的,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了酒店厨房,开始准备煲汤。

四十分钟后,苏嘉言拎着保温桶到了医院楼下。踌躇良久,还是上去了。她在病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心想或许傅宁砚睡着了,便径自将门打开。

就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个杯子忽然朝着她飞了过来。同时里面传来傅宁砚冰冷的声音:“钟凯,你再糊弄我试试!”

苏嘉言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退后一步,杯子堪堪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玻璃碴子溅开一地。她立了半晌,待心情平复几许,才跨过一地狼藉走到傅宁砚床边,低声说:“钟凯不在。”

傅宁砚身影微微僵滞,立即翻过身来,眼中惊喜之色一瞬而逝,“你怎么来了。”

他右手手臂上缠了一圈绷带,头发睡得极为凌乱,面色苍白,唇上起了一层死皮,然而眼神依然深邃清亮。

苏嘉言不答他,只低头将保温盒打开,盛了一小碗鸡汤递到他跟前。

傅宁砚一直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左手端住碗,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笑问:“我怎么吃?”

苏嘉言淡淡瞟了一眼,“又没骨折。”

“差不多了,医生说若是伤口开裂就要重新缝一遍。”

傅宁砚见苏嘉言眉头微微一蹙,笑意更深:“不过宝贝儿你不愿意喂我的话,我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着作势要抬起右手去拿调羹。

下一瞬苏嘉言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拿起调羹,在床边坐下。苏嘉言是极不情愿的,傅宁砚却越来越开心,喝完汤又吃了一碗饭。

吃完之后,苏嘉言打扫了门口的碎玻璃杯,又将保温盒收拾妥当,之后便有些局促地立在床边。傅宁砚自然是看出来她想走了,突然伸手将她柔软白皙的手握住,“嘉言,陪我一会儿。”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取姓唤名,声调刻意放软,清越中带几分慵懒,竟有种恳求的意味。

苏嘉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看着傅宁砚目光恳切,终是没忍心撒手离开。傅宁砚住的是高级病房,床比较宽敞。他往右边挪了挪,将左边空出来一大半,“过来躺着。”

苏嘉言站着不动。

傅宁砚轻声一笑,“我都这样了还能把你怎么样。”

苏嘉言尴尬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依言在傅宁砚身侧躺下。傅宁砚左手环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问:“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受伤的。”

苏嘉言闭眼,声音淡淡的,“与我何干。”

第7章 龃龉顿生

傅宁砚却是一笑,“你对所有人都口是心非还是唯独对我这样?”

“不知道三少的自信从何而来。”苏嘉言闭着眼,声音恹恹的,并不欲与他周旋。

“你若一点都不关心,何必亲自炖了汤过来。”

“我只是不想你继续为难钟凯。”

话音刚落,傅宁砚就将她的脸抬起来,攫住她的唇。这个吻激烈而进攻意味明显,仿佛在拼命掠夺她的空气。不过片刻苏嘉言已经呼吸急促,她双手抵住傅宁砚的胸膛,将他使劲一推,“不用来这套,三少应该比我更清楚爱和性可以完全分开。”

傅宁砚目光沉沉,盯着她极其清醒的双眼。

苏嘉言也不避开,“我们的协议里从来没有这一条,所以请三少务必不要期望我能够像你其他的女伴一样曲意逢迎。”

傅宁砚静了片刻,低声一笑,目光里染进几丝嘲讽,“我说宝贝儿,你是不是有点太当真了?”

空气顿时静下来,苏嘉言表情一滞,目光渐渐发冷。她当即掀被下床,穿衣出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

病房门合上的一瞬间,傅宁砚又极轻声地笑了一下,将头枕在左臂上,抬头看向天花板,目光淡淡的,几分几不可察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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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云层乌黑触手可及,似乎随时都要落雨。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苏嘉言的脸都还因为羞愤而微微发烫。好像她不止将脸伸过去,还非得让人狠狠抽一巴掌才知道疼。

可笑,她居然忘了这些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字典里唯一没有的就是“认真”二字。

酒店的宴席已经散了,她也意兴阑珊,便直接回家休息。刚刚躺了五分钟,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嘉言姐!嘉言姐你在不在家!”

苏嘉言骤然惊醒,立即跑过去将门打开。

聂君君满脸泪水,见她出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促说道:“我爸…我爸出事了!”

“君君你别急,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苏嘉言将聂君君拉进屋内。

“我刚刚,刚刚接到电话,说我爸偷工地上的钢管被抓住了…我…怎么办啊嘉言姐,他是不是要坐牢啊?”

苏嘉言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递过纸巾安抚道:“别急别急,你先告诉我你爸现在在哪里?”

“在工地上,工头说要把他送到派出所…嘉言姐,你一定要帮帮我!”

一般大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六神无主,何况聂君君才十六岁。苏嘉言拍拍她肩膀,“放心,我一定帮你。现在你先去洗把脸,换件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工地看看情况。”

她们刚要出门天就开始下雨,两人拿了伞又加了御寒的衣物,找了一辆出租车朝工地赶去。

施工地点用钢板围了起来,上面印着“煌安地产”几个字。因是泥地,雨水冲刷之下泥水横流。下雨工地停工,空地上堆积着各种建筑材料,地基刚刚打了一半。苏嘉言和聂君君一路询问,终于顺利找到了工人宿舍。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苏嘉言和聂君君经过时听到一阵阵打牌嬉笑和吆喝的声音。工头的房间在二楼,她们刚上楼就见一间房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苏嘉言拉住聂君君冰凉的手,从围观的工人中挤了进去。

屋内烟熏火燎,一个约莫四五十岁大腹便便穿白衬衫的男人正指着聂君君的父亲破口大骂,而聂君君的父亲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他衬衫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裤腿上满是泥浆,只有脚边立着的安全帽是簇新的。

聂君君立即哑着声音唤了一声:“爸…”

聂父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他脸上红肿带伤,显然是被人打过。

苏嘉言犹豫片刻,打断那骂人的男人,礼貌问道:“您好,请问您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吗?”

白衬衫男人斜眼看了看苏嘉言,“你谁啊?”

“我是聂武的朋友,来商量钢管的事。”

“人赃并获还商量个屁!有什么屁话去派出所说!”说着掐了烟就要去抓聂武胳膊。

聂君君立即上前护住聂武,“不许抓我爸爸!”

“滚一边去!”

围观的人顿时求情的求情,拉人的拉人,拉赵老板有之,拉聂武有之,拉聂君君亦有之,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苏嘉言顿觉头疼,她从未处理过这种纠纷,眼看着着大家情绪越来越激动,生怕酿成暴力事件,当下提高声音喊道:“先生!你上面主管是谁?我来跟他商量让他做决定如何?”

大家动作一时停了下来,白衬衫男人愤愤地挣开抓住他的手,“傅家三少爷,你有本事就跟他商量去吧!”

苏嘉言顿时怔住。

是了,煌安地产,又是栖月河刚刚动工的工地,当然是傅宁砚负责,她居然未曾想到这一点。

屋内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而君君更是眼神恳切。她忍不住叹一口——倒是把自己弄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我出去打电话。”

雨依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城市隐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苏嘉言盯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半晌,终是按下了拨号键。

傅宁砚声音传来的瞬间她才发觉自己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紧张。

“三少,我想拜托你帮个忙。”

那边声音清越似笑非笑,“说来听听?”

苏嘉言大略讲了事情经过,“钢管的钱聂武会数倍归还,希望三少能给工头打个电话。”

傅宁砚听完静了片刻,笑问:“宝贝,帮你我有什么好处?我说过,商人总是无利不起早。”

苏嘉言一时哑然,末了轻声问:“那三少你想要什么?”

傅宁砚轻轻一笑,没有答她,径自挂了电话。

苏嘉言握着手机,一时踌躇。大家都等着打电话的结果,她只好收了手机进屋。

见她回来,聂君君立即殷切上前问道:“嘉言姐,怎么样?”

实话已到了嘴边,苏嘉言还是硬生生压下,看向白衬衫男人:“三少等会儿打电话给你。”

白衬衫男人冷笑一声,“缓兵之计这套对我可没有用。”

“是不是计,你等等不就知道了。”她声音冷冷静静,听不出半分情绪,白衬衫男人一时摸不准真假,冷哼一声又坐回床板上,“我就等十五分钟,要是傅家三少不打电话,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聂君君偷偷捏住苏嘉言的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苏嘉言却是心急如焚,傅宁砚并未明确答复,她不过是在赌一个五成的几率。况且不久之前他们还产生过龃龉,傅宁砚实在没有必要为了她或者为了一个泥瓦工得罪自己手下的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而赵老板的电话始终没有半分动静。赵老板一直盯着腕上的手表,笑得越发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