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砚的声音便随着江畔的风传过来。

“七年以来,现在的日子我已经过得理所当然了。为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操心是理所当然,为不顺意的事情发火是理所当然,甚至我看中的女人围着我转也应当是理所当然。他声音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人一旦对什么事情理所当然,也就看不清事情真相了。”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苏嘉言垂着头,此刻没有留意,一步走上来,差点撞上他的背。她连忙顿住脚步,下一瞬却让傅宁砚转身紧紧揽住怀中。

日光晴好,江风舒畅,苏嘉言却觉一颗心都落入了江水之中,不断往下沉。

这个拥抱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绝望,霎时让苏嘉言想到之前的那一吻。

如此一想,她便为傅宁砚的古怪行为做出了解释。是了,他被谢泽雅背叛,必然心里不痛快,连正主都膈应上了,当然不再需要她这个替代品留在眼前添堵。

心里便被这样奇异的赌气和微妙的畅快填满,然而到最后,却始终无法掩盖挥之不去但出师无名的失落。

傅宁砚身上清浅的气息将她的呼吸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濒死的溺水者,一面想要解脱,一面寻求解救。心脏就在这样矛盾的情绪里载沉载浮。

不知过了多久,苏嘉言终是伸手将其推开。退后一步,声音平静,“下个月师傅过生日,能不能请三少帮我这最后一个忙。”

傅宁砚看着她有几缕发丝垂了下来,想要伸手去捋,但终究没有动,笑了笑,说:“好。”

苏嘉言霎时觉得总算从水底浮了上来,心情有种脱力之后的轻松。这个开头和结束都还算文明,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到此,两人也就没有继续谈话的必要了。回到车上,傅宁砚将她送回了剧院附近。

到达楼下之后,傅宁砚没有下车。

苏嘉言道了声谢,踌躇片刻,便朝着楼上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起来。她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停在门口,用微颤的手指摸出钥匙去开门。进屋之后,一阵难以言喻的疲累之感将她笼罩得密不透风,她背靠着门板,呼吸微喘,默数着自己激荡的心跳。

十多秒后,她突然蹬掉了高跟鞋飞跑至窗边。

楼底下车子正好发动,在白惨惨的日光下,掩着狭窄的巷道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巷子的尽头,终于看不见了。

苏嘉言缓缓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看着餐桌上新换的瓶花,久久的,没有动一下。

——

傅宁砚车开得飞快,甚有几分逃命的意味,直到驶出了剧院的范围,才慢慢降下速度。

钟凯打了几个电话,催说董事会要召开会议,问他应对之策。

傅宁砚笑了笑说:“恐怕你得另寻东家了。”

钟凯一怔,“三少,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从傅家滚蛋了,雇不起你给我当助理了。”他声音里仍是带着笑,倒有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意味。

钟凯那边静了半晌,方说:“我总得在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刻。”

刚刚挂了电话,齐树又打进来。

“老傅,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当不了什么劳什子的总经理,就跟我回去画画吧。要说我啊,你还是更适合干这行。”

傅宁砚笑说:“别埋汰我了,就我这水平,还画什么画,画符还差不多。”

“得了吧,你这俗气熏天,隔老远都能闻到,那个道观敢要你。”

“那可说不准,我去菩提寺烧香的时候,主持可说我极有慧根。”

齐树哈哈大笑,“看你这心态,估计也是死性不改的。没多大事儿,你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饿死,大不了桥头画画去,一天画出去三章也就够你吃了。”

傅宁砚又和他说笑一会,挂了电话。

他霎时敛了笑意,认真思考起对策。傅宁墨这一局做得好,让他几乎全无翻身的余地。都过了七年,也真是难为他忍耐得住。

他一路想着,车子渐渐开到了公寓。开门进去,却见傅宁书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进去。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垂下来的半长的头发。

傅宁砚皱眉,“你怎么了?”

傅宁书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傅宁砚,净黑透亮的眼中却满是泪水。她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微微发肿。

傅宁砚看了她片刻,轻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真相。我说了,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不怪你。”

傅宁书却轻轻摇了摇头,张口,出来的仍是几分破碎的哽咽。

傅宁砚只当她是难受,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单手将她抱住。傅宁书脸上滚烫的泪就隔着衬衫的布料透过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阻隔之后,略微失真。

而在傅宁书断断续续的诉说之中,傅宁砚的目光渐渐染上愤怒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子第44章 戏子无义

并不算多的内容,傅宁书断断续续,费了很长时间才讲清楚。傅宁砚很少看到一贯强势没心没肺的傅宁书如此脆弱,待她说完之后,轻声说:“你愿意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失望。”

傅宁书声音喑哑,拿红肿的眼睛看着傅宁砚,“我不想看到兄弟阋墙,宁砚你答应我,你手里虽然有王牌,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赶尽杀绝。”

傅宁砚静了片刻,“我答应你。”

傅宁书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时却见傅宁砚指间夹着一支烟。淡蓝色烟雾缭绕,他的神情也一时晦暗不明。

“你不是不抽烟了吗?”

“我没抽。”傅宁砚轻声说。

傅宁书到他身旁坐下,仍将腿搁在沙发上,看着傅宁砚,“嘉言怎么样了?”

傅宁砚目光一顿,将手里的烟掐灭,声音轻缓,甚而带着几分笑意,“能怎么样,和她分手了。”

“为什么?”傅宁书惊讶看着他,“我以为你去找她是和她解释清楚的。”

傅宁砚微微勾起嘴角,“你还是太天真。”

“我可比你大。”傅宁书轻哼一声。

“那你谈过几次恋爱?”

傅宁书不说话了,瞪了他一眼。

傅宁砚身体往后靠去,眼睛看着上前方的位置,“她这个人,很理性很有原则,不管在理智上还是在情感上,都不会允许自己接受我。”

傅宁书想了一会儿,“那怎么办?”

傅宁砚一笑,“能怎么办,桥归桥路归路。”

傅宁书坐起来,身体探过去紧盯着傅宁砚,“这不是你的风格,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傅宁砚伸手捂住她的脸,把她按到一边,“你是闲得无聊吗?”

傅宁书将他的手挥开,“我是你姐姐,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奇怪的。”

“现在记起来比我大了。”傅宁砚轻哼一声,起身走去浴室。

“喂!”傅宁书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应该不喜欢谢泽雅对吧?”

傅宁砚身影一顿,没有答她,径直走了进去。

——

临到午时,学校放学,周围又热闹起来。

苏嘉言在快递单上写完最后一划,而后将笔递还给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又检查了一遍,笑道:“没问题!”

他快速地将东西封装,把快递单贴了上去,“我走了,要发快递就给我打电话!”说完骑着小摩托一溜烟走远了。

苏嘉言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方才转身朝里走去,到二楼时正好碰见下去买东西的聂君君。

聂君君笑着跳下来两步,“嘉言姐,怎么好久没看见姐夫了。”

苏嘉言神情微微一滞,笑说:“分手了。”

聂君君顿时瞪圆了眼睛,“诶?诶?你没开玩笑吧?”

苏嘉言笑了笑,“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不但分手了,信用卡和钥匙也都寄还回去了。自此两人再无瓜葛。

“那真是可惜了,”聂君君感叹一会儿,走上前来,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苏嘉言的肩,“嘉言姐,你别难过,会找到更好的。”

苏嘉言忍俊不禁,“借你吉言。”

回房间换了衣服之后,苏嘉言提着早起精心做好的菜肴,去了崇城大学。昨天苏懿行来了电话,已经回学校了,说是将事情处理完就过来找她。

苏嘉言等不及,便主动过去了。

进了校门,穿过主干道,饶了几个弯,生科院的宿舍楼就出现在眼前。大槐树下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人,正垂着头发着短信。苏嘉言不由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她方有几分激动喊道:“懿行。”

苏懿行抬起头来,露出清朗的笑容,“你来了。”

苏嘉言将食盒放在凳子上,却不急着坐下,只仔细打量着他。

瘦了一些,也晒黑了,身上那种专属于少年的生嫩之感,已经消退得所剩无几。便是这样坐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潜藏着的男人的气概与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