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凯问:“三少,你是不是紧张?”

傅宁砚笑:“此事关系到我讨不讨得老婆,你说我紧不紧张。”

钟凯跟了傅宁砚多年,见他最多的表情就是似笑非笑,如今他变成这副阴晴不定的模样全是因为苏嘉言,自然不敢怠慢。便顾不得是不是滥用公共资源了,催促着创意部继续开会,总算讨论出了一个让傅宁砚大体满意的方案。

与此同时,戒指也做出来了。

傅宁砚第一时间过去看。戒指样式优雅精致,钻石也切割得精细完美,虽然他仍然认为苏嘉言的气质和祖母绿最为贴切,但钻石求婚是惯例。

崇城天气越来越糟,此刻西风烈烈,天色阴沉仿佛随时要降雪,傅宁砚心情舒畅却丝毫不受影响。戒指盒子就躺在他的大衣口袋里,只要稍一联想今后与苏嘉言生活的场景,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车子缓缓开回公寓,然而刚刚驶入小区,傅宁砚便看见自己楼下站着一个人女人。大冬天的,她只穿着一条白色雪纺的裙子,黑色长发披垂着,光|裸着脚,站在冷硬的水泥地上。

傅宁砚吓了一跳,立即停车快步走过去。

谢泽雅在寒风中不断打着摆子,看到傅宁砚过来,方才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说话,然而冻得发紫的嘴唇开合几次,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傅宁砚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到谢泽雅身上,退后一步皱眉看她:“你来做什么?”

谢泽雅裹紧了衣服,全身仍然不断颤抖,密扇一般的睫毛眨了两下,一行眼泪便滚落下来,她上前一步抓住傅宁砚的手臂,“宁砚,宁砚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傅宁砚没说话,只伸手将她拽到车上,将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

谢泽雅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滑落不断,身体仍然颤抖不停,“宁砚,你明明说过要和我在一起,你说事情结束了就会娶我,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你记混了,我没有跟你说过类似的话。”

谢泽雅瞪大了眼睛,“可是在医院的时候,你明明那么认真地照顾我,我以为…”

“泽雅,”傅宁砚打断她,“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有意利用你来转移傅宁墨的视线,你那时生病,我照顾你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从你回国我见你第一次开始,我就明白,我们之间早在七年前已经过去了。”

谢泽雅怔怔看着傅宁砚,泪水挂在脸颊上,“你还在恨我和傅宁墨算计你?”

傅宁砚摇头,“我这个人只是信奉以德报德,以怨抱怨,我不喜欢别人算计我,但对你也算不上恨。”

谢泽雅定定地看着他,含泪的眼中盈满痛苦,“你不是因为我才选择苏嘉言的吗?她不就是一个替身吗?”

傅宁砚看着她,极为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谢泽雅伸出颤悠悠的手指牵住傅宁砚的衣袖,神情越发凄楚,“宁砚,你想清楚,你真的是爱她吗?”重音落在“她”之上。

傅宁砚没有动,目光沉沉便如深海暗礁,“我很清楚。泽雅,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控制你,听我的话,放下这些事情,重新开始。”

谢泽雅勾着傅宁砚的衣袖的手指一寸一寸松开,最终垂落下去,她的头也深深垂下,肩膀仍然微颤着,这个角度看出,便好似在痛哭一般。

如此静了片刻,谢泽雅突然发出一声极为飘忽的笑声,仿佛浮在沉沉黑夜里的一缕青烟。

傅宁砚心底一震,便看着谢泽雅缓缓抬头,神情似笑非笑,“哈,你们这些人,都一样的道貌岸然,利用完以后,就随意丢到一边。傅宁砚,傅宁砚,你和她在一起,你不会良心有愧吗?”

她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冷冽,上挑的眼角几分煞气,“我会变成现在这样,看都是拜你们兄弟所赐,傅宁砚,你要逃避吗!你要逃避吗!”她突然扑过去,一把掐住了傅宁砚的脖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好似尖刀一般划破了耳膜!

她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掐得傅宁砚一时挣脱不了,傅宁砚脸颊涨得通红,费了好大劲方将谢泽雅的手掰开,而后咳嗽一声,捂住自己脖子大口喘着气。

谢泽雅脸上犹自带着骇人的杀气,却又笑得灿烂,一眼望去尤其觉得毛骨悚然,她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傅宁砚的脸,声音撕裂一般刺耳,“哈哈哈哈,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哈哈哈哈!”说罢,她突然一把扯下了傅宁砚的衣服,开了门钻出去,赤着脚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傅宁砚不敢怠慢,立即也跳下车,一把拽住谢泽雅,在她后颈上重重一击,谢泽雅身体顿时瘫软下去。

傅宁砚将她抱上车,飞快送回别墅,又打电话通知医生过来。

平时照顾谢泽雅的佣人走上前来,往床上看了一眼,怯怯说道:“三少,我…我觉得谢小姐好像,好像有点疯了。她这段时间每晚都做噩梦,睡到大半夜一个人把自己一个人锁进浴室里哭,又时常无缘无故砸东西,”她将自己额上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一道正在结痂的伤口,“这是前几天她拿茶杯砸的。”

傅宁砚沉吟片刻,颔首说:“我知道了。”

谢泽雅仍在沉睡,整个人蜷缩在蚕丝被中,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眉头紧蹙,嘴唇发青,脸上还带着半干的泪痕。

傅宁砚看了一眼,心中终觉有几分愧疚。诚然谢泽雅与傅宁墨下手在先,但他自己利用了谢泽雅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害怕自己无法保护苏嘉言周全,所以拿了谢泽雅做幌子调虎离山,这样的行为,终归算不上什么正大光明。

又想了想,找了一个心理医生过来。

在和心理医生说明情况的时候,傅宁砚不经意往窗外望去,发现不知何时窗外已经开始飘雪,不远处的梧桐树叶落尽,光秃的树枝往上延伸,仿佛要刺破天幕一般。

他心里陡然而生一阵沉重的不安预感。

“她现在精神状况是躁郁症的前兆,现在起就进行疏导控制,不至于恶化得很严重,”医生看了傅宁砚一眼,“傅先生,我建议你取消求…”

“不可能。”傅宁砚当即毫不犹豫地拒绝。

医生叹了口气,“并不是不订婚,只是希望傅先生能酌情后延一段时间,谢小姐现在精神非常脆弱,如果受到刺激,后果可能不容乐观。”

傅宁砚依旧摇头,坚决说道,“除了这件事,其他我都可以配合。”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

傅宁砚沉吟片刻,“我会隐瞒消息。”

医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出了别墅,没走几步,大雪就落了满肩。傅宁砚伸手去衣袋里掏戒指盒子,一个没拿稳,天鹅绒的盒子从手指之间滑落,骨碌碌滚了几圈,撞到了步道的边沿,方才停了下来。

傅宁砚站立良久,缓缓走上前去,将沾了灰的盒子一把攥入手中,突出的盒角刺得他掌心生疼,他目光极冷极静,却仍是坚定。片刻后,他掏出手机给钟凯打电话:“按照原定计划,三天后进行。”

挂了电话,他将盒子打开,里面的钻石折射着天光,切割面散发着剔透的光泽。

傅宁砚静静看了片刻,合上盖子重放回衣袋,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停车位走去。

在他身后,二楼左侧的一扇窗户,亚麻布的窗帘拉开了一线,一道目光正久久地追随着他的身影,那目光极为复杂,混合了疯狂的热切、极度的不甘和切肤的痛意,仿佛灼热岩浆,蔓延千里,将荒野都灼烧得寸草不生。

第53章 不杀伯仁

崇城天气四季分明,冬天降雪也多。下了半天,停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一拉开窗帘便有明亮的雪光透进来,一眼望去银装素裹,巷子里几个小孩子正在欢快地打雪仗。苏嘉言开了窗户,清冷新鲜的空气瞬间灌进来,她贪婪地呼吸几次,冻得打了个喷嚏,立即将窗户关上,洗漱之后打算下楼去看雪。

她六岁以前在南方,冬天下雪很少,即使下,也是飘一阵雪子就没了动静。到崇城以后,年年下雪,不觉得稀奇了,但每年初雪时仍然觉得兴奋。

苏懿行和她一样非常喜欢雪天,幼时两人能在剧院的院子了打一整上午的雪仗。

苏嘉言收拾妥当,一出门便看见巷子口停了一辆车,驾驶座上坐着谭睿。苏嘉言不由停下脚步,“谭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她穿着棉靴,但没带手套,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往手心里呵气,静瓷一般的肌肤也被寒风吹得染上了几许薄红,雪色之下,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明亮静澈。

谭睿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下车拉开了后面的车门,“三少让我们过来接你去一个地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苏嘉言将信将疑地看着谭睿,“什么惊喜?”

“三少不让说,”谭睿见她犹豫,劝道,“我也是按吩咐办事。”

言下之意就是,苏嘉言若不上车,他也不不好交代。苏嘉言想了想,也不为难他,顺势上了车。

车子一路往剧院相反的方向开去,下过雪的缘故,车行得缓慢,而谭睿也似乎并不着急,慢吞吞开着,还被好几辆车超了过去,其中有辆开过去时忍不住怪异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苏嘉言也觉得怪异,一辆大奔开得比比亚迪还慢,怎么都说不过去,她忍不住问道:“谭师傅,这是要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谭睿打了个哈哈。

心知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苏嘉言也不强求,直接掏出手机给傅宁砚打电话,没想到竟是关机的提示。

苏嘉言的好奇心一瞬间被彻底吊起来了,然而又得不到满足,简直觉得折磨。

——

剧院这边,钟凯指挥着一群人忙进忙出,将院子里的雪铲干净,施坦威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几大箱香槟玫瑰也搬了进来,大家脚不沾地却又有条不紊,不过片刻这冬日里萧索的院子便鲜亮起来。陈梓良坐在书房里,一边看着外面大家折腾,一边乐呵呵地喝着刚刚沏好的铁观音。

黎昕直到今天才知道傅宁砚要求婚的事,忌惮着陈梓良的身体,怕他生气,又不好直接说实话,旁敲侧击提醒了陈梓良几次,只说傅宁砚和苏嘉言认识还不深,现在就求婚未免太过仓促。陈梓良被说得不耐烦了,反倒削了黎昕一通,说他这么大年纪还没个女朋友,简直是不忠不孝。

黎昕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出去招呼着工作人员,生怕他们压坏了院子中种的几株珍贵的牡丹。

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而傅宁砚则坐在车里反复排练着台词。他活了这些年,等待巴黎艺术学院的申请结果时都未曾这么紧张过。车里空调开得并不大,他额上却出了一层汗。戒指的盒子就放在仪表盘上方,傅宁砚说一遍,往那里看一眼。

准备了好几个版本,不是嫌弃太俗就是太文艺,或者太煽情或者太平淡,一个多小时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了。

就在谭睿仍然路上拖延时间,工作人员和傅宁砚都在各自忙碌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一顶同样黑色的鸭舌帽的身影从后门进去,沿着静悄悄的走廊,潜入了书房之中。

陈梓良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不由一怔,“嘉言,你怎么这就过来了?”

女人不说话,帽子下的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吓人。

陈梓良不由敛了目光,微微摇头,“你不是嘉言,你是谁?”

谢泽雅轻声一笑,一步一步朝着陈梓良走来,“苏嘉言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吧,她处处勾引我的男朋友,你也不管教管教么?”

陈梓良缓缓站起身,捏住桌子的一沿,肃声说道:“你说什么?”

谢泽雅走到近前,瞥了院子里一眼,脸上依旧浮着一层假笑,“看来你还被蒙在鼓里呢,真是可怜。你的得意门生没有告诉你,她被傅宁砚包养,换取剧院生存的事?”

陈梓良脸霎时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你!胡说!”

“哈?我为什么要胡说?”谢泽雅绕着陈梓良转了一圈,“你也看得出来,我和苏嘉言长得很像是吧?宁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包养苏嘉言,送了她一套别墅,一辆车,每个月还给五十万的零花钱,房子就在栖月河,市价恐怕得有八百万吧,车子是兰博基尼的。这些,她都没跟你说过?”

谢泽雅斜着眼,看着陈梓良轻轻笑着,脸上浮着一层不加掩饰的鄙夷,“你也不是不了解,他们这些花花公子,女人娶回去哪里是真正用来当老婆的,只是做个幌子,在外面依然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觉得这个得意弟子辱没师门了吧?”

谢泽雅啧啧一叹,“也是,一个唱戏的,要是不清高一点,落入俗流,自愿当了别人的玩物,和娼门里的那些一样下贱,可不是欺师灭祖?”

陈梓良伸手紧紧攥着心脏处,一双眼愤怒得仿佛要喷火,直勾勾地盯着谢泽雅,仿佛想要说话,然而喉头咕哝,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谢泽雅不由大笑起来,“你一定气疯了吧?我告诉你,我男朋友被苏嘉言抢了,我比你气一万倍!她就是一个戏子,一个婊|子!她有什么资格来跟我抢宁砚!我十八岁就认识宁砚了,可他睡了你的好徒弟半年就要抛弃我了,他居然还想跟她求婚,哈哈哈!他一定是被苏嘉言蛊惑了才会这样,你们这些所谓的艺术家,私底下还专门学着怎么勾引男人吗?”

陈梓良死死揪着心脏,一只手颤巍巍地伸出去,似乎想要去够谢泽雅。

谢泽雅当即退后一步,“你想做什么?想教训我?想给你这个淫|荡下贱的徒弟出一口气?哈哈哈昆戏巨匠,戏曲大师,这得多大脸才能…”

话未说完,谢泽雅便听见“咚”的一声,陈梓良的身体僵直着朝着右后方倒了过去,他身体撞在椅子上,又整个翻到过去,没有动静了。与此同时,院子里骤然响起的音乐声将这一声巨响盖了过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书房里发生的变故。

谢泽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半晌,方才迈开僵硬钝重的脚步,缓缓走到陈梓良身前,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