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脆弱得多希望他记得九年前的夏,记得他给过她的一句话…将她拉离这一切,给她新的选择…

多么地盼望…

这么多年了,四皇子,你还与嫂子私下相见,却早忘了那小宫女吧?你为何、为何要那么做!为何我走了还将我叫回去,赠我一块玉、说着“我带你出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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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凉若经这一夜折腾,身心俱累,病怏怏地在床上躺了好些天,腿才大好、人才生气。

无人知道那夜碧霄院发生了什么,无人敢猜、无人敢谈。从来是人多嘴杂就探听得到消息,汪公公这次却完全没辙。但见季凉若病了十来日秦云遥都没来看过,便将情况报告到了宫里。因此,季凉若刚刚恢复精神,宫里又来了太后的懿旨,道是——

她半年内怀不上子嗣,就杖刑三百、发配边疆。

太监将诏书给她,当着周围十几个婢女道:“上次太后只是口谕,特意补了诏书来。这旨意有所更改,并不是太后针对您,太后只希望你尽心尽力,为四王爷子嗣着想。”

“臣妾明白。”她平静地道,唇角泛起笑意。这是太后与秦云遥的战争,就快要摆上台面了。

她拿好懿旨站起身,秦云遥刚好从外进来。宫里来人,他无论如何也得出现做点表面功夫,否则就是大不敬了。

“公公驾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他道。

“王爷折杀老奴了。”公公道,“太后将上次的口谕写成诏书,命老奴给王妃送来,王妃已经接旨了。”

“哦?”秦云遥看了一眼季凉若,发现她较上次有些不同,然后发现她纤弱了不少,“太后操心了…”

“为人父母都是这样的心。”公公笑道。

秦云遥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来人,带公公前去歇息,让公公用过午膳才走。”

“奴才不敢,奴才还得回去向太后复命呢!”公公立即道。

“总得喝杯茶。”秦云遥道,“莫不是公公瞧不上本王?”

“岂敢岂敢…”公公连连道,改了口,“王爷美意,奴才岂敢不从。”

第五十七章 别想改变

公公走后,秦云遥命其他人也退下,让季凉若推自己进屋,一直到她卧室。

她站在他身边,手上攥着懿旨,不言不语地看着东月她们进出。东月和薰儿泡了茶,没有退出房间,站在角落,一副贴身伺候的样子。

秦云遥伸手摸了一下茶杯,对她们道:“你们退下。”

“是。”她们听话地退下,将门关上。

他端起茶闻了一下,问:“你会沏茶吗?”

“…会。”

“给本王沏一杯。”

季凉若静默了一下,他是故意把这王妃当丫鬟使唤就是了。她将手中的诏书放在桌上,转身拿了茶叶来沏茶。

她在一边沏茶,他就在一边拿起诏书,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茶沏好,她双手递到他面前,本想放到桌上,他却伸手接了过去,粗粝的手指划过她的指尖,让她怔怔地轻颤。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什么怎么办?”

“这个…”他手指点在诏书上,恰好点在“子嗣”两个字上。

她咬了咬唇,沙哑地道:“三百杖责我活不下来,就算活下来了,我也不想被发配边疆…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如太姬和八公主,我不想离开她们…更不想客死异乡…”

三百杖责后发配边疆,她走不了多远肯定就会死去。就算平安走到边疆,她一个女人,在人生地不熟之地,谁知道会遭受什么?总之,凶多吉少。

“所以——”他看着她。

“妾身不知道。”

“不知道?”

“暂时不知道。”她看他一眼,忍不住自嘲地笑道,“王爷现在是不愿碰我的…幸好我还有半年时间,能改变王爷对我的看法也不一定。”

她的话让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洒在手上,顺着手腕嘀嗒嘀嗒地滴在膝头。

她一见,怔了片刻,慌忙拿起帕子去擦拭。擦了一半,他反应过来,猛地抽回手,将她推开:“别碰我!”

她定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着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才道:“别想改变本王!”

第五十八章 不求他爱

半年…

夜深人静,季凉若在床上辗转反侧。

太后给半年期限,不知是不是有把握在半年内解决掉秦云遥。现在这懿旨,是给她理由死命去接近他,让他如何说她她都没退却的理由。半年后,太后如果没把他拉下马,他仍然平安地做着这王爷,她却没怀上孩子,那不是要依懿旨办她?

若她在为太后办事的同时,又怀了他的孩子…不行!若半年后秦云遥失势,太后肯定容不得他的孩子存活于世,也不会让怀了他孩子的女人活着!

她没法预测半年后的形势,现今只能依照太后的命令办事。

太后生辰那日,隆福宫深处,太后得知她毫无进展,禁不住责难她:“你就没本事让他爱上你吗?!一个男人,若爱上一个女人,就会失去最大的戒心!”

她没有与男人相处的经验,更别谈让男人爱上她。但她记得如姬当年讨先皇欢心的举动,或许可以试一试。不求他爱上她,只求他减小戒心。

如姬舍宫婢不用,亲手为先皇端茶送水、半夜做了宵夜等他来;先皇生日,她台面上同大家一样送一份礼,私下却亲手做一只毫不贵重的香包,于凤鸾春香、鸳鸯交颈之时递上,令先皇珍重于心,临死时还不忘特意嘱咐身边的太监:随尸下葬,千万不可取下。

如姬与先皇差了不只二十岁,她对他有几分情谊不得而知,但她能让先皇对她这般重视,若说是造化,不如说是能耐。

季凉若与秦云遥现在的状况,他连让她随意走动都不让,自然不能马上到端茶送水、洗手作羹汤的地步,只能一步步来。

她先是要出静月院。

秦云遥派来的婢女仍然拦她,但碍于有汪公公在暗处观察,不敢太明目张胆。季凉若此时也拿出王妃的威严来,她们犹豫了一下,只能放行。

走进碧霄院,半路上莫言飞了来,将她拦住:“王妃怎会在此?”

季凉若被他突然出现小小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有要事和王爷商量,烦你通报一声。”

“王妃稍等。”莫言这次倒没有推诿,转身便往里去。

季凉若和东月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行。等了一会儿,莫言过来道:“王爷请王妃进去,东月姑娘记得在屋外等候。”

“多谢莫公子。”季凉若笑道,领了东月就往里走,听见身后若有似无的咕哝——

“我…不是什么公子。”

第五十九章 我们的事

季凉若先进客厅,不见人影,就往后走。她记得书房在左,便往左边转,果然见到了他。

他坐在书桌后看书,头也没抬就道:“第一次来就找得路,该说你生来就是这里的人吗?”

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类似于一种调戏。他那么不待见她,怎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就不怕她胡思乱想吗?

知道自己的目的,她也大方,笑道:“王爷在暗示我什么吗?”

他翻书的动作顿住,然后将书放下,看着她:“你若敢把本王的暗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说不定本王能给你一些与暗示相关的好处。”

她猛地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跳如鼓。

他是真是假?若他真心说出这些话,她舍了一切投奔他又如何?可是…哪有那种可能?他们无缘无故,不像秦云光还在宫里见过她,他对她哪里来那样的心思?

现在,他怀疑她是太后派来的,就是要让她好看就是了…

那样的话,那么纯美,属于心有灵犀的男女,他能拿来利用、开玩笑,她却舍不得。所以,她终究没将他的暗示说出来,只是道:“我想请示王爷一件事。”

“说!”他拾起了书,继续翻看。

“王爷此前不让我和丫鬟离开静月院,我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从今以后,怕是要改改了。”

“你不是出来了?”

“那是这一次,明天后天呢?我总不能每次都和婢女面红耳赤、相持不下。汪公公在这里,让他看到,传进了宫里,太后知道,抑或是…皇后知道,怕是对王爷不好吧?”她试探地说道。

他突然将书按在桌上,发出砰然巨响:“你说什么?”

“我说…”她吓了一跳,“王爷的禁令,可以暂时取消,等汪公公走了再恢复。”

“你别和我装傻!”他狠声道,“我们的事,关皇后何事?那日你在门外听到多少,你胡乱臆测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臆测。”季凉若说,“但我知道女人的心思,我肯定皇后娘娘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形会开心,知道我们好会不开心!”

第六十章 她已死心

“就凭你听来的几句话,你就知道她的心思?”

“我原不明白。”季凉若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别说了、别说了,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若我九年前没看到你们在一起,我是什么也听不明白!”

“你说什么!”他的手突然握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大吼,“你说什么?!”

门外传来莫言的声音:“王爷?”

“滚!”他朝外吼一声,莫言没有了声息。

季凉若被他吓住了,手扶着墙壁,想要逃走。

他叫道:“站住!你和本王说清楚!否则本王今天让你死在这里!”

她牙齿轻颤,声音断断续续:“那天…明妃娘娘出事那天,我从莲池边路过,看到…看到…你和她…”

她垂下头,没敢继续说。她如此说,就算他忆起当年浴池边的小宫女,也不能将她们联系起来吧?不过,他应该只记得皇后和明妃,记不得宫女了…

他没了声音,死死地盯着她,伸出右手:“你过来!”

她摇头。

他低吼:“你给我过来!”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就往他走去。走到他身边,她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思考如果一会儿他要杀她,她该拿哪样自卫,好逃过这一劫。或许,砚台有用…(这彪悍的王妃,悲催的王爷!抹汗!)

秦云遥突然站起了身子——只有片刻、也没有站直,瞬间又跌回轮椅上。但他在那一瞬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让她上半身横亘在书桌上。

二人四目相对,她满眼惊惶,他灼灼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底看出什么来。

她眼中转着的仍然是恐惧,仍然是如果被杀要用砚台砸他的计划。

他手臂发颤,猛地甩开她,大吼:“滚!”

季凉若长吁一口气,提起裙子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一会儿后,莫言走进来,担忧地看着秦云遥:“王爷…”

“她呢?”

“走了。”

秦云遥一下子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她当日就看到!她当日居然有看到!”他怒吼着,如同绝望地悲号,“到头来,她早已死了心,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

番外:只因有你(王爷的心思,大量剧透,慎入!)

先说,大量大量的剧透,可以选择关闭页面或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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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天,大家为她庆祝生日。

吃完午饭,他满身酒气,回房沐浴。

浴池尽头的案桌下传来声音,小小的籍儿逃了,留下她在那里。她蜷缩于地,如含苞待放的荷,有一抹娇羞、一抹温柔、一抹胆怯…

彼时,他是十八岁的清隽少年,她是一十岁的无知女孩,他看见她无争无欲的眼、不染脂粉的脸,看见她眼中的纯净与天真,属于那个年龄、那个境况该有的害怕与无助…

他的心为她变得温柔——那时的心,那时的她。

他兴起一抹戏弄她的心思,问她:“你想做我的妃子是不是?”

“才不是!”她脱口而出。

“不是吗?那你为何偷看我洗澡?”

“我…才没有!”

“没有吗?你这个位置看得刚刚好啊?”看见她着急又胆怯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逗弄她。

“我没有要偷看…”她急得哭了。

“可你看了。”他说,“女孩子,不能将身子给男人看,也不能随看男人的身子。看了,就得嫁给他。你一定是想看了我,然后嫁给我,好享受荣华富贵,就像外面那些娘娘一样。”

“才没有!我没有想要嫁给你!我也不要做娘娘!我只是要捡珠子!”

“这颗珠子吗?”他在浴池中拾到一颗玛瑙珠,拿给她看。

她伸手要拿,他不给,说:“这是皇长孙的东西。”

然后,他要她拿东西来换,看见她项上有一根红绳,便伸手拉了出来。

她说,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得知她母亲已死,他霎时坚定了就是这个的信念,将那木头坠子紧紧握于掌心。

他拿了她的木坠子,将玛瑙珠还给她。

她双手捧着玛瑙珠往外走,三步一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那样的泪光,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突然就冲过去将她拦下。

“长大了给我做妃子好不好?”

她摇头,让他心急。她还那么小,但他就是想要她,想留住她如莲荷一样清新羞涩的样子。

十八岁的他诱哄了十岁的她:“你做了我的妃子,就没人会欺负你。娘娘不会骂你、嬷嬷不会打你,我还可以带你出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同意了,说好。他解下自己的玉佩给她戴上,这是信物,怕她不明白,还特意嘱咐:“万不可忘了今天的话。”

母亲当天魂归于天,他处在丧母的伤痛之中,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偶然间,触碰到胸口的木坠,想起曾与一个小女孩有了山盟海誓,伤痛便少了一些、意志便坚定了一些。

他想让她到身边来,却不好相问。忍过一天又一天,直到父皇病重,他担心局势一变,他们再无缘分,便去问二皇兄讨要这宫女。

见她照顾籍儿,以为是二皇兄身边的人。谁知,找遍了二皇兄和娴妃身边所有人,甚至连大公主她们的陪嫁宫女都找来看了,却没有她。

“那日人多,或者是别的宫的宫女在照顾他。”乌后想了一阵,突然想起:“难道是如姬身边那个凉若?”

“凉若?”他记得木配上的字——凉若清泉。是她,是她,他几乎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乌后仔细回忆了一下,也肯定是她:“应该是她。她是如姬的甥女,籍儿一见她就喜欢,吃饭时还是她在照顾呢。后来出去了,可能也是她跟在身边的。”

如姬?他和如姬没有交情,且她和如姬是亲戚,未免后宫变得错综复杂,他当时没有继续找她。

而后来父皇驾崩,局势短时间之内变了好几变,她也随如姬住进了隆福宫。

那时,他去过两次隆福宫,看见了她。惊鸿一瞥间,他发现她已不是当年那个怯弱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小心谨慎的美丽少女。

他喜欢她那安安静静、满眼聪慧的样子。他想,若是携着她的手散步骑马,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但是,他不敢向任何人讨要她。

他若要她,任何人都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就算那时他不怎么爱,但她是他想要保护的。母亲去世后,他的生命中已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唯有她,唯有她那个下午给他的记忆,他拼了命也要留住。

所以,他选择了相见不如怀念。

聪慧冷静如她,在太后身边,比起在他身边,更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虽然深宫也惊险丛丛,但在太后和如姬身边,她只是平凡宫女;到了他身边,她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太后赐婚之时,看见她从门外走来,他心中是不愿相信的。有些激动,也有一丝宿命的感觉,倒让他波澜不惊、处之泰然。

准备婚礼的日子里,他静静地等着,一方面极其盼望这个妻子,另一方面又担心她是太后的细作与筹码。

及至新婚前夜,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半夜进入她的寝房,他才在心中彻底失了望。

新婚之夜,她自己破身。他心中掠过一丝动摇,但也让他更加不动摇。她的坚决,坚定了他的猜测——她是太后的细作。她做得太好,以至于露出了破绽,只有身负重命的人,才会那么义无反顾。

而且,她的眼里有太多算计,少了他想要守护的安静与纯真…

他曾想,她是不是已忘了那年的事。如果她想起,她是不是会背弃太后,全心全意投奔于他?

有时候,她眸底平静。即使没有温柔、没有感情,他也为之心动,忍不住就想要亲近她。有时候,她眼中却尽是心机与算计,让他想狠狠地报复她…

他想起那年她双手捧着红玛瑙,叫她将伸出手来,将瓜子剥得干干净净放进她掌心。

她捧着空空的手跪在他身前,他想拿她一切想要的东西填满。那样的心让他不停歇地剥着瓜子,用瓜子仁将她的掌心堆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