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光走到前殿,突然想起一事,问宫女:“今日周夫人来了两次,可有什么异样?”

宫女们想了一下,其中一个道:“下午打翻了胭脂盒…不是娘娘说的那样。”

“哦?”他眼睛一眯,“细细说来。”

宫女便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

他道:“胭脂…哼!”他叫自己的心腹太监,“明日不是要去一展阁给娘娘拿胭脂?挑几个机灵点的人去!这展家,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作乱,看朕怎么收拾他们!”

第二天,太监去一展阁,得知一展阁门前死了人,就回来告诉秦云光:“且还说,周夫人亲自抱过那人的尸身呢!”

秦云光一听,摔了正在批阅的折子:“好大胆子的展容!刚刚抱过死人居然敢进宫!”

“皇上——”门外又有太监走进来,“禀告皇上,周远正大人递折子!是急奏!”

他伸手接过来:“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急奏?!”周远正是太后堂弟,他的舅舅之一,掌管帝都民生琐事。

结果,折子上所述,就是秦云萝昨日在一展阁门前杀人之事。

他皱着眉看完,握着折子的手青筋暴露。

外面又有太监大喊着跑进来,他折子一摔:“后宫起火了吗?!”

所有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刚进来的太监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太后那里…”

“太后怎么了?!”他急问,马上起身,“摆驾隆福宫。”

那太监赶紧跟上,边走边道:“听说四公主杀了人,有人告到官府里,现在整个帝都的老百姓都要一个交代,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又说四公主杀的人是四驸马的表妹,四公主恶行累累,之前就害过人家…现在四驸马也与四公主决裂了,一说要和离,二说要四公主以命偿命,就算要他连坐也可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秦云光怒喝一声,“都谁进宫了?”

“李太附美在那边,周大人、四公主、四驸马也被宣进宫了。”

“将展家兄妹也宣进来!”他道。

上了步辇,大家抬着他去隆福宫,路过幽仙湖,他看着揽月宫的方向,唤人,“请凉妃过去。”

-

太监去一展阁,展容不在,就先传了展钧,然后再去周家找展容。

展容正在屋中绣东西,猜是昨日的事被告发了,出去接旨前对陪嫁来的丫鬟交代:“这种事不需带人的,我自个儿去。我走了你就从后门出去,到一展阁拿几种深色的绣线,千万别少了金色和靛蓝的!记得我是在你走后才进宫的,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指着刚刚在绣的荷包,“这个是我给将军绣的。”

第212章 事发(2)

丫鬟点头,待她一走,就悄悄出门。大文学而府中的下人看到她被带走,也有人去通知周袭君。等丫鬟拿了绣线回来,周袭君已经到家了,正盯着桌上绣了一半的东西发呆。

“将军。”

周袭君回过头来:“少夫人进宫了?”

丫鬟眨眨眼,面露疑惑:“奴婢出去的时候还在啊!到那边听说展当家进宫了,怎么小姐也进宫了?”

周袭君看着她手上的绣线:“你独自出去做什么?怎么不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让我去拿线!”丫鬟急忙解释。

他闻言,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嗤了一声:“她什么时候有闲心做这些了?”

“那是…那是小姐给将军绣的。”

周袭君手一僵,抓紧了荷包,故作平静地问:“绣给我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小姐早晨还说以后会常做这些呢,绣了一半发现线不够颜色,就让奴婢去拿。”

“知道了。”周袭君放下荷包,转身出门,“我进宫去。”

-

展容到隆福宫时,比她先到的展钧已将那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大文学上面坐着秦云光和太后,侧边坐着李附美和季凉若、站着负责此事的官员周远正;秦云萝、丁远和展钧都跪在下面。

展容一进去,秦云光就大喝一声:“展容你好大的胆子!昨日你抱了死人,居然敢进宫来!”

“皇上饶命,请听民妇陈情!”展容慌忙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民妇也是万般为难!若如实禀报,一边怕皇上说民妇故意推诿,连小门小户都亲自把东西送去,却不送娘娘的;另一边,这种死个小老百姓的事,自有官员料理,民妇说到皇上跟前,一来有点小题大作、二来是故意给皇上添晦气…”

“你来不更晦气?!再说,云萝是公主!能一样嘛?还算是小题大作吗?!”

展容又道:“正因为是公主,民妇更不敢说了。民妇一边还是周家人,说了就像那唯恐天下不乱的长舌妇,与公主为敌、故意落井下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周家和公主、太附美有仇,这样一来,不是牵扯到太后和皇上身上?本是公主个人家事,何苦闹成这副模样?”

太后听了这话,正中心口,忍不住点头:“她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大文学”

展容听她赞同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对秦云光道:“而若胡编理由或者不说理由就不进宫,那不就是欺君之罪吗?所以民妇才没有说,照样依皇上上午的旨意进宫来。”

“听说那死的人是展家丫鬟,也是丁驸马表妹——这驸马的表妹何时成了别人家的丫鬟?难不成堂堂万盛皇朝的驸马连养一个丫鬟都养不起?”

展容顿了顿,语带感慨:“只怕不是养不起,而是不能养…”

跪在一边的秦云萝动了动,低着头没说话。

“怎么说?”秦云光问。

“其实,小怡——就是驸马的表妹——她死之前,民妇及家人皆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去年夏天我嫂嫂在路上捡的,当时她晕倒在雨中,身子孱弱、奄奄一息。嫂嫂把她带回去后,请大夫医了许久才好起来,问她怎么会落到那种境地,她也不说,却在没人时偷偷哭,看到我嫂嫂的孩子更是哭得凶…因为大夫说她产后失调,我们以为她是被人强迫生下了孩子,所以也不好问;她愿意在展家当丫鬟,展家便收留了她…谁知,她死时突然叫着要见丁驸马!待丁驸马来之后,我们才知,她原来就是传言中的那个人…”

“传言中的那个人?什么传言?”

展容偷偷瞥一眼秦云萝,小声道:“民妇不好说…”

“朕要你说!”

纵然是他的命令,展容还是犹豫了一下才道:“传言四公主不能生子,给丁驸马纳妾,妾室生下孩子后,她将孩子占为己有,将妾室赶出了家门…”

秦云光一听,大怒:“云萝!你好大的胆子!”

“云萝知错!”秦云萝使劲磕头。

李附美急道:“她已经知错了,这事就算了吧!”

大家皆不说话,只有丁远道:“此事可以算,但公主杀了人,该怎么算?”

李附美一窒,急了半天道:“她是你妻子!你怎能将她往死里推?!”

“是公主先与微臣过不去!”

“那也是你不对在先!公主不知向我哭过多少回,说你枉顾她公主的身份,私养小妾、与表妹私通!”

“微臣从未私养小妾!”丁远道,“唯一的小妾便是公主自作主张,纳了小怡!微臣与小怡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有缘无分!微臣娶了公主,不想再和她有瓜葛,就将她送到别苑,请了丫鬟、仆妇照顾她!她在别院一年多,微臣不想落人话柄、给公主和自己添麻烦,从未去看过她!微臣给她寻了门亲事,只差三天花轿就要临门,公主却将她接了出来,非要让她给微臣做妾…此前种种,已如过眼云烟,孰是孰非也没个论断,微臣只求皇上为现在的事主持个公道!公主杀人,就可以网开一面吗?”

他话音一落,大殿里陷入可怕的沉默。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云光揉了揉额,扭头问季凉若,“凉妃,你是局外人,你说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臣妾不知。”季凉若道,“律典只说杀人偿命,却未细说种种实际情况。臣妾只能说,经此一事,可将想得到的情况都加进去,往后再有类似特殊的命案,记了的就可直接按律法办事,没记的才再次商议,不用每次都闹得麻烦。”

她说了当没说,秦云光也没回答,转头问周远正:“周大人如何说?”

“有句话叫做‘有律按律,无律按例’——但本朝尚未有王公贵族杀人的例子…前朝虽有,但这种事,少有将前朝用在本朝的。”

“既然本朝没有,就借鉴一下吧,前朝如何?”

第213章 被疑

“前朝某王爷杀死商贩,因其立有大功,且商贩素行不良,无罚反赏——但此事为世人所诟病,皆说当时天子故意包庇,当时天子也确是昏君一枚;另有皇妃杖毙宫婢,封位被除,且因宫婢是受杖一百致死,该皇妃也被杖刑一百,幸的是活了下来;第三也是一名公主…也是当街杀人——”

“如何?”秦云光急问。

周远正抬起头:“此为前朝千城公主。”

秦云光与太后一惊,千城公主…

“不知千城公主如何?”丁远问。

“当时的皇上没杀她。”季凉若说。

李附美松口气,扑通跪下地:“太后、皇上,就按这个例吧!”

“怕是按不了…”太后闭上眼。

“为、为什么?”李附美睁大眼。

太后摆摆手:“周大人,你继续说吧。”

周远正道:“千城公主嫉恶如仇,杀的是掳人妻女、劫人财物的大盗!当时皇帝正施严政,怕落人话柄,虽心有不舍却也依法判斩首之刑。是帝都上万百姓跪求、帝都外的百姓联名上书,才留下千城公主性命…后来,皇帝赐千城公主一方玉印,千城拿着它微服私访,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再后来,北边云水国来犯,千城公主身披战铠、上阵杀敌、为国捐躯…当时,有些城池还不以‘城’缀名,有州、镇好几种不同的叫法,为纪念千城公主,才统一以‘城’缀名。”

秦云萝瘫坐在地上,她如何和千城公主比?

人家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杀了人,天下百姓为她求情;而自己杀了人,大家都吼着“与庶民同罪”…

秦云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管她长公主的身份,依法查办吧!”

“太后!”李附美大叫一声,“先皇八个女儿,总共就剩下这么两个了呀!”

“皇兄!母后!”秦云萝爬到太后面前,扯着她和秦云光的衣摆,慌乱地道,“儿臣是被陷害的!当时那么多人,儿臣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簪子怎么会插到她的脖子上!反正我自己没拔过!”

“母后,你要相信儿臣啊…”她哭起来,指着展容和展钧,“也不知他们是何居心,分明是挑拨儿臣和驸马、驸马和皇兄的关系!现在是非常时期,驸马握有重兵,谁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展钧和展容一听,大骇,急急磕头:“皇上、太后明鉴!展家只是做生意,能去挑拨谁?我们眼中最多只有银子,关驸马的兵什么事?!”

太后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若没有二王爷那场婚礼,你们展家能有今天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呀!”展钧急道,“当年之事只是意外,若不是二王爷要讨女人欢心,哪有我们展家的机会?硬要因此说我们与二王爷有什么关系,那分明就是诬陷!”

展容气道:“也不知谁和展家过不去,要拿这件事做文章?民妇知道展家让不少人眼红,但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民妇可是周家媳妇,他就不怕得罪了丞相大人么?”

“展容你说的什么话?不要妄图转移话题!”太后此刻脑子倒是灵光,忍不住大怒,“哀家问你,那小怡,你何时知道她是丁远表妹的?”

“昨天!”

“是吗?那就是在昨天之前,你周围见过她的人皆不知道?”

“是!”

“若让哀家查出有一人知道,你怎么说?”

“太后想要将展家的人抓起来,然后屈打成招吗?”

秦云光大怒:“展容!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和太后说话!”

展容道:“皇上最近抓了不少人,四王爷、五王爷…想来都是因为叛党二王爷的关系!我们展家不巧多年前与二王爷做过一笔生意,会被牵连不奇怪!但辛辛苦苦安排四公主来演这场戏、布局如此之久,期间让一个小孩降生、现今又害死一个无辜的百姓,未免太兴师动众!”

“展容!”展钧低喝一声,拉扯她衣袖,不准她再说。

季凉若也被她吓住,生怕她惹来杀身之祸。扭头看向秦云光,只见他眼皮都在发抖:“你也知道兴师动众?真要抓你们,朕直接说一句你们与二王爷有勾结不就完了?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

“皇上!”话音未落,就有太监匆匆走进来,“周袭君将军在殿外请求觐见。”

秦云光愣了一下,太后微微皱眉。

“宣他进来。”秦云光道。

一会儿后,周袭君走进来,单膝跪在展容旁边。

太后长吁一口气:“袭君,你来得正好,姑母有话问你。”

“姑母请问。”

“你可知你夫人娘家昨日出了事?”

周袭君抬头,瞟了一眼秦云萝:“姑母说的可是四公主杀人之事?”

“你知道?”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臣昨日便知道了。”

“死的是谁你知道吗?”

周袭君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想起昨日宫门遇见展容:“叫小怡,是展家丫鬟。”

“你认识?”

“在展家见过几次。”

“可知她有别的身份?”

“听说是丁驸马的表妹?”他看着丁远。

“你知道?!”太后和秦云光同时问。

气氛蓦地紧张起来,每个人心头都在冒汗。

展容伏在地上,平静得出奇。周袭君盯着她撑在地上的手指,缓缓地道:“臣先前只是听百姓那么说。昨夜问了展容,她说是。”

季凉若和展钧偷偷松了一口气,太后和秦云光却大失所望,秦云萝和李附美则开始绝望…

“就算那不是阴谋,也是意外…”秦云萝哭道,“儿臣岂会不知杀人偿命的道理?儿臣虽是公主,但一不是太后亲生,二不受谁宠爱,就算敢仗势欺人,也绝不敢草菅人命!”

太后叹口气,对秦云光道:“云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父皇八个女儿,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尚未成人,就只有她了…总不能让哀家百年之后无颜去见你父皇——”

第214章 查抄?(1)

( )李附美闻言,连连磕头,小声地道:“谢谢太后、谢谢太后…”

秦云萝也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

丁远身子晃了晃,木讷地跪在原地,浑身皆是绝望的气息。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太后又对秦云光说,“哀家建议,将她贬为庶民、查抄财产。以后她就不再是皇家公主了,若再犯什么事,当以庶民论罪!至于丁远,官在原位,不因妻子罪行受影响;他的表妹,既然曾是他的妾室、还为他生下孩子,当然就是他丁家人,要怎么安葬,以丁远说了算!”

秦云光点头:“母后的建议不错,就照如此办吧!至于展容——”

展容没动,倒是周袭君一惊。

他一见,摆摆手:“罢了!看在舅舅和袭君的面子上,就饶了你这次!袭君,你这妻子性子太烈、太躁,带回去好好管教!否则,哪日祸从口出,害的会是你们周家!”

“臣遵旨!”周袭君冷汗涔涔。

出宫后,他就一把扯住展容:“你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痛…”他握得太紧,展容低呼一声,皱眉,“你做什么?放开我!”

“快放开她!”展钧急忙将他们分开,看了看展容手腕,对他质问,“你在家也这么重手重脚的吗?!”

展容揉着被捏痛的手腕不说话,周袭君气得笑起来:“我连说话都舍不得对她大声…哼!大舅子,你妹妹有多本事,你想必比我清楚!她会让自己吃亏吗?”

展钧看了看他们,叹道:“算了,你们夫妻的事我不管!你若要忙,我先送展容回家!”

“她是周家的人,不用天天去展家!”

展容袖子一甩:“难不成哥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好了!”展钧低喝一声,看着展容,“对你丈夫温驯一点!”

他从未凶过她,展容一下子便委屈得要哭了。

展钧叹口气,先上马车,在车内道:“你们要不要一同走,倒是说个话。”他是走路来的,想来展容也是。这里就这一驾车,是他走后九莲派来接他的。

一会儿后,展容和周袭君都上来了。一路上,三人皆未说话。快到周家时,周袭君突然道:“你昨日主动叫我,和我说那番话,不就是为了我今天来给你做证吗?”

展钧迷惑地看着他们。

展容静了一会儿道:“那也在你一念之间,你若不做,我能奈你何?我可是准备好死了的!”

周袭君闭了眼,呼吸沉重。

展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马车到周家门口,他叫住展容:“容容,我和你说句话。”

周袭君闻言,先行下车。展钧低声对展容道:“他对你倒是有情的。”

展容沉默了一下,不屑地道:“谁知道…”

她任性又有主见,旁人是干涉不了的,展钧仍只有叹气:“随你吧。他会感情用事,你切勿。”

展容好久才点了点头。

数日后,她在房中绣荷包,周袭君回来,打开门看见她手中的东西就呆立在门口。

她没理会,绣了半天发现他没动,抬起头:“你挡我光了。”

周袭君看着她,仍是没有动。

她也看着他,拉起线咬断,露出珠白的牙齿,还有一截丁香小舌。将线头重打了一个结,又将针在头发上蹭了蹭,他终于让开,走过来,就在桌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