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副将直到许多年以后已经忘不掉他找到夜易冷两人的那一幕,或者说这一幕已经完完全全深刻在了他的脑袋里。

雪还在飘飞,刘副将心中越来越烦躁,更多的却是绝望和叹息。

他是夜易冷手下的人,他性子的直来直去,却不傻。凤离国因为内斗越来越腐败了,要说暗地里抖得最厉害的自然就是夜易冷和太后皇帝那一派,他从跟随在夜易冷身后就已经有了觉悟,凭他和夜易冷相处以来就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夜易冷是难得的袅雄,他年纪不大,却深思谋略,胆大心细。他自然是听过因为夜易冷眼瞳而被传出妖魔之说的事情,对这样的事情他鄙之以鼻,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事必然是有蹊跷,当初定然是太后和皇上弄的鬼,对付那时候还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这让他对太后等人尤为鄙夷,更是想到自己一身战力却不得好前途,便更加的觉得恶心,不甘。这也是后来他加入夜易冷手下的原因之一,他想,这凤离是该换换血了,见证一国之君的成功总是让人心动的。

他年纪也大了,却无妻无儿无女,放手大做一次又何妨?

刘副将眉头皱成一座高山,眼底都浮现出烦躁。难不成终究是要失败,那人就这样死去了不成?

这会,他一抬头,余光却猛的看到风雪里一道有些模糊的黑色影子。

“什么!”刘副将怕是自己眼花了,伸手就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震惊了,连脸色都不禁慢慢的沉下来,到动容和敬佩。

其他人不知道刘副将是看到了什么,就都睁大了眼睛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好一会才看清那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在一片白雪地里很小,然后慢慢的清晰,直到离他们不足五十米远的手,他们才完全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而这会,不止是刘副将,就是那些小兵都一时都没有了话语,突然觉得喉咙里堵得厉害。

夜易冷此时是狼狈不堪的,几乎变成了移动的雪人,头上都被堆满了白雪,身上的黑衣都湿透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这不是让人在意的,最让人在意的是他的面色和神情。

他的面给人一种石头般的生硬,苍白的像是死人,嘴巴都干裂不成样子,不时喃喃着不知道说着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喘息而已,血红色的眼瞳好像也失去了色彩,变得暗淡起来,他的动作几乎像是机械,在他的怀里用黑色的衣裳包裹着什么,看那形状应该是一个人,被夜易冷以完全保护的姿态抱在怀里,明明只是一个抱着的姿态,个给人一种他抱着是他的一切的感觉。

“将,将军……”刘副将觉得自己的眼睛真是被风刮得痛了,刮得发酸,刮得有些花了,让他老大不小了,竟然忍不住眨了眨,差眨出水来。

“将军,将军!”其他小兵也都回过神来,口里发涩的叫着。

刘副将猛的到来夜易冷的身边,刚刚准备碰触他,夜易冷猛的抬头,那萨那的眼瞳迸发出没有半分人情的寒冷,是这周围雪天里都无法相比的,刘副将觉得自己心脏都在那一刻停止了,差点憋过了气去,觉得自己都要死了。

幸好,夜易冷好似在那一霎认出他,然后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向后倒去,口里微微开合两下,说的是什么呢?

刘副将看明白了,听是听不到的,但是那口型他看的多了,也就明了了,夜易冷说的是:救……

不是我,而是她。

刘副将及时的将他扶住,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自己碰触到的不是人体而是冰块。然后发现,就算夜易冷已经昏迷,他抱着怀里人儿的手却没有松下半分,看那样子怕是已经僵硬了。

“还不快来帮忙!”刘副将深吸几口气,收敛心里的情绪,朝着站在原地还有些呆呆愣愣的士兵们喊道。

士兵们这才快速的赶过来,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的抬起夜易冷,刘副将也将自己身上的大袄子脱下来包裹在夜易冷和苏青雅几乎成为连体婴儿一般的身躯上,然后小心的为两人船体内力,只求他们能够度过这次难关。

※——

凤离国,轩元殿。

夜以洺一身明黄皇袍,他倚在高位上,看着手中的军报,俊美的面庞神色不明,眼瞳中更是闪动暗沉。

随手将那军报丢在一旁,“真是大胜,赤王的才华让朕都敬佩不已。”

下面的人不敢言语,心中暗中思绪:五千胜两万,这等的战绩就算是霄云将军都不曾做到过,那才华自然是让人敬佩的。

只是这话从夜以洺口里说出来,就变成另外一种意思了。

“下去吧,赤王回归时,朕定是要好好赏赐的,朕得好好想想。”夜以洺说道。

那人恭敬的施礼,缓缓退了出去。

夜以洺这才弊眉思绪起来。大胜,夜易冷却受伤所以延迟了回归的时期,这是真是假?莫不是引敌之策?

此时,被数人惦记着的夜易冷正躺在营帐中,在他的身边便是同样昏迷着的苏青雅,这还是数日的治疗,来好不容才让夜易冷迷迷糊糊清醒过几次才松来手,没有再抱着,只是却依旧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腕,其力道看苏青雅那手腕的青紫就知道了。

这会,营帐的门帘被掀开,带头走进来是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袄子,面容算不上俊美,只是气质悠然自清,手里端着两碗汤药,若是苏青雅醒来的话,就会认出这人正是药寻。

在他的身后跟随着还有刘副将几人,都是一副着急又沉稳的样子。

看着药寻将两碗汤药喂进夜易冷和苏青雅的口中,刘副将才出声问道:“药公子,不知道将军他们如何了?”这些天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药寻的本事,本按照夜易冷和苏青雅那样的伤势,想要让他们这支打仗的队伍找人救活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就在他们有些绝望的时候,药寻却出现了。

听他说的是,他一直都跟随着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次就是夜易冷的暗卫寻来的他。

不得不说,夜易冷确实是有先见之明的。两军大战,而且他早就想到这同样是一场陷阱,又怎么会不做全面的准备?

药寻的到来自然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会儿,夜易冷和苏青雅总算是没有了生命的危险。

“不会死。”药寻冷淡道。

刘副将话语一滞,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呼出一口气。他看得出眼前这个男子性子冷淡,不是存心和他作对。

“我要施针。”药寻又说。

刘副将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他开口道:“那药公子施针,我们出去守着。”说完就不停留的走了出去,想他一个打仗的汉子,实在不习惯太礼貌文雅的说话,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故言寡语的人。

全部人都出去了,门帘也被拉上。

药寻脱去夜易冷的衣裳,露出他的背脊,说要受伤,苏青雅只是受了一些轻微什么伤,而夜易冷被后背却是被什么重击,内伤有些严重。不过要说真正害他们差点死去的还是寒冷和饥饿疲惫。

一针针行云流水的施针在夜易冷的身上,整个过程异常的安静,药寻目光专注认真。

直到他再慢慢将针拔出来的时候,夜易冷也已经睁开了眼睛,不用看就知道现在旁边的是谁,声音沙哑的有些难听:“药寻。”

“是。”药寻回应。

夜易冷虚弱的喘息一会,他前时也醒来过几次,但是那几次都是迷糊的,并不算真正苏醒,这次总算有了一点精神。

侧眼,就看到苏青雅苍白沉睡的面庞,心中无声的松了一口气。她躺在这里,便是无生命危险了。

药寻依旧在拔针,夜易冷就似完全没感觉,一会才道:“她,醒来过吗?”

“没有。”药寻敛眉说道。

夜易冷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回事!”

她的伤并没有他的重,就算身子比他要脆弱一些,但是他知晓她的意志同样是不低的,若是一样的治疗,他应该比他醒来更快一些才是。

“我未给她施针,寒气无法完全治疗。”药寻如实的说。

“那便施。”

“施针便要看了她的身子。”

夜易冷转头看他,血红的眼瞳深沉得无人能懂,柔软的发丝没有束,散乱倾泻在他的面庞上,徒添妖邪的美感。只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戾气却是阴寒。他沙哑的声音,口气却平淡:“药寻,你不是会说这样话的人,你是医者,她只是病人。”

药寻腮子肌肤微微一抖。

“这不是第一次了。”夜易冷声中微带喘息,口气依旧平淡,但是空气的压抑和威慑却越来越重。

药寻面上看不出变化,为他拔下了最后一枚银针。

夜易冷这才翻身,依靠在床沿,眼瞳在浓密眼睫下更显幽深,淡声道:“你一直都在拒绝救她。”若不是他的命令,他一直都不想救她。

药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夜易冷的话。

夜易冷也是一阵的沉默,最后终是散去了威压,道:“药寻,我知道你的心思。”

药寻这时才微微有些变化,抬头看着夜易冷,单膝跪在了地上,“请主子责罚。”

“因为素素求你了?”话说是问话,口气却是肯定的。

药寻面色不变,道:“是属下自作主张。”

“药寻。”夜易冷口气一沉,“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是。”

“起来为她治疗。”

药寻却依旧不起,而是清冷说道:“主子,素素小姐知道了,会难过。”他虽面色不变,但是清冷的口气第一次如此含着坚持,眼中甚至带着一些单纯的倔强。

“药寻,我自有决断。”夜易冷并不愿在这件事情深究,眼中已含疲惫。

“是。”药寻站起身,便冷淡着脸开始为苏青雅施针。

面对苏青雅如玉无瑕的背脊,他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动,就似看一样死物。

夜易冷在她的身上流连,最后定在被他抓得青紫的手腕上,不由的伸手在其上轻轻揉动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时垂下眼目中的轻柔。

药寻见了,施针的手微微顿了顿,似思绪了些什么,最终继续起来,眼中依旧是认真的。

他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管为了什么,他其实也知,并不是苏青雅的错,他可以不救她,却不能故意失手杀她。

在他手一顿间,夜易冷目光只是同样微微一漾,却并没有看他。因为他明白他的性子,说到底,他其实只是心思单纯的人。

……

凤离都城,百姓们早早就等候在那里,每个人睁大了眼睛,面上皆是欢喜和敬仰的神色。

浩荡的军队,浩荡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一阵阵的浩荡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百姓们的呼唤声也越来越大起来。

城门大开,军队行来。

领头的便是一身紫衣的夜易冷,他面色略白,但是神色精神,略敛眼,血红的瞳孔,瑰丽无尽的光彩,轻扬的唇,如墨的发丝用紫色绸缎束在脑后,意气风发,动人心魄。

当年,他初封赤王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骑马过道,只是街道上无一人所在,那时的他一样的惊艳,如同妖精。此时的他却更加的高深莫测,更加内敛了,如同入削的绝世宝剑,收敛所有的锋芒,却让人更加收不住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沉沦在他的神秘之下。

在他的身旁,是一身黑色锦袍的苏青雅,她的肌肤在黑色的衣裳承托下更显得白皙,面容精致如画,眉目略挑,冷邪而透彻。正视她这双眼时,只觉一片的平淡的从容,其中光擦偶尔一闪却是天寒地冻,锋芒四射,让人不容逼视。若她一斜视一人时,就见那眼弧度眼美艳,恰到好处,显得一股冷邪,让人心神不禁跳动。

如此的她,竟然让人一时有些难以说出眼中的那股熟悉,明明如此想象的一个人,却又好像不似。

两人领头骑着马,面对百姓们的欢呼,都是一脸的从容,不时互相说着什么,竟然谁也没有将谁比起来,在夜易冷那张绝色面容与气度下,苏青雅居然毫不逊色,让人无法忽略去她。

皇城上,皇上亲自迎接,全国欢庆。

※——

王宫宴,特为大胜归来的赤炎将军——赤王所办。

宫宴上,两人先是梳洗一番,苏青雅走出时,就见夜易冷已是等候在门口。

“走吧。”夜易冷目光微柔下来。

苏青雅微笑,点头。

从她醒来开始,一路行军就是在调理,调理好了便回到了凤离,这会还没有休息好就要参加宫宴真是有些疲惫,忙碌得两人都没有办法好好的谈谈,或许是都好未想好该如何谈?

苏青雅依旧是一身男子的装扮,着着黑色的衣裳,整个人充满鬼魅又凛冽的美感。从大胜回来她就喜上穿黑衣,她想起,柳芸常年都是穿黑衣的,黑衣穿在她的身上非常的美丽,又充满着神秘和气势。

男子的束发,男子的衣裳,白皙如雪的肌肤,精致的眉目,眼中的从然威慑,她就似回到了当初带领青帮时的模样。

那时,她同样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因为不容易被发现,杀人的时候染上血也难以看出来。

夜易冷领着她一起走去宫宴,这时,宴会场地已经是灯火明然,众人入座。

夜易冷行来时,众人目光自然的落在他的身上,而在看到他身边的苏青雅,面色都是不由的变了一变。

宫女将二人领到座位处,这是夜易冷早早便吩咐了的,会领他的谋士军师一同而来。

看着苏青雅没有半分犹豫的坐在那里,众人的目光又是一阵的变化。

宴会表面欢快喜庆,实际每个人都怀着心思。

夜以洺道:“赤王,你本说是带这次北征功臣军师而来,可是你身旁这位?”

这话落下,全场的声音都静了静。

夜易冷淡笑道:“正是。”

夜以洺神色不变,口气好奇,询问道:“朕怎么觉得这谋士与你的废妃苏青雅很是相像?”

‘废妃’两字落下,夜易冷眼瞳波光微微一漾,半敛着眼,勾起了嘴角,道:“她正是苏青雅。”

哗——

谁也没有想到,夜易冷竟然这般简单的就承认了,不禁轻声议论起来,打量上苏青雅的目光也越来越放肆。他们实在想不透,这苏青雅怎么被夜易冷废弃后,竟然还与他一起,竟还成了他的谋士。

毕竟在古板的世俗理论来说,这实在是不应该的。

夜以洺也是一顿,看似随意的说道:“历来从未有女子成为谋士,更何况她还是你的废妃。”他不由的看向夜易冷身旁从刚刚就一直没有说话的苏青雅。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身男子装扮,却丝毫不掩她的美丽。面对所有人的打量和议论,她神色不变,面上浮着浅浅的笑,目光从容剔透。那笑模样,明明是普通的笑容,却让夜以洺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全场自娱自乐的小丑。

他以往怎么没有看出她的不同?当真很是美丽,看起来比他后宫那几名被他宠爱的妃子都要有味道许多。

夜易冷眼中一闪而过阴寒,口气却不变,笑道:“回皇上,苏小姐才华过人,成为本王的谋士,是本王的福分。”

他的话将夜以洺打量苏青雅的心思收回,不禁有些惊,夜易冷这句话是完全将苏青雅捧到了一个无比的地位,竟然苏青雅能成为他的谋士是他的福分,明摆着,他是护定苏青雅。

“是吗,苏小姐被赤王这般推崇,看来苏小姐的才华必然出色。”夜以洺说这话时是看向苏青雅的,显然是对她所言。

苏青雅抬头,对夜以洺微微施了一礼,不亢不卑道:“皇上赞谬了。”

众人再次因苏青雅的态度而诧异,她没有半分的推辞和谦虚,这是丝毫没有否认夜易冷说出话的真实,就是告诉大家,她就和夜易冷说的那样,夜易冷能有她这样的谋士的确是他的福分。

当真是狂妄之极!

一个女子做到她这份上,当真与众不同了。

“呵呵。”夜以洺闻言笑起来,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时间恍然而过。

夜易冷被其他人拉去不远的别处了,苏青雅依旧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吃着桌子上的糕点。

一道黑色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苏青雅抬头,就见是苏洵那张中年的面庞,看着她的目光闪动着复杂。

他不说话,苏青雅也不想与他多加言语,收回目光,继续吃着糕点。

直到他站了一会,苏青雅才再一次抬起下颚,眼瞳微眯,其中冷邪的光彩一闪而逝,“苏丞相,你挡住了我的月光。”

苏洵面上浮现怒色,却忍了下来,沉声道:“我早该想到,你吃里扒外,早与夜易冷勾结。”

“呵呵。”苏青雅失笑,冷淡道:“我早就说了你无知吧,你更应该想想,是谁狼子野心,把我推进去的?”

比毒舌?比论辩?她丝毫不差。

苏洵呼吸一滞,道:“你未免太天真,莫要以为和夜易冷在一起,便斗得过太后皇上。”

“你忘记加上你自己了。”苏青雅清淡的声音提醒道。

眼见苏洵又是一阵的沉默,苏青雅唇上的笑意也明显起来,眼瞳眯起,其中的幽光如剑锋,轻悠悠的说道:“我不是你的女儿,所以不必演戏。凤离会怎么样,我不在乎,告诉你吧,我只是被你们逼出本性来了,有点不开心,想要你们痛苦。”

她的话很简单,更像是在撒娇,小孩子闹脾气。

但是,苏洵心中却莫名的沉重起来。

她又低低的笑出声来,眯起的眼瞳宛如新月,美丽动人,又有些诡异的透彻如冰,“苏丞相,娘叫我万事随心,这就是我的心思。”

苏洵的面上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好像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透着她看着别人。随后他第一次露出一丝痛苦神色,声音低沉:“我爱她……是她太倔强……”

他爱她,只是她倔强得不给他一点的余地。

苏青雅沉默,笑容略带讽刺。

苏洵瞬间恢复过来,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很像她……不愧是她的女儿。”说完,就转身离去。

这一次,他们就真的是完全敌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