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功夫,那些胥吏们后背便渗出一层透骨冷汗来。

县丞首先喊冤,只道是前任县台韦恺之贪婪无度,欲壑难平,才有了这许多亏空,他们做下属的,被逼平帐,万般无奈…

主簿典史等人皆点头附和。

卞策制止了众人喧哗,慢吞吞站了起来,猛然一把掀翻了桌子,碗碟酒盏,热汤冷菜顿时倾倒,几个陪客的姐儿尖叫一声,便要夺门而逃。

养尊处优的候府贵公子终于失去了耐性,指着面前翻倒在地的酒席,四下尖叫着逃窜的姐儿冷笑:“当本官是傻子不成?前任的亏空?这桌上的酒席,请来的姐儿,这些日子各项奢靡的花销从哪来的?不要指望我会傻到相信这是你们热烈欢迎本官,私掏的腰包!”

这些日子陪着他游走于各场宴饮的胥吏们各个面色如土。

永乡候府不比文官封候,乃是武将世家,卞策虽然在永乡候与候府夫人面前是绵软的小白羊似的儿子,可是在外横行的时候,那就是个拳打脚踢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在没有宋姨娘这样的人生污点时时提醒着之前,他有着霹雳性子,半点不肯容让。

在胥吏们的辩解声中,卞策指着家仆手中的帐本冷冷道:“五天之内,本官要看到这帐本与库银真正的平了,贪了的就给本官吐出来,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说罢拂袖而去,留一班人面面相窥。

受外部大环境雨雪交加的恶劣影响,最近宋姨娘的社交生活突然间就空闲了下来,那些日日前来拜访的太太小姐们倏忽一下便消失了,过惯了闹烘烘日子的宋姨娘又回归到了简单的两点一线的生活中去了。

早中晚三餐外加宵夜很尽职的关照起卞策来,每日描眉打扮了在他面前晃悠一下,提醒他县衙后院里她的存在。

闲暇之时,便约了秦苒来讨较厨艺。

相比较县衙上空的风雨欲来,秦苒与宋姨娘的交情丝毫不受此影响,正在蒸蒸日上。

自从认识了宋姨娘,秦苒大力拓展产品花样,通过跟宋姨娘的切磋学习中又新学会了做芝麻糖火烧,蝴蝶酥…两人甚直数次谈到兴起,索性在府衙后厨挽袖子上阵,不亦乐乎,令得一班跟着宋姨娘的嬷嬷们心底里将这两人笑了个遍。

阶级的烙印深深刻在这些候府奴仆们心里,一时半会指望她们能理解宋姨娘的心态,就跟让她们这样依附主家而活的世奴仆来理解自由一样的艰难。都是不曾有过并且从来也不想得到的东西,尤其不能引起共鸣。

唯一与宋姨娘能够有共鸣的乃是秦苒。

两人都是家境窘迫,一个要奉养公婆,一个要奉养老父,都有在食品行业赚糊口银子的从业经验,足以引起两人共鸣的贫困生活经历与职业经历不是那些家有余钱的太太小姐们理解的。

冯苑伸出一双手来,十指纤秀如春芽,透着未经世事的娇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秦苒与宋姨娘伸出手来,掌心都是劳作的茧子,两双手握到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越来越亲近了起来。

县衙里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新来的领导与旧领导班子对峙,一时间歌也停了,舞也歇了,钱家老夫人敲着拐杖叮嘱儿子,暂停一切行贿活动,静观其变。

话说钱家掌握盐场盐栈数代,是清江浦出了名的富户,喂县衙里那帮人都喂出了经验。

县令三年一届任期,但县丞主簿典史捕头这些人好些年都不挪窝,与其想着喂熟一个转眼就要调去别地的县台老爷来,不如将他手下这些僚属喂熟。

县令大人,那是喂的半饥不饱就适可而止了。

现如今新的县令大人严重不满下属行止,也有可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钱老夫人生怕这三把火不曾烧到县衙胥吏,反烧到钱家门上来。

老人家非常有先见之明!

钱荣侍母至孝,当即将钱老夫人的叮嘱传了下去,只道近日家人无事不许上街闲晃,重点叮嘱了钱泰这个坐不住的猴儿。

叮嘱完了,这母子俩才发现,钱泰最近蔫的厉害,耷拉着脑袋好像被人抢了传家宝,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若非今日钱老夫人召集家人出来训戒,都不曾瞧见他这憔悴模样。

钱老夫人将一干人等全都赶了出去,搂着钱泰心肝啊肉的哄了半天,可惜不能治愈少年失恋症。

向来活泼讨人喜欢的孙子变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钱老夫人心疼之余,又问不出原委,只得打发人送他回房,又悄悄唤了钱大钱来问。

钱大钱向钱老夫人投诉很快就有了结果,转天秦苒那条跟随了自己数年的小舟就被凿穿了船底,损坏了船帮,搁浅在了她家门前,作为对挑捡自家孙子并且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惩罚。

第二日秦苒准备出门卖吃食,看到搁浅的小舟,舱底足有面盆那么大的洞,船帮稀烂,欲哭无泪。

她细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她无意之中得罪的人MS只有冯太太。

真看不出表面一副贤惠模样的冯太太竟然这般睚眦必报,秦苒表示,这才是新仇旧恨啊!

37

秦苒的舟子被砸,秦博安抚炸了毛的闺女:“…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在家准备待嫁了。”靳以鹏拿回来的钱秦苒都如数交了老父,秦家最近的经济是真的很宽裕,完全可以给秦苒置办一份体面些的嫁妆。

秦博从前极有骨气,可是现实太过残酷,他自己可以不食嗟来之食,碰上女儿的终身大事,便无条件妥协了下去。

再开明的父亲碰上程氏那种社会大众的思维,也会反省下自己家庭教育的失败之处。

秦博更多的是自责,而非责女。

秦苒再聪慧能干,不被社会大众所认可,就是他秦博家庭教育的失职之处。

秦博很早以前就不想让女儿抛头露面,可惜条件不允许,如今条件允许了,他又作不了闺女的主,不能阻止她出门挣银子,如今真有人砸了舟子,就好像长久的心事终于放下,秦博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秦苒在房间里激愤的走来走去,等着父亲与自己同仇敌忾,等来等去发现秦博完全没有这种情绪,一腔怒火全算到了冯氏头上,破口大骂了起来,声势惊人——那只舟子是她当初吃了多少苦一个大子一个大子攒了很久才买回来的家当,那种珍视的心情被人无故践踏,心情简直糟糕透顶,完全不能控制,处于彻底暴走状态。

“…待嫁?爹让我嫁给什么人?”她气的眼圈都红了,冯氏这小心眼的妇人,简直欺人太甚!

她就不明白了,自个吃饭的家当被人砸了,父亲竟然还能联系到婚姻上去,这是什么逻辑?

“你在家里多呆一阵子,爹托万媒婆给你打听打听…”

秦博却以为自家闺女这是自怜自伤,因为家世不显,名声不够好,无人提亲而发出的幽怨之气,顿时更加心疼了。

父女俩个脑电波完全没有同一个频道上。

秦苒见老父完全没办法理解她这种被人砸了唯一家当,等同于砸了饭碗的愤慨,一味只要她在家待嫁,她就心头发闷,索性往外冲,差点撞上提着药箱要进来替秦博扎针的金三千。

“苒娘这是做什么去?”

相处的时日越长,秦苒这种疏朗的性子越让金三千放松,二人相处又恢复了自然。

秦苒扬眉朝老父露出个牙疼的模样,决定启发一下老人家:“金大夫,要是有人恶意砸了你的药箱,你待如何?”

“等他犯到我手里,看我药不死他!”金三千露出要誓死捍卫吃饭家伙的狠厉表情来。

秦博总算开窍了:“…”

秦苒丢了最值钱的家当,窝在县衙后院请求宋姨娘做好吃的安慰她这颗受伤的心灵。两个人都是社会底层妇女,除了都是吃货,也遭受过或正在遭受着别人的歧视,早已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

宋姨娘揉着面团,忽然惆叹一声:“说起来,你舟子被砸,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

嘎?

秦苒惊诧的抬头,这又是啥论调?

“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整日抛头露面总归不妥,也是时候收心待嫁了。”宋姨娘语重心长,又忆当年:“虽然女人不比男人差什么,可是总归大家都只想着女人不过是传宗接待打理内务的。我年轻的时候开着小吃摊子养家糊口,也想过将来不嫁人…”可惜却不容于社会。

不容于社会的人活的总是倍加艰难。

后来有人上门提亲,家中父母简直是感激涕零,只恨不得倒贴了钱盼望那人尽快将她娶走。

就算是吃到了宋姨娘热腾腾的点心,也没能将她心里的愤怒稍减。

秦苒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不融于社会的异类。

听说异类与异类总有共通之处,反正今日无事,生计问题完全可以明日再想,她索性放自己一天假,登门拜访另一个异类聂大少。

这位旁人眼中的异类想做事剑走偏锋,听得秦苒的舟子被砸,疑是冯氏所为,他眉毛都未抬,当即吩咐聂小肥:“听说冯家有一艘特别精美的画舫,你去查查停靠在什么地方,另外再准备些油脂。”

秦苒:“…大少帮主这是要做什么?”

聂震笑的温柔体贴:“既然冯家人毁了你的小舟,我们今晚就烧了他家的画舫。”

秦苒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聂大公子温柔俊美的不像话,令人心尖都要忍不住一颤。

睚眦必报神马的果然令人心情愉快!

这天晚上聂震带着秦苒摸到了冯家的画舫上,将船上仆人迷晕,丢到岸上去,二人洒了油脂,引燃了冯家的画舫,在渐行渐远的火光中,聂震顺手摸了一把神清气爽的秦苒的脸蛋,在她发怒之前高举双手讨饶:“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神情分外忐忑。

秦苒有种不好的预感,拿袖子使劲擦被聂震摸过的地方,虎着脸瞪他:“还不快说?”

聂大少摸摸鼻子,显的十分纯良无辜:“其实…小肥查出来,毁了你舟子的不是冯太太,而是钱老夫人,花钱雇了几个泼皮…”

“你为何不早说啊?”秦苒大怒,双目瞪的溜圆,有扑上去打一架的冲动。

这人太可恨了!

聂震叹息:“很久没放过火了…而且准备好了油脂不用,好浪费啊…”

浪费你个头啊!

秦苒暴怒之下,只觉得这家伙将她骗的团团转,抬脚就踹。亏得她先前还生出一种“此人原来也是正义之士关键时刻拨刀相助过去对他的品性认识不足”之类的想法。

聂震躲的很利索,也很委屈:“…哎哎你不能恩将仇报…小姑娘太暴力小心嫁不出去…我这不是为了让你开心吗…”

迎上来的聂小肥头疼抚额,这不着调的主子…什么时候能着调一些?

秦苒打完了架,更觉得委屈。果然碰上聂震这样三观歪掉全然不靠谱的混蛋,是要事事防备一些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几时在这货面前戒心全无的。

“我几时得罪了钱老夫人,非逼得她出手凿破了我的船?”

秦苒不明白。或者说她一向自立惯了,完全不能理解这种护短家长式的思维。

秦博也护短,可惜秦博没有护短的能力,让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

聂震半矮着身子揉自己被踢中的胫骨,“大概是…你在感情上折磨了她老人家的孙子吧?”他还以为两个人已经生出了并肩战斗的情谊,这丫头是万万不会下死手的,于是打斗起来便只用了三四分力气,结果遭了对方的黑手。

KAO!

秦苒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她觉得自己行事坦荡,不能接受钱泰,所以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结果招来了这事。她现在后悔了,早知道就应该收下钱泰送来的衣物首饰,也算是对她损失的一种补偿。

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拒绝收钱泰的东西而引起的。

钱老夫人在家安慰食欲不振的孙子:“…一般的姑娘家都是害羞的,要不你再让钱大钱送一次试试?”老人家在孙子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凶残的目光来。

敢拒绝我孙子,我就让你没了吃饭的家伙。

她想着,这次秦家小姑娘失了营生,应该会接受孙子的钱物了吧?想了想,又在钱泰为秦苒准备的衣物首饰里加了两百两银票。

过惯了苦日子的苦丫头只要尝到富贵生活,定然很容易就会从了她孙子的,到时候…

钱大钱偷瞄到老夫人阴森森的笑容,只觉得后背整个发凉,抱着盒子神速跑了。

圈个把女子进钱家后宅,这是钱老夫人的拿手好戏。

年轻的时候,凡是丈夫在外喜欢的女人,她一律会划拉到钱家后院里来,慢慢调教。

不出钱老夫人所料,这一次秦苒痛痛快快的收下了钱跟衣物首饰。她烧了冯家的画舫,又收到了钱大钱送来的钱跟衣物首饰,理所当然的当作了钱家对她损失的赔偿,又忧心的想到万一冯家的人上门来要赔偿怎么办?

不过聂震财大气粗,又是他领头干的,秦苒盘算着到时候直接把他招出来就行。

义气什么的——反正她是女儿家,尤其是对待聂震这种无耻的男人,完全没必要讲江湖义气。

钱大钱回家复命,只道秦苒痛快收了东西,钱泰当即喜出望外,再不是祖母怀里的小可怜了。

孙儿高兴了,钱老夫人也高兴了,想到不久之后这个野丫头就要归到她辖下,她就有一种重出江湖的感觉。

过世的钱老爷子的一干妾室通房早被她调教的服服贴贴,钱老夫人最近一直觉得自己晚年生活很寂寞,秦家的野丫头适时为她的晚年生活添上了一抹亮色。

钱老夫人当晚就翻箱到柜,寻找她□妾室的工具。

钱泰则考虑着第二天要不要去秦家与秦博混个脸熟。他上次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姓翁的那小子油嘴滑舌,又是漕上的人,很容易博得未来岳父的好感。

——其实,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38

秦苒加入了失业大军的行列,在这个没有五险一金的社会,哪怕家里如今存款已经有两千两百几十两,她还是极度没有安全感。

秦博问起那两百两从哪来,她轻描淡写道:“砸船的人赔的。”

“你又打架了?”秦博蹙眉,忧心的将她上下一通打量,碍于闺女如今正是如花年纪,当父亲的实在不能扒开衣服验伤。

“诶~~~爹你就这样看我?”秦苒毫不脸红,反正架确实打了,不过不是同钱太夫人,而是同没有凿船的聂震。

秦苒没觉得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草民要去县衙告官,千难万险,不如以暴制暴来的便利又实用。

秦博也没觉得自己的观念有什么不对,反正漕上的汉子们都是拿命来搏的,搏家产抢女人拎着大刀抢地盘…强者为尊,不然他干嘛要教女儿功夫?

其实爷俩的思想都离规矩小民太远太远了,他们也全然没有觉察。

勤劳的楷模秦苒同学在家两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像她这种数年如一日的坚守在养家糊口前沿的孩子已经本能的不会享受假期享受生活了。

秦博本来觉得船没了闺女正好在家收收心,乃是好事一桩,哪知道她除了准备一日三餐,反在他眼前晃的他眼晕。小院临河,让他觉得逼仄到已经不能圈得住他这闺女。

秦博暗叹一声,想将女儿导回正轨的想法就此掐灭,给她十两银子,催她上街去散散心。

秦苒不知差一点她就被老父圈在家里请个人来学绣花,否则早被老父这么危险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来――让她舞刀弄棒行,她只求能裁衫制袜,不致父女俩人无衣可穿足矣。让她绣花,这不笑话吗?

靳以鹏得知她烧了冯家画舫,当时便捶桌狂笑,又忍不住狠狠瞪她:“惹祸的丫头!”

他这几日带着冯天德的亲信冯坚查冯家画舫被烧一事,线索千头万绪,概因冯天德出道至今,得罪的人太多,也不知是谁为了泄愤而烧了冯家画舫,守船的冯家家仆供词不一,但可以肯定的是烧船的决非一人,一仆说有五到十人,一仆说有十到二十人…直到失业的秦苒溜达到他家,他这才知道了**。

笑完了又道:“你们…可真是坑苦了我了…”

自聂霖来到清江浦,冯天德既要陪着他,还要防着身边的狗皮膏药靳以鹏,若非出了画舫被烧一事,他还真找不出能够光明正大打发靳以鹏离开他视线的借口。

靳以鹏原还想着装傻,跟在冯天德身后打探一番聂霖的盘算,阴差阳错,被聂震跟秦苒给搅了局。

秦苒弱弱分辩:“都是你那位大少帮主弄鬼…”说着自己也禁不住笑了,反正冯天德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跟聂霖凑在一起,不定在憋什么坏水呢,只要多费心查一查,不信查不出来。

不止靳以鹏想知道聂震来清江浦的原因,聂震也想知道。

表面上,聂霖来清江浦肩负着安抚两个漕坛帮众的重任,但实质上他只带着翁大成去了一趟山阳县,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清江浦盘恒。

冯天德花了大量的时间陪着他与本地胥吏富绅宴饮,连县大老爷卞策也被邀请了,事实上若不是出了卞策查帐一事,清江浦这场因为聂霖出面宴请的接连不断的宴饮还不会结束。

县衙里,卞策新官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已经初见成效。

前两日龟缩在家里都不肯出现的胥吏们开始三三两两相约,要么有家仆抬着银子,要么亲自揣着银票前来填补亏空。

这些人此前死活不肯割肉,大有法不责众之意,也不知是受何人指点,此刻竟然肯低头认错,连卞策也觉大惑不解。

卞策也知狗急跳墙的道理,不愿意把手下这班僚属们逼急了,拿到填补的亏空,也是和颜悦色。连回到后宅里见到端着甜汤的宋姨娘,也不曾走避动怒,惹的永乡候夫人派来的婆子无比欣慰的想到:世子爷如今的涵养功夫是愈发好了,从前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几乎都要不见了。

――这些都是宋姨娘的功劳啊!

他年少的时候从不思量自身,外放之后却时时反省,本来对巴着自己不放的宋寡妇充满了鄙夷,如今面对这妇人,却颇有几分抬不起头的意思。

强抢民女也就算了,竟然还抢了个老丑的寡妇回来,还是个性格极其彪悍的…简直是一生都洗不干净的污点!

不得不说,永乡候夫人将宋姨娘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招极其有用。

清江浦县衙本来乌云满天,但如今府库里银子收了回来,帐面也平了,众僚属前来请卞策宴饮赔礼,他也和颜悦色应了下来,场面融洽,好似全然不曾有过嫌隙。兼着刚收到上头指令,新帝下旨在民间遴选宫女,年纪只限定在十到十四岁,这等劳民伤财的事情对地方官来说最是吃力不讨好,因此卞策更要同下属打好关系。

于是县衙上空的天气便很自然的阴转晴了。

县衙里的这些事情,不久之后秦苒便知道了。她窝在宋姨娘的房里,吃着宋姨娘新制出来准备过年的点心,吃惊不已:“先帝大行还未足一年,陛下便要在民间选宫女,这…于礼不合吧?”而且这宫女的年纪着实小了些。

本朝听说历来宫女的年纪都在十四五岁到十八岁之间,忽然之间连十岁女童也要选进宫去,真是造孽啊!

看来新帝也是个不靠谱的。

宋姨娘显然更关心眼前这丫头,觑着四下仆妇皆不在,压低声音问她:“老实说,你今年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