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起含光的手,目光热切:“含光,我会让你看到我一统中原的那一天,你我一起君临天下。”

含光避开了他的视线:“你许诺过的,从未实现过。入宫并非我所愿,以前是因为有父亲在,含光不敢擅自离去,怕牵连父亲,如今含光已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皇上若是强留,含光便不告而别。”

霍宸心里一片黯然,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他满腹相思,一腔热诚,却无法说服她,让她再信他一次。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霄练。”

含光心里骤然一惊:“他,他现在怎么样?”

霍宸见她如此牵挂霄练,只觉得心里又有了希望,他轻声道:“那年的皇宫舆图之事,其实我另有一层用意,就是想将霄练留在商国。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将他留下与你团聚。但他名为梁国人,又是以使臣随从的身份前来,我若是没有非常的理由,如何能强留他?所以才设计让他夹带皇宫舆图,借口将他留下,梁帝自然也没话说。这些,我都未曾来得及告诉你。”

含光心里一动,原来他将此事也放在心上,为她做了打算。

“我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之所,你若是想与他团聚,便断了不告而别的想法,否则,”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不说,唇边挂笑,又像是威胁,又像是揶揄。

含光急道:“你,”

霍宸笑容缱绻,握着含光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要留下你。我留你在宫闱,并不是为了利用你,更不是忌惮你父亲,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而已。”

含光无可奈何,霄练如今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虞家唯一的男人,她不能不管不顾。她决定先见到霄练再说,届时带着他一起远走高飞,从此离开京城那个是非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前段时间公公去世,忙于处理家中事务,未能更新。为示歉意,下一章仍旧更新在本章之下,作为免费章节。

☆、第 47 章(结局+番外(一)(二)全文完)

室内依旧温暖如春,含光只觉得心里一片怅然空茫,他的那一番话语如同一石入井,打碎了她心里的平静。他的确是孤寂的,即便拥有万里江山百万臣民,却又有谁与他同心?众人仰他鼻息,臣服敬畏,又有几分真心实意?是看中他所能给予的权势富贵和功名利禄,还是因为他就是霍宸,只是霍宸?若他落魄,若他落败,谁又能与他共一场患难?

真是一场至高无上的寂寥……

灯花一声噼啪轻响,门外传来邵六的声音:“淑妃娘娘,皇上送了一份东西,请娘娘收下。”

含光道:“进来吧。”

邵六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含光心中一动,那是放鸳鸯刀的匣子。

邵六放下东西便躬身退下。

含光轻启匣子,里面正是她当日遗落在宫里的云卷云舒,刀把下各自系着一块玉璜。匣子里还放着一把桃花斩,一双竹筷。她久久凝视着这几样东西,突然眼眶一热。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此去怀着永不相见的万一?

翌日天气格外阴冷,寒风萧瑟凌烈,辰时,霍宸大军赶到清风峡北侧的一处名为竹子坡的山坳。先锋官齐盛平率领五千人马沿着含光舆图上绘制的小路已经先行到达清风峡。根据昨日定下的攻略,齐盛平率兵先去和伏兵迎战,佯作不敌,退至竹子坡,这里地势开阔,便于埋伏,霍宸率大军埋伏与山坳中,将梁国伏兵一举迁灭。

预订时辰已过,但,齐盛平并未将伏兵引过来。霍宸正欲派人查看,齐盛平浑身浴血率领手下残兵赶到竹子坡,去时五千士兵却只回来了几百人。

“皇上,形势有变。”

霍宸听了齐盛平的回禀,心情顿觉沉重。没想到一个时辰之内,梁帝突然将广拥关外围兵马拨过来一万,重兵把守清风峡,如此看来,梁帝也料到了今日是他发兵解围之时,所以才增援了伏兵在清风峡阻拦。梁帝和商国争夺疆土多年,身经百战,论谋略也是人中龙凤,兼之雄心勃勃要举兵南下,所以这一仗也是筹备精密。

此去广拥关,清风峡是必经之路,如果和梁兵来一场硬战,必定死伤惨重,耗时良久。霍宸坐在马上,眉头紧锁,反复在心里权衡,想找出更好的法子,把损失减少到最小。

寒风萧萧,数万兵马如一条长龙盘桓在山路上。深冬的虎头山,如同一头沉睡的猛虎,巍峨壮阔,山势并不陡峭,但占地广阔,山脉绵延深远。

大将军尉迟炯奏道:“皇上,臣愿率兵前去歼灭梁兵,扫平去路。”

看来,也只有打一场硬战了,霍宸瞭望着暗青色的山脉,心里到底有些不甘。他用兵一向善于出奇制胜,硬拼硬夺的战术,他视为下策。但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霍宸下令大军跟进,朝着清风峡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清风峡被铺天盖地的杀声笼罩,血腥之气在山谷中像是一团浓雾蔓延无边,两军在峡谷中交战,梁兵占据有利地形拼死阻拦商兵去路,商兵亦拼死要站开血路直奔广拥关。

两军阵前各不相让,商兵人多,但梁兵占据了有利地形,清风峡地势狭长,不利商军冲锋,骑兵被困施展不开,两军僵持在谷中,几乎都是贴身肉搏,混战厮杀中,血流成河,山河变色。这场硬战惨烈得让人心神俱裂,两岸青峰顶着皑皑白雪静立无语。

霍宸冷静的看着前方战事,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有些焦急,大军在此地不可太过拖延,否则士兵筋疲力竭,再赶到广拥关便少了三分的战斗力。而天黑之前在广拥关外,还要和梁军主力有一场恶战。

突然间,清风峡西侧的一片山头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霍宸心中一震,仰头看去,只见东侧的山头上飘起了一面大旗,劲风中呼喇招展如大鹏羽翅,旗帜上一个赤红的商字,在冬日的寒风中如同一道烈焰,直入人心,撩起一股血勇刚猛之气。

片刻之后,东侧山头一片响起一片喊杀声,低矮的树丛中烟尘滚滚,看不出有多少兵马,气势夺人。

霍宸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虎头山寨子里的人!

东侧的鼓声越发的劲健有力,让人心神大震,那个赤红的大大的商字在山坡上簌簌迎风,让人血脉贲张。

梁兵有些乱了,想不透为何两翼会有伏兵。当初在清风峡设下埋伏,就是因为两翼都是山坡,商兵无法从两翼杀过来也无法在梁兵的眼皮下设伏,这两股奇兵如同天降一般不知从何而来,瞬间让梁兵乱了阵脚。

仓皇之间,只见西侧山坡上已经出现不少人,滚石火炬纷纷投下山坡,朝着梁兵的队伍狠狠袭来。东侧亦开始放箭,箭矢居高临下流星飞雨一般。

商兵顿时士气大振,喊杀声响彻山谷,几欲淹没山坡上的鼓声。霍宸莫名的心情激荡,心里又惊又喜又怕。那一阵阵的鼓声如同敲击在心脏上,悬于一线般的紧张。

梁兵败势已定,但仍旧拼死顽抗,梁帝下了死令只许进不许退。这一场硬拼几乎让梁国伏兵全军覆没,这是霍宸生平第一次真正经历两败俱伤以死相拼的打法,战场之惨烈让人不忍多看。

大军终于从血水中趟过,霍宸策马冲入清风峡,突然间,一提缰绳纵马冲上东侧的山坡,尉迟炯急忙率了亲兵上前扈从守护。

霍宸跨下是从西域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名叫惊风,斜上山坡虽然费力却轻灵自如,尉迟炯跨下是党项战马,稍逊一筹,落在霍宸身后,眼看霍宸一人就要登上山坡,尉迟炯急道:“皇上小心!”

霍宸猛地一提缰绳跃上山坡,一眼看见山坡上站着百十个人,为首的一人,一袭黑衣,身披一件褐红色大氅,面前是一张人高的大鼓,她单手提刀,迎风而立。

寒风萧瑟,将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发丝散落在耳边,脸颊被寒风吹得绯红,唇色浅淡。他依稀看到了当年,在虎头山下的镇子里,她和他并肩在客栈里浴血奋战。

她朝着他看过来,一双翦水明眸波光潋滟,无畏勇敢。他只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呼啸而过一股暖流,满满地胀着心胸。

她带领众人上前施礼。

他托起她的手肘,只觉得掌心之中一片沉甸甸的感喟和辛酸。

虽然她安然无恙,但他心里的后怕大过惊喜,紧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哑着嗓子道:“洛青穹竟敢违抗圣命。”

临行前,他担心她的安危,特意交代洛青穹看好她,不得让她出城。

含光扬眉一笑:“与他无关,是我命他放我出城,原来,拥有权势并不全是坏处,危急之时,也能让人听命于前。”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后怕至极,心里充满万千感动,百转千回的柔情,却忍不住冷着脸对她呵斥。

含光笑了笑,身旁一丛寒梅,随风袭来一股淡香,她随手一指身畔的梅树,笑容妩媚明朗,“我不怕。若我死了,将我葬于梅林,明年东风起,我要开在第一枝!”

这般的豪情霸气,只让他心中发涨,他眼眶一热,断然道:“你不会死。”

“这是我亲手酿的酒,祝皇上凯旋!”含光从腰间取下一只酒壶,铜壶中一股扑鼻的香气,带着梅花白雪的气息。

“你等我回来。”他接过酒壶别在腰间,转身策马冲下了山坡。

含光凝目看着那一道背影溶于山坡下地蜿蜒大军之中,远目眺望,那一头的广拥关,又将是一场血战。

冬日光阴弹指便逝,含光却觉得这一日长的仿若无边无际。

她坐在房中紧盯沙漏,思绪却随风千里萦绕在广拥关前。房中静默一片,但她却仿佛听见了马嘶喊杀之声,风似乎浸染着血腥之气,吹动着庭院光秃秃的枝杈,无尽的萧杀。

她派去打听消息的人迟迟未回,不知是遇上了危机还是战事尚未结束。

天色渐晚,最后一抹残阳溶于山脉。

庭院里终于响起脚步声,含光抬眼望去,只见韩山和孟朝几人正登上房前台阶。

含光匆匆便问:“局势如何?”

韩山神色凝重,声音也比平素低了许多。

“梁帝兵败广拥关,率兵退守边城。”

含光心中大安,接着又问:“那皇上和江将军可有消息?”

“听说皇上,”韩山迟疑着放低了声音。

含光急问:“皇上怎么了?”

韩山期期艾艾道:“听说,好似中了毒箭,但伤势如何,未能探明。”

含光心中猛然一沉,像是再也没有着落之处,她怔怔地不发一言,半晌扶着桌角缓缓坐下,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去歇息吧。”

韩山等人退下,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含光默然静坐,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黑暗吞没,不知何时,窗外飘起了细雪。

她容色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过往种种,似乎没有一件可以轻易忘记。仿佛只有刹那的犹豫,她突然站起身来,阔步走出庭院。

一个时辰前的广拥关形同血洗,城池中血腥气久久不散,映着一寸苍凉沉寂的冬日。及到夜幕时分,上天似有悲悯之意,及时降下一场细雪,将人世间的血污掩在一片静静的白茫之下。

将军府的内室,静的几乎能听见雪落之声,军医梁筹、万蒙等齐齐聚在室外的回廊上,面色凝重。廊下,还站着几个人,承影、薛明晖、以及广拥关的守将杜辽,张传等人。众人皆是一身浴血戎装,静默的站着,仿佛雕塑一般。雪飘进回廊,无声无息落在众人肩头,倏忽间融在冰凉的寒甲上。

室内室外两重天,屋内四角都燃着炭火,暖意横流,却静默无声,偶有一声哔哔啵啵的轻响,都让邵六心里一惊。

床上躺着大商皇帝霍宸,臂上的毒箭已经拔去了,也敷上了解毒之药,但箭头上淬的几种毒药都是剧毒之物,见血封喉,所幸他当时内里穿着一件锁丝软甲,毒箭只侵了表皮,纵然如此,却让他昏迷至今。

邵六一瞬不瞬的守在床前,心急如焚。

霍宸中箭之时,邵六就在他身侧,拘于身份,他不敢苦劝,但心里却不懂为什么霍宸一定要亲自上阵,他可以站在军队的最后远远的观战。哪怕这一战败了,那又如何,再战便是,为何一定要身先士卒,为何一定要血战到底。

纵然不认同霍宸的做法,他也不敢阻拦,因为那是举手就能灭人九族的皇帝。即便深得霍宸宠信,他也不敢放肆,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他的本分,才一直深得霍宸的信任。但眼下,他后悔了,应该豁出命也拦住霍宸,如果此刻霍宸就此长睡不醒,那么远在京城的皇宫,只怕又是一场无形的争斗,血雨腥风不可避免。

雪落无声,门外的话语声清晰入耳,邵六一皱眉,站起身来。

他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隙正欲呵斥,忽然看见廊下站了一个人。

含光。

她依旧穿着那件红褐色的大氅,脸色净白如雪,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眸亮得灼人心魄。

邵六震惊之余不忘见礼:“淑妃娘娘。”

含光上前一步,问道:“皇上怎样了?”

“淑妃娘娘请进来说话。”

相识多年,邵六今日第一次从心里接纳了含光,也第一次真正的敬重这个出身草莽的女子。

当初霍宸去闲云寺,邵六一直陪伴在侧,初识含光,他便不喜欢她,认为她是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后来在虎头山重逢,她变本加厉,竟然已经是女山匪。

他不懂霍宸为什么喜欢她,后宫三千佳丽,便是个宫女也比她温婉娴静,识书达理。他认为霍宸对她只是利用,甚至在她被贬到冷宫的时候,他还暗自认为自己猜对了,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霍宸看都不会再去看她一眼。然而,后来见到霍宸的失落,孤寂,睹物思人,不断找寻,他才发觉,含光并非如他所想,只是一枚棋子。而今日,在山梁上,含光肯放弃前嫌舍弃恩怨前来助战,让邵六心里大震。他终于明白霍宸为什么喜欢她。也许,后宫三千佳丽,能与霍宸比肩的,能懂他知他的,也便只有她了。

“皇上昏迷未醒,娘娘来的正好。”邵六躬身将含光引到床前,然后慢慢退到门外,将门掩上。

含光走到跟前,凝望着霍宸,缓缓蹲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温热,粗糙。指节上有道伤疤,是当年在绝壁上为她采摘雪中莲而留下的,她抚摩着那个伤疤,泪水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怀宸。是我,小鱼。”

掌心里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含光一怔,惊喜之际心里一阵狂跳。

霍宸的眼帘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瀚海一般深沉,目光直视在她脸颊上,仿佛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只是紧紧的握着,沉默不言。

含光的手被他握得生疼,但她没有抽离,也没有躲闪他的目光,迎着他的视线,她粲然一笑,眼里含着泪光。

“你终于醒了。”

“你盼着我醒吗?”良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凭添一抹惊心动魄的蛊惑。

含光毫不迟疑答道:“当然。”

“你难道不知道,我要是醒了,就永远都不会放手吗?”

“我知道。”

“那你也仍旧盼着我醒来?”

“是。”

霍宸牵起唇角朗然一笑,眼中似有一层雾气在悄然氤氲。他握着含光的手,缓缓坐起身来。

“你坐在我身边。”

含光坐在床沿上,两人四目相对,凝望了一会儿,霍宸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出臂膀把含光拥在怀中。

“方才,我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见了许多人,父皇、康王、速儿、还有你。”

“你梦里的我,是怎样的?”

“很凶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