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音，小草就朝段十一冲了过去。
段十一咬牙，展开纸扇，以内力灌之，使其如钢如铁。然而没用，小草一爪过来，写着大大的“帅”字的折扇被撕成了两半。
杀气直逼他胸口！
轻轻叹了口气，段十一看着小草有些发红的眼睛，嘲讽道：“下盘还是不稳，左边让人有可乘之机，若是我一脚踢在你的左边肋骨，你现在会功力全无。”
小草心里一跳，睁大眼睛看着段十一。
他竟然…会破？
对啊，他不仅是她的师父，还是颜六音的师父，颜六音每年都来与他过招，这小伎俩自然瞒不过他，她怎么忘记了？
要输了！小草闭了闭眼，招式既出不停，就等着段十一还手好了，就算她这一身功力全无，也要带无味走！
然而，段十一站着没动。
像很多次她犯了错，他一边喷着毒水骂她、一边收拾残局一样，这次她也是错的，他骂过了，就站在这里，任由她一爪抓在了自己的心口。估台阵才。
重重的一击，不至于要命，却让他的心口很疼很疼。
小草震惊地睁开眼。
“你干什么？”
段十一勾了勾唇，往旁边“呸”了一口血沫：“你赢了，我放你过去。”
“…”
收回爪子，小草挠挠头，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碎了的扇子躺在地上，段十一摇摇头，一句话也没多说，从她身边走过去，往天牢外头走了。
小草回头看，没有扇子的段十一还是那么优雅，风吹着他的白袍子，在夜色里走了老远都看得见。
直到出了门口拐弯，影子彻底消失了。
竟然…就这么放过她了？小草干笑两声，忍不住道：“我师父还是个情圣嘿。”
风吹得人手脚发凉，小草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捡起地上的碎扇子看了看，收起来塞进了包袱里。
不管怎么样，能带走无味就好，能离开长安就好。
大牢的钥匙就挂在牢房门口，小草很轻松地就将颜无味给带了出来。
“我们自由啦！”小草拉着他往外狂奔：“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颜无味心情极好，嘴角也忍不住地上扬：“好。”
但是没走两步，他觉得不对。
手上用力，将前头跑得欢快的丫头给拉了回来。颜无味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了？”
小草笑嘻嘻地道：“我高兴啊！”
“高兴是高兴…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小草一愣，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严肃地道：“这是秋夜的露水，毕竟我是祖国的花朵，花朵上有露水一点也不奇怪！”
第195章 从此山高水远
说得好有道理，颜无味点点头，带着这朵祖国的奇葩回了霓裳阁，取了盘缠马匹。t一路往城门口而去。
六扇门。
包百病啧啧地看着面前吐着血的段十一：“所以你就那么放她走了？”
段十一拿帕子抹了嘴，勾唇一笑：“是不是显得很高尚？我成全他们了。”
包百病摇摇头，直言不讳：“挺像个二傻子的，爱情里可没有什么成全不成全，只有得不到之后的故作大度。”
段十一垮了脸，靠在床边看着他：“你别这么直白行不行？”
“再不直白就晚了。”包百病道：“你这点伤不要紧，赶紧收拾收拾，现在去城门口追她还来得及。”
还要追吗？段十一轻笑一声，摇头。
“怎么？”
“追不上的。”
段小草曾经仰着头志气满满地对他道，要做一个跟他一样牛逼的捕快，一身好武艺，想揍谁揍谁。为此，她苦练了一身的功夫，拿着他给的秘籍，背后不知道花了多久的时间。
然而今天，她想去带颜无味走。竟然是拼着一身功夫都不要了，哪怕内力尽废，也要去劫囚。
她舍得，他舍不得。谁舍不得多一点，谁自然就输了。
那丫头一贯是下定决心就不改了，他拦一次拦不住，拦第二次也一样，倒不如潇洒一点，留个装逼的背影，让她走。
包百病摇头：“你装得大气，等会别哭。”
“谁会哭？”段十一翻了个白眼。
包百病轻叹一声。端着血盆子出去了。
房门扣上，段十一慢慢倒在床上，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要…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了。
他不用再做饭，也不用费心搜集武功秘籍。更不用担心某个晚上自己的房门被人打开了。所有大事尘埃落定，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泡在青楼里一觉十年，或者有兴趣的时候，化个妆去装成老神仙骗人。
真好啊。
只是为什么，自己笑两声，在这屋子里都空得有了回音。
闭了闭眼，有温热的东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第一颗滑落，后头的就再也止不住，哗啦啦地汇成了欢乐的小溪。
要是人生都有重来的机会就好了。
“我就说了，你这人心口不一。早晚会吃尽苦头。”包百病突然就出现了，像是特意赶来围观他的狼狈模样的，十分欠揍地开口道：“喏，不是说不会哭吗？”
段十一额头上青筋跳了跳，睁开眼扯了枕头旁边的银子包袱道：“我是心疼的，小草那死丫头，上次请客珍馐轩，原来拿的是我的银子！”
包百病一愣，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段十一丢开包袱。起身去洗了把脸。
已经是五更时候了，他抬头可以看见太阳将要升起的熹微光芒。
城门该开了。
小草和颜无味正在城门口等着。
颜无味侧头看着小草，抿唇道：“你不用一直都笑的。”
从刚才到现在，小草就一直咧着嘴。偶尔这样，还会让人觉得是发自内心，但是这都一个时辰了，嘴角弧度都没有变。
她的眼神太黯淡了，和那笑容不搭。
“没事，我多笑一会儿就好了。”小草道：“习惯了就好。”
颜无味抿唇，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将她捏得小嘴嘟起，脸都变了形。
“干啥？”小草不满地看着他。
颜无味低眉看着她道：“你要是不开心，就不要笑。心里在想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用这样。”
“我没有不开心。”小草看着前头缓缓开启的城门道：“我大概只是有点舍不得长安朱雀大街上的包子。”
“以后你若是想吃，我陪你回来买。”颜无味道：“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小草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我陪你吗？”
“你想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颜无味牵着她的手，看着完全大开的长安城门：“走吧。”
“嗯。”小草深吸一口气，点头。
两匹马飞奔起来，从打着呵欠的守城兵面前呼啸而过，卷起谁还没穿好的衣裳裙摆。
周围一阵惊呼，东西满天乱飞，小草跟着前头的颜无味，在一片慌乱之中，逃出了长安城。
离开长安的一瞬间，小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很快就转过了头来。
然而颜无味还是看见了，他没做声，领着她的马一起，奔向了自由的江湖。
小草也是做过侠女梦的，她有想过，等某天真的可以浪迹天涯，她一定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所以刚到一个镇子落脚，看见有几个大汉在调戏卖酒的小姑娘的时候，小草一拍刚买的大刀就冲了上去。
结果当然是颜无味将一群人给收拾了，她蹲在后头皱着眉道：“这些人竟然直接拿刀砍！我要报官了！”
“你手里不是也有刀吗？”颜无味问她。
小草皱皱鼻子道：“我怕伤着人命。”
颜无味微愣。
从长安到摘星宫需要一个月的路程，小草一路上游山玩水，过得很是快活。颜无味每天都可以看见她的笑容，当真如太阳一样温暖，将他世界里的黑暗统统驱逐。
这笑容要是真的就好了。
颜无味苦笑，人总是容易变得贪心啊，得到了人还不满足，还想要人的心。
她的心，好像没有跟着从长安里出来。
秋意已经将近了尾声，冬天大概也不远了。
小草跟着颜无味回了摘星宫，本以为会是一个满地骷髅头的地方，没想到是在九重山上连院起的高楼。
这里风景不错，人其实也挺和善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旁边站着颜无味的缘故，看起来很凶恶的人都会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估台豆划。
“宫主和这位姑娘打算成亲吗？”有属下来问了他们一声。
颜无味看向小草。
小草笑着点头：“成啊，一早就答应过要成亲的。”
那人眼睛都亮了：“既然如此，那属下们就去准备了！”
大龄未婚男青年颜无味终于要成亲了！摘星宫上下工作人员一致表示祝贺！
第196章 空巢老人段十一
礼堂布置起来，请帖发起来！虽然摘星宫在江湖上树敌千千万，然而并没有什么关系，谁敢来踢馆。乱刀剁了给绸子上更添一抹红！
摘星宫上上下下一片欢腾，都决定在今天放假，不接任何单子，开始给他们的宫主商定婚期。
“寻常人家结婚，好像讲究个彩礼，还有黄道吉日什么的。”摘星宫的黄毛怪一边说一边翻着黄历：“下个月十五就正好是个好日子，就这个时候吧怎么样？”
颜无味和小草被众人围在中间，表情都有点复杂。说到请帖的问题，颜无味想的是应该也给颜六音发一份。
然而…那人应该…已经长眠在长白山了吧。
想到就觉得有些悲伤。
而小草呢，是想起了段十一说的，若是哪天成亲，也记得给他发个请帖。
离开长安已经两个月了，段十一应该已经愉快地沉醉在胭脂河两岸，但愿长醉不愿醒了吧？好不容易要忘记的人，再发一请帖过去，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
摇摇头。小草还是决定不发了。是谁说的来着，想着要忘记，那就别去惦记了。
她已经尽量不惦记，尽量不去想长安的一切。在这里挺好的，真的成亲了之后，她就跟着颜无味好好过吧。
“小草。”颜无味侧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小草回过神，慌忙道：“没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想！”
颜无味轻笑：“你知不知道，你一点都不会撒谎？眼神太慌乱了，一眼就可以看穿。”
是这样吗？小草咋舌。怪不得她每次撒谎段十一都像是能看透她一样，原来她的表情这么诚实。
“也没想什么，就是…”小草咧嘴笑了笑：“想着要不要给长安的人发个请帖。”
颜无味微微一震，轻轻收拢手：“要…给你师父发吗？”
“不，不用给他。”小草道：“让他不知道最好了，这样一想，长安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好发的，嘿嘿。”估巨长弟。
颜无味笑了笑，目光深深地道：“你知道么？这两个月。我一直在担心。”
“担心什么？”小草好奇地看着他。
“我担心你忘不掉长安朱雀大街上的包子。”他道：“毕竟你那么爱吃。”
小草怔愣。
这两个月，她在摘星宫里经常发呆，颜无味在的时候，她就跟话匣子一样，打开了就关不上，叽叽咕咕的可以说很多话，然而他一走，她就会看着某个地方发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脑袋是一片空白的。她并没有想段十一，然而那模样。可能是让他担心了。
仰头笑了笑，小草道：“你不用多想啦，既然已经打算好跟你在一起，我就不会后悔，也不会离开你的。”
颜无味看着她：“可是你不开心。”
“哪有？”小草瞪大眼：“你没看我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
“是啊，白天都是嘻嘻哈哈的。”颜无味点头：“可是我住在你隔壁。”
小草一怔，干笑两声：“我晚上睡觉打呼吗？”
“没有。”颜无味弯了弯唇角：“你只是经常做噩梦。”
噩梦？小草拍了一下脑袋：“对，我经常做噩梦的，不过风家的仇已经报了，应该已经好转了啊…”
那些杀戮和大火，在祭拜过风家父母之后，就已经消失了。
颜无味张张嘴，终究还是没开口，只是笑了笑：“白天没事不要围观他们打桥牌就好了。”
小草茫然，做噩梦跟看打桥牌有啥关系？她没事就喜欢看这群人聚众赌博，桥牌也挺有意思的，虽然看不懂，但是听他们喊着“九，十，十一点”，感觉也挺热闹。
既然他说不看，那她就不看了吧。
摘星宫宫主要成亲的消息迅速在江湖上扩散了开去。
六大门派与摘星宫岂止是血海深仇啊，摘星宫不灭就算了，还想安安稳稳成亲生孩子？没门！
于是江湖上很快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灭魔运动。
以六大门派为基础，江湖上集结了上百人，一齐攻打摘星宫。
在得知颜无味要娶的是段十一的徒弟段小草的时候，慧通大师还特地去慰问了一下远在长安的空巢老人段十一。
“你徒弟要成亲了，嫁的竟然是满身罪孽的大魔头，你不跟我们一起去灭魔吗？”慧通看着段十一问。
段十一躺在六扇门院子里的躺椅上，头上裹着个奇怪的布巾，跟个印度阿三一样。他眯着眼睛道：“他们要成亲了吗？”
“是啊，就在下个月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霹雳门的铁衣大炮都来了好几座，只要能运上九重山，就能夷平摘星宫！”
段十一咧嘴笑了笑，没说话。
参透得了佛法的慧通大师，此时却有点参不透段十一的表情。
“你是在为你徒弟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
“那你为什么笑？”
段十一伸手按了按心口：“我笑这里的感觉，总是能让我想起她。”
那一爪子拍的实在是对了地方，他心疼一回，就能念她一回。念她一回，就更加心疼一回，反反复复，终于是再也忘不掉了。
慧通大师皱眉：“你是魔障了吧？以前你不是这样的，怎么瞧着有些要皈依我佛的意思？我佛不收长得好看的人的。”
“为什么？”段十一挑眉。
慧通大师双手合十：“会勾起出家人邪念的人，都不能入我佛门。”
段十一：“…”
“放心吧，我没想抢你的饭碗。”
“那你裹着这个头巾做什么？”慧通大师严肃地道：“难不成已经偷偷剃度了？”
说着，出手如电，飞快地将段十一的头巾掀开。
一头白发如雪落，缱绻庭院里。白得没有杂质的长发，在阳光下晃得慧通眼睛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