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强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亲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自小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当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的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亲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的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愈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的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临江仙 034章 温暖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的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亲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的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似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

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

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的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和你的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曾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住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

临江仙 035章 都是摆设

几日阴雨,天色终于放晴,天空好似被洗过一般清新纯净。

璿王府的马车一早便停在定安侯府大门外,瑟瑟抱着娘亲的骨灰盒,和紫迷青梅一起,坐上了马车。爹爹站在门口目送她,瑟瑟望着爹爹,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

昨夜,她看到爹爹在娘亲的灵前恸哭,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流。才不过几日,爹爹便迅速消瘦了下来,好似老了好几岁。

她在灵前守着时,爹爹从未在灵前出现过,她以为爹爹很冷情,却不想他也会在无人时悲伤。或许,爹并不似她想象的那般无情。只是,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不能原谅他对娘亲的冷淡。人,何以直到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

璿王府后花园。

柔风抚柳,百花绽放,姹紫嫣红,缕缕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一阵软语娇笑声传来,瑟瑟抬首,只见湖中央的亭子里,几个彩衣婆娑的女子正在观花赏鱼。一个个妆扮的花枝招展,为这美丽的花园添了一道风景线。美倒是美,只是,打破了这园子的幽静清雅,有那么一点的不和谐罢了。

几日不曾回府,夜无烟的姬妾又多了几个,瑟瑟忍不住淡淡冷笑。

早在之前,便听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夜无烟,都挖空了心思,不断奉上奇珍异宝和歌姬舞娘,夜无烟却也来者不拒,都一一收下。夜无烟久在边关,官员们都摸不透他的性子。如今,他如此作为,令诸多人放松了心中警戒。原来,叱咤风云的璿王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可是,瑟瑟却知道,夜无烟如此作为,不过是在掩饰他真正的性情。

瑟瑟想的太出神,一个女子从石桥上奔了下来,一下子就撞在瑟瑟身上。只听得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你…你…你撞坏了我的琴。”眼前一个女子,一根纤细的手指直直指着瑟瑟的脸,气急败坏地说道。

然而,瑟瑟却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凝注着地下的雕花盒子。掉在地下的,不仅有那个女子的琴,还有瑟瑟娘亲的骨灰盒。

瑟瑟一脸冷凝的去捡娘亲的骨灰盒,然而一只三寸金莲却踏在那雕花盒子上。

“你,先拾我的琴。”那女子的声音很尖锐,带着一丝娇媚,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说道。

“走开!”瑟瑟开口,声音极冷,语气中的寒意仿若冰河破堤而出。

那女子没想到瑟瑟有如此气魄,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要向后缩。

“夫人,你的琴,你的琴被摔坏了!”紧随那女子的小丫鬟气急败坏地嚷道。

女子闻言,目光一狠,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毁了我的琴,你陪我的琴。”言罢,伸足便朝瑟瑟娘亲的骨灰盒上狠狠踏去。

眼前人影一闪,紫迷飘身而来,那女子踉跄了一下,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紫迷弯腰低声问道。

瑟瑟不语,伸指将盒子上的微尘细细拭去,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缓缓站起身来。她的目光,视若无物般扫过摔倒在地下的那名女子,转身便要离开。

那女子却不肯善罢甘休,从地上爬起来,向瑟瑟撞去。

瑟瑟冷笑着闪身避开,那女子撞了个空,一时收势不住,一下子扑到了湖里。“扑通”一声响动,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不过是一把破琴,值得这样宝贝么?”青梅忍不住出声讥讽道。

“才不是破琴,是王爷赏给我家夫人的。快来人啊,快救我家夫人啊!有人害的柔夫人掉到湖里了!”小丫鬟呆了一瞬,便高声叫嚷道。

“胡说,谁害的?是她要撞我家小姐,自己跳进去的好不好?”青梅高声反驳道,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不讲理。

紫迷原本要跳下湖去救那女子的,听了那小丫鬟的话,恨恨的站着没动。

湖中心的亭子上,那一群莺莺燕燕看到这里出了事,都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嚷道:“哎呀,柔夫人怎么掉到湖里了?”

“哎呀,这下子有人要遭殃了,柔夫人这几日可最得王爷宠爱的。”冷嘲热讽的声音悠悠传来。

瑟瑟冷冷笑了笑,感觉那柔夫人在湖里挣扎的也差不多了,便对紫迷道:“紫迷,救她上来吧!”

紫迷点了点头,方要去救。

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道:“都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首,看到夜无烟带着几个侍卫正从花园经过,看到她们聚在这里,一脸的不悦。

他来了,那女子定不会有事了。瑟瑟带了紫迷和青梅,起身就要离开。

“王爷,快救救柔夫人,她掉到湖里了!”小丫鬟眼尖口快地冲上去告状。

夜无烟锁了锁眉,示意身后的侍卫去救人。

“王爷,就是她害的夫人掉到湖里的,现在她想逃!”那小丫鬟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闻言,顿住了脚步。

夜无烟没说话,深黝的眸光从瑟瑟身上扫过。她尚在孝中,依旧是一身素衣,头上没戴任何首饰,只插了一朵白色小娟花,映的一张脸更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

“王爷,王爷。”那柔夫人被救醒,起身便朝着夜无烟怀里扑来。

夜无烟稳住身形,揽住了那个女子。

“王爷…”柔夫人未曾开口,一双剪水双眸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长睫毛上,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一张脸更是因落水,冻得苍白,身上那件浅黄色绣着银花的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妖娆的曲线。

“王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您赠我的那把七弦琴,柔儿没保护好,方才被人撞坏了,柔儿去讨公道,不想却被人推到了湖里!”柔夫人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夜无烟怀里,早没了方才的飞扬跋扈,一脸的娇柔无辜。

瑟瑟云淡风轻地听着,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哦?”夜无烟意味深长地挑眉,漫不经心地问道:“究竟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就是她!”柔夫人的一只素手堪堪指向瑟瑟,唇边带着一抹得意。

瑟瑟静静站在那里,一脸冷凝,没有一丝一毫的怯意,也没有出声辩解。其实,她心头有一丝失落,怕是日后,在璿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了。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王爷,不是我家小姐…”青梅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