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

“希望你在那里能遇见好的组员,比我更值得信赖的那种。”

“没有人能够更让我信赖。”豪金斯抬起肖恩的手,放在唇边,“你救了我,又一次。”

“但不是每一次,豪金斯……你要给自己一个底线。你应该很清楚一旦你越过了那个底线,蒙特罗·詹姆斯就赢了。只有你一直一直保持理智,正确地评估自己和情势,你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无论蒙特罗送给你多少个‘礼物’,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不是炸死你而是看你发疯。”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不会越过那条底线。”豪金斯的声音很认真。

“那样的话,你还没有疯,我就会疯了。”肖恩朝他微笑了一下,“我不可能跟你去苏丹,因为我要养伤,我打赌你复原的比我快。我需要休息,豪金斯。这九十多天感觉比过去的九年还有疲惫。”

“你生气了。我很对不起没有遵守对你的承诺。”豪金斯蹙起了眉,这是肖恩第一次听他说对不起。

肖恩微微摇了摇头,他不是生气,更多的也许是失望,“几乎每次和你出任务我都在生气。所以以后去了苏丹或者……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记着,你不是一个人,也许蒙特罗是你的敌人,但是拆弹的时候,那颗炸弹是你所带领的小组的使命。”

“你要离开我的小队了?”豪金斯从肖恩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意思。

“哦,上帝啊,你看看我现在受的伤!难道我不应该回到自己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吗?”

“对的,你需要休息。”

“那么豪金斯先生,我可以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吗?”

“好的。”

肖恩闭上了眼睛,但是他并没有要睡着。

在这次爆炸中,肖恩明白了一点,蒙特罗·詹姆斯给了豪金斯一个毒瘾。就好像一个沉溺于游戏的孩子会想尽一切办法通关,但是却没有想过就算通关了他其实也什么都没有得到。肖恩无法帮助豪金斯戒掉它,就像怀特留给豪金斯的记忆永远在那里一样。

怀特是豪金斯的保险栓,有一天这个保险栓坏掉了,豪金斯又找到了肖恩这个尺寸和怀特一样的保险栓,他只是让他安全而已。

肖恩来到巴格达之前,在迷茫。他需要巴格达来证明他到底是文森特还是肖恩,那个时候他还是完整的。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出现了一道裂缝,那是豪金斯带来的,他必须在这道裂缝越来越深刻之前远离。

不论他是肖恩也好,是文森特也罢,有一点他很肯定,那就是他不是怀特。

肖恩知道,如果那天是怀特站在一百米外对豪金斯说“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沉思中的肖恩能够感觉到豪金斯正在亲吻他的嘴唇,带着试探的味道,没有了以往的狂狷。肖恩一方面为这个自负高傲男子的小心翼翼而感觉到心疼,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地猜想,也许每次豪金斯给与自己的那些难以抗拒的亲吻,不过是在释放他对怀特永远无法表达的渴望罢了。

当夜晚到来,豪金斯依旧坐在肖恩的床边,有护士忍不住来劝他回去病房,但是豪金斯却固执地不愿意离开。

肖恩只好略带抱歉地对护士说:“请您就让他待在这里吧。”

那位护士也知道豪金斯的脾气,她也听说过他的身份似乎有些特殊,只是嘱咐豪金斯一定要安静。

整个医院在夜晚是寂静的,没有躺在营地宿舍里偶尔能够听见的炮火声,肖恩睡的很好,除了无法翻身这一点让他很难受。

肖恩的伤势逐渐稳定了下来。他向医院借了一个棋盘,会和豪金斯下国际象棋。

豪金斯下的很好,和他的个性一样,冷静而锐利,只是被逼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就会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击。但是不管怎样,肖恩基本上没有赢过他。

白天,护士会把窗帘打开,外面的阳光很美好。

其实肖恩知道,这里的阳光同照射在巴格达郊外沙砾地上的阳光是一样的,只是投射在豪金斯的侧脸上,显得轻柔想要让人触摸。

看着肖恩这样望着自己,豪金斯会伸长脖子去亲吻肖恩,偶尔会吻的很深入,但是却很用心。

因为国际象棋肖恩总是赢不了,于是他换了更简单的游戏,把某个医生孩子的飞行棋借来,玩起了小学生的游戏。

肖恩终于赢了豪金斯几次,嘴上的笑容都快要裂到耳根,“总算是赢了啊!”

豪金斯看着他,眼神静谧。

“嘿,干什么要这样望着我,我会以为自己是教堂里的圣母玛利亚雕像的。”肖恩也将自己的脑袋探向对方,有几分调皮在里面。

豪金斯侧过了脑袋,含住了肖恩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豪金斯的亲吻少了很多压迫性的意味,反而更像是在亲吻一个易碎品,借由嘴唇肌肤的触碰来告诉对方,我很珍惜你。

“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护士小姐走了进来,“但是艾维斯中士你背后的伤要拆线了。”

最开始的时候,当豪金斯即使坐着轮椅睡上一整晚都不愿意离开时,她就在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战友这么简单。

肖恩朝豪金斯耸了耸肩膀,然后趴在床上,上衣被撩起,露出了坚实的背部,以及那道伤痕。

医生将线拆除,告诉他已经安排了后天的飞机送他回美国。

“是吗?但愿有轮椅能把我送上飞机。”肖恩开着玩笑。

“那当然,等飞机降落在华盛顿之后,还会有专车送你回家。”医生拍了拍肖恩的肩膀,离开了。

肖恩指了指自己悬在半空中的那条腿:“听说这条腿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我的右手还要一个月才能拆石膏呢。”

“你要回华盛顿了?”豪金斯问。

“是啊。可惜你没有那么快回去,听说你父亲会派一辆军部的专机来带你回去。”肖恩笑着,“不过因为你受伤了,也许你不用去苏丹,可以休假很久。豪金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炸弹而已,你可以到处看看,到一个气氛不错的酒吧里喝点啤酒,看一场好莱坞的大电影,又或者去其他……没有爆炸声和枪响的国家看看。”

因为怀特和蒙特罗占据了你太多的时间。

“如果真的有休假,我会去找你。”豪金斯说的很认真,肖恩很喜欢他认真的样子,有一点天真,又有一点让人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吉尔来看望肖恩。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豪金斯,时间平息了他的怒火,但是并不代表他会原谅他,或者说豪金斯也不介意吉尔对他有什么想法。

“嘿,兄弟,你看起来好多了。”吉尔坐在肖恩的床边,风尘仆仆的样子。肖恩知道他一定是轮值之后又开了很久的车才来到了这里。

这个时候,有护士进来对豪金斯说:“豪金斯,有您的电话在,请过来接听一下,是谢希尔中校打来了。”

豪金斯转动轮椅出去了,病房里只留下吉尔与肖恩。

吉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削了起来,“Well,肖恩……后天我轮值,不可能来送你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你。”

肖恩没有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问那个问题是什么。他知道以吉尔的敏锐发现那些蛛丝马迹根本不奇怪,他也知道吉尔会来到巴格达不只是为了少尉军衔,更是为了体会文森特所经历过的一切。

“你是文森特吗?”吉尔停下了削水果的动作,低下头,他的姿态是平静的,心跳却是涌动的。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文森特?”肖恩知道自己的破绽很多,“仅仅因为压被子的动作?还是我也因为橙汁食物中毒过?”

“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却在打篮球的时候说我是投三分球的好手,因为你也喜欢theendoftheworld,因为你说你曾经种过薄荷,还因为你对电路学的了解……”吉尔歪了歪脑袋,“我悄悄调查了一下肖恩·艾维斯,你在大学里学的是物流,副修的是营销,和电路学无关。”

“其实这些都不是理由,只是巧合而已。”肖恩笑了起来。

“还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文森特。”

“不要活在过去,吉尔。”

“但是肖恩,你不是过去,你是‘现在’。”

第53章

“那就把我当成肖恩·艾维斯不好吗?”肖恩知道,这句话已经回答了吉尔的那个问题。他们是唯物主义者,不会去相信灵魂转换,前世今生的故事。

不过肖恩的经历至少证明了上帝偶尔也会疯狂一回,让一个死去的灵魂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生。

“有什么打算吗?回去美国之后。”吉尔再次抬起脸来,笑容是明朗的,其实他早就放下了,比起纠结于肖恩是不是文森特,他更在乎肖恩能不能过的很好。

“我想退伍,然后念大学,电路学。”

吉尔嗤笑了一声,“那么你需要通过ACT考试,虽然我觉得以你的能力是小菜一碟。无论你去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等入学的时候我就快三十岁了……天啊,这个年纪的大学生?”肖恩觉得有些好笑。

“人生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会晚,而且我猜想你一年之内说不定就能修够学分毕业了。”

“不过,也有可能我会去做个电脑维修员。”

“记得考执照。”

“开酒吧?”

“好吧,我会入股。”

这个时候,豪金斯推着轮椅回来了。

吉尔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在肖恩的额上落下一吻,“再见,肖恩。”

“嘿,吉尔!”

“什么事?”走到门边的吉尔回头。

“我喜欢你的笑容。”

“啊哈,以前文森特说我笑起来像个阴谋家。”

“那是因为他不够了解你。”肖恩挥了挥自己的左手,他感激上帝给他的第二次生命,让他认识了很多新的人,也真正了解了从前没有了解的朋友。

等到吉尔的脚步声消失,肖恩转过头来,有些好笑:“我感觉你的病房是形同虚设,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不腻烦吗?”

豪金斯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这一次我会去迈阿密我母亲那里,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处理,我很久没有回家了。”

“但是你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豪金斯看进肖恩的眼睛里,想要捕捉那些他读不懂的情绪,“你回去之后甚至没人能够照顾你。”

肖恩这才想起,自己在特种部队训练摔到脑袋之后,只有一个叫做梅西的女士打过电话来询问他的情况,而杰克也说过,肖恩的父亲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去世,母亲也是在去年因为肺癌而病故,确实没有什么亲人了。

“我想去打理一下父母留下的房子,还有梅西姑妈以及我的表妹珍妮,她说过等我这次回去华盛顿,她要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

“听起来……你回到美国就想迫不及待地摆脱我了。”

豪金斯的话让肖恩微微一愣,他确实是想结束自己与豪金斯的关系,但并不是用激烈的方式,而是慢慢的,让时间带走一切。

“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你要打电话给我。”豪金斯用一种带点命令性质的语气说。

“好的,长官。”肖恩有些失笑。

“如果回到美国一周以内我接不到你的电话,就会来找你。”豪金斯说。

“我会打给你的。”

“我知道你家的住址,肖恩。还有你的梅西姑妈,所有你认识的人,我都能查到。”

肖恩叹了一口气,“听着,你说的话仿佛你是一个跟踪狂。”

“我只是告诉你,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肖恩仰起头,在豪金斯的脸上吻了一下。

“豪金斯,你以后要一直在EOD干下去吗?就没有可能试试去别的部队?”

“只有在EOD才有可能与蒙特罗·詹姆斯正面交锋,不是吗?”

肖恩笑了一下。

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豪金斯这个问题,也许豪金斯永远都弄不明白肖恩问他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要记得你的底线。”肖恩握紧他的手,豪金斯的眼神温和了起来,手指伸进肖恩的指缝之间。

一天之后,肖恩被送离了医院,只要豪金斯送别他。

“记得你对我的承诺。”豪金斯在肖恩上车前搂住了他。

肖恩的喉头有些哽咽,不自然收紧自己的双手,“再见,豪金斯。”

你对我也曾经有过承诺,我相信你到现在还是记得的……但是记得和做到是不一样的。

若干个小时之后,肖恩回到了故土华盛顿。

飞机旅途的疲惫并没有减弱他回到故土的兴奋感。

下了飞机,一个士兵朝他敬礼,然后推着他的轮椅出了通道。

梅西姑妈还有珍妮以及她的未婚夫已经在那里等待着她。

“哦——我的宝贝!我的孩子!”梅西抱紧了肖恩,勒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在他的脸上狠狠亲了两下,“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珍妮走了过来,推着肖恩的轮椅说:“你不知道,当妈妈知道你请调去巴格达的时候已经很生气了,虽然做为特种部队的士兵也并不轻松……但是在知道EOD的全称是什么的时候,她快要疯了。她一直不停地说你是要去送死,最好永远不要回家里来。不过还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天天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翻报纸,一听到哪里遇到爆炸袭击之类的消息就担心的不得了。”

肖恩抬起头来看向梅西姑妈,心里很感动。其实他对这个女人是没有什么亲人间的感情的,因为他占据着肖恩的躯体却没有丝毫肖恩的记忆,他不记得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对自己有什么样的关爱。只是现在,他对自己说,这个女人是他的姑妈,一个很在乎他的亲人。

“我听到你被炸伤的消息……真的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去教堂祷告,去你父母的墓前希望他们能够保佑你……我的天,然后他们告诉我,你没事了,可以回家了,我亲爱的肖恩……我只求你不要再这样让我担心。”

肖恩握住她的手,“好的,姑妈,你放心我不会再去危险的地方了。”

“肖恩,你准备好参加我的婚礼了吗?”珍妮问,她的未婚夫也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

“当然好,只要你不介意你的表哥坐在轮椅上。”但事实上珍妮的婚礼是在半个月后,那个时候肖恩虽然右手的石膏不能拆,但是大腿上的伤势却不会再有大问题不需要轮椅了。

肖恩他们回到了他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肖恩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梅西姑妈料理这所房子。

打开门的时候,客厅是一尘不染的,肖恩的房间也被换上了干净的床单,所有的摆设都很温馨,当他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红茶馨香。

“在想什么呢?”珍妮的未婚夫坐在沙发另一侧问。

“在想那些爆炸声、子弹声还有装甲车压在马路上的声音终于离我远去了。”肖恩忽然明白,这也许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起,珍妮叫着:“肖恩,你的电话!”

“我的电话?”肖恩被扶上轮椅,心里在想自己才刚回来,怎么就会有人打电话到家里呢?

“喂,你好,我是肖恩。”

“你已经到家了。”独特的质感,冰凉却并不冷酷,只有豪金斯。

“豪金斯?”肖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真的找到我家的电话了?”

“你还好吗?”

能在一回到家就听见他的声音,肖恩感觉到一丝欣喜,但是同时又有一些苦涩。其实如果他不打这个电话,肖恩相信自己能把对他的感情放到一个自己不去触碰的地方,然后慢慢忘记。

“我很好,你能?什么时候去迈阿密看你妈妈?”

“我就快要上飞机了。”

“嗯。”

“我怕在飞机上的时候你正好打电话给我。”

肖恩失笑,豪金斯并不知道肖恩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打电话。

“希望你在迈阿密和母亲相处愉快。”

此时,梅西姑妈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我的肖恩,下午茶已经准备好了!还有热乎乎的鸡蛋饼和曲奇,你得把它们全都吃光!”

“肖恩,我想你。”

肖恩吸了一口气,用温柔的语调说:“你可以自己和自己下一下飞行棋分散一下这种心情。”

“我为什么要分散这种心情?想念你的时候我觉得很愉快。”

肖恩的唇线勾勒出的弧度让端着茶杯走出厨房的珍妮耸了耸眉毛。其实豪金斯说那句话只是坦露自己的感受而已,他绝对意识不到那是一句略带甜蜜的情话。

“好的,不过我要去喝下午茶了,下次再聊。”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