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之色,冷夜绝无情。休将遗恨落,风月笑。终究碧落览天下,黄泉人去暝花乱,勿念天上与人间。”

“天上与人间,一日浊浊。任武狂天花飞血,夜半惊坐起,凭梦君绝。”

凭梦君绝,曲终人散。

第六十五章 魅妖之眼

夜更深,月妖娆。

白钰抬头看看天色,暗沉了眸光。

官云璃静静地躺在屋顶的青瓦上,双手枕在头上,嘴里悠闲地衔着一根细竹枝,边轻轻嚼着,边欣赏这无边的月色。古家的人将她安排在这空无一人的偌大的院子里,倒也自在。

算起来,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要是她在家的话,这会儿估计她还在猛啃各种美味的月饼吧。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呐。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它的意境有这么好呢…”官云璃对月轻叹。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有闲情伤春悲秋呢,旁边突然的说话声差点把她吓摔了去。

白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官云璃的身边,他低头睨着她问:“你在干什么?”

官云璃手死死扒着檐角,没好气地说:“我当然是在赏月,你眼睛瞎了么?!”

白钰伸手一拉,将官云璃的身体拉起来,让她坐稳,又问:“你怎么上来的?”

“我当然是…”官云璃看着白钰,莫名其妙地觉得白钰好像在希冀着什么一样,她微微一笑,“爬梯子上来的。”说罢她还示意白钰看向屋后面,墙上正竖着一根高高的梯子。

官云璃歪着脑袋说:“难不成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飞上来的?”

“那有何不可?”白钰开始还真的这样以为了。他回过神来,轻轻舒了口气。他在希望着什么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能力怎么可能会苏醒。

官云璃看着白钰有些暗淡的眸子,心里一紧。她对着月亮轻轻说:“都说月圆之时就是团圆之日,可是有多少人是在这月亮的见证下相分离的?”

白钰抬头看向天际,不置可否。

官云璃眯着眼睛,说:“你知不知道,月亮上住着一个漂亮的仙女儿,叫嫦娥。但起初她只是一个凡人女子,你知道后来她是怎么飞上去的吗?”

“她是怎么飞上去的?”

“她有一个很优秀的相公,叫后羿。后羿很勇敢,当年天上有十个太阳的时候,他凭着自己的九牛二虎之力射下了九个,因此解救了苍天百姓。天神为了奖励他,便赐给了他一颗仙丹,能让凡人立地成仙的仙丹。”

白钰看着官云璃精致的侧眼,深邃的眼睛眨也不眨,他问:“那后来呢?”

一抹淡淡的笑在官云璃的嘴角漾开了来,她勾起小指拨开了嘴角有些凌乱的发丝,道:“后来,嫦娥食了仙丹,成了仙女,飞向了月宫,她和后羿永永远远都不能在一起。其实到现在我才明白,嫦娥守着的月宫有多寂寞,但没人能说她做的就是错的。”

白钰的脸有些绷紧:“为什么?”

“因为长生不老、长生不死的诱惑相比于情爱,要大许多。人往高处走本来就是自古以来不变的真理。”

白钰突然抬起官云璃的下巴,靠近她,让她直视他,说:“要是你是嫦娥,你会怎么做?会抛弃后羿守着月宫和自己不老的容颜?”

白钰身上散发的孤魅让官云璃无法忽视;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气息,明明只是清清淡淡的,却一瞬间全部侵占了她的呼吸。官云璃低下眼来,不去看他,只低声说:“都说人往高处走了,你还在期待我能说出什么答案?”她伸手拨开了白钰钳得她下巴发疼的手。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她从来不屑于说出自己真实的答案。但人偏偏就是存有幻想,若没有假设,又何来的真实的答案?

白钰看着官云璃不语,半晌他才将视线移开,道:“罢了,反正我不是后羿,我不会忍受你离开我那么久。要是你吃了仙丹成了仙,我就去天上把你拽下来,然后惩罚你;要是你放弃了仙丹,那我便不成仙,宠你一辈子。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离开我。”

官云璃蓦然挪开些身子,想离白钰远一点。再近,再近的话,她真的会忍不住心动;她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白钰的勇气都没有。

可白钰不待她逃离,伸手一带,便将官云璃带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官云璃,霸道地说:“你敢逃,我是不会手软的。”

“你放开我,变态。”官云璃在白钰怀里挣扎,她害怕这种满心悸动的感觉。

白钰的下巴死死抵着官云璃的额头,说:“别白费力气了。今晚你再一次成功勾引到我了,你这个小妖精。”

官云璃一愣:“我什么时候勾引的你?”

“我先告诉你,只有我能看你妖娆媚人的一面,下次你再是让别人看到的话,我就挖了他们的双眼。”

官云璃停止了挣扎,原来他在意今晚的事么?她手紧紧揪着白钰的衣裳,低声问:“你到底想要怎样…这样逗我很好玩儿是不是…”

白钰细长的眼睛一眯,里面尽是温柔,却不乏邪魅之气。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扶着官云璃的头发,然后轻轻穿插进发间,调转话锋说:“你想知道在妖精的眼睛里,月圆是怎么样的吗?”

官云璃一愣:“是怎么样的?”

“月,是妖月。用妖精的眼睛看,月丰盈的一瞬,比血妖,比夜魅。满目猩红,比血妖,比夜魅…”

官云璃幽幽抬头朝天边看去,朗朗清月,一丝一丝的,正在红透!

她闭眼,摇摇头,再睁开眼,看过去。反复尝试,反复睁眼闭眼,可是白月不见了,眼前的是白钰所说的比血妖、比夜魅的妖月!

官云璃抖着双唇,手倏地蒙住了眼睛。耳边传来白钰清泠的声音:“你看见了什么?”

她轻声问:“月丰盈之时是何时?”

“心的野性膨胀之时便是月丰盈之时。看妖月不是用眼睛,是靠妖性。”

官云璃半晌溢出一声苦笑:“呐,你真的把我变成了怪物对不对?”

白钰身体一震,眼里顿时蓝光乍现,他掰开了官云璃捂着双眼的手。只见官云璃的眼睛里,正一圈一圈泛着红色光晕,原本琥珀色的眸子渐渐被染成透红,比妖月还要魅人!

白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的温笑声像魔咒一样慢慢缠绕上官云璃的心,越缠越紧,紧得她快要窒息。

官云璃抬起沉沉的脑袋,眼前一片恍惚,只有白钰的脸倒映在她如血一样妖红的眼珠里,越变月清晰。她盯着白钰,沉声一字一句地问:“到底是不是?”

“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白钰眼睛微眯,看着天上好看的月亮,嘴角的弧度扩散开来,“之前已经死过一次了,你都忘了?”

官云璃眼神一暗,她记得肚子上的匕首,媚生手上的鲜血,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一直都记得,只是她装作忘记了而已。

白钰手撑着瓦片,柔声说:“和我厮守吧。”

官云璃猛地一愣。

白钰捧起她的脸,邪魅地笑说:“你不是怪物,你拥有了不死的身躯和不老的容颜,我们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你不是嫦娥,而我也不是后羿。”

“所以,我要你和我厮守。”白钰在官云璃怔愣的神情下,拿出一条浅蓝色的蕾丝带,轻轻地系在了官云璃的手腕儿上。蕾丝带有些旧了,原本的蓝色有些发白,但它丝毫没破损,在夜里看起来祥和而美丽。

官云璃回过神来,问:“这是什么?”记忆里悄然拉起一根弦,但她却毫无知觉。

白钰挑眉:“一个故事。”果然这女人已经不记得了。

“什么故事?”

“想知道?”

白钰神情有些落寞,官云璃微微侧头看他雕刻般的轮廓,却觉得他眉间隐隐一丝苦涩。

官云璃淡淡说:“不想说就不要说。”

“你想要了解我吗?”白钰问。

“不想。”

白钰将官云璃箍紧在怀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问:“真的不想?”

“我…”官云璃眼神流转到其他地方,不去看他。不想么?官云璃也这么问自己,知道答案之后心里更加苦。

还不待官云璃说出话来,白钰倏地捂紧了胸口,脸色有些难看。

察觉到了不对劲,官云璃挣脱白钰的怀抱,看着他紧张地问:“白钰,你怎么了?”

白钰的眼睛开始变得幽蓝,颜色越来越深。他兀自起了身就往前走,说:“没事。”

官云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慌得厉害:“白钰…你…到底怎么了?”

白钰身形一顿,微微侧头,斜着眼珠瞟了一眼官云璃,轻声一笑:“等你想起了哪里来的蕾丝带,我就告诉你故事。”

官云璃还未回答,白钰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黑夜中。

“白钰!”她孤寂地坐在房檐上,看着白钰消失的地方,心里漫上一丝恐惧。白钰,怎么了?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不行,她得过去看看!

于是官云璃手脚麻利地翻梯下屋顶,朝白钰消失的方向跑了去。

可是她刚跑没几步,却又一步一步谨慎地退了回来。只见黑月正站在她的面前,笑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黑月明明在笑,可他的笑硬是让官云璃心里猛地下沉,渗得慌。

官云璃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我琢磨着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到底累了没?”

官云璃转身就走,说:“我累不累不关你的事,你无需操心。”

话一说出,官云璃就猛往后退着步子。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黑月就已经挡在官云璃的面前,阻了她的去路。

冷静,一定要冷静下来。她稳住心神低声喝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黑月的眼睛灿若星辰:“你就不想回家么?若是想,我可以帮你。”

官云璃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回家的事?”

黑月轻声哼笑:“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知道你的存在有多碍眼吗?不过你也挺可怜,那个男人不顾一切把你带到这里来,让你深陷泥潭;他杀了你最好的朋友,驱散了你身边的所有人,唯独让他留在你身边。他许诺要让你回家,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你,伤害你,你以为他真的会让你回家么?呵呵…不知该说你可怜还是蠢了,你居然到现在还愿意相信他!”

“够了。”官云璃面色如霜冷,他说的都对。

可黑月却说:“你现在不必再依赖他,因为我也可以带你回家。跟我走吧。”

第六十六章 再见小白

官云璃晃了神:“回家…”

“对,跟我走,我马上就可以带你回家。”黑月嘴角一抹诡异的笑。他要带官云璃去一个白钰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轮回道里千千万万条错综复杂的时空隧道,只要官云璃一进去,谁能找得到?

但失神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官云璃就回过神来,她直愣愣地看着黑月,似要看透他心思,问:“你究竟是谁?凭什么我要相信你?”

黑月眼里的笑意越来越冷:“就凭这个。”他一说完,四周忽然就起了一阵风,黑色的风吹得官云璃眼睛朦胧,她用衣袖遮住了脸。

待一切平息之后,官云璃放下衣袖,猛然看见面前正站着一头威武冷峻的黑色豹子!她不自觉地往后退,那豹子的眼神深含犀利和残忍。

其实官云璃也没多大诧异。

只见豹子一步一步逼近她,可她却忽然笑了:“黑月,果然你也是怪物。既然这样,我便不跟你回家了,比起你来,显然白钰要可靠得多。”

豹子一听,顿时低啸了一声,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官云璃细细挪着脚步,她知道它被自己给惹怒了,现在得找机会逃走才是。

然而,官云璃还没来得及逃走,豹子突然抖耸了一下头,两只眼睛像镶嵌的黑宝石,冷得发光、发亮。它倏地猛力朝官云璃扑了过来!

对,若不能诱骗了官云璃,那她只有死。从这一刻起,黑月再也不想坐以待毙。

可是,化作豹子的黑月还没扑得上去,忽然一抹雪白的影子蹿出,死死挡住了黑月!

官云璃蓦然睁大了双眼,颤抖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的身前,正肃穆站着一只雪白毛发的大白狼!一只拥有如蓝水晶一样透亮眼睛的大白狼!

大白狼对月轻啸了一声,然后猛然向黑豹子扑去!

官云璃听得出,它在生气。风把沙子吹进她的眼睛里,花了她的视线,酸了她的鼻尖。

大白狼和豹子黑月在空旷的地上相互撕咬的起来,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豹子向来以速度取胜,这种速度在黑月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大白狼的动作就显得有些迟缓了。

只见黑月动作敏捷地在大白狼四周蹿来蹿去,试图扰乱白狼的视线。可是白狼的动作虽有些迟缓,但它的气势比豹子更加凌厉,它所散发的气息比豹子更加迫人。

黑月以墙借跳,,来回在白狼身上周旋。随着时间的流失,豹子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反而有加快的趋势;白狼的气息也分毫未乱。但是他们身上均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痕,抓痕,咬痕。

官云璃靠着墙壁,身体缓缓下滑,瘫坐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大白狼的纯白毛发逐渐染上了血色,越来越深,眼泪就一颗一颗往下掉。

她耸抖着肩膀,将脸埋进双手里,大喊:“黑月!黑月我求你!你现在就带我回家,不要跟他打了!”

黑月微缓了些动作,看着官云璃。

这时,白狼低吼一声,趁机猛扑向黑月,将黑月摁倒在地,然后露出森森的獠牙对着黑月的脖子,张嘴就咬了下去!

血溅上了白狼的毛发。

黑月抬起后退,奋力踢向白狼的背脊!白狼吃痛地放开了黑月。

最终黑月负伤而逃。

白狼眯了眯湛蓝的眼睛,看着天边的月亮。它一步步往前走了去。

“小白…”身后,官云璃轻声呼唤。

白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小白是你对不对…”官云璃快步上前,手圈住了白狼的脖子,看着它伤痕累累的身子,说,“是小白对不对…小白流血了,小白不痛…”官云璃头蹭着白狼那散发着些微血腥味的毛发,湿了一片。

可是白狼低嗷一声,却丢开了官云璃,继续往前迈着步子。官云璃懂它的孤寂。

“小白,我想你…”官云璃在它身后哽咽着说。

白狼的身体顿了顿,依然没停下。只是它不再昂首挺胸,不再展露王者的气势和风范;此时的他更像败寇残军。自他刚刚听到官云璃口口声声说要跟黑月回去的时候,便没有了骄傲。

“小白!”

白狼不听官云璃的呼喊,最终离去了。

“小白你要去哪儿…还在怪我当初扔下你对么?”官云璃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抹抹脸上的泪痕,跟着白狼消失的方向跑去了。

小白全身是血,她好痛,痛得全身发抖。她凭着直觉一路往前跑,不知什么方向,不知什么时辰。

出了古家大大的朱门,出了凰城宽阔的城门,一直往前。

郊外,丛生的杂草和坚硬的枯枝划破了她的裙摆,刮疼了她的皮肤。她只知道往小白消失的方向倔强地跑。

小白流血了,她好痛。原来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如此想念。

跑过了原野,跑遍了树林。当她喘着气站在山顶时,朝阳正缓缓升起,万丈曙光。

前面,一白衣纤尘的男子站在山巅。他衣袂翻飞,黑发飞扬,正背对着她;朝阳的光晕一圈圈在他身上晕开,将背影雕刻得更加倾城。

刹那间,官云璃恍惚了双眼。

她突然想起某个夜晚,有人对她这样说:“这是狼族确定结发妻子的仪式。”

官云璃踉跄着脚步,无声地笑了起来,她真傻。早该发觉的,早该发觉他就是小白的,他和小白一样的耀眼,一样拥有一双湛蓝色举世无双的眼眸。

原来他一直在身边,是真的想保护她,陪着她。而她呢,到如今都干了什么?仅仅只是看着他那孤傲的背影,官云璃的心就止不住疼如刀割了。

几经平复自己的情绪,官云璃将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直想让人掉眼泪的酸涩反反复复地压了下去。越是压抑,却越是癫狂。

官云璃抬眼望着天边,眼泪噼噼啪啪地掉落。上天待她真的不薄。最终,她缓缓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感受到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官云璃闭上眼,嘴角含笑,却泪如泉涌:“小白,小白…对不起,我再也不逃了。”

“再也不逃了?”

“嗯,再也不逃了。”

白钰倏地转身,紧紧抱住了官云璃。他低下头去,含住了官云璃的双唇,霸道而不失温柔地吮吸。

温暖的阳光照亮的山巅,画了一幅优美的画卷。

官云璃手圈住白钰的脖子,踮起脚尖,身体紧紧贴着白钰。她张开小嘴,伸出舌头,慢慢滑进白钰的嘴里。

白钰一愣,眯了眯狭长的眸子。

舌尖疯狂地跳舞,唇齿紧密相依。灵魂,不知不觉中,已然契合。

风凌乱了发丝。白钰捧着官云璃的脸,誓要将她爱入心扉、深入骨髓,不罢休。

良久,官云璃和白钰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边缘,垂着双腿。凉秋清爽的晨风扬起他们的衣裳,衣摆相纠缠;垂顺的发丝也随风而舞,丝丝相缠绕。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你就是小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