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松轻声说:“我带你去医院,你起来把衣服穿上。”

孟樱听话得拿了衣服往身上套,可袖管半天都伸不进去,霍云松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穿上了外套,她穿得是睡袍,没办法在外面再套一条裤子,霍云松只能多拿了一条披肩盖上:“趴到我背上来。”

孟樱在他的牵引下趴到了他背上,霍云松背着她下楼出门,一直往医院里走。

家里没有车,从这里走到县医院大约要二十分钟,大晚上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孟樱睁开眼看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在他背上,小声说:“我自己走吧,我能走。”

“没关系,很快就到了。”

孟樱闭了闭眼睛,好像只过了一秒,但下一刻她看见的就是护士给她的手背扎针了,霍云松一手环着她的肩给她依靠,一手虚按着她的手腕方便护士扎针。

针刺进皮肤里,有一小段的血液回流,他低声问:“疼不疼?”

孟樱摇了摇头。

护士摁住针,抬头对她笑了笑:“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孟樱想要说话,可喉咙发涩,活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就这么一耽误,护士已经利落地替她粘好了输液针,霍云松提着瓶子带她去位置上坐好:“最近冷冷热热,感冒的人多,病床满了,你先将就一下,一会儿我再去问问有没有空床。”

他蹲下来把披肩盖在她腿上,又问护士要了个一次性的纸杯倒水给她喝。

水润泽了喉咙,孟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没关系,我这样就好。”

“饿吗,我带了点吃的。”霍云松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青团。

孟樱什么都不想吃,捧着纸杯把水喝完了。

药液顺着针一点点进入血管,孟樱觉得精神渐渐好了起来:“你可以回家先休息,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霍云松条理分明地给出理由,“第一,你总要有人帮忙提瓶子去厕所,第二,还要有人能帮你去倒水,第三,就算你都能自己做,我不放心,第四…”

孟樱等着他说第四,谁晓得霍云松点到为止,不往下说了。

“第四是什么?”她问。

“第四,我怕我一走,会有人取而代之。”他不知道前世的孟樱有没有生这个病,如果有,今天来探病的左晨旭也一样会带她去医院,一个失意,一个生病,多好的机会。

孟樱被他逗笑了,她撑着头,慢慢说:“你好像觉得我一定会喜欢上晨旭一样,可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只是朋友。”

“都是朋友,左晨旭和陶柏一样吗?”霍云松反问。

陶柏对孟樱的感情他很清楚,他喜欢孟樱是喜欢她身上淡泊又温柔的气质,他和她说话舒心又随意,兴致来了可以聊到天明,多年不见也不会生疏,这样的感情比爱情更难得。

何况,他知道自己不是非她不可。

“我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一生一世都喜欢Sakura,”前世的陶柏曾经那么和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我肯定会伤害她,所以我宁愿就到此为止。”

爱情永远比友情难以控制,他不够爱她,所以不敢去赌自己今后会不会变心,所以宁可只做最好的朋友,那反而可以长长久久,欢欢喜喜。

霍云松很欣赏陶柏的放弃,这不是懦弱,而是爱护。

但左晨旭不一样。

孟樱也感觉到了,可她说不清为什么不一样,只能说:“朋友可以有很多种。”

“如果只是朋友,那自然无妨,可很显然他并不希望只是朋友而已。”霍云松给她添了半杯水,“他对你有企图,我看得出来。”

孟樱不禁莞尔:“我并没有那么讨人喜欢,小时候我比较内向,所以很容易被人欺负,他只是习惯要保护我而已,对他来说,我就像是妹妹一样,是你想多了。”

她想,也许是因为霍云松喜欢她,这才患得患失,一会儿觉得她喜欢左晨旭,一会儿又觉得左晨旭喜欢她,可实际上很少会有人喜欢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子,是他想多了。

“那要不要打个赌?”霍云松眨眨眼,“我相信我作为情敌的直觉。”

夜深人静,输液室里绝大部分的人都陷入了沉睡,墙角的电视机里放着重播的电视剧,孟樱的身体还是绵软无力,可精神不错,她竟然说:“好的呀。”

“那如果我赢了,”霍云松微微垂下眼睑,睫毛轻颤,“你就认真考虑我,好不好?”

孟樱托着腮问:“那如果我赢了呢。”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孟樱又问:“要是我想你离开呢?”

“如果你真的那么无情的话。”霍云松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我只能走了,可是,你会吗,阿樱?”

孟樱将视线转到自己扎了针的手背上,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霍云松倏然笑了起来。

第19章 桂花糖芋苗

孟樱的输液在凌晨三点钟结束了,药物在她体内发生作用,她不肯要霍云松背回去,两个人作伴慢慢往家里走。

孟樱和他说起许多童年的往事,她还很小的时候是跟着父母一起住的,但两个人总是吵架,她在家里觉得害怕,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外看月亮。

“那天我刚刚看了一集动画片,我很喜欢的女主角原来是月球上的人,她飞回月球去了,我觉得更伤心了,偷偷哭了一场。”孟樱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可我现在已经忘记是什么片子了,不然还可以再看一次。”

霍云松那一刻很希望自己看过那部动画片,然而…很遗憾,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看过那种东西。

孟樱问他:“那你呢,你小时候都做什么?”

霍云松想了想,回答说:“看书,练字,种花,上课。”

孟樱竟然没有起疑,她还说:“那我也差不多,我和姑奶奶住以后,基本上也是调香、画画、看书、上课。”

霍云松忍了笑,说道:“那我们很般配。”

孟樱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又胡说。”

“你知道我没有。”霍云松笑了起来,“因为如果不是这样,你不会留我到今天。”

这倒是真的,霍云松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他们不可能一起生活那么久,甚至可以说,孟樱觉得这段同居的日子不仅没有为她带来困扰,反而让她舒心不少。

换一个人,哪怕是她预想过的女孩子,都不可能比他更好了。

“那我也要生气。”孟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是撒娇,她觉得自己只是很认真地表明态度。

霍云松听出来了,这是孟樱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她不自觉,他却听得心都化了。

这种时候,什么原则都可以不要,“好,我不说了。”

回到家里,霍云松还给她下了一碗面条,孟樱吃完被他哄去睡觉:“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万事有我。”

他这几句话说得普通极了,也没信誓旦旦,可孟樱就是安心极了,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闻到了一股香气,不是食物,是安神香。

她睁开眼转头看去,霍云松开了窗,五月的风已经暖融融的了,很符合“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说法,窗外是徽派建筑最典型的白墙黑瓦,河边种的柳树绿意盎然,随风拂动。

屋里安神香静静燃烧,一缕白烟袅袅,霍云松就倚在窗边眺望远方。

素处以默,妙机其微。

孟樱看出了神。

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他,但如果可以,她希望会,他看起来就很好。

“醒了?”霍云松转身,打破了一室静谧,“先喝口水,头还疼不疼?”

“还有一点晕。”

“应该又烧上去了,今天还要再去医院一次。”霍云松开门出去,“你先上个厕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还是甜的吗?”

孟樱露出一个略显娇憨的笑容:“嗯,生病要吃甜的。”

霍云松说:“好。”顿了一秒,还是把话说出口了,“上好厕所别躺下,我给你换个床单。”

孟樱…孟樱还没来得及脸红,霍云松就体贴地关门下楼了。

她清理好自己之后特地自己把床单换了,又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看避无可避,这才下楼。

霍云松淡定地像是刚才什么话都没说一样在给她的午饭拍照。

孟樱多看了两眼,他就把手机递过来了,她解锁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微博。

【香炉峰雪】V:

香老板的病还没有好,微博与淘宝大部分的提问不能及时回答,见谅。

[图片]

图片是一碗鲜亮诱人的糖芋苗,芋头隐隐约约漂浮在红糖浆里,面上还撒着一把干桂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糖浆红艳逼人,波光潋滟,煞是好看。

她下意识地点开评论,她就生了个病两天没上微博,粉丝们的画风已经变成了这样:【彗心心心心心】:老板娘老板娘,香老板病好了能继续发吃的吗?

【琯琯】:考完试爬上来一看世界都变了23333,香老板的微博认证可以变成知名美食博主了【樱玲雪】:香老板病了就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反正我们有老板娘[doge]

【用户5583】:被老板娘圈粉!求继续上镜!手辣么好看不要浪费~~~

【香老板求嫁】:期待香老板病好以后看到猛涨的三万粉丝╮(╯_╰)╭孟樱一脸懵:“老板娘是谁?”

霍云松把糖芋苗端到她面前,言简意赅:“我。”

“啊?”

“她们说我是你男朋友,所以叫我老板娘。”霍云松答得异常淡定。

孟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你不解释?”

“我和你住在一起,我给你做饭,我照顾你…”霍云松对她一眨眼,“解释好像也没什么用。”

不是没用,是你不想解释吧。孟樱心里想着,决定不和他争辩这个,她笨嘴拙舌,到时候肯定被他绕进去。

不如先吃糖芋苗。

她没吭声,没发微博解释,这对霍云松而言已经足够了。

孟樱下午又去输了一次液,顺便刷了一遍微博,还是按照原先她的风格,能答就答,不能答就艾特别人。

于是大家都知道香老板的病好了,大家也都知道,老板娘不见了。

孟樱无视了下面一波刷“求老板娘”的留言,淡定地点开一个视频看,结果发现是《正室街头怒打小三,小三街头裸奔痛哭》。

不堪入目。

孟樱有时觉得自己如果不是还上微博,大概就要和这个世界脱轨了,她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可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饿吗?”霍云松半蹲下来把盖在她腿上的披肩整理好,“想吃什么,我晚上给你做。”

孟樱想了半天才说:“吃咸的吧。”

她的病已经渐渐好了起来,再每顿都吃甜就腻了。

“好。”

昨天那个给孟樱扎针的护士来换班,看到霍云松半蹲着和她说话的样子,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孟樱一怔,霍云松握住了她的手,她低头去看他却看不到他的表情,就是那一霎的心颤,她没有开口解释,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略显腼腆地对护士笑了一笑。

但是做完她就后悔了,她不觉得自己在给出明确回答前有资格误导霍云松,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不喜欢还留恋着他的温暖,那也太卑劣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应该说清楚的,对不起。”她说着就要去拿手机发微博解释清楚。

霍云松眼明手快地阻止了她。

“阿樱,有时候人们只愿意看到他们想看的事,而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霍云松握着她的手不松开,“我是不是你男朋友,其实那位护士小姐并不看重。”

孟樱低声说:“我不想你误会。”

“我没有误会,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答案。”霍云松微笑着说,“你没有说谎不是吗,你没有说是,我怎么会误会呢。”

孟樱仍然迟疑:“可我让她误会了。”

“就算你说不是,她也会觉得你是害羞,人们只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事实真相如何并不在意,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个护士最近和男朋友吵架了,也许是忘记了纪念日,也许是不够体贴,所以她才会接二连三地感慨‘我对你好’,关键不是我是不是你男朋友,而是好不好。”

孟樱微微错愕:“啊?”

“你不信?”

“也不是。”孟樱想了想说,“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对人观察得很仔细。”

观察很仔细?霍云松感慨万千,这也许是他得到过的最温柔的评价了,通常情况下人们都更倾向于给他标上“老谋深算”“心机深沉”这样褒贬难辨的定语。

他难得心中不安:“你不会讨厌我这样吧?”

“怎么会?”孟樱奇怪,“心思细的男人很难得的。”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霍云松不想放开她的手了,他知道孟樱说的是真心话,她总是这样,从不以恶意揣测别人,因为如果一旦以有色眼光看待别人,那么,那个人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能客观对待。

她曾经说过:“我不想变成我不喜欢的那种人,我希望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我的良心,那样就算死了,我也可以很坦然。”

所以,前世那个问题就算没有问出口,他也能猜到她的答案,那一定是“没关系”。

前世,孟樱的死是源于别人对振灵香的觊觎,他现在还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但可以肯定的是,振灵香是造成她红颜薄命的罪魁祸首。

可他呢,他难道是无缘无故去苦海寺见她的吗?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振灵香的受益者是他,那支香辗转多人,最后落到霍家手里,霍家老太太亲手点燃了这支振灵香,把他从昏迷中唤醒。

于是两个没有任何可能的人有了交集。

他痊愈后去寻找这支香的主人,得知她已经离婚重病,打听到她在苦海寺,千里迢迢去见她。

初见的那一天,她伏在案前画荷花,她已经很瘦很憔悴了,但眼睛却很澄澈,看不到对命运的怨恨,也不见对世事的愤怒,她专心画着荷花,哪怕四月里,荷花一朵都没有开。

他站在一边看了很久,心生畏惧,不忍惊动。

就是这一眼,他改变了主意,原本只是顺路过来聊表谢意,现在变成在苦海寺小住避暑。

这后来也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一连三天去看她画画,孟樱看见了他,请他进来喝茶。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开始发酵,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拖延了三个月都没有走,他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开口告诉她真相。

后来孟樱死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喜欢她,所以不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她的悲惨命运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希望她走的时候,记忆中的他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重生回来,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终于回到她身边。

这一次,不是为了感激救命之恩,也没有不能说出口的残酷真相。

只有,一个纯粹圆满的爱情故事。

第20章 狸奴

孟樱生病的意外多多少少给香铺里“同居”的两个人带来了一定的影响,比如孟樱经常半夜点开微博,看着下面的粉丝热热闹闹地呼唤着只出现了两天的“老板娘”。

她好几次都想回复说那不是她男朋友,可指尖点在屏幕上半天,她还是关掉了页面翻身睡觉。

还有更多的改变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就好比她从前睡觉都一定会把门反锁,可这两天霍云松进进出出照顾她,她完全放松了警惕心,已经连续好几晚睡觉没锁门了。

霍云松似乎也感觉到了她那细微的改变,他不仅没有趁热打铁,甚至还微微后退一步,以免短时间内他靠的太近,令她觉得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