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个墨水瓶往外掏,孟樱就一个个拿起来放在阳光下欣赏它们的颜色。

紫式部、朝颜、露草、孔雀、月夜、冬将军、雾雨、秋樱、山葡萄…总共24种不同颜色的墨水一一排开,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颜色。

陶柏问:“你不是刚买了四季彩么,怎么又买那么多,用的过来吗?”

“我刚入彩墨的坑,所以先买这几个火的试试水。”孟樱欣赏完,心满意足地收进盒子里,“过两天上新我就用新墨了。”

陶柏翻了翻白眼,又拿出一个小盒子:“还有这个,你的爱伦坡。”他趴倒在桌子上,和霍云松吐槽,“她过年的时候买了百利金m400,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上个月和我说又喜欢上了万宝龙的这个爱伦坡,除了长得不一样有什么区别。”

“就是不一样。”孟樱开了箱,把那支万宝龙爱伦坡捧出来细细把玩。

陶柏扭头对霍云松说:“你是不是也不能理解,她画工笔的,居然喜欢钢笔?要是收集画笔我能理解,但是是钢笔啊,和她平时画风完全不符合。”

霍云松也是第一次知道孟樱居然喜欢收集钢笔:“她喜欢最重要。”

“听见没有。”孟樱一心两用,随口就说了句小女生气的话,引得陶柏多看了好几眼,可她愣是没发现这句话有多恃宠而骄。

陶柏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去提醒她,sakura脸皮薄,一说穿以后就没戏看啦。

她就用已经使用了小半瓶的阿帕奇晚霞来尝试,这瓶墨水大名鼎鼎,随着钢笔出水与下笔的轻重,墨水将晕染出不同的颜色,独一无二。

孟樱托着腮想了片刻,提笔写: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果然不一样。”孟樱试写了几行字,特别的手感令她更觉心喜。

陶柏拉过纸:“给我试试。”

孟樱把笔递给他,他随手写了松尾芭蕉的千古名句:

古池や

蛙飛びこむ

水の音

(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

孟樱看着他写,突然就想起霍云松来,她把笔递给他:“你真的字是什么样的?”

霍云松唇角一弯,接过笔来,写了一首悼词:

曾见仙人海上来,遗我朱樱栽高台,

少年慕恋不知起,欲效刘郎常徘徊。

仙人辞去二十载,红叶三千沉碧海,

晨钟暮鼓欺世人,夜夜梦魂访蓬莱。

陶柏先称赞说:“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这是照搬的,他的总结是,“好看!”

他兴致勃勃地和霍云松八卦,“我和你讲,最近省城的傻多速喜欢附庸风雅,上古琴课上绘画书法班,但是呢,好多人的审美就和乾隆一样,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没地方说。”

霍云松微笑:“是吗?”

“是的呀,我怎么好骗你,不过你这字真的好看。”陶柏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孟樱的,实话实说,“反正比我们写的好看。”

“我不大会日文。”霍云松温和地说,“更不会画画。”

“这倒是,sakura画画真的是很棒的。”陶柏转头问孟樱,“sakura?”

孟樱被陶柏喊了一声才回过神,她神思不定:“什么?”

“你怎么啦?”陶柏学她一样托腮看着她,“难道是霍云松的字写得太好,所以你看入了迷?”

孟樱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你写的?”

“你希望呢?”霍云松意味深长地反问。

孟樱说:“写这首诗的人一定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希望你不是,不然也太难过了。”

难过吗?当然难过的,最美最温柔的日子只有那三个月,三个月后,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决意出家,与其说是骗世人无欲无求,不如是骗自己,可那并没有什么用,依旧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孟樱因振灵香而死,他却因此香而活,两人之间本就有因果,这是他欠她的,那怎么办呢?那自然是…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不过,霍云松回过神来,对担忧的孟樱笑了一笑:“这一次不会了。”

这一次…应该是在说她?孟樱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还有上一次,那个人,是他的初恋吗?

第22章 老司机呀带带我

陶柏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他摸了摸下巴,笑着岔开了话题:“sakura,我难得来一趟,你会留我吃饭吧?”

换做从前孟樱肯定一口答应,然后打电话叫饭店的外卖,但现在是霍云松做饭,多个人吃饭就得多烧菜,她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眼神没逃过陶柏的法眼,他大呼小叫:“不是吧,你留我吃个饭还要他同意?sakura我是很相信你的,你不好骗我的呀!”说好的没有别的关系呢,没有别的关系你留我吃饭还要看他脸色?

“我没骗你。”孟樱赶紧澄清,“只不过…”她话还没有说完,霍云松就笑说:“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去买点菜回来。”

陶柏…陶柏一口茶喷在了狸奴身上,狸奴尖利地叫了一声,飞快窜开躲到了外面,他无暇顾及,一边抹水一边咳嗽:“咳咳,等等,不是叫外卖吗,霍云松做饭?”

霍云松很平静:“外面的自然不比家里烧的好,你想吃什么?”

陶柏现在有点后悔了,他本来说要留下来吃饭,是看准了这边几家老字号的饭菜,以往他过来都是如此,但现在要让霍云松做饭…他心里有点怵。

孟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千万不要流露出对霍云松落难到此的同情,以免他心里更为不适,陶柏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变脸,严肃地说:“那挺好的,我想吃肉。”

霍云松对他们的小动作视若无睹,拿了零钱就出去了。

陶柏张头探脑,眼看霍云松走远了,忙不迭和孟樱吐槽:“sakura你不厚道呀,这么大一个雷放下来差点把我炸死了。”

“那,我也没有想到。”孟樱还记得当初霍云松来应聘时她出的难题呢,还以为能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霍云松做饭的本事不差,从那天开始就接手了家里的一日三餐。

陶柏仔细想想,也只能服气:“也就是你能把人家这么当普通员工使唤啦,我就算知道他不比以前,还是做不到平常心,sakura你是对的。”

平常心?孟樱心里苦笑,她哪里是平常心呢。

陶柏看出她神色有异,不由关切地询问:“sakura,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

孟樱和陶柏关系再好,感情这样私密的事也说不出口,可她不说不意味着陶柏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咳咳咳。”这回轮到孟樱呛着茶了,“为什么这么说?”

陶柏指着自己的眼睛,一脸严肃:“因为我没瞎。”

孟樱:“…”

“好啦,很简单啊,”陶柏两手托腮,表情看起来分外软萌,“我以前以为他到你这边来有两种可能,一避避风头,等风声过去了就会回去,该报仇报仇,该算账算账,二是心灰意冷大彻大悟,就好像我那个小舅舅一样。”

陶柏的外家一共有四个孩子,他母亲排行第三,一共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大家庭自然免不了有争夺家产的戏码,他母亲帮了大哥算是优胜,二舅舅贼心不死,依旧谋划着卷土重来,唯有小舅舅,在家庭大战中落败,心情不好决定去寺庙禅修一段日子。

结果突然就对人世间心灰意冷,觉得脱出红尘才是归宿,于是飞快回家离婚,直接在寺庙里出家了。

然后现在当了主持,算是“事业有成”的另类版本。

“但是要是想回去,现在也该有打算了,搞他们家的人只是在省城里有点分量,他只要去北京就不会有事,说不定还有别的造化呢。”陶柏掰着手指头和她逐一分析,“所以,他应该是放弃了吧。”

孟樱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怔了片刻:“他从没有提过要走。”

“这就是关键,因为就算他不想报仇,真的是心灰意冷要远离是是非非,也应该离开这里了。”陶柏有理有据,“要知道,搞他们家的人连省里的关系都有,别说你这个小县城里了,想隐居什么的,最好是去大山里自己建个房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要么出国彻底和过去说拜拜,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孟樱竟然无话可说。

陶柏话锋一转,振振有词,“不过,出国也好,去山里隐居也好,没有女朋友还是单身狗,哪里比得上在这里和sakura嗲嗲地过日子嘛,对不对咯?”

孟樱恼羞成怒:“你说什么呢!”

陶柏做了个鬼脸:“我又没有说错。”

孟樱咬唇:“画不给你了!”

陶柏立马捂胸做震惊状:“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可以重色轻友!”他提醒,“我给你带了爱伦坡,爱伦坡!”

孟樱还想说什么,外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陶柏顿时坐直,佯装两人压根没在背后说人家:“sakura,你之前要我帮忙定做的那套炉瓶三事快弄好了,你是打算上架卖呀还是自己用?”

“先做一批来试试看,”说起正事,孟樱暂时放下了纠结,和陶柏商量,“大家说点线香没有焚香的仪式感。”

陶柏:“…好作哦。”

孟樱的“一炉香”里除了卖香之外,还会卖一些附属产品,比如香插,有陶柏的这层关系在,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定价比淘宝上其他同款要高,但是由孟樱亲自设计,陶柏质量把关,口碑一向不错。

但是插香点燃那么简单的步骤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了,孟樱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烧几套炉瓶三事出来试试水。

价格可以定的高一点,关键是做工要精美,这样才能满足客户装逼的心理需求。

“不过我觉得问题不大,话说你最近粉丝怎么涨得那么快,前两天才8万多,现在已经12万了,你买粉啦?”

孟樱装聋作哑:“咦,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拍到了明前龙井。”

陶柏以头抢地:“你泡茶的技术不过关呀sakura。”日本茶道盛行,陶柏的鉴赏水平一向很高,尤其是他老妈平时爱好有二,一是插花,二是茶道。

所以孟樱这一般的泡茶水准…太家(dan)常(teng)了。

孟樱很有自知之名,反正她原本的目的也不是泡茶:“那你看看画吧,我牡丹图都画好了,一共十一张。”

陶柏正经起来:“画了那么多?”

“你选一选好了。”孟樱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画如果达不到她自己的标准,她不会给出去,客户爱等不等。

有意思的是,这年头越有脾气的设计师越让顾客喜欢,客户们觉得没有脾气的设计都不是好设计。

陶柏认真地筛选起来:“我喜欢这张。”

孟樱看了一眼:“御衣黄比较素淡,可能不是她会喜欢的风格。”这次的客人审美和乾隆是一个画风,就喜欢富丽堂皇姹紫嫣红的。

“我知道,但牡丹老是大红大紫的太辣眼睛了。”陶柏决定把这张素淡的也拿回去烧来试试,“这几张她应该会喜欢,够艳。”

霍云松做好饭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俩认真地在聊正事,狸奴翻着肚皮啃脚丫,没人理它,它觉得有点寂寞了。

所以它决定大发慈悲去临幸一下那个一只想要摸它的女人。

此时孟樱正拿着自己的画和陶柏说话,狸奴要是扑过去,她面前的茶杯多半会打翻,这画了好半天的稿子估计会报废。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霍云松伸手拎住了半空中意图袭击的狸奴,狸奴撒娇似的“喵”了一声,唤回了陶柏和孟樱的注意力。

陶柏赶紧把画收好:“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孟樱则被狸奴在空中乱蹬的四肢吸引了注意力,趁它不注意,飞快地捏了捏它的肉垫。

被占了便宜的狸奴:“喵~~~~~~~~~~~~~”护驾!!有人非礼本宫!!

霍云松:“…”他决定当没看见,“吃饭了。”

陶柏一边往八仙桌走一边想一会儿去哪里吃夜宵,毕竟孟樱的做饭水平堪称一般,所以他对霍云松做饭并不寄予厚望,毕竟要比孟樱做的好吃实在是太容易了呢〒▽〒但是,但是!当霍云松把菜端上来的时候,陶柏完美诠释了目瞪口呆是什么意思。

菜是山药肉圆、奶汤核桃肉、虾油豆腐、蓬蒿菜和西湖莼菜羹。

陶柏弱弱地问:“你还真的会做饭啊?”

霍云松一哂:“不然阿樱吃什么?”

孟樱:“…”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狸奴吃着水煮鸡胸肉,佯装自己没有听到。

陶柏恍然大悟,这应该是最近孟樱的日常生活,他不由为小伙伴掬了一把同情泪…看这无时无刻,每句话都在撩的手段绝对是个老司机。

不过孟樱那么傻白甜的姑娘居然能坚持到现在,这大大出乎了陶柏的预料。

陶柏决定稍微试探一下:“霍云松,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见没见过他也不知道,因为“那个霍云松”出国很早,而他小时候多在日本,两人很有可能在某某家的宴会上见过面,但也可能压根不认识。

霍云松神色不变:“我没有印象。”

“你是省城人吗?”他佯装好奇。

孟樱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陶柏装作没听见:“你的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呢。”

霍云松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背后的深意,仍然平静地回答:“老家在北京。”

陶柏眨眨眼,唔,霍家是在北京的没错,所以霍云松也不算说谎?

孟樱瞪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别急,待我再问个最重要的问题。陶柏做完了铺垫,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地抛出了最大的问题:“话说,你以前有女朋友吗?”

霍云松放下筷子,轻描淡写:“以前没有,”顿了一秒,看向孟樱,笑意清浅,“若是有幸,以后会有。”

孟樱:“…”滴,日常卡。

陶柏:“…”老司机带带我。

第23章 乳滴

陶柏在孟樱家里度过了十分有意义的一天,临走时,他还握着孟樱的手无语凝噎:“如果京城世家走出来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那我这辈子都不想去北京混了嘤嘤。”

孟樱觉得她好像逐渐对霍云松的魅力免疫了:“有那么夸张吗?”

“我特么的都要被掰弯了嘤嘤。”

孟樱恍恍惚惚,陶柏走后她特地去厨房看了一眼在洗碗的霍云松,厨房橘色的灯光下,他正挽着衬衫的袖子洗碗,水流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洁白的泡沫温柔地包裹着他的修长手指,嗯,他的手的确和粉丝们说的一样好看。

而且…因为是五月,日常温度已经飙到了二十五六度,许裁缝最近给他做的衬衫料子不错,就是有点透,所以…好像隐隐可以看见腰腹的肌肉。

等等。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的孟樱脑袋嗡一声彻底懵了。

肯定是陶柏说的话误导了她,她又羞又气,可四肢僵硬,竟然迈不动脚步。

霍云松一扭头就看到了神情异样的孟樱,他心中微微讶异,但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狸奴欺负你了?”

孟樱没想到他会找了那么好的一个借口,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窘得脸都红了。

霍云松一时并没有想到孟樱竟然是因为害羞才差点哭了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抓住这个机会。

他轻轻抱住了她,力道真的很轻,不会让她觉得被冒犯,这更像是一个来自朋友的抚慰:“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孟樱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快得都要跳出喉咙了。

霍云松几乎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同,他试探着收紧胳膊,将她更紧密地拥在怀中,然后…他听见了她的心跳声。

孟樱被他那么抱着,两个人薄薄的春衫没有办法隔绝他身体的温度,她能感觉到这个怀抱的力量与温暖,她完全忘记了挣脱,甚至下意识地,她往他的肩头轻轻一靠。

霍云松又抱紧了一分,心中却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其乐融融的,难道是陶柏临走前说了什么?不会呀,陶柏不是左晨旭,绝不会说一些让孟樱伤心难过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声音却不疾不徐,温和极了:“这样有没有觉得心情好一点?”

鬼使神差的,孟樱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霍云松反倒是一怔,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冒了上来,他用力抱紧了她,独属于女性的柔软触感在怀中绽放,他的心像是夏日里的冰淇淋,在暖洋洋的温度下融化成奶油:“那、多抱一会儿好不好?”

孟樱没有说话,这一刻她像是着了魔,真的以为自己是受了委屈想要寻找安慰,她放任自己靠在他肩头,像是沉醉在一场美好的梦里。

如果真的只是梦就好了,如果只是梦…就不用担心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太过分,毕竟她什么都没有答应他,但却挥霍着他的关心与爱护。

“如果,”她问,“如果我没有选择你,你会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