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口进去,是一条幽深的的小道,两旁立着光秃秃的古木,枝桠错落,将灰白的天空割裂。

夏蝉停下脚步,转头看贺槐生,“这是什么树。”

贺槐生顿了片刻,出声道:“…槐…”

“哦,据说槐树容易招鬼。”

贺槐生看她一眼。

夏蝉这才意识到失言,然而要为了这么一句话道歉,好似又显得过于矫情刻意。

贺槐生先她一步迈开脚步,继续往里走。

路越发幽静,两旁竖着青砖的围墙,爬满了藤萝,墙缝里青苔迎风瑟瑟。

又走了约莫百来步,贺槐生停了下来。

面前是道黑漆的铁栅栏,栅栏里一座小院,小院里立一栋三层的青砖小楼。

贺槐生按了按门铃。

半晌,从小楼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立在门口张望片刻,拖着左脚走下楼梯,往栅栏门走来。

她左脚似乎有些不方便,走得着急,便显得越发吃力。

贺槐生冲她比了几个手势,然而她脚步丝毫没有放缓,疾步走到跟前,先喊了声“槐生”,又立即将门打开。

贺槐生拉开栅栏门,往旁边让了让,让夏蝉先进去。

女人看着似有五十来岁,主动向夏蝉伸出手:“你好。”

夏蝉也忙伸手,“你好,我是贺先生的…朋友。”

女人笑看着她,“我姓申,槐生一般都叫我申姨。”

夏蝉点头,自然不好也跟着这么叫,只含混地喊了一声“申女士”。

申姨将两人迎进楼里,又忙前忙后地沏了茶,端来瓜果零食。

贺槐生冲她打了一阵手语,申姨点了点头,去厨房里洗了个手,到贺槐生对面坐下。

两人用手语开始交流,夏蝉看不懂,颇有些不舒适。

找了个空当,夏蝉出声道:“申女士,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

申姨急忙起身,朝着二楼指了指,“上楼往西走。”

夏蝉点了点头,拿上提包,起身往楼上去了。

申姨又坐下来,问贺槐生:女朋友?

贺槐生摇头。

申姨:长得挺俊。

贺槐生:她是服务员,现在在子晋的酒店里工作。

申姨笑了笑,又说:早听霏霏说你回崇城了,一直盼你过来。

贺槐生:最近在忙。

申姨看着他:瘦了。

贺槐生并不在意,问:雪霏呢?

申姨:她现在在大学上课,一会儿才回来。

贺槐生往她腿上看了看,问:脚还好吗?

申姨:没事儿,就变天的时候有点疼。

楼上,夏蝉抽了支烟,打开窗户,等洗手间里烟味儿散尽了,洗了个手,又补了个妆,方才下楼。

贺槐生和申姨似乎已经聊完,这会儿就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刚刚上楼的时候,夏蝉趁机看了看这房子的装修。

家具多是木质,因为年代久远,散发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卫浴设备却都换了新,应是近年重新修缮过。

在走廊的墙上,夏蝉发现了一个相框。里面一张黑白照片,边缘泛黄。照片里一男一女,依偎一起,背后就是这栋房子。照片右下角一行字:1980/7/10 。

按这照片推算,这栋楼最少也有三十四年的历史了。

夏蝉在贺槐生对面坐下,问:“申女士呢?”

贺槐生打字回她:去厨房了。

夏蝉又问:“在这儿吃晚饭?”

贺槐生点头。

夏蝉看他一眼,“你很信任我。”

贺槐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却什么都没输入。

夏蝉问:“我能去外面逛逛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起身,看着贺槐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脚步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随他。

院子里枯草萧索,右上角也有棵高大的乔木。

夏蝉停步回头,问贺槐生:“也是槐树?”

贺槐生点了点头。

夏蝉站在远处,遥遥地看了片刻。

小院子里还有架秋千,用来系绳索的铁架已经生锈了。

夏蝉将秋千一推,吱呀一响。

“还能坐吗?”

没待贺槐生回答,她拍了拍板凳上的落叶,小心翼翼坐上去,脚踩在地上,缓缓一蹬。

架子吱吱作响,却也没有要断裂的意思。

夏蝉胆子大了些,往后跨了一大步,使劲一蹬,双脚蜷起离地。

有风拂过耳畔,将她头发撩了起来。

她一抬眼,便看见那棵槐树纵横的枝桠,映着这疏淡天色,有种荒寂的美感。

☆、网(08)

夏蝉荡了几下,忽听见栅栏门咔吱一响,一个女人自外面走了进来。

女人穿长裙,外面罩了件驼色大衣。她在门口立了一瞬,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况,方又迈开脚步。

贺槐生见夏蝉望着门外,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

女人几步走到贺槐生跟前,笑着喊他一声,随即打起手语。

在这里,好像手语才是官方语言一样。

夏蝉从秋千上站起来立在一旁,预备等他们寒暄完了,同女人打声招呼。

然而等了半晌,竟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她自己一个人进去不礼貌,打断两人的交流,更加不礼貌。

好在没过多久,贺槐生似乎终于想起来院子里还有一个活人,回头看了夏蝉一眼,冲着女人比划了几下。

女人笑了笑,走到夏蝉跟前,伸手道:“你好,我叫申雪霏,是槐生的朋友。”

夏蝉与她握手,“你好,我叫夏蝉。”

“婵娟的婵?”

“貂蝉的蝉。”

申雪霏微微一怔,笑说:“夏小姐名字很特别。”

“申小姐名字也很特别,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互做了自我介绍,申雪霏请夏蝉进屋。

走到楼前的台阶上,申雪霏脚步一停,“对了,夏小姐,这秋千年久失修,可能不大安全。”

夏蝉顿了顿,“谢谢申小姐提醒。”

到了屋里,申雪霏放下提包,洗了个手,去厨房里帮申姨的忙。

半小时后,正式开饭。四人围坐桌子坐下,夏蝉和贺槐生坐一边,申雪霏和申姨坐另一半。桌子也是木质,涂了黑漆,因年代久远,漆面已有些剥落。

六道菜一个汤,菜品卖相极佳,夏蝉小尝一筷子便觉食指大动。

申姨笑说:“都是家常菜,粗茶淡饭的,夏小姐别嫌弃。”

夏蝉忙说:“您太客气了,菜都很好,比我在酒店里吃的还要爽口。”

申姨笑了,“好吃就多吃点儿,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一个二个都爱减肥,减得跟火柴棍子一样。”

贺槐生微微偏头,看了坐在身旁的夏蝉一眼。

夏蝉有所觉察,拿眼角余光一扫,然而贺槐生已经转回去了。

吃过饭,外面已是夜幕四合。

趁着申雪霏和申姨收拾厨房的时候,夏蝉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到底什么事。”

贺槐生本坐在沙发上,收到信息后站起身,看了夏蝉一眼。

夏蝉跟着贺槐生,走上二楼,进了书房。

书房里有两张小沙发,中间搁了一个小小的茶几。

两人面对面坐下,贺槐生先问她:还想留在凯泽吗?

夏蝉摇头。

正如陈蓉所说,有刘弘毅一手遮天,客房部这地方根子上就烂了。原本她也是存了能留则留的心思,但现如今,不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贺槐生说:如果你还想留,我能帮你。

夏蝉仍是摇头:“不能留了。”

刘弘毅对她什么心思,整个客房部都都看得出来,以前便有不少风言风语,这次若是她留下来,免不了得被人盖棺定论。她并不愿意自己的名声与刘弘毅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

贺槐生:如果不留,现在有一份工作,更适合你。

夏蝉问:“什么工作?”

贺槐生沉默一瞬,并没有直接回答:贺启华向程子晋打听过你。

夏蝉一怔,“打听我干什么?”

贺槐生简短解释:上回你替我拦住他,他认为你工作能力强,有原则,有意招你进公司做秘书。

夏蝉只当那次与贺启华已然结下了梁子,没想到自己这刺头一样的性格也会有人欣赏。

夏蝉问:“哪种性质的秘书?”

贺槐生看她一眼,回复:正常意义的秘书。

夏蝉笑了,“贺总的用人方式倒是不拘一格。”

贺槐生回:贺启华并不像刘弘毅。

夏蝉问:“你希望我去?贺启华跟你可是死对头。”

贺槐生顿了顿,方才回复:星晖更重个人能力,你进去能比现在走得远。

夏蝉拿眼看他,“你真心实意想帮我,还是…我到贺启华手下工作,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槐生回:有没有好处,取决于你的意愿。

夏蝉明白过来了,他希望自己成为一枚棋子,安插在贺启华身边。

夏蝉问:“要是我不愿意呢?”

贺槐生没有半点犹豫和不悦,回复道:这是你的自由。

“那你还打算帮我?”

贺槐生顿了片刻,回道: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夏蝉对这话有些糊涂,“你是说假装追我这事?”

贺槐生点头。

“为什么?”

“一则加强贺启华对你的印象,二则…”

夏蝉看他,“二则?”

贺槐生想了想,打下一句话:我的敌人,才是贺启华的朋友。

夏蝉将方才贺槐生打下的所有话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时沉默。

贺槐生也不着急,似乎是在等她慢慢考虑。

夏蝉忽然问:“那天在城西那家菜馆,跟你在一起的,是不是程总?”

贺槐生点头。

“装疯卖傻”,自然也是程子晋对贺槐生说的。

又是一阵沉默。

夏蝉心里转了数个念头,最终在心里做了决定。她抬头看向贺槐生:“我该怎么做?”

贺槐生也看她,低头打下四字:按兵不动。

有人来敲门,夏蝉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贺槐生一眼,最后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你的女人缘估计不会太好。

贺槐生目光微微一沉。

打开门,是申雪霏。

申雪霏往里看了看,笑问夏蝉:“切了水果,夏小姐要不要吃一点?”

贺槐生也站起身,走到门口,向申雪霏打了一阵手语。

申雪霏看完,对夏蝉说:“夏小姐,槐生说送你回家。”

夏蝉问:“他不住这儿?”

申雪霏摇头。

申雪霏和申姨将贺槐生与夏蝉送到院子外面,申姨比划一阵,夏蝉看不懂,但猜测应是些叮嘱之类的话。

贺槐生似都点头应下了,最后,冲申姨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夜里,小路越发显得幽深安静。

起了风,从耳畔擦过之时,颇觉料峭。

夏蝉与贺槐生并肩而走,一路沉默。

夏蝉抬头看了看,支棱交错的树杈间,有一轮牛角似的弦月,月光浅淡,仿佛不抵夜色浓稠。

正看着月亮发呆,忽听身旁一道沙哑的声音:“小心。”

紧接着,手臂让人抓住,整个人被往旁边一带,

夏蝉未防,这一下差点没站稳。待她立住脚跟,低头一看,前面一汪发亮的积水。

夏蝉心有余悸,这一下要踩进去,脚上这双靴子只怕就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