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地铁。”

夏蝉点头,“我家离这儿近,我走回去。”

傅如玉看她一眼,也没说再见,转身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夏蝉注视片刻,也转过身去。

没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傅如玉喊道:“夏蝉。”

夏蝉停步回头。

夜色中,傅如玉身影茕茕,“…我真羡慕你。”

夏蝉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傅如玉转身走了。

夏蝉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脚步缓慢,不知所想。

她掏出手机,翻出傅如玉的号码,想了想,给她发了条信息:

“我知道离日出的时间还很遥远,但这世间总有一次日出是为我而跃升的吧,为了不愿错过,这雪夜再怎么冷,我也必须现在就起程。”

·

三天后,夏蝉收到贺启华秘书室打来的电话,通知她面试通过已被录用,周一过去面谈。

失业太久,人会渐渐地消磨斗志,夏蝉现在亟需一份工作作为主心骨,目前所有收到的offer当中,尚没有比星晖条件更好的。

周一,夏蝉又去了趟星晖大厦。

这回接待她的不是贺启华,是公司的一名HR。HR公事公办地与夏蝉协商好了薪酬福利等各项问题,说如果夏蝉同意接受offer,周三过来签合同。

事到如今,拒绝需要莫大的勇气。

周三,夏蝉去星晖签了合同,正式成为秘书室的一员。

然而工作全没有夏蝉想象的那般顺利,秘书室十多人,平时真正能与贺启华直接对话的不过三人。而夏蝉刚进公司,平日自然只能做些杂务性质的工作,影印文件、整理资料、归纳不甚重要的会议的笔记…

贺启华这人十分严格,甚而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连什么文件用什么样的排版格式都规定得一清二楚。

夏蝉不敢大意,只得边学边摸索。

日常工作虽不繁重,却十分琐碎,远比在酒店工作室跟更让人疲累。

而且秘书室里个个都不好相与,跟着贺启华学了个十成十,对待错误基本都是零容忍。夏蝉工作半个多月,尚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可她这人性子轴,越是困难越要迎难而上。

咬着牙,一日一日苦熬,渐渐的在工作上也有了些心得,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一晃到了三月底,崇城处处可见桃花灿然。

这天上班,夏蝉被通知去做会议记录。

她不敢怠慢,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会议室,一一分发资料。

正在启动投影设备,会议室门被推开。夏蝉抬头,却是一怔。

是很有一阵子没见面的贺槐生和丁永贵。

贺槐生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在此处见到她,微一点头,算作打招呼。

夏蝉看了贺槐生片刻,收回目光,继续捣鼓投影仪。

接了几次,都显示没有信号。

夏蝉看了看手表,有些着急,正打算给技术部打电话,贺槐生站起身。

☆、迷迭(01)

夏蝉眼见他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立即往旁让了让。

贺槐生接上VGA线,握住鼠标,开始调整具体参数。

夏蝉屏息凝神,立在一旁,竖起耳朵,时刻留意外面的动静。

尚未到开会时间,外面静悄悄的。

她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瞥了瞥贺槐生。这人看着比前段时间似还要再消瘦几分,微微弓着腰时,衬衫下的肩胛骨尤其明显。

片刻,贺槐生松了鼠标。夏蝉回头看一眼,投影已经连接好了。

她急忙说了声谢谢,贺槐生微一点头,重回到自己位上。

与会人员陆陆续续进来,到点,贺启华最后一个坐下。夏蝉急忙上前,往他面前的杯里淋了些咖啡。

贺启华清了清嗓,“今天开会大家也不必正襟危坐,随意聊一聊。”

来开会的主要是产品部、市场部和销售部的负责人,唯独贺槐生在其间特别突兀。贺启华给贺槐生在总公司给的职位是特设的执行顾问,这名字一听就是个虚职。日常八卦,夏蝉常听人嘲笑,“一个聋子,问了能听见吗?”

既是虚职,贺槐生爱来不爱,也没人在意。据说贺启华为了显示自己宅心仁厚,特意批了一条产品线,说是可以给贺槐生去折腾,今儿开会的一项内容,就是要讨论讨论贺槐生的策划方案。

虽说了随意聊一聊,却也没人敢真在贺启华面前肆无忌惮,大家仍是按照平日流程,汇报各部日常经营状况。

贺启华听得兴趣缺缺,待销售部总监预备发言时,他抬手一压,问道:“从澳洲特聘的那个设计师,他那系列卖得怎么样?”

销售部总监答道:“大致差强人意,我回去给贺总发一个详细的报表。”

“怎么叫差强人意?”

销售部总监只得照实回答:“…刚能回本。”

贺启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不说话。

销售部总监只得揣摩贺启华心思:“一季度总结大会上,我预备申请撤了这个产品。”

贺启华不置可否,他扫视一圈,将目光定在市场部总监的身上,“昨天下班,我坐车上,看见了咱们家居产品的灯箱广告…我就在疑惑,每季度拨给市场部的钱也不少,怎么这广告做得连大学生的作品都不如。”

市场部总监正要解释,贺启华将手一摆,“行了,回头季度大会上再说。我们现在来讨论讨论,那个谁,小贺总——你们都是这么叫的吧——他做的产品方案。”贺启华向贺槐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丁永贵本一直立在贺槐生身后,这会儿走到贺槐生身旁,“我代贺总阐述一下…”

“夏秘书,给我续点儿咖啡。”

丁永贵愣了愣。

贺启华说:“你接着说,接着说。”

夏蝉端起咖啡壶,垂着眼,给贺启华杯里续了一些。

“…这个系列,主打的人群是年轻夫妇,经济条件一般的普通家庭。据调查,自2008年以来,中国每年都有1000万以上的新人登记结婚,并且这个数量还在逐年上升。这一部分人群的潜力,尚未被完全挖掘…”

“赵总监,”贺启华忽然开口,“我记得,咱们已经有条专门针对年轻人的产品线?”

产品部经理立马回答:“是,副牌YouthHouse的目标群体就是年轻人。”

贺启华点头,看向丁永贵,“你这方案有什么区别?”

丁永贵愣了愣,低头看了看位上贺槐生,又翻了翻手里的材料,“这个…主要针对是年轻夫妇。”

“哦,年轻夫妇就不是年轻人了?”

其他几人立即窃窃笑了起来。

夏蝉咬了咬牙,手捏着笔,笔尖猛一下戳进了记事本里。

她忍不住抬眼,瞥了瞥贺槐生,他神色倒是十分平静。

谁知贺启华的目光一下扫了过来,“夏秘书,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夏蝉手指一蜷,暗自顺了顺呼吸,抬起头道:“贺总,我没有资格发言。”

“没事儿,我特许你发表看法。”

夏蝉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直视贺槐生,“星晖家居现有的YouthHouse系列,类似我这样的工薪阶层,一般消费不起。我不知道贺顾问的新产品如何定价,但质优价廉的话,我认为的确很有可能在年轻人中打开市场。”

贺启华看着夏蝉,“夏秘书是持支持态度?”

夏蝉顿了顿,“不,我反对。星晖一贯都是走高端定位,一旦降低价格,就会失去产品特色。而如果不降价,与现有产品雷同,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贺启华听完,沉默片刻,问几位部门总监,“你们同意吗?”

几人纷纷点头。

贺启华看向丁永贵,一摊手,表示遗憾。

丁永贵面色铁青。

贺启华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小口,“行了,今天会就先开到这儿。大家回去都再好好研究研究,琢磨琢磨,不要大腿一拍,就想一出是一出。不明白自己的定位,扯再多数据都是虚的。”

贺启华走之后,夏蝉也关闭并未派上用场的投影仪,收拾东西跟上前去。

走出会议室前,她抬头朝着贺槐生看了一眼。

贺槐生似有感应,立即抬起头来。

目光一时相对,夏蝉赶紧别过头去。

在电梯里,夏蝉顺了顺呼吸,仍在回想会上的事儿。

她实在无法想象,像贺槐生这样的人,内心得有多么强大,才由得一个个的都骑上他脖子拉屎。

回到秘书室,她打开抽屉,拿出手机,解了锁,发现一条新的微信信息。

贺槐生:谢谢。

夏蝉四下看了看,大家都在忙,并没人注意,便给贺槐生回了一条:“我跟你唱反调,谢我什么?”

“唱反调才是对的。”

夏蝉想了想,“…你故意让贺启华不同意?”

“起码不轻易同意。”

夏蝉心下了然,沉思片刻,回复道:“下次如果想通过,你需要一个新的秘书。”

隔了数秒,贺槐生问:“夏小姐有合适的人选?”

夏蝉犹豫数秒,打下一个名字。

贺槐生回:“谢谢。”

聊完,夏蝉想了想,把贺槐生从聊天列表里删除了。

过了一会儿,夏蝉又从通讯里把他的名字找出来,问道:“你有没有别的备用账号,私人的。”

半晌,屏幕上跳出贺槐生的回复:这就是私人的。

夏蝉盯了贺槐生那蓝天白云的头像看了片刻,给他改了个备注:平安保险王富贵。

☆、迷迭(02)

夏蝉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在会上的表现就被贺启华另眼相看,平日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这样兢兢业业又干了一个月,夏蝉总算接到一桩稍有意思的任务:与公关部接洽,主持举办五月初的一个商务酒会。

商务酒会的规格不大,公关部也不甚重视,只派出了筹划组的一个初级公关与夏蝉合作。

这人叫做张彧,二十三岁,刚刚从大学毕业,一米八的个头,看着很唬人,然而一开口就显出学生气有余,经验不足。夏蝉倒挺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比如刘宝娜,心思都十分单纯。

张彧初见夏蝉,稍显拘谨,因为据说秘书室的个个是站在空调上说话,十分高冷。

哪知夏蝉这人看似不苟言笑,相处下来实则还挺随和,自己有主见,也能听进别人意见。不过半天,张彧就适应了夏蝉的行事方式,很快与她敲定了方案。

具体事宜,两人分别去落实。张彧负责确定宾客名单和各自抵达时间,夏蝉负责订酒店和与酒店工作人员商量具体细节。

酒店自然不作他想,首选凯泽。

夏蝉在凯泽工作许久,前厅和礼宾部都有熟人,是以省了不少麻烦。

花了半天,大体事项初步确定,夏蝉一看,时间还早,便去找陈艾佳探班。

陈艾佳如今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比原来地下二层几人公用的休息间要好得多。

陈艾佳领夏蝉在办公室坐下,又问她:“喝什么?我这儿有天目湖的白茶。”

夏蝉忙说:“白水就行了,可别让我喝茶。”在刘弘毅手下干了五年,如今看到茶仍觉得心有余悸。

陈艾佳笑了,给她递了瓶矿泉水,背靠在办公桌上,问她:“最近怎么样?”

“还行。”

“在贺启华秘书室,能不能捞到什么福利?”

夏蝉瞥她一眼,笑说:“能有什么福利?贺总都五十多了,女儿比我小不了多少。”

“我没说老贺总。”陈艾佳似笑非笑。

“那更不可能。”

陈艾佳笑过,敛了神色,“跟你说件事儿,你可能想都想不到。”

夏蝉心里已知道她要说什么,面上倒是一点不显露,“什么?”

“如玉现在给贺槐生当助理去了。”

“真的?”夏蝉佯装惊讶,“他俩怎么搭上的?”

陈艾佳耸了耸肩。

夏蝉沉默片刻,“如玉在贺槐生跟前,肯定吃不了亏。”

“岂止。贺槐生再怎么如外界传言的那么窝囊,人家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比如玉那居然对女人动手的前男友,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夏蝉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没接腔,转移了话题,“宝娜在值班?”

陈艾佳开了对讲机,“我问问。”

不一会儿,刘宝娜风风火火地跑来办公室,见面就将夏蝉一把抱住,呜呜哭诉。

夏蝉哭笑不得,安抚她两句,问了问近况,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恰好张彧又打来电话,便准备告辞。

刘宝娜依依不舍,“夏蝉姐,你下回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这几天要在凯泽办酒会,见面机会很多,我明天还要过来拟菜单。”

刘宝娜点头,“那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夏蝉想了想,答应下来。

第二天上午,夏蝉又来凯泽,与餐厅确定了宴会菜品。中午,夏蝉跟刘宝娜去酒店附近的茶餐厅吃饭。

酒店有员工餐厅,而且伙食不错,价格又便宜,是以平常出来吃的人并不太多。扫了一眼,也就看见那么几个凯泽的人。

刘宝娜确定四下会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对夏蝉说:“夏蝉姐,我跟你说件事,你想都想不到。”

夏蝉憋住笑,“什么事?”

“我周末不是一直在手语培训班做兼职吗,你知道前几周谁去上课了?”

夏蝉假装好奇,“谁?”

“如玉姐。”

“她学手语去了?”

刘宝娜点头,“你说,她是不是搭上贺槐生了?”

夏蝉低头吃菜,“搭上又怎样。”

“贺槐生以前追过你啊。”

“追过我,还不许再追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