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屋里静悄悄的。夏蝉换了身衣服,去厨房下面条吃。

水在灶上烧着,她洗了个西红柿,正切的时候,厨房外面传来周兰的声音:“大晚上的,还让不让睡觉!”

夏蝉懒得理她,将切好的西红柿丢进锅里。

周兰绕进厨房,嘀咕两句,上了趟厕所,绕回客厅,突然没了动静。

夏蝉心里疑惑,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周兰正在翻她拎回来的纸袋。

里面都是小袋小袋的茶包,也不知有什么翻头。

夏蝉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周兰问:“这谁的车钥匙?”

夏蝉几步走过去,一把从周兰手里夺了过来。钥匙上有个标志,沃尔沃的。

“袋子里翻出来的?”

“你自己带回来,自己不晓得?”

夏蝉抿了抿嘴,没有吭声,径直往卧室去找手机。

周兰跟在她身后,“谁送你的?”

夏蝉打开微信,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你车钥匙掉在袋子里了。

片刻,贺槐生回:给你的。

夏蝉蹙眉,正要回复,这边周兰提高声音:“问你话呢,谁送你的?”

夏蝉冷声道:“你管谁送的。”

她又问贺槐生:什么意思?

贺槐生:你用得着。

夏蝉心里发冷:…刚才…你送我车就是图这个?

贺槐生:我要是图这个,不至于送沃尔沃。车不贵,当是借你开。

夏蝉静了片刻,才又回复:你这人真有意思,直接告诉我不行,非要等我发现了,主动来问你?你不怕我把这茶送给收发室大爷?

贺槐生回:你不会。

夏蝉没脾气了,回复:车我用不上,回头把钥匙还给你。

贺槐生:有用得上的时候,你坐地铁容易耽误事。

夏蝉又回:平白无故多辆车,我怎么解释?

贺槐生:不用解释。

夏蝉盯着贺槐生发的这四字,不知该如何回复,想了想,干脆不回了,将手机一锁,扔到床上,回厨房继续煮面。

周兰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怎会善罢甘休,跟在夏蝉身后,连声问:“你找男朋友了?”

“没。”

“没这车哪儿来的?”

“卖保险送的。”

周兰翻了个白眼,“卖保险的送你一车,有病吧?”

夏蝉揭开锅盖,番茄已经煮烂了,她抓了一小股面条丢进去。

周兰不依不挠:“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找上谁了?你新公司的?你顶头上司?”

夏蝉仍旧毫不松口,周兰便自行脑补起来:“那这人也够抠门的,人送车都送玛莎拉蒂,最差也得卡宴那级别,这倒好,一辆沃尔沃给打发了…”

面条熟了,夏蝉把面条挑起来,油盐酱醋撒了一些,端着碗去餐厅。

周兰仍旧跟在她后面,“你到是想得开,这么一辆破车…”

夏蝉仍不住呛声,“自然不如您当年开游艇办派对风光。”

往昔峥嵘岁月,简直就是周兰的罩门,一戳她便不吭声了。

周兰在那儿黯然又愤愤不平地坐了半晌,忽说:“你干爹有消息了。”

夏蝉听见这称呼就是一阵犯恶心,“都十多年了,还不死心。”

周兰自顾自道:“他在里面表现很好,听说可以减刑…要是能有人拿钱疏通,最多三年就能出来。”

夏蝉只埋头吃面。

“你干爹可从没亏待过你。”

夏蝉停了筷子,抬头看她,“你想干什么尽随你便,别想把我也拉下水。”

周兰一声冷哼,“难怪别人都受不了你这德性,我可从没见过比你更冷心冷肺的。”

夏蝉再不想理她,端上碗走回厨房。她把还没吃完的半碗扣进垃圾袋里,刷了碗筷 ,整理好厨房,回房休息。

那手机还如之前那样躺在床上,解锁一看,并没有新的消息。

·

夏蝉第二天要去同贺启华汇报酒会举办情况,张彧给她打了个电话,然而吞吞吐吐,只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眼看会要开始,夏蝉挂了电话。

秘书室十几人,挨个汇报工作。贺启华很少说话,偶尔点评两句。

很快到了夏蝉。

夏蝉照实回答,说到最后,稍有犹豫。

贺启华听完,看她一眼,“没别的了?”

夏蝉答:“有一件事。”

“说。”

“昨天香港的摄影师何厚照先生也来参加酒会了,我派出的接机人员没有接到何先生…”

贺启华看她,“那最后谁接的?”

夏蝉顿了顿,“贺顾问。”

贺启华沉默片刻,没再接着问夏蝉,“下一个。”

夏蝉暗暗松了口气。

开完会,夏蝉给张彧去了个电话。

张彧忙问:“夏蝉姐,我是不是得收拾收拾准备滚蛋了。”

“哪有这么严重,”夏蝉四下看了一眼,“这事儿,如果别人提起,你咬死说我们派了人接机,只是没接到,因为小贺总抢先一步。”

“那我那个同事要是说出真相…”

“他识相点就把这事儿永远咽进肚子里去,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自己先得卷铺盖滚蛋。”

张彧应下。

“这样的人,你今后少与他共事。如果真是忘了,这样的工作能力,保管干不了半年;如果是故意的,那更加愚不可及。”

夏蝉念及张彧刚进公司,不免多嘱咐了两句,然而转念又想,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指点迷津。

下班前,夏蝉去给贺启华送文件。

她没急着走,立在大班桌前,几分踌躇,“贺总,我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有事想请教您。”

贺启华头也没抬,“说。”

夏蝉又说:“是私事。”

贺启华抬头看她一眼,端过手边的咖啡杯,浅啜一口,“说吧。”

“我想买辆车,想请贺总帮我参谋参谋。”

贺启华似起了几分兴趣,“想买什么样的?”

“性能稳定安全的,其他倒无所谓。”

“什么价位?”

“三四十多万。”

贺启华笑了笑,“那你找错人了,我对这价位的不了解。”

夏蝉点了点头,“好的,耽误您时间了。”

一周后,夏蝉周末早起,去4S店把车提了回来。

新车,皮革还带一股新鲜好闻的膻味。夏蝉去年拿的驾照,然而真正上手没几回,坐上去颇觉忐忑,心里发慌。眼看时间还早,她便打算找个人少的地儿练几把找找手感。

一路开到沿海郊区,风里渐渐吹来海水的咸味儿。

夏蝉开了一路,胆子稍大。正迎风往前,脚踩在油门上一点点增加力道,忽听副驾上手机震了一下。

夏蝉松油门踩刹车,把车停路边,摸过手机一看,贺槐生发来的信息:车你提了。

夏蝉回:提了。

贺槐生:在试车?

夏蝉:是。

贺槐生:怎么样?

夏蝉:还行。

贺槐生:在哪儿?

夏蝉:海边。

贺槐生:我过来。

夏蝉:你别过来,我不敢带人。

贺槐生:不带人怎么试车。

夏蝉正在打字,对面又跳出信息:等我过来。

夏蝉心想,不就是仗着打字快吗?

她不高兴,给贺槐生发了条语音。

片刻,贺槐生回:谢谢。你普通话应该很标准。

夏蝉:…

她忘了微信有语音翻译功能。

☆、迷迭(05)

整条滨海大道宽阔无人,路的尽头就是海,今日天空朗晴,海色同天色一样纯净。

夏蝉又开一阵,将车停靠在路边,锁车下去,在路旁的栏杆上坐下。

吹了一阵风,便看见远处一个黑点儿,朝着这方向驶过来,越来越近。离她尚有十多米,那车停住,下来一人。

贺槐生往车里招了招手,车便拐了个弯,沿着来路又走了。

夏蝉眯眼,瞧着贺槐生朝她走来。

他今日没穿衬衫,换了件烟灰色的T恤,看着比平日更为闲适。夏蝉发觉,她还是更喜欢看他这么穿,穿得过于正式了,总有一股子苦大仇深的气质。

贺槐生到她跟前停下,先掏出手机问她:怎么不在车上?

夏蝉看他,说:“晕车。”

贺槐生:“…”

夏蝉从栏杆上跳下来,稳稳站定。为了开车,她今天穿了双平底鞋,搭配热裤和白衬衫,两条腿骨肉匀亭,修长笔直。

贺槐生看她一眼,低头打字。

夏蝉捏在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然而她没看,待贺槐生抬起头,问道:“你会说话吧?”

贺槐生看着她。

“那你今天跟我说话。”

贺槐生摇头。

“…要么你说话,要么你把丁先生叫回来接你 ,我今天不耐烦看手机。”

沉默很久,贺槐生终于开口,“我…不太会说。”

仍是音色沙哑,腔调奇怪。

夏蝉耸了耸肩,“不会说才要多说,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跟你打字。”

贺槐生静了片刻,“…说什么?”

夏蝉想了想,“你饿吗?”

贺槐生摇头。

“我饿了,”夏蝉拉开车门,“我要去吃饭。”

夏蝉将车子开下滨海大道,在附近找了家大排档。车上有人,她一路胆战心惊,是以开得很慢,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踩离合,几公里的路生生开了快半个钟头。

贺槐生下了车,习惯性想去摸手机,又忍住了,张了张口,费力说:“你开车…很烂。”

“哦,”夏蝉不服气,“没你普通话烂。”

贺槐生抿住嘴。

夏蝉瞧他一眼,怕自己伤害到他的自信心,忙说:“生气了?别啊,我这是对你的挫折教育。”

贺槐生瞥她一眼,没吭声。

夏蝉也不在意,领着贺槐生进了大排档。

“吃烧烤吧,”夏蝉抬头看了看,柜台上挂着牌子,蛏子、花蛤、牡蛎、贝壳…应有尽有,“能吃海鲜吗?”

贺槐生点头。

夏蝉照着自己的喜好点了一堆,又加了两碗海鲜粥。

不是旅游旺季,店里人少。夏蝉看店外面支着阳伞和桌子,便吩咐老板将烤好的东西都送去外面。

贺槐生正要在椅上坐下,夏蝉将他手臂轻轻一拉,“等会儿。”

她从包里拿住包纸巾,抽出两张来擦了擦椅子,“坐吧。”

贺槐生顿了顿,看她一眼,方才坐下。

海鲜粥先端上来,夏蝉拿勺子尝了两口,味道也还行,虽然远不到惊艳的程度。不一会儿,点的烧烤海鲜一样一样端上来,将桌面铺满了。

夏蝉又问:“喝啤酒吗?”

贺槐生点头。

老板送来两瓶开了盖子的冰啤,夏蝉瞥了一眼,把放在自己手边的那瓶也放到贺槐生面前。

贺槐生看她,“…你不喝?”

“我要开车。”没喝都不敢开,喝了恐怕今儿就要走回去了。

夏蝉没吃早餐,饿得有点厉害,便也不怎么顾忌形象。早前,她屡次碰到贺槐生,都是在最狼狈的时候,恐怕在他心里,早就没什么形象了。

几串烤鱿鱼放了重辣,夏蝉嚼了两口,便觉那火辣辣的滋味直冲脑门,忙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粥是热的,舌头越发烧得厉害,她想也没想,伸手又将贺槐生跟前的啤酒捞过来,咕噜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下去,她也就懒得顾忌是不是还得开车了,吃烧烤就得就着啤酒,否则总觉得无滋无味。

她觉察到贺槐生在看她,微微抬头,“你看什么?”

贺槐生大方承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