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槐生神色平淡。

夏蝉撇下眼,拿纸巾将手上的水慢慢擦干净。

贺槐生张口,有些费力地问:“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夏蝉一怔,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贺槐生没再看她,转身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贺槐生!”

贺槐生到车边停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燃,垂下目光,慢慢抽着,

夏蝉站在这处,遥遥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想。

·

待夏蝉上了车,司机往后视镜了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直接发动车子。

夏蝉问贺槐生:“去哪儿?”

“我家。”

夏蝉警惕,“去你家干嘛?”

“…洗澡。”

越说越不对劲了。

夏蝉冲司机喊道:“麻烦送我回酒店。”

司机只当是没听见。

夏蝉只得命令贺槐生,“让他送我回酒店。”

贺槐生看她一眼,对司机说:“回酒店。”

夏蝉松了口气。

贺槐生掏出手机打了几行字,将屏幕转向她,他问:还没吃中饭,真要回去?可以去我那儿换身衣服。

夏蝉问:“你那儿居然有女士衣服?”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自己居然用了“居然”这个词。

贺槐生说:“…我妹妹的。”

夏蝉想了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也确实有点儿亏。

便说:“那好吧。”

贺槐生在羊城的家,也跟在崇城的金葡园一样,一整层公寓,电梯到户。

一进去,那装修都是一模一样的“性\冷淡”风。

贺槐生进了一间卧房,片刻,拿了套衣服出来。

夏蝉看了看尺码,自己应该能穿。

她洗了个澡出来,见贺槐生正坐在沙发上,便说:“我洗好了。”

贺槐生点头,站起身,往浴室走去。

夏蝉接上吹风机,坐在沙发上吹头发。

她头发很长,打理起来尤其麻烦。快要吹干时,便看见浴室门打开,贺槐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只围了条浴巾,从她跟前经过,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

八块腹肌,一身紧实的腱子肉,还滴着水。

夏蝉叹了声气,只当没看见,继续吹头发。

不一会儿,贺槐生换好衣服出来了。

白衣黑裤,刚洗过澡,显得神清气爽。

他立在那儿,问她:“想吃什么?”

“随便。”夏蝉关了吹风机。

贺槐生没说话,似在考虑。

夏蝉问:“贺芩跟你住一起吗?”

贺槐生摇头,“她…在帝都。”

“工作?”

“读书。”

夏蝉算了算,贺槐生今年三十,贺芩就是二十二。

真年轻,有个有钱的哥哥真好。

她二十二岁的时候,还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什么也没有,只有谢星洲。

夏蝉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她已经很少去想谢星洲了,忙起来没时间想,闲下来更没精神想。

夏蝉拿手指梳了梳头发,对贺槐生说:“出去吃饭吧。”

贺槐生点头,又问她:“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上了车,贺槐生向司机报了个地方。

到达一看,是家私家菜馆。

夏蝉同贺槐生进去,四下看了看,一栋两层的小楼,十分安静。

她陡然想到上回跟陈蓉也是在类似的地方吃饭,她评价贺槐生,说他“装疯卖傻”,那时候,他心里什么想法?

点完单,等上菜的时候,夏蝉忍不住把这个问题抛了出来。

贺槐生沉默半晌,“你说得对。”

要不是这句话,他不至于注意到她。

☆、心怀鬼胎(03)

这话听着似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夏蝉琢磨了一下,拿眼瞅着贺槐生。

他正在夹菜,觉察到她的目光,抬眼看着他。

夏蝉问他:“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贺槐生顿了顿,“…不告诉你。”

“…”夏蝉轻哼一声。

贺槐生缓慢地说:“听不到…也有好处。”

“但坏处更多。好比那时候,如果程总没跟你在一起,我说你坏话,你岂不是听不见。”

“坏话…不用听。”

“…”夏蝉想了想,“那要是以后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你告白,你也听不见,多可惜。”

贺槐生沉默。

夏蝉笑了笑,“你知道有人工耳蜗技术吗?你又不缺那个钱,为什么不去做一个。”

贺槐生神色淡然,“知道…再说吧。”

做与不做,是贺槐生的自由,夏蝉当然没法干涉。

她只是觉得,这人要是一直听不见,怪可惜的。

菜都是正宗粤式,夏蝉吃得心满意足。自打进了星晖,到贺启华身边工作之后,她平时就很少能坐在那儿,不被电话和短信打扰,悠闲自在地吃上一顿饭。如今忙里偷闲,更觉难得。

茶饱饭足,夏蝉考虑下午的去处,司机建议可去郊外的果园摘橘子。

车行到一半,贺槐生收到一条短信。他看完,神色有变。

夏蝉问:“怎么了?”

贺槐生发微信解释:我有点事,需要回公司,不能陪你了,司机送你过去。

夏蝉忙问:“那你怎么过去。”

贺槐生:丁叔开车来接。

夏蝉想了想,“我不去了,下次吧,我正好回酒店睡个午觉,万一贺启华提前回来,也免得手忙脚乱。”

车开回酒店,夏蝉下车前,贺槐生说:“抱歉。”

“没事,你工作重要。”

她下车了,冲贺槐生挥手,“回头见。”

贺槐生点头,片刻,又说:“我下个月…回崇城。”

夏蝉愣了愣。

来不及多问,车窗关上,驶出去了。

夏蝉站那儿,把贺槐生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他这么说是什么用意。

觉得她会眼巴巴盼着他回去?那不是笑话么。

好在夏蝉没去郊区,下午四点,贺启华就回了酒店,嘱咐夏蝉整理一份资料。

资料内容繁杂,夏蝉晚上都没顾得上吃,到六点半的时候终于全部弄妥当。贺启华打来电话,让她七点送去他房间。

贺启华这人时间观念很强,早到迟到都不喜欢。夏蝉提前三分钟到了贺启华房间门口,正打算等到七点整准时敲门,发现那房间门敞了条缝儿,里面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夏蝉不由屏住呼吸,悄悄地往旁边站了站。

她在那儿听了片刻,顿觉心惊肉跳。

贺启华正在讲的事,估计就是跟贺槐生今天午后接到的那个电话有关。

里面还在通话,然而已到了七点。

夏蝉瞧着手表上的秒针已指向十二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贺总。”

声音停了一瞬,片刻,贺启华说:“进来。”

夏蝉推门进去,贺启华已挂了电话。

夏蝉将打印好的资料呈送给贺启华,立在一旁。

贺启华草草翻了一下,一挥手嘱咐夏蝉下去。

夏蝉颔首,刚走到门口,贺启华又喊住她,“把明天的会议资料准备一下。”

夏蝉神情平静,点头应下,“好的。”

回到自己房间,夏蝉方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

她心跳如雷,在床沿上坐了片刻,才觉呼吸渐渐平顺下来。

她掏出手机,给贺槐生发微信:你们是不是正在准备招标会?

那边很快回复:是。

在华南地区根基最稳的景星酒店,预备所有设施整体换新,这是个不大不小的订单,星晖在羊城的分公司预备投标。

夏蝉手指发颤,打字总出错,回删多次,才终于将一句完整的话打出来:贺启华好像把你们投标的价格告诉给你们对手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贺槐生回复:你怎么知道的?

夏蝉回答:我给他送文件,在门口听见他跟人打电话。

等了很久,贺槐生才又回复:知道了。你当做没听见,保护好自己。

夏蝉深深呼吸,又问贺槐生:贺启华为什么这么做?即便是子公司,要能投标成功,也是星晖整体受益。

贺槐生答:订单算不上多大,贺启华要拿去做顺水人情。

夏蝉问:向谁?

片刻,她又赶紧说:别告诉我。

这里面水一定比她想象得更深,兴许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贺槐生回复:好。

夏蝉犹自惶惶不定,她现在和贺槐生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她说:那你忙吧,我去吃晚饭了。

贺槐生很快回复:以后按时吃饭。

夏蝉盯着最后一句话看了许久,把方才的聊天记录都删除了。

夏蝉在羊城又待了两天,随贺启华回到崇城。

平日工作无甚变化,只是夏蝉一直留了个心眼,在持续关注贺槐生投标那事。

九月下旬,招标会结束,结果出来,中标的不是星晖,是同在羊城的一家刚刚成立不到三年的公司。

为此,一时又有人对贺槐生议论纷纷,说他这人暗弱无能,捏着星晖几十年的基业,连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公司都拼不过。

夏蝉知道真相,不免替贺槐生叫屈。

然而,她不明白的是,贺槐生既然知道贺启华在暗中使坏,为什么还是仍由投标失败?

她给贺槐生发了条信息,然而等了两天也没等到回复。

周一晨会开始前,夏蝉正在检查资料,贺启华将她叫去办公室。

夏蝉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面上倒仍是波澜不兴。

贺启华手边放了一叠资料,夏蝉抬眼往上面瞟了瞟,似乎是自己的履历。

贺启华翻开来,似看非看,“这半年多,你工作做得不错。”

夏蝉说:“贺总过奖了,我才刚刚摸到门道,需要学习的还很多。”

“不用谦虚。”贺启华把资料合上了,“公关部刚走了个人,想从秘书室调一个过去,你有没有意向?”

夏蝉略作思考,“我对公关工作接触得少,不一定能胜任。”

“你学习能力还不错。”

夏蝉摸不准贺启华到底是真想替她换岗,还是在委婉打听她的职业规划,想了想,便说:“贺总,我暂时不想去公关部。”

贺启华看她一眼,“怎么说?”

“任何一个工作,做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学到知识。我自认为还没吃透现在的工作,不想这么囫囵吞枣,还想跟在您身边再历练一段时间。如果那时候公关部再有需求,我服从公司调派。”

贺启华一时没说话,过了许久,一挥手吩咐夏蝉下去。

自这儿之后,夏蝉一直在等上面通知。

她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真要去公关部,也不是不好,总比待在贺启华身边提心吊胆的强。

最终结果出来,夏蝉并没有被调去公关部,秘书室做调整,她被纳进了一秘的队伍。

这意味着以后再不用做整理资料的琐事,可以开始跟进重要项目。

夏蝉渐渐觉出味来,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不知是真是假。

找不到人求证,这想法憋在心里格外的脑心挠肺。

这天下班,她没忍不住,又给贺槐生发了条微信:忙不忙?

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