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陈艾佳楼下,夏蝉没等车停稳就立即开车跳下去,从楼道进去,直奔五楼。贺槐生紧随其后。

夏蝉敲门,听见里面陈艾佳应了一声,等了半晌,门方才打开。

陈艾佳整个人靠着玄关处的柜子,蜷作一团,整个人筛糠似地发抖,一张脸纸似的煞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

夏蝉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搀住,“你怎么样?”

身后响起贺槐生沉着的声音:“送医院。”

夏蝉忙不迭点头,待贺槐生进来扶着陈艾佳,自己进屋去给她拿外套。往里一走,地板上摔了个玻璃杯,水和碎玻璃溅了一地。她顾不得打扫,进屋去给陈艾佳拿上外套和提包。

这边,贺槐生已经二话不说,将陈艾佳背了起来。

贺槐生将陈艾佳放进后座,让夏蝉搀着她,自己去副驾。

丁永贵开车一贯沉稳,这会儿也见缝插针地飚起车速。十五分钟后,到达最近的医院。

一检查,急性阑尾炎,得立即住院准备手术。

陈艾佳挂上点滴,疼痛稍减。夏蝉在床边坐下,避开了贺槐生,凑近低声问陈艾佳:“要不要联系程子晋?”

陈艾佳气若游丝:“联系他做什么。”

夏蝉一时沉默。

丁永贵帮忙办完手续,回到病房。

夏蝉走到贺槐生跟前:“谢谢,你们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艾佳。”

贺槐生面有犹豫。

“医院人多口杂,你在这儿待着,也不方便。”

贺槐生沉吟片刻,嘱咐她:“有事…联系我。”

夏蝉点头,“那我不送你了。”

贺槐生走之后,夏蝉看着躺在床上微微呻。吟的陈艾佳,考虑许久,还是从陈艾佳手机里把程子晋号码翻出来。

夏蝉走到门口,打给程子晋,略有些局促地说:“我是夏蝉…艾佳现在在三医,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那边静了一瞬,过了片刻问道:“艾佳…怎么了?”

夏蝉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犹豫,当即在心里冷笑一声,“阑尾炎。”

程子晋应下,说马上过来。

夏蝉挂了电话,在走廊里站着,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程子晋犹豫什么,莫非以为陈艾佳还能平白无故地给他整出条小生命来?

没过多久,程子晋到医院了。陈艾佳见他进来,微微蹙了蹙眉,似有些不满夏蝉自作主张,但也没说什么。

程子晋在床边坐下,问她:“好些了吗?”

陈艾佳没吭声。

程子晋看向立在一旁的夏蝉:“什么时候手术?”

“晚上十点。”

程子晋习惯性地抬腕看了看手表。

陈艾佳睁眼瞥他,声音从齿间虚虚浮浮地飘出来:“你有事就去忙。”

程子晋说:“没什么事。”

陈艾佳便又闭上眼,再不说话。

程子晋看向夏蝉:“夏小姐,我在这儿陪着艾佳,你如果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夏蝉看了陈艾佳一眼,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麻烦程总,我晚上再来。”

夏蝉到了医院门口,正在路边打车,便看见前方一辆红色的汽车朝着医院驶来,自旁边路口进去,开进了停车场。夏蝉心里一个咯噔,抬眼远眺,那车依稀便是程子晋的那辆兰博基尼。这会儿程子晋已经在医院了,谁还开着他的车?

夏蝉不敢细想,赶紧又转身回去。

到走廊一看,程子晋正站在门口接电话:“…你先回去,不然小心我告诉你哥…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我公司的一个员工…”

程子晋不经意抬眼,瞥见夏蝉了,微微一怔。

夏蝉绷着脸,一言未发,径直回了病房。

陈艾佳扭头一看,“…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事,我无聊,就在这儿陪你。”

片刻,程子晋打开门,看了看夏蝉:“夏小姐,麻烦你稍微看着艾佳,我下去有点事。”

夏蝉掀了掀眼皮。

陈艾佳瞧出些什么,待程子晋走了,忍着痛问夏蝉:“发生什么事了?”

夏蝉闷着头,没吭声。

陈艾佳蹙着眉头,“谁来了?”

夏蝉知道瞒不住,只得说:“估计是贺芩。”

陈艾佳一时沉默,过了片刻才细声说:“所以让你别喊他过来。”

“手术不算个小事,他来了你安心点。”

“安得了心吗?堵心差不多——你赶紧走吧,免得波及到你身上。”

夏蝉只说:“你休息吧,别说话了。”

不知等了多久,程子晋才又回来。陈艾佳头冲里面,紧闭着眼,再不看他。

程子晋搬了张椅子,在窗户前面远远地坐着,夏蝉则坐在床边,都没说话,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正这时,夏蝉手机一振,贺槐生发来信息:还在医院?吃饭了吗?

夏蝉回复:在,还没。

贺槐生:你派人过来看着,你先去吃饭。

夏蝉回了个“好”。

半小时后,病房门忽然打开。夏蝉抬头一看,立时怔住——是傅如玉。

傅如玉也是一怔,与夏蝉对视一眼,微微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神色平淡地移开了目光,看向程子晋,打了个招呼:“程总。”

程子晋微微点了点头。

傅如玉走到床边,看了看陈艾佳,踌躇片刻,又看向程子晋,“程总,你们先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看着。”

夏蝉没说话,拿上自己的包,走去病房门口。

正要开门,这门自己朝里一开,夏蝉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险险避开。

定睛一看,贺芩。

夏蝉一震,还没开口,程子晋已一个箭步过来,“你不是走了吗?”

贺芩气鼓鼓瞪着程子晋,“我才不走,我一定要看看,什么员工这么重要!”

夏蝉看明白了,怕是贺芩过来找人,被程子晋打发掉了,却没真走,结果看见傅如玉也来了医院,便跟在她身后找来病房。

程子晋将她一拦,“贺芩,这在医院,你别胡闹,不然我喊你哥过来。”

“你喊呀,看我哥是向着我还是向着我。”

贺芩搡了搡程子晋拦在跟前的手臂,纹丝未动,她也不硬碰硬,躬身从他手臂下一钻,像条鱼似的轻捷灵巧地绕过程子晋,进了病房。

她往病床上扫了一眼,“原来陈主管。”

程子晋跟着进来,“贺芩,下次我再找机会把这顿饭补上,你先回去,别待病房里吵着人休息。”

贺芩瞪他一眼,“你不要觉得我傻。既然你真当陈主管是你我员工,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诚实告诉我?”

“…跟你也没多大关系,你非要知道干什么。”

“我现在也是运营部的人,员工生病,跟我怎么没关系? ”

程子晋语塞,伸手将她一拉,“先走,什么事我回头再说。”

“我不走。”贺芩将自己衣袖一扯,退后一步,跟程子晋对峙。

“…夏蝉。”

夏蝉听见陈艾佳喊她,立即走过去俯身问她:“怎么了?”

陈艾佳声音发虚:“麻烦你让他们都走,我不用人陪,一个人待着就行。”

陈艾佳紧咬着牙,一张脸疼得皱成一团。

夏蝉心里不是滋味,这会儿也顾不得贺芩是不是贺槐生妹妹了,直起身,不动声色地将陈艾佳一挡,“贺小姐,我朋友晚上要做手术,需要静养休息,恐怕不方便见客,请你见谅。”

贺芩看着她,“你是…”

“我叫夏蝉。”

贺芩忍不住打量她,“你就是夏蝉?”

夏蝉一怔,不由朝着一旁的傅如玉看了一眼,“嗯,我就是,贺小姐认识我?”

贺槐生大约是不会主动朝贺芩说起她,那便很有可能是傅如玉提起的。

贺芩没答,只看向程子晋,“你跟我走,把话说清楚。”

程子晋有些烦躁,按捺着情绪,“等人手术做完了,回头找个时间,我慢慢跟你说。”

“你要在这里陪着她?”

程子晋没说话。

“我从来没听说别的员工生病,你也会陪着做手术。”贺芩红了眼睛。

沉默片刻,夏蝉说:“程总,你和贺小姐先去忙吧,艾佳有我在这里守着。”

程子晋站着没动。

夏蝉心里怒火暗生,颇为后悔把他叫了过来,这时候语气也不大客气了,“程总非要挑这时候跟人吵架吗?”

气氛格外凝滞,一直一言不发的傅如玉走过来,“小芩,先让病人好好休息。”说着,拉过贺芩的手。

贺芩挣了一下,便由她牵了过去。她眼里包了两汪泪水,咬了咬唇,看了陈艾佳和夏蝉一眼。

这眼神分外的复杂,怨恨有之,鄙夷有之。

夏蝉挺直了后背,紧抿着唇。

傅如玉带着贺芩走了,陈艾佳将脸埋进枕头里,闷声说:“程子晋,你也走吧。”

程子晋走过去,将她手一攥,“等你做完手术。”

陈艾佳使劲一挣,声音虚弱,却自带一股狠劲,“让你走,你听不懂人话吗?”

程子晋面色一沉。

僵持片刻,程子晋将她手一放,拂袖走了。

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夏蝉到床边坐下,轻轻唤了一声,“…艾佳。”

陈艾佳忍着痛,冷笑一声,“你说,男人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谁都靠不住。”

夏蝉心有戚戚然。

她今天跟贺芩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了,这事儿要给贺槐生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对峙(01)

安静很久,陈艾佳似是低低地叹了声气:“你去吃饭。”

“没事,”夏蝉脑袋里有些空,“我没胃口。”

她越发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当时只觉得推己及人,如果她生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大约还是希望贺槐生过来看一眼的。

可这时候,她忽然就不确定了。

正如陈艾佳所说,来了又能怎样?男人多是喜欢享乐害怕麻烦,你最好永远娇妍青春,一旦哪天丑陋病困,便避之犹恐不及。

夏蝉在那儿埋头坐了很久,心里越发凉得彻底。

病房外忽传来脚步声。

夏蝉抬眼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傅如玉。

傅如玉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子,看了夏蝉一眼,轻轻合上门,走过来将袋子放在床边桌上,“给你和艾佳买的饭。”

等了片刻,她见夏蝉没动,便将袋子里饭盒都拿出来,又拿了双筷子,递到夏蝉手边。

夏蝉瞟了一眼,顿了片刻,方接过来。

傅如玉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我有事先走了。”

夏蝉垂着眼,只当是没有听见。

傅如玉看她一眼,似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傍晚,傅如玉又来送了一次饭,仍然是送到,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到晚上十点,陈艾佳被推进手术室。

夏蝉在外面等着,收到贺槐生的信息:手术开始了吗?

夏蝉回复:嗯。

贺槐生说:我在路上了。

夏蝉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又回一个“嗯”字。

约莫二十分钟后,贺槐生到了。

夏蝉起身看他,“你来了。”

贺槐生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手一握,又是冰冷的,便攥得紧了一些。

两人面对面站着,没说话。

片刻,夏蝉哑声唤道:“贺槐生。”

贺槐生目光微沉,抓着她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按。

他手贴在她背上,抱得有些用力。

他大衣上沾了些寒露的气息,就像冬天夜晚常能闻见的,那略带清冷的气味。

一会儿,程子晋也来了。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闷头等着。

阑尾炎手术算是小手术,没等多久就结束了。

夏蝉本想在这儿陪房,然而程子晋坚持要留下来。陈艾佳十分倔强,不让他陪,但这回程子晋比她还倔强。两人僵持一会儿,还是陈艾佳妥协了。

夏蝉嘱咐陈艾佳早些休息,自己跟着贺槐生离开医院。

上了车,夏蝉看了看手机,没有周兰打来的电话。

她反倒有些不放心,给周兰打了一个。

等了半晌,周兰才接起来,不耐烦道:“都十二点了,你现在打什么电话。”

夏蝉说:“我还没回来。”

“…我不在家,跟人打麻将。怎么,还要我来接你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