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过年的,夏蝉也不想给自己添堵,自己单独占了个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用手机跟人聊天,只当是没看见王洪韬这人。
还没到晚上,各个群里就开始热热闹闹地抢红包了,夏蝉抢了一堆,数点一下,数目还不小,就把陈艾佳、刘宝娜和张彧拉进一个群里,发了三个红包。
刘宝娜第一个领的,给夏蝉回了一串的飞吻,“夏蝉姐!你发红包的姿势太帅了!”
夏蝉笑了笑,正要回复,见陈艾佳领了红包,便点她私聊,“过年好玩吗?”
过了半晌,陈艾佳才回复:“…程子晋在我旁边。”
夏蝉瞧着这行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在劝他回去,回头详细跟你说。”
夏蝉愣了半晌,再点进群里,刘宝娜已经和张彧开始秀恩爱了。
她一时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没再回复什么。
王洪韬见她关了手机,便逮住机会问她:“夏夏,听说你在星晖工作?”
夏蝉眼也没抬,“嗯。”
“待遇怎么样?”
“还行。”
“上班辛苦吗?”
“还行。”
王洪韬讪讪笑了笑,别过头去,没再开口。
夏蝉掀了掀眼皮,看他一眼,“我妈说,你在给人当顾问,什么人?”
王洪韬愣了愣,“…就,就一个公司的老总。”
“你过去认识的?”
“哦,认识认识,以前生意伙伴,我能出来,也是他帮的忙。”
夏蝉盯着王洪韬。
她不大相信他说的话,要真有什么生意伙伴愿意帮忙,他出事那时候就帮了,哪至于需要周兰四处奔波。
王洪韬有些不自在,从沙发上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往厨房去了。
夏蝉记挂着这事儿,打算等过完年找个时间去监狱打听打听。她怕周兰又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扯在一起,今后出事了,还要她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晚上吃过饭,微信群里又发一轮红包。夏蝉始终捏着手机,进一会儿群,又退出来,如此反复…后来,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盯着被自己置顶的那个人。
然而那名字像是死了一样,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
今天过年,他应该和贺芩一起,在槐荫路,申姨那儿。
夏蝉静坐了片刻,忽然从沙发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她摸了摸提包最里面的夹层,摸到那钥匙还在。
她犹豫许久,从衣柜里取出件暖和的羽绒服,拿上包和围巾走出房间。
周兰愣了愣,问道:“大过年的,你去哪儿?”
夏蝉径直往外走,“出去一会儿。”
“去哪儿?”
夏蝉没说话,关上门。
她一边下楼,一边将外套穿上,又裹上围巾。
外面空气很冷,一眼望去,所有窗户都亮着灯,大街上却车辆寥寥,分外安静。
夏蝉上了车,沿着畅行无阻的街道,一路往月牙湾驶去。
到了十八层,夏蝉掏出钥匙打开门。
开了灯,房里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气息,夏蝉打开鞋柜将拖鞋换上。
她开了窗,给屋内换气,一阵料峭的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
夏蝉将窗户关小了些,只留一道缝,站在窗边。
那风吹得她有些冷,莫名地就很想喝酒。
然而去厨房里逛了一圈,没找到酒,只在冰箱里发现酸奶,只好拿来凑合一下。
夏蝉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看春晚。
她放假前一阵接连加班,一直没休息好,这会儿室内暖气充足,渐渐地眼皮就开始打架。
等她睡了一觉醒来,春晚都已经放完了。
她赶紧去摸包里的手机,七八个未接来电,周兰打来的;短信若干,谁的都有。
再一打开微信,铺天盖地的新信息。
而在最顶上,那人备注下出现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对峙(02)
夏蝉觉得自己心态很矛盾,贺槐生没发信息的时候,她盼望他发,好证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儿值得他惦念,可他真发了,她又觉得,还是不发的好。
她是实实在在看不透这人,也越发看不清自己。
她克制不住患得患失,他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要放在天平上去反反复复掂量,结果不管怎么掂量,离她心理的预期还差上一大截。好像偏了方向的一艘船,得打满舵才能驶回正途,可打来打去,就差那么一口气,船只能随着乱流,晃晃荡荡。
最后,她斟酌半晌,也只给他回了“新年快乐”。
等了等,那边没再说什么。
夏蝉一点不觉得意外,锁上手机,将东西收拾好,离开房间。
待到要走的时候,她又停下来,从包里掏出钥匙,轻轻放在茶几上。
她环视四周,关了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关上大门。
外面在放烟花,一声声炸开,将沉沉的天空照得透亮。
夏蝉开着车,慢慢往回驶,经过一个路口,她犹豫片刻,转了个向。
槐荫路静悄悄的,两旁光秃秃的枝桠从墙内伸出来,跟夏蝉第一次过来时一模一样。
她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如此,仍觉得脸暴露在料峭的寒风中,被吹得失去了知觉。
走了一阵,她到了那栋小楼前,正要透过栅栏门往里探看,便看见里面一楼的门打开,笑声和脚步声一道传去。
夏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飞快跑到一旁的树影下躲着。
没一会儿,栅栏门打开了,响起贺芩和申雪霏的笑声。
树下到门口,不过四五米的距离。
他们在聊什么,她全没听见,只死死盯着立在申雪霏身后的那人。
他穿了件烟灰色的大衣,门口的灯光照得边缘泛出些暖色,只是侧脸的轮廓仍旧让人觉得硬朗,无法靠近。
片刻,一行人离开栅栏门,走出几步,渐渐看不见了。
夏蝉不由松了口气。
正要从树下出去,搁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夏蝉吓得心脏骤停,急忙摸出来掐断了。与此同时,便听见前方贺芩问:“谁手机响了?”静了一会儿,申雪霏说:“没有谁啊。”贺芩又说:“可能我听错了。”
夏蝉紧紧捏着手机,盯着他们一行人拖在地上的影子。
顿了片刻,其他几道影子都动了,还剩下最后一道,最长的。
那影子一动不动,片刻,朝着这边走了两步。
夏蝉一颗心脏悬在嗓子眼,看着那影子近了一步,又近一步,走回到了栅栏门前。
他抬眼,四下张望。
他的眼睛,让头顶橙黄的灯光静静照着,有些温暖。
夏蝉盯着灯光下那人的眉眼,死死地屏住呼吸,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你发现我,我就再也不躲了。
·
初五,夏蝉践行之前的承诺,去给借她礼服的设计师当模特。
设计师叫孙家泽,三十三岁。他说话语调缓慢清晰,听起来有股极其儒雅稳重的味道。这样的人,与夏蝉印象中的服装设计师形象不大符合。
孙家泽设计、摄影一手包办。趁他去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夏蝉打量了一下他的工作室,四面墙上都挂着大幅的照片,全是黑白人像。
她发现孙家泽很喜欢拍人的眼睛,十余幅作品,每一双眼都充满故事。
不一会儿,孙家泽的助理过来请夏蝉换衣服。
夏蝉随着助理进了化妆间,便看见正中架子上挂了七八套衣服。
夏蝉问:“我都要穿吗?”
“要的,这是一个系列。”
夏蝉坐了一会儿,便有人过来给她化妆。
化完往镜子里一看,烟熏红唇,眼角让人修饰得越发上扬。
夏蝉换了第一套衣服,在助理带领下走进拍摄间。
孙家泽正在调试镜头,见夏蝉出来,笑说:“请过来,我试试打光行不行。”
夏蝉走到他指定的地方,有些拘谨地站着。
孙家泽“咔嚓”按了几下,自己往取景框里看了看效果,又重新去调整两边的反光板。
调好,孙家泽开始指挥夏蝉。
夏蝉面无表情,照着孙家泽的指示硬把姿势摆了出来。
孙家泽拍了几张,不满意,但丝毫不见不耐烦,十分细致地引导夏蝉:“不用笑,但面部表情再放松一点,看我,好…你很美,不用紧张…”
上午三小时,只拍了两套衣服。
孙家泽一点不着急,说一共给她准备了三天时间,可以慢慢来。
中午,孙家泽请夏蝉在对面的茶餐厅吃简餐。
吃饭时,夏蝉问孙家泽为什么不找专业的模特。
“诚然专业模特表现更专业,但我不太喜欢训练式的表现力。”
夏蝉笑说:“那我就太业余了。”
“业余不代表不好,业余有自己的理解方式,常常能给我带来惊喜。我过去曾经多次受到模特表现的启发,迸发出新的灵感。”
下午,重回到摄影间。
这次,孙家泽提出想先给她拍两张人像摄影,他认为夏蝉上午表现过于拘谨,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对他不够信任。
听他这么说,夏蝉越发紧张。
孙家泽安抚她:“没关系,你现在去衣帽间随意配一套衣服。”
“需要什么样的?”
“随你自己,喜欢的,常穿的,想穿的却一直不敢尝试的。”
夏蝉逛了一圈,换了身衣服出来。
孙家泽正在和助理说话,觉察到摄影间后门打开,抬头看了一眼。
夏蝉换了条齐脚踝的橙红色长裙,上半身套了件墨蓝色的上衣,颈上还裹了一条五彩斑斓带流苏的围巾,又挂了一串珠片项链,脚下是夹脚的拖鞋,还在脚腕子上套了一串贝壳…
夏蝉问:“这样穿行吗?”
孙家泽笑说:“行。”
孙家泽让夏蝉站到灯光下,调整镜头,“选一个让你觉得舒适的姿势。”
夏蝉想了想,撩起裙子,在地上坐了下来。
孙家泽也跟着蹲下,说:“就当自拍,你可以随你高兴摆动作。”
夏蝉试了试,仍然有些僵硬。
快门声接连不断,孙家泽问她:“新年过得好吗?”
“还行。”
“收红包了吗?”
“…收了。”王洪韬给的,一千块,非要让她收下。
“你围巾不错,能不能稍微往我这边转一转,让我拍到?”
夏蝉无意识照做。
“夏小姐读书学的什么专业?”
“英语。”
“出过国吗?”
“没有。”
“…换个姿势,更随意点的。”
夏蝉仍然照做。
孙家泽继续天马行空地提问,全都很容易回答,无须犹豫。
渐渐的,问题开始有些难度,孙家泽便让她不要犹豫,快问快答。
“…谈过几个男朋友?”
“两个…不,三个,”夏蝉顿了顿,“不是,两个。”
“都是读书时谈的?”
“是。”
“对第一个印象深刻吗?”
夏蝉摇头。
孙家泽围着夏蝉,继续不断地按快门,“为什么搭身上这套衣服?”
“…随便搭的。”
“你平常这样穿吗?”
“不。”
“平常穿什么?”
“正装比较多。”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你选的这套,是你平常想穿却不能穿的?”
夏蝉点头。
“色彩都很艳丽。”
“是。”
“但你心情很灰暗。”
“…是。”
“你把自己包得很严实,因为没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