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他开始心惊,红晕渐渐自她的脸上褪去,她挣扎着爬出酒池,蹲在池边呕吐起来,一脸痛苦得不能再痛苦的表情。

心为之一揪,他疾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询问,「你不要紧吧?」

她捂着嘴抬起头,似迷蒙又似清醒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吐,大有不把心肝脾胃吐出来就不罢休的气势。

眼见她吐个不停,吐到腹内只剩酸水还在干呕,他的心越加的七上八下.他是不是做得过分了?怎么说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啊。

「扶我起来。」

虚弱而痛苦的轻语,重重的击入殷武杰的耳中。

他伸手扶起她,湿答答的衣物贴在她的身上,更显出她的瘦弱,窗外吹入的夜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下。

「帮我拉一下那条绳子。」她半倚在他怀中,似乎连说话都快耗去她全部的力气。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条银白色的丝带。他扶着她一同过去,伸手拉了一下。

「你需要换一件衣服。」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发抖,他的眉头不由得微蹙。

「嗯。」全身无力的明阳柳索性把身体的重量都移到他身上,阖起双眼不说话了.

殷武杰不解拉这绳子用意,可又不好在此时开口相询,因为她的脸色看起来实在苍白得惹人怜惜,又让人内疚。

很快的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一个身材圆滚矮小的中年男子,简直像球一样的「滚」了进来。

若不是时机不适宜:心情也不对,殷武杰一定会笑出来。

「大小姐,真的是你啊!」

殷武杰微微一惊,却什么也没说,静观其变。

「刘胖子」明阳柳试图站稳身子,但失败了「帮我找件干净的衣服来。」

「小的这就去。」刘胖子再次像球一样「滚」走,实在是脚短手短又胖得离谱,走得飞快时真的像一个滚动的圆球。

「我扶你到那边坐下吧。」

「嗯.」

「酒醒了吗?」

「嗯。」

「不想讲话吗?」

「嗯。」

殷武杰打量着她,苍白的表情、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一双迷人的大眼,仿佛只是累极了,不想讲话而已。

「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

「嗯。」

「大小姐、大小姐,衣服来了。」

他还想继续说,又听到外头传来刘胖子喳呼的声音,遂闭上了嘴。

「这位公子,麻烦您跟小的到外面等好吗?」机灵的刘胖子替主子开了口。

「好。」殷武杰毫无异议的接受,毕竟男女有别。

直到两人都离开,房门也掩上,明阳柳这才缓缓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门板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自己依然觉得有些恶心的胸口,慢慢的换起衣服。

原来是他……这该说是天意吗?

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刘畔子难掩一脸的兴奋,「大小姐,您有五年没来品苑了呢,小的今天听到铃声还以为是自己幻听,没想到真的是大小姐……」

手抚着额,明阳柳的声音仍显得有气无力,她淡淡吩咐,「帮我雇顶小轿,送我回府。」

「好,您不要紧吧?」临去前,刘胖子还是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死不了,快去吧。」身体不适的她并不想说太多废话,脸色已有些不耐。

刘胖子马上识时务地离开,看来今天大小姐的心情很不好,看刚才的情形跟五年前真是非常相似啊,不知道今晚之后,大小姐又有多久不会踏进品苑了。

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踩在棉花团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有些虚晃,偏偏头脑却异常的清醒,让她的痛苦更觉清晰.

她讨厌这样,这样清醒的痛苦,还不如醉到人事不知来得舒服。

看她一张小脸快皱成一团,身子还晃晃悠悠一副随时要扑地的危险状,殷武杰干脆伸手扶住她.「你真的没事吗?」

「你看我像没事吗?」她不答反问。

她看起来非常的不舒服,是否当年他甩袖离去之后,她也像今日一样的难受不已?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揪成一团。「对不起。」

「如果说句对不起就能使我不这么难受,你尽管说没关系。」平平淡淡的口吻,却透出无尽的怨怼。

「大小姐,轿子来了。」

殷武杰瞪了刘畔子一眼,怎么每次他想跟明阳柳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他就会冒冒失失的出现呢?简直像是故意一样。

刘胖子莫名其妙接收到一枚大白眼,不明所以的伸手搔了搔头。

酒后吹风,于是,明阳柳很不幸的染上风寒,卧床不起了。

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三夜,等到她勉强可以提起精神自己进食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皇上没有恩准那道请罪摺子!

「女儿啊,快点好起来吧,要不咱们把婚事提前办一办,说不定一冲喜,你的病就好了。」

看着床前眉飞色舞、喜气满脸的父亲大人,明阳柳十分想抓起床头的一只瓷枕枉顾孝道的朝他砸过去。

她还在生病中好不好,爹竟然不顾她虚弱的身体,还来雪上加霜。

「皇上为什么不准?」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这个为父便不是很清楚了。」

「我要见殷武杰。」

「你在生病。」明学海言下之意就是不赞同。

「我一定要见到他。」她坚持道。

「你病得很重。」脸色苍白得仿佛抹上过量的水粉,总是晶亮有神的眼也黯淡不少,不过短短两天,他美丽动人的宝贝女儿就憔悴了,真让人心疼。

「爹一一」她直直地等着父亲、

「你真这么坚持?」明学海无奈极了,见女儿虚弱却坚定的点头,他妥协了。「好吧,我请他过府。」

「谢谢爹。「

送走了老爷,如春回来帮小姐重新垫了垫她身后的棉被,让她能够靠得舒服些。

「如春,帮我拿外衣过来。」

「小姐要起身?」如春大惊,「不可以小姐,你现在的身子很虚弱,不能起身的。」

「待会客人来,我总不能这样见人吧?」明阳柳微微勾了下唇角。

「呃……那,奴婢去拿外衣。」如春去取来件衣囊,边帮她更衣边问「小姐,你真的要在房里见靖边将军?」

「他现在是你的未来姑爷。」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也是哦。」如春想想既然名分已定,也就不用大惊小怪了.

「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小姐要化妆吗?」

「不必。」

「可是,小姐的脸色真的很差耶。」

她却露出一抹笑,「就是要差才好。」

如春闻言不解,脸色差有什么好?

知道她不懂,明阳柳也懒得解释,衣服换好后迳自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可也不知是不是精神实在太差,一不小心便睡了过去。

殷武杰进到房间来的时候,本在房里张罗收拾的如春这才发现小姐睡熟了,一时之间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我家小姐睡沉了,将军能不能等她醒后再来?」

「无妨,我就在这里等。」见如春傻愣住,他沉声一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他是未来姑爷,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这样一想,如春便放心了,「那奴婢给将军沏杯茶去。」

「去吧.」

如春走后.殷武杰迟疑了下.然后还是决定入里探望,掀帘走进了内室。

明阳柳像尊美丽而易碎的搪瓷娃娃,安静地靠躺在床上,如墨长发散披在身侧,更衬得她脸色苍白病弱。

那样咄咄逼人、浑身带刺的野玫瑰,此时看来却像秋日即将离枝的柔弱花枝,脆弱不堪,惹人心怜。

不管她性子如何,这身子总是闺阁弱质,是他失了分寸。

目光在室内扫了一遍,他索性撩袍在床沿坐下,静静等她醒来。

明阳柳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来不及掩饰担忧的俊脸。

她一惊,下意识的拢拢秀发,有些不太自在。「你几时来的,怎么没人叫醒我?」

「见你睡着了,丫鬟不忍喊醒你,而我也没什么事,便干脆坐在这里等你睡醒了。」

她坐直身,也不迂回,直接问道「那道奏摺被皇上驳回了?」

「是。」他早猜到她请他过府来,定是要问那道请罪摺子一事.

「为什么会这样?」

「皇上乃是金口玉言,行为举止皆为天下表率,若是出尔反尔,如何使天下信服?!」

「可是……」她满是狐疑的看着他。「我们已经上了请罪摺子,这可成为皇上最好的藉口啊。」

不闪不避的迎着她的目光,殷武杰镇定自若地道「这么说或许没错,然而如果然日后他将公主嫁予我,如何堵天下悠悠众口,人们只会以为你是迫于帝王威严而非自愿。」

她蹙起眉头,这事暂且不予追究,但她想到另一件也是要弄清楚的事。「我一直有种很荒谬的感觉.」

「哦?」

「我似乎以前就见过你。」她仔细打量他的表情,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是吗?」他神情泰然。

「那个人像你一样把我扔进了酒池中,害我大病半年。」

他心中吃惊非常,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有这么巧的事吗?」

「所以,这些年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人.」

他怔住,无语地望着她,她知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语气神态有多暧昧、多令人遐想,如果他不是当年那个人,他现在一定会非常嫉妒。

「当年若非我试酒多喝了点,醉得两眼茫然,否则也不会对那人的相貌毫无印象。」话锋突地一转,明阳柳的眼神也从柔情似水逐渐结成冰。「最好不要让我再碰到他,否则我会忍不住将对他多年的「思慕之情」转化为实际行动力。」殷武杰闻言打了个寒颤,到底要不要坦诚那个无良的人就是自己?

第五章

两日后―

「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正收拾行囊的殷武杰回头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回边关啊。」

「啊……」这么突然?「你不是应该成亲之后再回边关的吗?」

「哦」他点点头,脸上的笑却有些让人看不透,「本来应该是这样。」

「……」老管家觉得自己有听没有懂。

「可是,有些事情实际操作起来,便不能按照正常顺序。」

老管家肯定主子脸上的笑有奸诈,见他收好行囊,转身要走出内室时,连忙又问.「少爷!可是……明小姐正卧病在床,你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太过刺激女方了?万一让对方病情加重了……这不太好吧。

「有时候怒火会比良药更有效。」说完,殷武杰嘴角噙着一抹笑离开了。

老管家更茫然了,难道少爷的意思是说,他故意气明家小姐的?而对方会因为生气让病好得更快?

殷武杰去向父亲辞行时,遇到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明大人,您来了?」

「是呀,将军。」

「杰儿,该改口了,什么明大人。」镇北侯满脸喜气的纠正儿子道。

殷武杰于是重新见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好好。」明学海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转向父亲,「爹,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镇北侯与未来亲家同时一怔。辞行?

「皇上不是给了你一月的假吗?」镇北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