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上辈子,她用这样的声音,唤过他多少次?

纤弱娇楚的姑娘贴着墙腾在半空,男人将她的膝盖缓缓打开。

她仰头不忍直视,他低头血液沸腾。

那不堪一击的猩红在他眼前悄然绽放。

他自恃沉稳,早习得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独独在她面前,他发现,自己偶尔仍是会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大人,我们回去吧。”沈甄无比眷恋地看着架子床。

回答她的,是男人狂热而窒息的吻。

长夜漫漫,呼吸错乱,沈甄在他怀里高高低低。

情到深处时,陆宴低声喃喃,“你究竟哪里好?”让我这样为你着迷?

沈甄咬着唇,白皙的指尖抠着他的肩膀,哀怨地看着他道:“什么?”

陆宴不答,却忍不住暗暗用了力,沈甄握紧了香囊,脚尖蜷起,片刻之后,身子一松,素白色的香囊掉在了地上……

旖旎褪去,沈甄有气无力地伏在他身上,见她这幅样子,陆宴不禁被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弄的轻笑——这辈子值了。

陆宴抚摸了一下她腿上的滑腻,低声道:“抱你去净室,这样你也睡不好。”

沈甄嗓子没了力气,只能暗暗腹诽他狡诈,行事前、行事中、行事后,根本就是三副模样。

小姑娘懊恼地蹬了一下腿,胡乱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天快亮了。

吃饱餍足的男人耐心极佳,为顾及她那不算厚但也绝对不薄的脸皮,他走进净室的动作格外轻。

“肿了。”陆宴忽然来了这么一声。

沈甄受不了他的目光,更听不了如此直接又不含蓄的话,不禁拍了拍水面,表示不满。

陆宴不禁莞尔。

沈甄看着他迷人又恶劣的笑容一滞,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

半晌过后,两个人回屋。

不远处守门的清溪不断摇头。

在清溪看来,自家姑娘同那样位高权重的男人在一处,定然是吃亏的,尤其是在见着了陆宴堂堂正正的夜闯香闺模样后,更是不由替姑娘捏了一把汗。

子时过后,她将苗丽安抚好,又回到了主院的廊下,本想轻咳两声提醒一下里头,提醒那男人沈府不比那澄苑,多少,也该收敛一些。

结果她一提气,刚准备咳嗽,一声娇音便入了耳畔——“三郎,你慢些。”

“这样如何?”男人低声道。

清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想了再想,默默走了。

翌日一早,日头挂上树梢,外面虫鸟齐鸣。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沈甄缓缓睁开眼,本还迷糊着,却被眼前结实的月匈膛吓的立即回魂。

“你怎么还没走?”沈甄道。

“休沐。”陆宴回搂一下她的肩膀,一幅腰继续睡的架势。

外面敲门声继续,清溪低声道:“姑娘,大姑娘的马车朝咱们这儿来了。”

这话一出,沈甄瞬间慌了,推了推他,“大人,大人,陆大人。”

陆宴不慌不忙地睁开了眼睛,坐起,揉了揉眉心。

沈甄环住了男人的腰,讨好地啄了一下他宽厚的肩膀,又撒娇式地摇了摇。

好像在说,你快点走,快点走吧。

陆宴回头,眯起眼睛看她,忍了忍,十分屈辱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一声不吭地翻墙走了。

半晌过后,沈姌的声音由远变近,推开了沈甄的门。

“甄儿,你可好些了?”刚说完话,沈姌蹙眉,摆了摆手,“你病还没好利索,这屋里就别用这么多熏香了。”

沈甄恹恹地回了一句,“阿姐,我知道了。”

沈姌坐到床榻边儿,看着沈甄缩在被子里小脸偏红,不禁将手背放到她的额上,“可是发烧了?”

沈甄摇头,声如蚊蝇,“许是昨日夜里窗子没关严吧,不碍事。”

沈姌点了点头,“我一早去东市买了你爱吃的栗子糕,快起来吧。”

沈甄抬起手,也揉了揉眉心,“阿姐,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说罢,又将自己裹成一团,虚弱地哼唧,“有点冷呀……”

沈姌提了提眉梢,越看她越觉得不对。

她伸手去抓她的被子,沈甄死命一拽,“阿姐,我真冷。”

沈姌也不跟她客气,直接一掀,沈甄脖子上骇人的红印映入眼帘。

沈姌定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

沈甄见事不妙,一把搂住沈姌的腰,“阿姐,我错了。”

沈姌捏了捏她红肿的耳朵,低声问:“他经常过来?”

沈甄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绝对没有。”有没有,一次当百次,沈姌总归是不会信她了。

“真没有。”

沈姌深吸一口气,明知道现在不该同她说这个,可到底是没忍住。

“甄儿,把耳朵凑过来。”

沈甄乖乖地凑过去。

“阿姐知道他对你好,可好归好,但在这种事上,他总归是个男人。”沈姌顿了顿,低声耳语了一番……

沈甄小脸越来越红,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她的阿姐能同她说这些。

“这、这。”沈甄道。

“都记住了吗?”

沈甄点头。

沈姌打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下来吃栗子糕。”

——

身姿挺拔的男人灰溜溜地进了马车,杨宗都不免同情起了自己的主子。

“回国公府。”陆宴道。

杨宗低声道:“主子,豫东那边传来消息,涝灾已算是控制住了。”

陆宴提眉,“这么快?”

杨宗点了点头,将自己一早收到的密函递给陆宴,“沈大人这回是立了大功了。”

陆宴低头拆开,眸中见了点笑意。

真是,一切,刚好。

“改道,我们进宫面圣。”

他能收到消息,圣人那儿自然也能。

眼下成元帝正在孟素兮所在的淑兰殿。

孟素兮泪眼汪汪地看着皇帝,看着自己活下去的指望。

圣人想着她的年纪,又看了看她日渐隆起的肚子,到底软了心,便朝外面道:“孟昭容病好了,外面的人撤了吧。”

孟素兮热泪刷地下夺眶而出,扑进成元帝怀里,柔声道:“臣妾仗着自己年纪小,屡屡犯错,叫陛下失望了,这回,兮儿真知错了。”

这话说的倒是熨帖。

就在这时,盛公公躬身走了进来,“陛下,陆京兆求见。”

成元帝皱着的眉头松了松,“三郎?可是同靖安长公主一道来的?”

盛公公摇了摇头,“奴才只瞧见陆京兆一人。”

成元帝点了点头,下意识地以为陆宴那儿可能是有什么大事,便推开了孟素兮,随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最后一次。”

皇帝走后,孟素兮长呼了一口气。

婢女安慰道:“娘娘,咱们一会儿还要不要去安华殿?”

“去什么去!”孟素兮道:“以后皇后那边我们少去!你同安华殿的丫头也不要再来往了。”

婢女垂头,“娘娘怎么突然……”

孟素兮道:“我之前真是疯了才会为了皇后得罪镇国公府!你没瞧见上回靖安长公主怎么敲打我的?那显然就是给沈三娘做主呢,我当初要是知道长公主的心思,根本就不会做那事。沈家三娘落水病了一个月,我也在这宫里病了一个月!我这大着肚子陛下都没留情面,若没有这个肚子,我还能有什么依仗!靠着皇后吗!”

第108章 (捉虫)

成元帝很快就到了听政殿,步履匆匆,袍角上的金线海水暗纹随风涌动,看到陆宴站在殿外,道:“这么急着见朕,可是有事?”

陆宴跟着成元帝的脚步进了听政殿,躬身道:“臣是来给陛下报喜的。”

“何喜之有啊?”成元帝撩袍坐下,盛公公十分有眼色的上前侍茶,又取了酌量的盐,掂了掂,倒入杯盏中。

成元帝抿了一口茶,示意盛公公再倒一杯,随后又道:“今日这儿无外人,你坐下说。”

“多谢陛下。”陆宴坐过去,随后将自己袖中的密函呈交给成元帝。

成元帝打开,提起眉梢,轻笑一声,这密函里的内容,他一早便收到了。

不得不说,沈文祁这回确实是立了大功,且是会名留青史的大功。

据前方来报,此番涝灾,远比京中最初得到的消息要严重的多。河堤决口宽足有五百步,中流深约四丈,波涛汹涌,势不可挡,豫东官员面面相窥无语时,沈文祁大胆提议,将决口上方穿一直河,以代替原来蜿蜒曲折的河道,这样一来,就大大降低了堵口的难度。

随后他又立即命人修建了刺水堤和石船斜堤,由四十艘船装满石头块构成,将其沉于河口,直接将河水倒向对面,于半个月前,干脆利落里堵上了河道。

坚固河堤后,又提出了“以水攻沙”之策,为加强攻沙强度,三万兵力夜以继日地修建了两堤间挡水的格堤,效果甚佳。

这场令民心惶惶的水灾,总算是结束了。

至于那些需要未雨绸缪的工程,待来年开春再动工即可。

豫东的官员可谓是热泪盈眶。

别说豫东的官员了,看了这消息,便是成元帝自己都不免感叹,幸亏去年命人抄云阳侯府时,下达了不许任何人探视沈文祁的命令。否则,就他那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挺到今日。

诚然,凭这些政绩,和那两本可流传百世的著作,就注定了沈文祁是个功大于过的臣子,所以他曾犯下的一些事,在成元帝心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了。

成元帝抖了抖手中的密函,一脸严肃地看着陆宴,“陆京兆近来是不是太闲了?不好好管你的京都事务,到管起豫东的事了?”

陆宴以拳抵唇,轻声道:“舅舅。”

话音一落,成元帝紧绷的嘴角不免一抽。

却说陆宴小时候和他甚是亲近,舅舅、舅舅的可是没少叫,可自打走了科举入仕,整个人便死守着君臣之礼,从不逾越半分。

今日这一声舅舅,啧,可真真是久违了。

成元帝侧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讽刺道:“朕还以为今儿日头打西出呢。”

陆宴起身走到成元帝身侧,躬身作礼道:“臣今日前来,是想请陛下赐婚。”

成元帝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桌案,明知故问道:“不知是何人入了你陆三郎的眼?”

陆宴一本正经地回:“沈三娘那日在中秋宴落水,是臣救上来的,这女子清誉受损,臣难辞其咎。”

闻言,成元帝眯起眼睛,瞥起嘴,下颔都叠了层肉出来,“说人话。”

“臣想娶她。”

须臾,成元帝不疾不徐道:“朕命你为京兆尹,予你重权,你却以此来徇私枉法,朕瞧你这胆子真是愈发大了。”一字一句,都是属于帝王的威严。

若是换一个人,只怕是汗都留下来了。

陆宴心知肚明成元帝指的哪件事,铁头继续道:“臣自知有罪。”

成元帝用掌心拍了拍桌子,“知罪?你脸上可有半点知罪的样子,朕怎么都想到,你为官数载,从不出任何差错,竟会为了一个小娘子,把许家的嫡长孙打成了残废!”

陆宴颔首,顿了顿,又道:“幸而有陛下肯护着臣。”

瞧瞧这话是人说的吗?简直是在扎帝王的心窝子!这无异于在跟皇帝说,我能徇私枉法,多亏了您。

外面的阳光打在了陆宴的铁头上,锃光发亮,刺的成元帝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许威出事的隔日,许相站在殿外要给自己的儿子讨个说法,哽咽之声,闻者心伤,靖安长公主却拖着他不让他走。

一会儿说要下棋,两会儿又说身子不舒坦。

那时他便知道,许皇后所虑无错呀,沈家那三个女儿,真是一个比着一个厉害。

成元帝长吁一口气,郑重其事道:“朕问你,那日早朝上,你带头替沈文祁说话,可存了私心?”皇帝拿起了杯盏,又饮了一口。

这话一出,一旁的盛公公都不由缩了缩头。

陆宴挺直了背脊,堂堂正正道:“臣绝无私心。”

成元帝一笑,“半点也无?”

陆宴又道:“家事国事,绝不可混为一谈。”

成元帝从鼻尖里哼出了“嗯”的一声,随意点了点头。

诚然,成元帝问的这话,本就是有意为难,怎么答都是错。

承认有私心。纵然帝王念他一句还算心诚,也不免觉得扎耳朵,这话今日听暂且是这样,谁知改日回想起来,又是否会变了意思?

可反之,若是郑重其辞地说自己绝无二心,听起来又不免觉得虚伪。

可陆宴何其高明,又怎会上成元帝的套!他话说的虽过于漂亮,但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又何尝不是在哄皇帝开心?

成元帝低声对盛公公道:“替朕研墨。”

盛公公刚一弓腰,陆宴便上前一步,“臣来吧。”

成元帝抬眼睨了他一眼,蘸了蘸墨,缓缓下笔,半晌过后,将两卷圣旨一同扔给了盛公公,“待沈文祁回京,送去沈府吧。”

盛公公道:“奴才定会将事情办妥。”

陆宴低声道:“多谢舅舅。”

陆宴离开后,常伴君侧的盛公公都不禁腹诽:论起圣恩,大理寺那位周大人若排第二,那镇国公府这位世子爷毫无疑问便是第一了。

——

九月二十九的傍晚,沈文祁回了京。然而他一进沈府大门,沈姌、沈甄还有一旁的沈泓便红了眼睛。

果然,天下没有白掉下来的功勋。

沈文的左臂被砸伤了。由于病情一拖再拖,所以情况并不乐观,想恢复如初,已然是不可能了。只能庆幸他伤的是左臂,而不是同苏珩那样伤了右臂。

文臣若是不能拿起笔,还走什么仕途?

而且沈姌细细一问才知,当日若无苏珩以身挡着,沈文祁伤的便不止是一条手臂了。

提及苏珩,屋内静的闻针可落。

沈文祁看了看自己小女儿,叹了一口气,上次他走的急,许多事来不及问她。

来不及问她这三进三出的院子是哪来的;来不及问她,没人帮她,她又怎能在东西市轻而易举建立那么多营生,更来不及问她,有没有人给她受委屈。

“甄儿,阿耶问你……”

然,沈文祁还没说完,沈姌便打断道:“外面天都黑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想问什么,明儿再说吧。”

此刻的沈甄,眼里只有沈文祁的胳膊,眼下她脑袋里正思考着怎么才能把白家的神医请来给父亲治病。

“甄儿。”沈姌拽了拽屁股似定住了一样的沈甄,“你跟阿姐过来。”

沈文祁看了沈姌一眼,知道她们姐妹是有话说,只好点了点头,对沈甄道:“好,那就明日再说。”

沈姌拖着沈甄回屋,两人四目相视,一齐开口道:

沈姌道:“明日阿耶想问你甚,你可知道?”

沈甄道:“阿姐,我明日想去请白姑娘来替阿耶看病。”

沈姌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眶,道:“你放心好了,太子那边自然会派名医过来的。”

闻言,沈甄送了一口气。

沈姌道:“你和陆宴的事,想好怎么说了?”

沈甄捏了捏手指肚,小声道:“定是不能实话实说。”就她给陆宴做过外室这个事,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对父亲开口的。

“你想好怎么说了就行,反而依我瞧着,镇国公府那边,也快上门提亲了,阿耶便是心有疑问,可一旦定了亲,他也不好再说甚。”沈姌揉了揉她的头发,暗示道:“甄儿,长平侯那边,阿姐会亲自上门感谢。”

沈甄一愣,转瞬就明白了阿姐的意思——既是无缘,就别牵扯的更深了。

“我明白的。”

沈姌点头。

沈甄睡前还在心里想着说辞,谁料翌日一早,清溪便给她拽了起来,“姑娘起来吧,大内的盛公公,携敕旨到了。”

沈甄美眸瞪圆,翻身坐起,拾掇好自己后,急匆匆地去了正院。

盛公公掐嗓子宣读完,将手里的手里的敕旨和册书交到了沈文祁手里,“恭喜沈尚书了。”

沈文祁立下大功,直接从总治河防使,一跃回到了自己一年前的位置,正三品工部尚书,不偏不倚,恰如一座山,压李棣头上。

“陛下还说了,沈尚书既受了重伤,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在家多歇息一阵子便是。”

“多谢陛下。”沈文祁道。

沈文祁刚要起身,盛公公又细声喊了一句,“慢着,咱这还有一道敕旨没念呢。”

沈文祁眉头骤然蹙起,他为官数载,手里的这道旨意在他意料之中,可再有一道敕旨……他便猜不出了。

盛公公轻咳了一声,不急不缓道:“沈家三娘听旨。”

沈甄躬身做礼节,“臣女在。”

兹闻工部尚书沈文祁之女沈甄,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淑慎性成,有安正之美,朕与靖安长公主闻之甚悦。镇国公府世子陆宴年二十有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值沈三娘沈甄待字闺中,与陆三郎陆宴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将汝许给陆宴为正妻,择吉日完婚。

谁说秋风微凉,分明比盛夏还暖。

第109章

皇帝赐婚,虽可免去“看亲”这一步,但三书六礼,却是得按部就班一个一个来。

所谓六礼,便是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镇国公府那儿行事迅速,隔日就找了京都最有名气的媒人登了门。

若是寻常人家提亲,尚可为难两分,可这是圣人赐婚,眼下这一切,无非是走个章程。

媒人手持大雁敲门,进了尚书府,问过名后,便将生辰八字写在了庚帖上。媒人此举,这是为了回去算算这两个孩子八字有无相冲相克的地方。

旁的都是个过场,只有这八字,是长公主亲自找人合算的。

沈甄,丙戌年,四月二十六,庚午。

陆宴,己卯年,十月二十五,辛巳。

老道抬头对长公主笑道:“殿下放心便是,这两个八字是乃大吉,上等婚配也。”

长公主的眼睛一弯,“当真?”

老道点头,“贫道怎敢糊弄殿下。”

合过八字后,依照规矩,镇国公府还需在同族中择两个身带官位的儿郎作为“函使”向沈家送通婚书及彩礼。

这两个人,自然是陆宴的两位兄长——陆庭和陆烨。

镇国公府声势浩大,陆庭和陆烨拖着长队,一早就杀到了永宁坊,惹得街坊百姓,纷纷伸头探望。

经此,纳征也算是过了。

沈文祁看着自己面前的大小不一的、系着彩线的楠木箱子,以及那道升迁的圣旨,忽然想到了盛公公传敕旨时说的那句话——“沈尚书既受了重伤,这几日就不必上朝了,在家多歇息一阵子便是。”

现在细品,叫他在府上多歇息几日,不就是为了给他外甥开大门吗?

沈文祁这一口气堵在心里,是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几日来,唯一一个让沈文祁感到宽心的,便是靖安长公主亲自来了一趟尚书府。

靖安长公主是皇家人,其身份尊贵,自是不必多言,她不来,沈家不能挑理,但来了,便是给足了沈家面子。

且谈话间,沈文祁看得出,长公主对沈甄,也算是有几分喜欢的。

沈文祁揉了揉眉心:“安嬷嬷,你把甄儿给我叫来。”

安嬷嬷应声,专门出门。

半晌过后,沈甄推开门,行至屋内,低声道:“阿耶。”

沈文祁拍了拍眼前的圆凳,“过来,坐下。”

沈甄老老实实地坐过去,双手放在膝上。

沈文祁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怎么就是镇国公府呢?

怎么就是陆宴呢?

沈文祁与陆宴虽说年纪上差了不少,但也算是同朝为官多年,所以沈文祁对自己那位未来女婿,其实算不得陌生。

确切的交集,共有两回。

头回,是因为公事。

工部一向耗资耗力最多,遂每逢一个大工程,圣人都会配一位四品以上官员承监修之责。其中包括,宰相、太府监、将作监、京兆尹、京兆少尹等等。

元庆十四年春,圣人命沈文祁修建皇家陵墓,陆宴那一年还是少府少监,圣人刚好命他监修,两人也算共事了几个月。

在当时的沈文祁看来,镇国公府这位世子虽说性子淡漠了些,但也算是才貌双全,做起事来亦是认真负责。

起码不像许柏林,什么都不懂,指指点点倒是一把好手。

至此,沈文祁对他的印象,还算得上一个“佳”字。

说到这,那就不得不说起第二回了。

第二回,也就是庆元十四年秋,沈甄及笄的时候。

淳南伯独子唐律去云阳侯府提亲被拒,心有不甘,便趁月色正浓时偷偷潜入了沈府,想将生米煮成熟饭,逼沈家嫁女,沈文祁一怒之下,差点没将唐律活活打死。

唐、沈两家撕破脸皮对薄公堂,去的便是京兆府。

这桩案子,也是陆宴任京兆少尹的第一桩案子。

按说两家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这事又涉及到女儿家的清白,衙署在判案时怎么都该顾及些沈家的颜面,然而陆少尹呢?

开堂审理不说,竟还派人请沈甄去当堂对质。

沈文祁哪会让沈甄去跟唐律对质,无奈之下,只好提前与郑京兆见了一面。

过了两日,沈文祁和宣平侯出门喝酒,偶然听到了郑京兆与陆宴的对话。

郑京兆道:“我说陆大人,你怎么能派人去侯府请人呢?那云阳侯府的嫡女险些失了清白,纵使侯爷下手重了些,多多少少也得讲点情面吧。”

郑京兆自己也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自然是理解的沈文祁的愤怒。

陆宴面不改色道:“可按律法,淳南伯世子这是作恶未遂,但云阳侯那儿可是把人给打的险些丢了命,依属下看,谁都不无辜。”

郑京兆拍了拍胸口。

孙旭在一旁道:“照陆大人您这么说,这事儿,人家沈三娘还有错了?”

陆宴淡淡道:“就事论事,她无辜,唐家也有错。但云阳侯明知她那张脸招人,却不叫人护好,居然让人闯进了女郎的闺阁,这亦是沈家的疏漏。幸亏淳南伯世子这回是重伤,若他因此丧命呢?世人的言辞可会放过她沈三娘……”

“得得得、得得得。”郑京兆拜了拜手,冲孙旭道:“回头你把唐家的状纸接过来便是,两家都是京中要面子的人家,压下来、压下来最好。”

就陆宴那几句噎人的话,沈文祁便是现在想起来,都不免觉得堵心。

那种脾气秉性,与他家这个,真能把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吗?

他深表怀疑。

思及此,沈文祁又叹了一口气。

沈甄眨了眨眼,“阿耶,你都连叹好几口气了……你到底要跟女儿说什么……”

沈文祁语重心长道:“你跟阿耶说实话,他可有欺负你?”

沈甄摇头,“真没有。”

沈文祁看着她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到底是说不下去了。

罢了。

事已至此,一个想嫁,一个想娶,他难道还能阻了不成?

“你要嫁人了,阿耶给你请了个嬷嬷,张嬷嬷曾伺候过先皇后,她教你规矩,得用心学。”

沈甄点头,“女儿明白。”

沈文祁也跟着点了点头,“好了,你回去吧。”

沈甄起身道:“那阿耶也早些休息,别忘了吃药。”

沈文祁看着她的背影,鼻尖都跟着酸了。

他忽然想起了沈姌、沈谣出嫁的前夕……

——

十月十日的早朝上,成元帝提出了扩建京城,重新修缮九门一事。九门,即长安城城东、城西、城南九座门。

这些都是工部的分内之事,且年年要做,也无甚好意外的。

众人关心的是——谁来任这个监修。

毕竟,沈尚书可是多了一位新女婿。

太府监那边儿得了太子的眼神,连忙做了个顺水人情,以近来事多为由,将这事推到了京兆尹身上。

果不其然,成元帝点了头。

下朝后,陆宴大步一迈,走到了沈文祁身边,“沈大人留步。”

沈文祁脚步一顿,回头看他,“陆京兆可是有事?”

“此番修缮城门,京兆府定会竭力配合工部,沈大人若是有事,同在下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