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面要钱她总不会不给。

“一会儿我让丫头给你送去。”富二娘也轻声细语,力争端庄的样子。

“嗯,多谢二娘。”继续吃饭。

我开了个头却结不了尾,结尾的是富二娘,她是对着我骆驼爹说的但却是说给我听的,她说明日京城的闺秀们有个赏花诗会,让我和邹暖一道跟着玩玩,不着痕迹的就把我给压低了。

“明天我娘五七,得先去烧个纸,要不等我烧完了纸再去?”不冷不淡答她一句。

骆驼爹没再说什么只吩咐富二娘把一切好好打理。

饭后二娘派人送来了钱和一干上坟的物什,这些东西她是不肯亲自送的。

天热,闷闷的,我把铜钱铺一床躺在上头,果然凉快些,我有些后悔当初怎么没给我娘陪葬一些,那坟里一点儿也不透气,这样大热天的她也能凉快凉快。

我娘在长安现下只有衣冠冢,按老骆驼的意思是等我娘彻底烂成了骨头再迁坟,免得路上不好运。

今天有点儿风,那黄纸好像还有点潮,点着了便是好大的烟,迎着风便都吹我脸上了,熏得我眼泪忍都不忍不住,我又不能抬袖抹眼泪,怕弄脏了娘给我做的衣裳。

我怕弄脏了衣服,老天爷可不怕,哗啦啦一场雨过,虽然丫环们带了油纸伞和油衣,怎奈风狂雨骤,鞋脏了裙子湿了大半截儿,肩膀也淋湿了许多,这副尊荣回邹府刚一下跳下车门内守着的丫环说老爷让大小姐立刻去见呢,我寻思,自己亲爹,小时候更邋遢的样子他也见过,没准儿还是什么紧急事呢,我就这么狼狈的去了。

谁知,中厅里除了我爹还有一人,一个端端庄庄的妇人,看不出年纪,反正比我娘是年轻点儿。我第一个念头是:这又是几娘?

只听说骆驼爹还有个三房,去年生病怎么也治不好所以舍身出了家,这难道便是?

俩人看我的时候眉头都皱了皱,有些嫌恶的样子。我便大咧咧坐了顺便还揪起裙角拧了拧雨水,管她几娘,我还是他邹凤炽嫡嫡亲的大闺女不是?

结果,不是三娘而是个媒婆,说是什么香行行头余老爷听说邹家大小姐如何如何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是以想结秦晋之好云云。

我越听越上火,敢情都急到这个地步了,随随便便也不管是不是歪瓜裂枣就把我往外推。

“爹,蕙质兰心是什么意思啊?”我问邹骆驼。

媒婆脸色扭曲了下忙端茶掩饰了一下,我又顺便掸掸鞋上的泥点儿:“爹,您和先和这位大娘聊着,我回房把这套孝服换下来,我看我明天还是再给我娘重新烧点纸,今天风大雨大的都给浇灭了,她老人家刚到了地府一个多月想必用钱打点的地方多,多烧点免得我娘再来给我托梦。”

余光瞥见媒婆和骆驼爹脸上一阵青红辉映,我差点忍不住乐出声。

父母热孝未过便要婚丧嫁娶被朝廷知道了那是大事,他邹骆驼能交通权贵遮掩了还要看人家乐不乐意呢。当然了,要是碰见个不讲究这些的人家那我也只好重新想法子了。回头翻翻三十六计,也别让人家白白夸我一回蕙质兰心。

雨下的急,这会儿早已响晴响晴了,只有回廊外头那些花儿啊叶儿啊上还转着几个晶莹剔透的水珠,被太阳光一照反着夺目的光。

有一枝花儿大概是为避雨从栏杆下伸到廊上来了,嫩黄嫩黄的,我走过去又倒退两步顺手掐了,与其等着下人们一剪子把它剪了扔掉还不如我拿去跟那一瓶子花凑一块热闹。

转过一道垂花门就见小径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是邹暖,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旁边那个是卢琉桑,脸上是明显的百无聊赖,看见我时倏然隐去,又瞪着两个黑釉的眼珠儿。

果然是往“成了亲戚”的道上走的,看来,我骆驼爹的追求也快实现了,这叫什么,再高贵的姓氏也架不住那一车车的绢一缗缗的铜钱啊。

我倒是纳闷着邹暖,这丫头不是去参加闺秀们的什么什么会了么?

卢琉桑又一本正经地“大小姐”了,我也一本正经地回一句“卢公子”,邹暖这才抬头看我一眼,对我这一身“拖泥带水”的扮相看来很是吃惊:“邹晴……”

我寻思我这命就跟“鸡”脱不了关系了,上次乌眼鸡被邹昉看见,这次落汤鸡被邹暖撞见,什么命啊这是。再说,大惊小怪作甚,谁一辈子还不能被雨浇过两回。

我懒得没事与他们攀谈,自然,我也知道邹暖是恨不得我立刻消失莫要打扰了她和卢琉桑的独处的。

三人狭路相逢,我目测一下这小径似乎不能容三人并排通过,于是,我侧身立在一旁,却见卢琉桑也是一样的动作,那路中间只剩邹暖一个往前走,看起来倒像是带了两个仆人,显得矜贵起来。

隔着邹暖卢琉桑居然对我笑了笑,我装没看见走过去了。

回房一边换衣服我一边想卢琉桑这个人,他一边和邹暖勾勾搭搭,一边又来招惹我,若不是他这个人天生见了女人就犯贱那就一定是别有所图,至于他图什么似乎是明摆着的,自然是我骆驼爹的千万家财。

私以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他这么做……难不成是以为娶了老骆驼的两个女儿老骆驼就会把生意交给他打理?

摇摇头,关我底事?心眼太多的男人可不招我喜欢,还是马怀素那样的书生好,简简单单的。

终于,我还是没躲过那个闺秀们什么什么的聚会,邹暖说这回可是崔家小姐相邀的。我一听,想笑,我骆驼爹看来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攀附五姓之家了,刚来了一个卢琉桑现下又出来一个崔家。

崔家的府邸倒不是很华丽,高耸的大门边上,灰白的围墙根上还有几处青苔的痕迹,像是青铜器上在地下埋久了生出的锈迹——一看就是年头长的,与崔家这样地位很是相称,我忽而觉得,也许这是他们故意不清扫也亦未可知,要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

崔家已来了许多的闺秀,个个珠圆玉润粉面桃腮,远远的,香风扑鼻而来。那一群胖子中有一根和我差不多的细条儿。邹暖和她们似乎很熟,一见了面不问令堂令慈倒先问那卢公子可好,邹暖含羞低头,笑而不答,眼睛只盯着鞋尖,于是众闺秀们便起哄,笑够了还是那细条身材的注意到了我,问邹暖,邹暖说:“是家姐邹晴,刚从洛阳来。”温婉的调调,真像一个闺秀。

胖妞们开始讨论洛阳,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大抵都因了各种原因去过的,眼下便把洛阳和长安结结实实对比了一番,最后得出个结论:洛阳衢道都比长安窄了一半似的,坊间的树也不如长安的好,总是蒙着灰一样,不透亮,总之,洛阳就是小家子气。之后又问我来到长安有什么感想,我说长安比洛阳大啊。这不是废言么,还用说,长眼睛的都知道。

在来长安以前我没见过真正的闺秀,石姬算,也不算,蒙了尘的明珠而已——如果诚如她自己所言的身世的话。

长安的这一群闺秀让我觉得很无趣,我以为她们会抚琴作画吟诗下棋,再不济也得清清嗓子唱上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什么的,可,我真是高估了她们,原来竟与我家隔壁刘媪一般,她是我们坊的事事通,谁家丢了猫狗谁家女人挠了男人一下她都知道,也爱到处说,好在那时我们一家三个女人没往家里招什么男人给她落了什么口实。

今天,我好像也没落下什么口实。

我琢磨着,下次聚会我可不来了,一帮子长安闺秀拿我这洛阳小姐当下里巴人,虽是事实,但怎么也让人不舒服,如今我可是堂堂长安首富家的大小姐,以前那套陪笑脸混吃混喝的本事都可以收收了。

对比还在继续,现在比两京的男人。

还用比么,在我心里,全长安这些轻浮男人揉碎了捏一块儿再涂一层金粉也比不上马怀素。

什么卢琉桑……顶数他轻浮。

说着说着又冒出一个新词,崔扶?崔扶是谁?没听过,不过五姓之家的应该德性大抵相同吧。

于是我见那细条儿的崔小姐面露得意之色,旁边的小姐多是一脸的艳羡,崔小姐大概看够了这种表情,底气也足了起来,慢悠悠拈了颗剔透的葡萄放进嘴里,小嘴轻轻一抿喉头一动便无声无息咽了下去,吃得高兴了崔小姐开了口,带着几分故意:“各位大小姐可放低些眼界吧,我兄长这都二十有四了还娶不上夫人呢,你们就当可怜可怜他。”

我莫名地背后凉了一下,崔大小姐,明贬暗褒这一手果然您用得炉火纯青,不就是想说您哥哥眼界高看不上这一群小胖妞么。说到她那神出鬼没的哥哥,崔小姐终于用泄露天大秘密的表情说再过几日乐游原的百花会,他最近正忙着收集名花名草呢。

看,爱好如人。马怀素的爱好就只是收集书而已。

长安的浪荡子们

到了下午申时左右这无趣之极的聚会终于散了,各家的仆人各自牵着装饰华丽的马立在府前等候,这芸芸众马后头掩着的那辆犊牛车就是我的,非是我不愿骑马,而是在洛阳这些年我还没学会,马之于我,那时候还是个奢侈物件儿。

想当然,这牛车虽也富丽,但显然又是洛阳的下里巴人做法,长安小姐们是不屑的。各自上马,不提。

邹暖大概是嫌牛车慢又抑或是有别的事所以隔着帘子和我招呼一声便“嘚——驾儿”的跑走了,马蹄声清脆悦耳,无奈,我也只有羡慕。

牛车果然行得慢,在傍晚的大雨倾盆而降的时候我还没望见怀德坊的门,车夫披了油衣自然不必我担心,我只是担心这响雷惊了牛到时候我恐怕又要变成一只落汤鸡回去让邹暖笑了。

车夫敲了敲车门说大小姐,好像是卢公子……

哈,他淋了雨,回头赶紧看热闹去。

“多管闲事。”管了闲事我如何看他热闹。

“在下出来得急未带雨具,这雨又来得突然,我知道大小姐菩萨心肠,就拜托您多管一次闲事允在下同乘吧。”车外是卢琉桑令人讨厌的声音。

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不好拒绝,呵呵,听这口气已是一只现成落汤鸡了,那何必等到回府再看呢。

推开门,果然雨大,手上和袖子上立时淋上了雨水。卢琉桑也不客气动作迅速地爬进了车,平日里梳得滑顺泛着光泽的头发此时湿哒哒紧紧粘着,衣服也是一个样子,不过,不得不承认,即便如此狼狈此人也还是镇定,脸上仍旧是往日的笑意。

我发现,此人与我一样不拘小节,就在这车里,当着我这个未出阁姑娘的面他从容不迫地拧起了袍子上的雨水。车是前高后低,这落下的雨水自然就汇成一条线直奔车后去了再从缝隙里流了出去。

“聚会可有趣?”

“与你何干。”这是卢琉桑最让我讨厌的一点,明明是陌生人他偏要语气间处处透着亲近,瞧这话,好像我跟他认识八百年了一样。

“定是无趣。”

……

“大小姐,你很讨厌在下?”

“显而易见。”

“为何?”

“不为何。”

“咦?这就奇了,大小姐常是这样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么?还是说……”他忽然凑近了些,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还是说我知道了裴光光与邹大小姐是一人?”

“自以为是。”我说道。知道又如何?大唐的风俗又不是女子不能男装上街,我即便换了个名字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首富家的大小姐还是低调些好,否则被某些心怀鬼胎的给抓了去索要银钱还是小,万一被切吧剁吧了那可冤死了。

卢琉桑坐回去一些,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粲然一笑:“大小姐今日说话甚是文绉绉。”

于是,我干脆不做声,任卢琉桑弄湿了车上铺着的茵褥。

雨小了些,我掀开帘子看看,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急之下我也忘了让车夫停车,直接开了门跳下去,路上水还未褪尽,我这一跳便觉鞋帮都湿了,鞋是轻薄料子做的,布袜也跟着湿了。车夫唤着“大小姐”,我眼睛盯着前头就要消失在雨幕里的人影舍不得回头,至于他喊什么……随他的便吧。

一路追着,雨又大了,好歹那个白衫还沿着路边小心走着,激动得我小心肝都要从喉间跳出来了。

“马兄!”怕拍肩膀吓着他,我跳到他面前叫了一声,根本忘了自己还是女人装扮。

对面这张脸,可以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从他的表情来看,我这张脸他也不认识。

“认错人了。”

“欲擒故纵的手段我见多了,但像小姐这样有诚意的崔某还是头一次见,敢问小姐芳名?”这人一脸的鄙视说着不着调的话,真是……

“自觉是潘安再世的我见多了,但像公子这样诚心诚意自怜的裴某还是第一次见,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哦,不必说了,知道了只会脏了我的耳朵,这里又没有可以洗耳的颖水,后会无期。”真晦气,认错人也就罢了还被如此奚落一番,我又不是诚心的。

还欲擒故纵……长得就一副浪荡公子样儿我眼界就那么低么?就算我邹大小姐再老姑娘也不至于这么贱卖了自己。

牛车居然还在等我,卢琉桑从车内探出一颗头,笑眯眯的:“快上车吧,都淋湿了。”

弄得他倒像是牛车的主人。算了,今日晦气,不与这些浪荡子计较。

与卢琉桑分坐两侧,各自忙着拧衣裳上的雨水。

快到邹府我把卢琉桑赶下牛车,这时节,让富二娘和邹暖误会就不好了。他本不是我属意的良人何苦为了他给自己惹麻烦。

换了干衣服我盘腿坐在床边让丫环给我擦头发。唉,真是让人不舒心的一天。马怀素也不知道来了京城与否,来了又住在哪里?本来有那么一点儿希望,这一来也都成了泡影。

唉,难不成我就真是嫁给商贾之家的命么?

唉,算了,没娘的孩子谁疼呢,本来骆驼爹接我回来也是为了给邹暖让路的,他可以为了让她嫁入真正的望族漫天撒钱,我呢……赔本买卖,想必他也不会舍得给我多少嫁妆的。

唉,罢了,命该如此,随它去吧。

本想躺下睡一会儿,但想想又实在心有不甘。凭什么他老骆驼把我扔洛阳十几年回头还要让我给邹暖让路?若嫌弃我直接给我一笔钱从此一刀两断不是更好?他便宜我也高兴。

看眼下的情况,若是邹暖真嫁给了卢琉桑,老骆驼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将来邹暖在范家的地位想必是狠狠地砸出一笔钱,在这之前出嫁到商贾人家的我想必嫁妆少的可怜,也就是说,其实邹家这份产业再大也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想及此我便睡不着了,若没有当年我娘陪他吃辛苦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家业,可到头来他就想把我如同乞丐般打发了。

真是窝火。

原来火大了,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真是会死人的,我娘是前例,我大概可以成为后例。我不想成为前车留给后车的那个车辙所以我告诉自己莫气莫气。

好在,卢琉桑没再弄些让人遐想的由头,上一次他跟我前后脚进了府让邹暖疑神疑鬼看了我好几天,卢琉桑是她眼前一块要到嘴的冒着肉香的古楼子,对我来说跟小时候唆手指喝的糖水差不多。自然,这话估计要是说出来十个人有十个人不信,谁让人家是五姓之家呢。

卢琉桑消停了几天,每天早出晚归,按他以前的说法大概是拜谒什么什么大人了。如今虽是科考,可毕竟还是大有不同,那些国子监的便得了诸多便宜,也还有人打着行卷的旗号行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我不是说卢琉桑,他头上那范阳卢三字足够他受用,只是不知我心心念念的马怀素便待如何,想必他那样的书生是抹不下脸皮登门行卷的。

我本想打听下上京赶考的书生学子们居于何处,但又怕给人落了口实,想来想去我还是去问石姬好了,她做的那个行当消息必是灵通的。

出门,原就不想招摇但又怕路上遇雨,所以拿了把油纸伞腋下挟了,大好的天若不下雨还可以遮阳,只是,我这一身襕袍若举一柄伞倒是娘气了。

长安其实不大

石姬这个时辰不忙,刚刚起床不久,云鬓横斜满团春色,衬着她深目高鼻愈发风情万种。我问石姬士子们的住处她便笑。

“怎么,还是舍不得你那马书生?我说你这个大小姐,他若是此番及了第你还有个做官夫人的指望,若不然呢?难道你守着他两袖清风的过日子?”石姬一边拿着沉香木水漱口一边说道。

“我觉得以他的才华及第不是什么难事。”嘴上说得满满。

“嗤——你呀,天真,你没听闻人家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及第,那得祖上多大的阴德,也不想想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爹怎会放任你嫁给一个穷士子?所以我说,大小姐,那马书生你还是放到一边去吧,这京里富贵才俊多了,怎么不比马书生强呢?”石姬漱了口,伺候她的小姑娘已端了铺满了花瓣的热水来给她洗脸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石姬是个会享受的人,又无比小心她那张脸,就算她直接挤着花汁洗脸也没什么奇怪。

她不提这京里的男人还好,一提我倒愈发觉得马怀素难能可贵了。

我不置可否轻哼一声,石姬便不理我,认认真真地洗脸,她本就十分白皙,经了热水便有些透明,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洗好脸石姬又弄头发,她的头发天生有些糖炒之后栗子壳的颜色,带着光亮似的,与我们中土不大一样,很是好看。

“怎么,又碰上讨人厌的了?”石姬往脸上涂涂抹抹,嘴唇上不知涂了什么,亮亮的,像上好的樱桃的色泽。

“是啊,讨厌,这长安城的男人自有一种涎脸赖皮的德性,天生高人一等似的。其实呢,若不是顶着某些个名号靠着祖宗的余荫谁搭理他们!”

“看来这是被给了气受了,来,给姐姐说说是谁。”石姬笑道,她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就爱听这些男人欺负女人的段子。

“行啊,那你先告诉我马怀素住哪里。”

“你这个榆木心眼的,怎么就那么实心儿,那个穷书生到底哪里迷了你的魂勾了你的魄。”石姬道。

这个,她自然是不知道的,石姬这里有幸见得到她本人的都是非富即贵,个个都会说甜言蜜语都会许海誓山盟,相较之下马怀素确实看着木讷了,但男人么,会甜言蜜语的就如同那墙头生的草,哪边风来哪边倒。可谁见大树随便倒了?除非风太恶雨太狂。

好歹石姬这算是答应了帮我打听马怀素住处,我心里有了点希望,出了酒肆的门看看日头时辰不早了,夜市也悄悄热闹起来,搬东西的、呼朋引伴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朝廷屡屡下令禁止显然没什么效果,就是嘛,禁止个鸟,吃完了晚饭憋在家里黑咕隆咚还不如到街上走走,再者,夜市开了便有税钱,收了自然归国库所以,鼓了的还不是皇帝的荷包?

走着逛着,被一个热情的老媪拉住非说我明年红鸾星动买一个同心结戴戴,我听完便一摊手:“您看错了,我这三年之内动不了,热孝在身呢。”不过看那同心结实在漂亮,价格又十分公道不免动了心决意买下来,就算星动不了当个小玩意戴戴也好。

我的手还没碰到同心结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将东西半路拦下了:“这个我买了。”

“是这位小哥先看到的。”老媪倒是个实在的。

“他热孝在身戴这个不大好,是吧,小兄弟?”男子笑着,我扭头看他一眼。

我楞了一下,这男人,这男人不是那雨中撑伞独行自以为玉树临风到天下无敌、女人跟他打个招呼他非以为是投怀送抱的的崔某人么?

我收回昨日在崔府说的话,长安原来也不大嘛,这么一个多月我都相继碰见冯小宝和这崔某人两次了,要说单纯只是缘分也有点不靠边儿吧,尤其这崔某人,一天见一次,赶上我每天给骆驼爹请安问好了。

好在现在光线暗淡我又穿着男装他也没细打量,否则真被他一嗓子喊出“你不是昨日拦路对我表白的女子么”那我的脸可就丢光了,长安城也别想再混下去。

低头,摸摸鼻子佯装落水狗状走人。

我就说长安城的男人们讨厌吧,一个小小的同心结也抢,明明满大街都是。转念一想,对啊,满大街都是我又何苦跟他生这个气,换家买一个不就完了。

果然没走几步一个老头儿面前的竹筐里也是一堆,随便买了个绕在指头上往回走,没走几步就觉得手指头上一空,眼前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崔某人,那张漂亮的脸孔此时看来——真是让我想一拳挥过去砸个窟窿。

“小兄弟,热孝就要有个热孝的样子,春.心萌动也不是这个时……咦,你,我是不是见过你?”崔某人说道,手指头转着我买的同心结,忽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

我郑重宣布我讨厌这个家伙。

算了,前头无路我就掉头吧,好在还有退路,拔腿一路狂奔,好在这条路我走的次数多了还算熟不至于又没头苍蝇般乱撞,好在那崔某人不是无聊到要追着人到家的主儿。

到了邹府门前我忽然想起一个多月钱我也是被冯小宝追的这般狼狈,我还跟邹昉说是被狗追的,嗯,还成,今天没有凭空出现拦路的,否则保不准又撞成个乌眼鸡回来。

我往中厅走,随手抓了个丫环来问,果然是到饭时了。

中厅里我骆驼爹在,邹昉在,富二娘和邹暖却不在,在的两位表情还颇有些凝重,我一时有些纳闷,不过也好,我骆驼爹好像忘了我晚归这件事了。

我还真是有点好奇,是什么天大的事能让我这志得意满交通权贵前途辉煌灿烂的骆驼爹神情如此凝重?

“等我开饭哪?”我找了个话题开个头儿,总不能硬邦邦的直接问。

骆驼爹眼皮抬一下看我一眼又唤丫环让上菜开饭,摆了满满一桌子就我们三个人,骆驼爹倒还吃得像模像样,小骆驼有些心不在焉,把他面前那新罗种的蛋形茄子戳得开膛破肚弄得满盘狼藉。

我寻思,大概是小骆驼犯了错惹得老骆驼不高兴了。可他们不说我自然也不好问。

只要不短了我的我才懒得搭理。

吃过了饭,我本来还想今日和老骆驼蹭点钱来,看这样子作罢才是为明智之举。

第二天我得知了原因,说来可笑,居然还是卢琉桑这个外人告知与我的。

原来邹家经西域到波斯的商队还没出葱岭就被劫了,损失颇为惨重。好吧,我承认我卑鄙,听到这样惨烈的消息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元气大伤的邹家女儿还想攀附五姓之家么?做梦。

“你笑什么?”

我忙正了脸色:“想起个可笑事。”

总不能说是因为骆驼爹的指望落空了我幸灾乐祸吧?

“说来听听。”卢琉桑的口气又似是很亲近。

我睨他一眼然后起身扯扯袍子:“我跟阁下熟么?”

迈出房门,太阳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