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时神情冷淡,颇有几分谢利亨目空一切的清流做派。

但对傅明华却算是十分客气,打了招呼便安静的坐到一旁。

几位小娘子领了傅明华出了院落,江洲与洛阳不同,这里也种牡丹,但是谢府之中显然对于这种艳丽芳华的花并不如何喜好。

花埔中虽然种了一些,但此时迎春花开得倒是正好。

这里香气袭人,谢殊宴便道坐一坐。

下人送来了茶水点心,谢殊欢便看了傅明华一眼:“表姐可还记得阿倩?”她拿银签叉了一块切得齐整的桃花糕送入嘴中,脸上带了天真之色。

谢殊宴微笑着坐在椅子上,仪态端方。

谢殊宛与谢殊柔便都望着傅明华看,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熟悉的人名的缘故,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傅明华当然是记得谢殊欢所问的阿倩是谁,便应了一声。

阿倩是阴丽淑的小名,当日随阴丽芝与谢利贞夫妻进洛阳时,还曾与傅明华来往过。

“自然是记得。”

“这一次原本她也想来的,但她最近琐事繁多,走也走不得了。”谢殊欢笑着眯了眯眼睛,神情娇俏可爱。

阴丽淑比阴丽芝幸运了许多,她与祝家三房嫡子定下婚约,自小便订下的,好日子在今年七月。

也就是说众人在贺完了赵国太夫人的大寿之后,便要准备起程前往祝家了。

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太过紧凑,自然她便来不了了。

显然谢殊欢这话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谢殊柔也来了兴致:“我听倩儿姐姐说,当时在洛阳别院里,还曾见过三殿下一面,当时不知三殿下身份,还问了表姐。”

“这是注定的好姻缘,说不准当时三皇子便看表姐姿容貌美了,格外出众了。”

谢殊欢不由笑,她说这话时神情天真,又带了些讨好,并不惹人厌恶。

傅明华也做出羞涩的模样跟着笑,几个小女郎看到这样的情景,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句玩笑话很快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谢殊宛也问:“表姐在洛阳,可曾见过宫中郭嫔呢?”

谢家对于女儿的教养用通俗的话来说,便是以贵妇的标准。

照理来说谢殊宛对于此事不应该感到好奇,郭嫔在谢家人眼里此时最多也就算个丢了的玩物件。

这会儿谢殊宛问起来倒并不是不知礼数,不过是几个原本生疏的小娘子,要想快速拉近距离,能说的话也是有限,谢殊欢打趣了一句便适可而止,还能再引起几人注目力,让大家亲近起来,便唯有找桩事儿来说。她谢家里这几位小娘子都极为聪慧,谢殊宛看起来与谢利亨相似,一副不通俗务的样子,但其实并不是那么傻的。

“曾在贵妃娘娘宫里见过一回。”

傅明华装着不曾听过谢氏提及郭嫔的事儿,问了一句:“不过怎么宛表妹突然提起她了呢?”

谢殊宛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一旁谢殊欢却像是着急,催促了一句:“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她做什么?”

谢殊宴脸上神色温和,有种强装出来的怒火。

她靠近了傅明华:“这郭嫔曾是谢家里收留的食客之女,元娘可知道?不过是个贪图富贵的小人,说出来也怕污了元娘的耳朵。”

便不提这事儿了。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有丫环朝这边匆匆而来,说是要剪两枝花回去插在十七娘的房中。

“她最近刚入学,脾气差得很。”谢殊宴将下人打发走,回过头来时伸手拉了拉厚厚的披帛,望着傅明华笑:“若是元娘不嫌弃,也可以随我们入族学。授课的女夫子夫家祖上也是孟家旁支,倒是看能入元娘眼不。”

她所说的‘刚入学’的十七娘是谢利贞的女儿谢殊莹,今年才将五岁。

至于谢殊宴邀傅明华入学,傅明华自然是答应了。

先不说这位女夫子夫家来头与大儒孟孝淳关系,就是从谢家对女儿重视程度来看,也不可能当真请个庸人来教谢氏的女儿的。

她在洛阳之中时,傅家只是新贵,重视儿子而轻女儿。

如今长乐侯府里当家做主的是长乐侯夫人白氏,光是从傅仪琴的性情举止,便可看出白氏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

对于傅家的女儿,白氏喜欢的便极其宠溺,将个傅明霞宠得不知天高地百,而不喜欢的便大加冷落。

傅家倒是也装模作样的修了族学,不过请来的夫子都并不是什么拥有真正水平的人,而傅家的小娘子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身份地位,平时也不与这些人搅到一道的。傅明霞更是由白氏做主,单独请了女夫子授课,但在傅明华看来,傅明霞这书倒是没读进心里,只白花了请夫子的束脩。

她受沈氏影响很深,一心只想嫁个高门大户,以便扬眉吐气。

白氏深恐人家瞧不上长乐侯府,而极尽奢华之能事。

由白氏再到傅明霞,都瞧不上府中所办的族学,导致族学里如今进学的都是不少投靠傅家的亲戚之女罢了。

相较之下,江洲谢家不知名声比长乐侯府大了多少,但府中的女孩儿倒是该娇养的便娇养,不该娇惯时又绝不怜惜。

想到这里,哪怕傅明华对谢家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可光是从教养女儿这一点,谢家便已经强了长乐侯府不知多少倍了。

与谢殊宴几人分离,江嬷嬷考虑着明日傅明华出门要穿的衣裳,定好之后要拿去熏香。

江嬷嬷与碧青都忙了,傅明华倒显得清闲了下来,屋中紧靠胡椅的矮桌上摆了一盆兰花,她捏了帕子将叶片仔细擦了擦,想起今日郭瑞成推的那卦。

谢家与郭氏后人交好,这事儿并不稀奇。

第二百零三章 想你

当时郭瑞成推出卦象之后又极快拂去,显然是有心维护谢家。

她想起了燕追后来说起郭瑞成卦象时似笑非笑的神情,自然而然便也想起了他当时古怪的模样,又诳着自己往下跳,顿时又觉得脸上发烫,自然也就不再去想了。

倒是那位善正未曾听说过,但谢应荣能与之相交,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否则要想成为谢氏府上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总觉得自己要摸到了一点边儿,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一片混乱,最终还是不想了。

早晨向赵国太夫人崔氏请安,谢家的人怕是早就知道燕追要带她去岳阳楼走一走了,崔氏早晨捧了茶就笑:“正该多走走,否则捂在府里做什么呢?”

祝氏等人都点头应答。

出了崔氏院门,内院是有路直通后门而入的。

谢家等级森严,牢守着旧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这栋宅子光是进出的门不少,不同的人走不同的门。

当日傅明华才到谢府时,因为与燕追同行之故,所以走正门而入,平日正门是不供一般人行走的,这会儿由下人领着从后门而出,燕追靠着马车像是已经等了一阵了。

戚绍牵着马匹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看到傅明华等人一出来,戚绍便神情一振。

“殿下来这样早?”

傅明华有些意外,马车旁已经摆了凳子,她一手拎着裙摆,一边低了头上去。

江嬷嬷与碧青坐在马车外,两个跟随而来的二等丫头跟在马车边行走。

戚绍牵了马过来,像是并不准备要跟着。

燕追也抓了马缰绳,踩了马蹬便纵身一跃上了马背,坐得稳当了,转过头来便看到傅明华倚在窗边望着他看。

这个动作流畅轻巧,由他做来更是潇洒,他有些窃喜,弯了腰过来问:“看什么?”

“看殿下。”傅明华坦然的回答,就见他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笑容来。

燕追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年纪,出身地位给他带来少年的恣意张扬展现得淋漓尽致。

“看殿下什么?”

他眯着眼睛,笑得像是只狐狸。

傅明华先是被他问得双颊微烫,随即又冷静了下来。

“看殿下英姿俊朗。”

嘉安帝未赐婚时,傅明华见燕追十有八九还镇定自如。

赐婚之后每每遇上他,总是数次被他撩拨毫无还手之力,都以她面红耳赤转了话题为结果。

此时燕追又追问她,傅明华与他对视,他不止没有收回视线,反倒点头:“我早知元娘仰慕我,既然如此,便允你一直看我就是。”

谁要一直看他!

傅明华脸上红晕渐渐染得更浓,她轻轻咬了咬唇,若是不再看他,便让他知道她是害羞,若是盯着他看,便是应了他所说。

她犹豫再三,最终仍是坐直了身体,不再看他了。

燕追此时心中实在是喜悦难以言愉。

当日他向贺元慎‘讨要’了一些讨小娘子欢心的方式方法,可依他聪慧,他很快就发现贺元慎的法子并不是那么有用。

否则贺元慎自己便能哄得傅明华开心,又哪儿还能轮着他来呢?

若只照贺元慎的方法来自然是不行,他自己摸索着也倒是体会出一些心得了。

傅明华对他太过循规蹈矩,行事并不出格,又太过冷静。

若是顺着她来,要想如愿以偿便难了。

既然她太讲道理,那么自己为何又要与她讲道理呢?

幼时为他启蒙的孟孝淳便夸他天姿出众,举一而能反三,他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与傅明华相处时,便极少时候会因为她的冷漠而感到无从下手了。

反倒数次使她羞怯脸红。

燕追想起之前与她见面时少有看她这妖妖娆娆的模样,不由又勾了勾嘴角。

“元娘,昨日你应了要与我出游,我一夜都未能睡着,盼着天亮能见到你与你说话了。”他弯着腰,骑着马亦步亦趋跟在马车的一侧,看她明明双颊红似火,偏偏握紧了手强行忍耐的样子,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欢与爱意。

那种复杂的感觉很难形容,除了皇位之外,他还从没对一件事如此执着。

“靠过来些,与我说说话。”

他目光落到傅明华那双交叠在一起的手上,那手他曾握过。

他又想起了昨日曾握过她的脚踝,那肌肤细腻如凝脂,软软不堪一握。

女孩儿的身体始终与他不同,处处精致,无一不美。他吞了口唾沫,目光渐渐变得火热。

傅明华看他眼神有些不大对头,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她伸手抓紧了披帛,将臂膀牢牢裹住。

燕追的目光又落到她脚下,那双秀气的玉足藏在裙摆中,他拧了眉头,傅明华显然也想起了昨日的事儿,又将脚缩了缩。

“殿下想说什么?”

她打断了燕追注视的目光,燕追便缓缓吐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躲什么?”

他现在又不会吃了她!

“没有躲。”傅明华小声的说,但是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不大有底气。

好在燕追没有再问,反倒是开口:“鄯州情况不好,可能过不了两日,明日我便得要走。”

他眼波一转,“元娘会不会想我?”

傅明华觉得燕追现在越来越难以应付,他目光灼灼望着她看,她点了点头:“会想的。”

她说完,抬起头来又认真重复了一次:“会想的。”

燕追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笑了。

傅明华的性格向来沉稳端庄,可此时她认真望着他的眼,点头承认说会想他时,那神情认真得可爱。

她认真了,反倒是使燕追也收敛了笑意,也想了想,望着她道:“我也会想你的。”

燕追说了这话,便看她目光羞涩,与他眼神一对视,便将头别开了。

他原本说这了话还觉得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但看她这模样,嘴角倒是抑制不住的往上扬。

傅明华是做不出来羞涩了便低头将下巴埋在胸前的动作,她的性格使她哪怕地羞怯,也是坐得笔直,只是手将裙摆抓紧了。

两人沉默半晌都没出声,心里却都是各有滋味儿。

第二百零四章 再临

孟孝淳曾夸燕追自小喜怒不形于色,性情沉稳冷静。可此时他却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独自笑了好一阵,才又凑上去与傅明华说话,只是两人之间多少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傅明华这是第二次来岳阳楼,只是两次都是与燕追同来的。

上回来时这里已经有其他学子,但这一次燕追提前打过招呼,再上岳阳楼时便再也没有旁人了。

天晴之后再站在楼上廊中往外眺望,又与上一次来时略有不同。

王嵩已令人备下了酒水在此处,侍候的人候在楼中,两人则是出了楼站在廊外,下人不召唤是不敢上来。

傅明华进了楼中,斗蓬便被江嬷嬷取下,此时刚一出来,风一吹便使她一个激灵,倒也不是多冷,但一下便又更精神了。

“上回来时,徐子升几人认出了殿下身份,恐怕是想要来江洲府拜见您的。”

但燕追怕是无缘与这几人相见了。

傅明华站在岳阳楼外,风吹得她襦裙不住飞舞,裙摆摆荡间发出‘呼呼’的响声来。

燕追不爱她还记得徐子升的名字,垂眸望着桌子,嘴角微翘:“元娘倒是对他颇有信心,我觉得倒是不一定。”

他说完这话,看傅明华对自己这话不置可否的样子,嘴角边笑意更深了些:“元娘不信?”

傅明华确实不大相信。

并且她看得出来燕追对这徐子升也另眼相看,是极为看重他才华,有意要用他的,否则那日在岳阳楼上见着徐子升等人时,他压根儿不会与徐子升等人说那样多话的。

怕是他此时否认,极有可能是要打压一番徐子升,怕他恃才傲物,将来不可一世而已。

她沉默着没有出声,但态度却是显而易见。

燕追看她这模样,并没有因为她不相信自己而生气,反倒微笑道:“我瞧着也就不过如此。”他神色淡淡,手指抚了抚衣襟上绣着的云纹:“当日他还曾说我们伉俪情笃挚,元娘忘了?”

他说了半天,就在这里等着。

傅明华所想的什么有意打压徐子升,磨砺他一番,此时听他这话,便脸上火烧火燎的。

她别开头,强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手撑着栏杆:“那是假的!”

“迟早也是会真。”燕追说完这话,就看她红霞顺着脖子往上蔓延,脖子以下被衣裳遮得严实,看不大清。

但起伏的胸就是穿着胡服也是无损她身姿曼妙的,反倒更增添几分少女的娇媚。

世家大族养育女儿,无论是从气度身段,都着实甩了其他新晋权贵之女好几步不止。

他初见傅明华时,她虽不是干瘦,但也只是玉雪可爱。

此时才是如发芽结苞的花,还未盛放,但实实则则的勾人。

与洛阳之中其他如拂风弱柳,纤瘦得风吹便似能倒的闺阁之秀相比,他更喜欢这种肥瘦相宜的少女。

虽说他喜欢她也不仅只是为了这口腹之欲,但她身段婀娜有致,两人又早定了婚约,自然他便又少顾忌。

他目光贪婪的在她身体上游移,看得她一连转了好几次身体,不止没能制止了他如狼似虎的目光,反倒使他眼神更炙热了许多。

“据说这岳阳楼当初孟老先生来过,还曾提诗一首。”傅明华被他瞧得双腿发软,他的目光带了侵略性,看得她手扶了栏杆,将身体紧紧贴在廊柱之上,风卷了裙摆紧贴在她腿上,勾出修长双腿的雏形。

“这有什么稀奇?”

燕追上前了一步,她想要往后退,但下方便是距离楼廊三五尺高的平台,她避无可避。

“这里来的过的人并不少,文人墨客也多,你若是喜欢,我便能念好几首诗与你听。”燕追微笑着朝她逼近,坐在栏上看她无处可躲的样子,伸手捉了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拉近。

“殿下…”傅明华伸手抓了柱子想要挣扎,但他力大无比,她那些挣扎的力气在他面前就如小孩儿一般的玩意,根本不堪一击。

她险些被拉坐到了他腿上,刚一沾到身体,她便弹了起来,像是一条在砧板上弹跳的鱼。

“稍会儿还可以上楼去看,景色更美。”他像是没发现傅明华的神色,反倒拉了她坐下,只是这一次自然不可能再将她往身上拉,凡事也得一步一步的来才成。

傅明华对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无可奈何,但他知道分寸,也使她松了口气。

又听他说起这话,刚刚的举动便似无心之举,不像是有意,虽说抓了她手不放,但始终没有更出格,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了。

“可曾听说过杨玄里?”

燕追低垂了头,神情温和望着她看。

他握了傅明华手掌在掌心把玩,以前只道冰肌玉骨是文人杜撰,此时才知确实言有其实。

那手指肌肤绵软细腻,怕是稍一用力便会握坏了去。指掌似是透着若隐似无的香气,被他手一握,染上了他温度之后,香气便像是更诱人了些。

孔雀东南飞里曾说美人儿: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芊芊做细步,精妙世无双。

他微微晃神,只是很快又将目光落到她脸上。

“可曾听说过?”又追问了一句。

“自然是听说的。”傅明华看了他一眼。

杨玄里是前陈末唐初时的人,曾有人说他乃是杨氏宗室后裔,其祖乃是孝列帝之兄弟,夺位被流放西岭。

传至杨玄里一代时,已是十来世,血脉早是稀薄了。

杨玄里此人满腹文才,受黄老庄列影响极深,文采出众可惜仕途却并不顺。

他曾居留河南府,多次上书自白,却遭人馋谤遭拒。

太祖西游狩猎,他趁机献赋,却因无人帮衬,而最终郁郁不得志。

三十之后他空有满腔报负,学得一身本领,但因投报无门,仕途之路当时多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而使他不得出头之日。

最终他熄了这报效国家之心,从而游山玩水,倒是颇有些声名。

只可惜未能活过三十五,便逝世。

说来也是讽刺,杨玄里在生时曾拿着诗集投靠无门,死后倒是声名大振。

他所留下的诗集、墨宝千金难换,太祖当时还曾感叹厮人已逝。

第二百零五章 走了

燕追笑道:“这里有杨玄里所题的一首岳阳楼赋,刻在了门柱之中,不如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