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模样使崔贵妃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向傅明华看了过去。

傅明华便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孙十一娘死了。”

有人回应了自己,崔贵妃精神一振,点了点头。

“她被人用她自己舞的一对宝剑割破了喉咙。”

她说起这话时,语气平静,令一旁的清容等女官浑身一颤。

倒是使得燕追目光里欣赏之色掩都掩饰不住。

碧蓝之前提及孙十一娘之死,虽说强作镇定,但难免语气打颤。

尤其是提到孙十一娘被人割破了喉咙时,多少会觉得后背发麻。

可是傅明华却语气无波,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是她的同宗孙四娘发现的,前去她房中时,她还未咽气,孙四娘尖叫后,有人赶去了她才渐渐死的。”

碧蓝打听的消息也不见多,她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崔贵妃点了点头,也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与她听:“据说女史也赶到了,拿了帕子捂她脖子,但人却不行了。”

下手的人十分狠辣,教她不能片刻死去,而是手法极为巧妙,让她受尽了痛苦,却仍是回天乏术。

因为不是一剑毙命,孙十一娘本能求生挣扎之下,血涌得更多,洒了一屋都是,就连孙四娘的身上也有。

可惜的是孙四娘赶到时,孙十一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崔贵妃秀眉紧锁,心中细细思索,却始终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教孙十一娘不得好死了。

“是不是容涂英?”

她问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还有忠信郡王。”说到此处,崔贵妃又补充道:“昨夜长空殿中,他妄图刁难追儿,怀恨在心,才下此毒手。”

崔贵妃语气凝重:

“这郦苑行宫也是在西京的地盘上,忠信郡王府在这里扎根多年,当初老忠信郡王深得先帝赏识,若是在这里他们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四百零七章 默契

傅明华也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她道:“元娘,你觉得呢?”

傅明华心思细腻,又十分聪慧,向来复杂的事情被她一番抽丝剥茧,便简单明了。

可此时她却一反常态并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在想…”傅明华含着笑意,拉长了语调,一肘撑在桌上,以玉掌托了香腮,一手伸了出去,替燕追整理腰间挂的鱼袋:“怕是今日狩猎,您便会瞧出端倪来。”

“这…”

崔贵妃原本想说: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儿子也转了头,看傅明华的目光柔和异常。

这两夫妻仿佛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却偏偏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一般。

崔贵妃沉默了半晌,总有一种燕追将傅明华教坏的感觉。

“您且等着,最多不出三个时辰。”傅明华看了崔贵妃无语凝咽的脸色,笑着就问燕追:“王爷,王爷说我说得对吗?”

“你自然是不会错。”

燕追眉眼间都透着慵懒,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被傅明华一问,便点了点头。

崔贵妃也并不傻,听了这话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般。

脑海里灵光一闪,似笑非笑看了傅明华一眼,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在给自己暗示,顿时便又笑了起来。

只要孙十一娘之死,牵连不到燕追身上,她自然便不再担忧了。

就如傅明华所说,今日好好看戏便是。

想到此处,崔贵妃笑着让人摆好了膳,一面还让清容盛了一碗翡翠汤,使杨复珍端到了傅明华面前。

在秋冬这样的时节,瓜果蔬菜才是最稀罕之物,傅明华谢过了崔贵妃,才小小的拿了汤匙,饮了一口汤。

那汤汁以金华火腿熬煮,鲜香异常。

在崔贵妃宫中用了膳,嘉安帝那边便让人来召燕追,一行人准备要出发了。

崔贵妃留傅明华下来换衣裳,临行前她也让人备了几套胡服,其中傅明华的便备了几套,此时正好留她下来。

燕追匆匆离去,崔贵妃拉了傅明华进内殿,又摒开了左右宫人,拉了傅明华说悄悄话:“元娘,你与我透个底,也好让我心中踏实一些才好。”傅明华知道她心中仍是忐忑,便也不与她卖关子,含了笑意道:“也只是我的猜测,若说错了,您不要怪我。”

崔贵妃点了点头。

她便从昨日孙十一娘看自己的那一眼说起,“我怀疑,孙十一娘怕是打了什么主意,若是今日孙十一娘不出事,我原本也是想要查她一查的。”

但估计燕追知道得更多,直接便下了杀手,手段狠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崔贵妃便沉思着,听到孙十一娘可能是会对傅明华不利时,也有些紧张:“是不是容涂英?”

说了这话,她又冷声道:

“反正也脱不了这些人的手段就是了。”

既然燕追已经出手,崔贵妃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信任的,他既然有把握出手,必定有把握能将事情处理妥当,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傅明华的手背:“不用担忧。”

燕追的性格,怕是早布了后手了。

傅明华反手将她握住,微笑着说道:

“我是真的不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孙十一娘受谁指使,自己也绝不会惧了她就是。

哪怕是燕追不杀孙十一娘,到时谁会折在谁手上,也未必可知。

若背地里的人拿她当只兔子看,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好!”

傅明华此时挺直了细腰,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便使崔贵妃眉开眼笑,她这样的表现实在是让崔贵妃有些惊喜,却细细想来,又觉得并不怎么意外。

她的性格外柔内刚,当初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旧被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来,如今这点儿小事确实也值不得她担忧什么了。

“快些换了衣裳,今日若喜欢什么,便使追儿猎了送你。”

崔贵妃含了笑意,说了话,才吩咐着下人进来为她更衣,重新梳妆。

嘉安帝定了时辰出猎,这都是由太常寺的人卜过褂的,错过吉时便不好了。

傅明华应了一声,又去换了身胡服,从殿后出来时,不见崔贵妃的身影,却见清容向她小声道:“娘娘请您先行一步,娘娘有事,可能会稍许耽搁一些时间。”

她眼中露出歉疚之色,凑近了傅明华身侧,欲言又止,还犹豫着没说,殿内有宫人来唤,她冲傅明华微微一笑,匆匆进去了。

傅明华疑惑不解,出了宫殿门,紫亘才向她小声的说道:“奴婢瞧着清如姐姐拿了巾子,端了热水。”

傅明华就醒悟过来,怕是崔贵妃葵水至了。

难怪她要让自己先行一步,否则一番收拾下来,也要好几刻钟的功夫。

她出了殿门,走得也并不快,出了前方一圆形拱桥门,便是君山洞了,绕着拱桥而过,便有一条大道前往备下马车之处了。

只是君山洞这里并不热闹,尤其是清晨大雾还未散尽,洞里凉风习习,使几个丫头缩了缩脖子,俱都将衣裳拉高了。

关于君山洞,还有几个不同的传说,若是平时,傅明华少不得停下来瞧一瞧。

可今日要随燕追等人进苑狩猎,自然便不敢耽搁时间了。

几人加快了脚步,进了圆形拱门,傅明华的脚步便顿住了。

隐约间似是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人在争执不休。

“四叔,你何苦如此?”

语气有些激动,听着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男子在说话。

傅明华不由在想,谁是‘四叔’?

非礼勿听,这人语气陌生,她驻足一阵,说的事又不像上次陆长元兄弟一般提及了自己,因此提步要走,那边争执得便更激烈了,傅明华绕过了廊桥,挑了绕远一些的鹅卵石小道走,只是才没走几步,君山洞里一个中年男人气愤的从雾中出来,因离得有些远,他并没有看到这一边,而是双手倒负于身后,匆匆走了。

不一阵后,另有一道人影也从山后出来,恰巧竟与她迎面碰上:“王妃竟也在。”

第四百零八章 长线

听着声音,傅明华抬起头来,就看着穿了一身青色襦服的姚释正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傅明华不由苦笑。

就是为了避开说话的人,她才特意绕了一些,没成想却仍是碰上了。

她又不是有心偷听姚释与人说话,更何况在发现有人说话之后,她已经尽量避开,只是实在凑巧,也怪她不得。

因此傅明华倒是十分坦然,看着姚释就笑道:“我去向贵妃娘娘请了安,她有些事耽搁了一阵,没想到恰巧碰到了姚先生。”

姚释微微一笑,侧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方才姚焕致前来寻我说话。”

他自然看得出来傅明华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了他与姚焕致私下说话,虽说两人原本说话之所便不是什么私隐之处,就是被人听到了也无可厚非。

君子不言他人是非,姚释倒并不在意有没有撞见他与姚焕致见面。

可是傅明华见了有人说话而避嫌却极得他的好感,因此他跟在傅明华身侧,简单的将之前离去的中年男人身份说了出来。

“姚大人?”

傅明华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就笑道:

“我竟然才知道姚先生在家中行四。”

姚释对她这样坦然的态度十分有好感,伸手捻了捻胡须,才点头道:“家里之事,我说得也不多。”

他对于姚家的家事略微解释了一番,随即便说到了姚焕致身上:“您既然知道是姚焕致,便该明白他为何会来寻我。”

傅明华想起曾听人言,姚焕致对陆长元多有推崇,甚至当初愿意为他作保,举荐他前往姚释之处,借着请姚释指点陆长元的功夫,想拜入燕追麾下,却遭燕追拒绝一事。

如此一来便可看出,姚焕致与陆长元交情匪浅了。

她脚步不停,转头问姚释:

“可是因为陆长元之事?”

姚释便笑出了声来,点头道:

“正是为了此事。”

陆长元的‘儿子’落在燕追手中,便如被人拿住了命门把柄似的。

当初陆杨殊独留了陆怀陈一根独苗下来,陆长元数次明查暗访,想从秦王府得知陆怀陈的下落。

上回四皇子府,陆长元其实也是留了心思,想从傅明华入手的。

结果因为傅明华无意之中听到陆长元兄弟谈话之故,在竹林里又将陆氏兄弟刺了一番,一怒之下陆长元也死了想从傅明华身上下功夫的心思,转而修书一封,求姚焕致帮他一个忙了。

书信之中陆长元自然不敢将真实情况据实以告,反倒只说自己当初身不由已,卷入秦王、容涂英争斗之中,而遭秦王报复。

燕追一面令人弹劾他,让他将‘儿子’陆怀陈带入洛阳,一面则令人捉拿了他陆家唯一一点血脉,如今生死不知了。

陆长元在信中道:‘若非走投无路,是断然不敢劳烦您的。只是陆家至今,家门不幸,杨殊早逝,我成婚多年,只得怀陈一点血脉罢了,砚弟有腿疾,婚事蹉跎至今。今厚颜拜请大人,若能保怀陈性命,来生原做牛做马,以报您的恩德。’

姚焕致当时一接此信,便大出意料之外。

秦王近几年来势力发展很大,声望亦是水涨船高。

他原本以为燕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却没想到是如此一个眦睚必报的小人。

如此没有容人雅量,与人争斗之后,使出如此手段,还迁怒一个稚童身上,也实在非君子所为。

应允了陆长元,帮他从中周旋此事之后,这一回郦苑秋狩之行,姚焕致便寻了个时机,将姚释拦了下来,先是动之以情,紧接着晓之以理,又请他看在陆长元堂堂读书人,竟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步份上,网开一面。

“那姚先生可应允他了?”

傅明华听着姚释说的话,问了一句。

姚释笑得温和,眉睫上已经结了些雾霜,声音平静:“已经没有了,拿什么来应允他?”

与陆长元结下仇的那日,燕追就没想过要给他留后路。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是陆怀陈仍在,姚释又哪有可能因为姚焕致几句话便将人交给他,使自己前功尽弃的?

傅明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那姚大人必定是万分失望了。”

“您刚才也瞧见了。”姚释笑着说了一句,傅明华就想起之前姚焕致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看了姚释一眼。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家心性之坚韧、冷静、细心、行事周全,此时可见一斑。

他不肯与姚焕致透半点儿陆长元乃与前朝旧故有牵连的事儿,若他提了,怕是姚焕致是会与陆长元划清关系的。

可同时姚焕致也有可能不会相信,哪怕他就是相信了,仍会看在陆长元颇有才华的份上与他往来,可如此一来,难免就会走漏风声。

显然燕追还准备就此事放长线而钓大鱼,姚释没有要坏燕追大事的心。

几人说话间走了一大段路,已经出了园子,前方景色顿时便开阔了许多。

姚释拱手道:

“我要前往九龙阁,王爷正在那里,便不再相送了。”

傅明华侧身避开他的礼,又向他还礼道:

“多谢先生的护送。”

他点了点头,有些瘦高的身影很快朝来时的路倒了回去,身影渐渐没于稀薄的雾气之中。

碧蓝忍了一路,此时姚释一走,终于便忍不住了:“姚先生何故不与姚大人说清此事,以免误会?”

傅明华还没说话,碧云便瞪她:

“姚先生心中自有打算,我们哪里能知道得那样多?”

碧蓝有些怕她,便不敢出声了。

傅明华却想起一个事儿,姚释瞒着陆杨殊身份来历之事,明显对姚氏不利。

姚焕致今日义气之举,他日可能会为他自己惹来麻烦,若他能及时止步,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哪怕稍加打探,与陆长元划清界线,那么他说与不说,结果仍是一样的。

而姚焕致若当真这样精明,将来姚家才能长治久安,就是遇到困难也能逢凶化吉的。

可姚焕致仍执迷不悟,哪怕他能凭借自己本事,护得姚家一时周全,可也难护一世。

第四百零九章 兄弟

富贵窝里养不出雄鹰,困境才可使后人知耻而后勇。

燕追与嘉安帝对于世族态度如此明确,姚家若他在一日,便必不能出头。

这与傅明华当初使傅侯爷避开洛阳这风头的原因有微妙的相似。

每次与姚释说话,都实在是很有意思。

想到此处,傅明华不由叹了口气,听着两个丫头说的话,不由喘了口气:“快到了吧?”

碧云掏了帕子来为她擦额头的汗迹,往四周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快到了。”

走了一阵,雾也散了许多。

果然再走几步,前面便看到备下的车辇,及之前留在藏英殿里的下人了。

自芙蓉楼一路行来,路程并不短。

傅明华一双腿软得厉害,只是强撑着,靠下人扶持才走到此处,此时一见到车辇,顿时双腿便直发抖,还是由银疏与紫亘二人半扶半抱着将她送上马车的。

崔贵妃比她晚来了两刻钟,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换了原本穿的胡服,反倒做一般妇人装扮,腰间穿了以金线勾绣了芙蓉的腰裙,应该是如傅明华猜测的一般,确实是身体不大爽利了。

嘉安帝与燕追等人是姗姗来迟,一群朝臣拥护之下,大臣放鹰抱犬,紧随嘉安帝身后。

十来匹辎重骆驼正跟在身后,驯养后的猎鹰展翅高飞,牵着的烈犬不停的吠叫。

此时的嘉安帝意气风发,骑了一匹十分惹人注目的白驹,燕追穿了一身紫色锦袍,头束玉冠,马匹之上挂弓及箭囊,越发显得雍容俊美。

众人前呼后拥,嘉安帝纵马先行,朝臣紧随其后。

燕追来不及与傅明华说话,只看了一眼这边的车辇,便跟了上去。

群马奔腾之下,众人只觉得地面都似是在颤抖一般,号角声与鹰鸣犬吠,不由使人热血沸腾。

马儿扬蹄带起的尘土漫天飞扬,仿佛团团乌云,要将车辇中的光线都遮挡。

赶车的士卫缓缓迎了上去,碧云几人因为身份特殊,也穿了胡服,将一头长发挽了起来,骑了马守护在傅明华身旁。

透过车辇的窗,还依稀能看到排排挽着特制短弓的宫人们,衣彩飘飘。

行宫进苑并不远,傅明华等人的马车到时,嘉安帝及一干朝臣已经到了片刻了,此时重重禁军已将郦苑牢牢包围,一队队士兵们进入丛林,驱赶着林中的奇珍。

傅明华下了辇,已有下人为她牵了马来,她踩着马蹬上了马背,崔贵妃亦是双腿夹了马腹,朝她走了过来。

人群之中,穿了一身玫红胡服的容妃肌肤白皙,这一身装扮不止无损她的美貌,反倒与平日盛装华服相较,又更增不同的味道。

她笑着与嘉安帝说道:

“妾今日定要亲自猎一狐,与皇上制成袍领。”

嘉安帝消受着美人恩,也不说话。

身后一身素色长袍的容涂英便笑着说道:

“幼时臣便曾听闻先父曾道姐姐擅骑射,只是多年下来无缘得见。今日可算是托了大家的福,终是能瞧见了。”

嘉安帝笑意吟吟,目光深邃,望着容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