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郭英行事谨慎,唯有使他有所求。

那时的赐婚,便是吊着郭家的。

嘉安帝轻声的笑了起来,权谋之术,在他手中玩得溜溜的转。

“三郎,你也很好,只是朕希望,你还可以更好。”他语重心长的说,燕追轻声的应:“是。”

“好好想想朕的话,做事切忌骄、躁、急,要如何行事,心中该三思方才后行。”

他淡淡叮嘱,燕追点了点头,嘉安帝满意的看了他一眼,才挥手道:“你先回去梳洗吧,朕还有事要做。”

洛阳仍每天都有折子送来,一些小事李辅林自然是自行处理,但若事态严重,仍需要嘉安帝亲自过目的。

更何况此时不仅是此事而已,还有忠信郡王的事及燕骥两兄弟打架,需要他来处理。

他年纪已是不轻,常年繁重的公务使他鬓角有白发冒了出来,只是嘉安帝向来不示弱于臣前,如今只是在儿子面前,才稍露疲态而已。

燕追抬了眼皮,看到皇帝那双常年握笔之后有薄茧的手正放在桌上,他微笑着:“回去吧。”

“是。”

燕追从殿内出来,黄一兴亲自捧了茶,哪怕明知燕追并不会喝了这杯茶,但嘉安帝的吩咐,无论是什么,他依旧一板一眼的做了,从不偷奸耍滑,也不心存侥幸。

这是他在皇帝身边服侍几十年,却一直让嘉安帝满意的原因。

“王爷慢走。”黄一兴端了茶,躬身行礼。

燕追看了他半晌,突然端起他手中的茶,略略沾了沾唇,随即放下了:“内侍监快些进去吧,皇上等着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黄一兴呆愣在原地,眼中露出兴奋激动之色,几乎要连手中的茶杯都端不紧了。

“义父…”

程济不由自主的开口,黄一兴却不理他,单手端着茶碗,一面整理了一番衣裳,才进了殿内。

燕追一路朝藏英殿走,一路都在想着事,直到快靠近藏英殿了,他的心情才飞扬了起来,想起今日傅明华的眼神,他几乎有些不能自已。

什么算计杀戮,什么嘉安帝与他私语,此时此刻,统不及那小女子一番温柔软语。

他大步进了殿,却听说傅明华回来时便先去了崔贵妃的芙蓉楼,看望九皇子。

燕追笑容微滞,正要出了殿前去芙蓉楼,却听外间的人在给傅明华请安,却是她恰巧回来了。

“三郎回来了。”

她神情有些惊喜,却看到燕追满身血污,遂又吩咐人去打扫海棠阁,一面就向燕追迎了过来,还未靠近他,便已经被燕追搂进了怀中。

“三郎。”

她倚在他怀中,忍不住伸手去踮了足尖摸他的脸。

他侧头将玉手夹在颈侧,轻轻在她掌心上啄了一吻。

“去看了母亲?”

傅明华点了点头,却又小声的说道:

“只是更想见你。”

第四百一十九章 私语

傅明华这话一说出口,燕追目光便黑亮得惊人,眼中的炙热仿佛要将她融化了似的,让她双腿发软,全靠他搂在她腰侧的手臂手撑。

“我让人送了水…”

傅明华被他看得脸热心跳,欲语还羞。

燕追点了点头,低声道:“你来为我梳洗。”

傅明华不敢抬头看他,犹豫半晌,轻声应了一句。

藏英殿中有一处海棠阁,阁内有一座温泉池子,当初藏英殿主殿是绕了这座池子所建,所以走过去并不远。

侍候的宫人站在外间,燕追洗了脸,解了冠才下了水池。

池子较大,阁内烟雾环绕,四周垂了绣山水的绡纱。

傅明华脱了衣裙,只着红色抱腹,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踩在水池的阶梯旁,燕追靠在池边,任由她为自己梳理一头染了些血的头发。

她白如凝脂的手穿插在乌黑的发丝中时,越发显得雪白,血染了水后,顺着发梢往下滴,就连她的手指间也染了一些。

仿佛如同白壁染暇,燕追突然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自己手上沾着血时,倒也并没有觉得如何,之前在嘉安帝的宫中净手时,也十分的平静。

可真是奇怪,她手上染了些血,他倒觉得十分不适,忙就伸出手来将她滑腻的手掌握住,一下便拉了下来,放进水中。

她原本坐在阶梯之上,燕追的动作让她身体靠了过来,倚在他胸上,酥胸点着泉水,那艳红的布料吃了水,一下颜色就变得更加深沉了。

抱腹上两只鸳鸯仿佛活了过来般,映着泉水,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活灵活现的。

“三郎…”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燕追手掌一动,捉紧了她玉手,便看到了白嫩丰润的胳膊上那点点的印记,想了又想,还是将手放开了。

“你且坐着。”

他说了这话,自己一股作气,沉入水中,水底他搓洗着乌黑的长发,再钻出水面时,水珠从他额前脸颊滑落。

燕追换了口气,又没入水里,如果反复几回,头发上的血就清洗得差不多了。

他再靠了回来,看傅明华侧身取了些早就备好的猪芩,加了香料之后制成乌膏,在手上抹了再搓到他头发上,两人也不说话,燕追眯着眼睛,脸上的水汇聚在下巴上,再‘滴嗒’一声落入泉水里,晕开一圈又一圈的纹粼。

她没有提及孙十一娘的事儿,仿佛早就心知肚明了。

燕追任由她为自己按压头发,将脸枕到了她一双*之上。

“元娘。”

他眯着眼,神情餍足,叹了一声。

她温柔的应了一声,燕追就道:

“今日你应允燕骥送他一只鹰?”

两人虽说昨日就见过面,但说话的时间却并不多,除了转园子时说了一些,回了藏英殿燕追便睡了,醒来又有姚释唤他,更不要提后来傅明华喝醉。

夫妻相处的时光太少,他便尤为珍惜,放空了脑袋与她说话。

傅明华点了点头,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又想起燕骥与燕信结下的梁子,回了宫里还在嚷嚷着要报此仇。

她忍俊不禁,刚停了手里动作,燕追就睁开了眼睛,她又替他按了按头,看他放松了戒备的模样,心里柔软,低头看着他道:“不过九弟说你已经答应送他,让我不必再送了。”

燕追笑了笑,没有说话。

“九弟的腿受了些伤,又扭到,肿了一些,脸上身上也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反倒是比他大些的燕信伤得严重多了,在崔贵妃的芙蓉楼里,傅明华听说燕信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燕追听她温声细语的说话,醉在这温柔乡中,舍不得打断她说的话。

“最迟一年,我平定凌氏之乱,除了契丹,我便要回洛阳,时时能与你见面。”他摸了摸傅明华平坦的下腹,那抱腹掩住了那雪白的肌肤,他手搁在她腰间,傅明华就敏锐的察觉到他话中的意思:“皇上要召你回洛阳了吗?”

他如今任的是幽州牧,照理来说,不得相召是不能回的。

但他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这样说了,必是有缘由的。

傅明华想到了嘉安帝登位前后,那时嘉安帝被先帝召回洛阳时,是他被封太子之后。

燕追睁开眼,转了眼珠来看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她是猜对了。

一时之间傅明华心跳快了两拍,虽说早知这是燕追的目标,但依旧是令傅明华意料之外的快。

“只是忠信郡王性情阴沉,并不好对付。”

傅明华忍了心中感受,有些为他担忧。

忠信郡王为人阴沉,老奸巨滑,今日燕追又当众杀他嫡次子,算下来已经是第二次了。

打人不打脸,这哪里是打脸,分明就是要剜了忠信郡王的心肝,凌家的人哪里又忍得下。

“今日我也看了几眼,忠信郡王府中,有几人值得注意,其中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她皱着眉,燕追就抱了她的细腰,安慰似的隔着抱腹亲吻她的肚子:“放心就是,那是刘昌本,我会找个机会,送他去陪旧主的。”

他眯着眼,眉眼间尽是杀意。

能被他注意到,显然刘昌本此人确有其过人之处了。

“三郎你要小心一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抱住他的头,殷切交待:

“要小心一些。”

他如今树敌太多,除了忠信郡王,还有容涂英等人虎视眈眈,嘉安帝近几年动作很大。

若说嘉安帝是把锋利能杀人的刀,那他就是那把刀上的刃,能轻易杀人,却也最易受伤。

燕追叹了口气,虽说欢喜于她能如此担忧自己,但见她愁眉不展,他也是有些心疼。

“我知道。”他坐起身来,将傅明华揽入怀里,轻声的哄:“不必担忧我。”又看她仍是秀眉紧锁,不由低头小声道:“还记得昨日园中,你答应了我,要…”

她昨晚醉得厉害,早忘了一些事,此时听他提及旧事,稍一细想,便羞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燕追笑着就将她搂得更紧。

第四百二十章 原因

“今日孙氏的事,你猜到了?”

调笑完,燕追将傅明华拥在怀中,轻声的问。

她实在是十分可人,如上天赐他的最好礼物,他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事,她总是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猜到了。”傅明华点了点头。

事实上这次孙十一娘死于他手之事,若不是因为前一天夜里,孙十一娘舞剑之后,上前接受封赏时,看了她一眼,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燕追回来时,身上带着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她略略猜想,便猜出了几分。

之所以崔贵妃不明就里,并不是因为此事之上她尤其聪明,只是因为孙十一娘那一眼,使她有了怀疑。

孙十一娘必定是有所动作,才会惨死于燕追手下的。

燕追转头望着她,微微一笑:“她在为容涂英做事。”

至于做的什么事,燕追并没有说,傅明华也不再去问。

人都死了,再问也只是白费口舌罢了,她只是有些好奇:“只是三郎怎么知道,李彦安曾是她的情人?”

燕追伸了腿去勾她,却见她直缩着身体要躲,不由就道:“猜的。”

这样的事如何猜得出来?她还没说话,燕追仿佛也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一般,又解释道:“当初云阳的奴仆捉拿乔子宁的妻子卢氏之时,你曾让人捉了李彦安,拿云阳拿人来换。”

傅明华点了点头,隐隐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燕追接着就道:“那时前去捉拿李彦安的人,是在珍宝阁将他寻到的。”珍宝阁是当初的郑国夫人在洛阳之中,另择地方修建。

所用材料样样精致,连瓦也是木工精心雕刻而成,花钱数十万贯,华美非凡。

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宝玉器,宴请各府夫人时,有人感叹此乃‘珍宝阁’而得名。

昔日容三娘在世时,最喜在此阁之中宴请众人。

当日傅明华下了令,让人捉拿李彦安时,他正在珍宝阁中喝酒赏美人儿,而那时在为他表演的美人儿,则正是那位容貌妩媚的孙氏。

李彦安虽是云阳新宠,但同时此人亦是孙十一娘入幕之宾。

秦王府的人当时将他掳走,后又‘挨打’重伤而死,孙十一娘痛苦之下,便立志报仇。

只是那会儿她地位低微,无人注意到她罢了。

可是旁人注意不到这样一个地位卑贱的舞伎,偏偏容涂英却是别僻溪径,将她给寻了出来。

昨晚在长空殿前,她看傅明华的那一眼,实则是忍耐不住内心仇恨,可没想到傅明华敏锐,将她记了下来,醉酒之后向燕追吐露名字,引燕追生疑。

当时秦王府的人捉拿李彦安时,他就隐约记得姚释与他说过此事,只是当时他没有将一个区区孙氏放进心里,此时一旦怀疑,不管她想要做什么,燕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先将她杀死,以免将来祸害了妻子。

他性情谨慎,也不因为孙氏地位卑微便无视了她,而是在那一刻,便想到了要利用孙氏,解决早就向他投诚的郭翰婚事念头。

他只是使人取了孙十一娘的宝剑,再以这双剑做箭,站在窗前将她脖子射穿,使她无法喊叫,亦无力挣扎,才进屋善后了一番。

怕是孙十一娘连做鬼都糊涂,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后面的事,傅明华就都知道了。

他在杀孙十一娘之前,已经想好了要如何使孙十一娘死得更有价值。

燕追维护自己的心意,傅明华却从他三言两语中感觉到了。

此时的回乐阁里,容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沉默着不说话。

今日发生的事使她此时还难以平静下来,但面对儿子时,她又变成了以往沉着冷静的模样。

她在反省自己。

虽说看不上崔贵妃,但容妃瞧见了崔贵妃所生的两个儿子。

燕追自不必提,老奸巨滑,数次算计她与容涂英,使她恨得咬牙切齿。

但在怨恨之余,容妃不得不承认,燕追工于心计,确实并非自己的儿子燕信可以比的。

只是燕追也就罢了,九皇子燕骥虽说年纪还小,但十分勇武,面对野猪,不止没有吓哭,反倒敢拿了匕首与之博斗拼命。

相较之下,燕信斗不过燕追也就罢了。

今日与燕骥打架,竟然也打输了。

被小了好几岁的弟弟打得鼻青脸肿不说,竟然疼得都要哭了!

容妃想到此处,又是心中发堵。

她不说话,有意是想磨磨燕信的耐心,哪知一盏茶还未喝过半口,燕信却忍耐不住了:“母亲寻我来,是有什么事?”

今日燕骥那小畜牲下了狠手打他,此时他不止是脸痛,胸口痛,还感觉浑身骨头都像要散了架。

此时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宫中,躺着让人寻了太医来为他推拿。

偏偏容妃又唤他过来,他如今来了之后,容妃又一言不发,时间一长燕信就沉不住气了,催促她道:“母亲快些说完,我也好回去寻了太医来…”

容妃听了这话,气得浑身直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住口!”

她在燕信面前向来少发脾气,燕信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神情凶狠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跪坐在地上,果然不敢说话了。

他这受了惊吓的模样,让容妃看到又是心中一阵气苦,随即责问他道:“我问你,今日猎苑之中,皇上有难,为何我让你护驾,你却动也不动?”

不止如此,那样的危机关头,他不知为了前程拼博,反倒是在容涂英与自己百般算计的时候,还有心思去暗算燕骥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容妃此时气得胸口痛,不由捂了胸就恨铁不成钢的道:“我高声提醒了你,你不止不听,还去算计燕骥…”

燕信听了这话,就有些不大服气:

“早看他不顺眼,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他!”

他眉眼间全是阴狠,燕骥三番五次总与他顶嘴,不像其他皇子般,看到他便十分畏惧,他早就恨燕骥了。

尤其是今日,燕骥当着朝臣的面,竟然敢落他面子,他又哪里忍耐得住?

第四百二十一章 训子

容妃眉头紧锁,听他说这话,更是脸色难看:“主次不分!若你将来能成大事,得封太子,待皇上百年归天,你登基之后,要想杀死一个人,便如捏死一只蚂蚁般。”她冷冷望着儿子,看儿子脸上全无悔色:“结果你偏偏要去招惹他,无论如何,燕骥只是个闲散王爷,你现在与他争执,输赢都无好处。”

燕信有些不服气。

容妃接着就道:“今日你们两兄弟打斗,若你赢了,人家不过说你以大欺小。若你输了,连孩子都打不过,岂不是更无脸面?”

尤其燕骥当时还受了伤,跟燕信打架都还没哭。

反倒是燕信,被打成那些模样,容妃气道:

“将我的脸都丢尽了!”

燕信眼中露出不耐烦之色。

“若你当时听我的话,前去救驾,又何至于会有后来的事?”

容妃说出这话,燕信顿时就不满了:

“母亲心里只有皇上,可我呢?”

当时野猪已经被激怒了,冲将过来,连郭翰都挡不住,他又哪里有能耐可以杀?

到时救不了人,反倒自己都要遭连累。

容妃忍无可忍,抬了手臂,重重的一耳光就抽打到了他的脸上。

燕信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刚想伸手来挡,可容妃美目含煞,想起这个母亲一惯手段,他有些惧怕,便老老实实挨了她一巴掌。

只是今日那脸才被燕骥打过,此时容妃手一沾到,便疼得他直捂脸,只是容妃余怒未消,还想伸手来打他。

燕信有些害怕了,连忙跪起身来,求饶道:

“母亲别打。”

容妃看着他的脸,高举起来的手到底没有忍心再抽下去,只是将满腔怒火揉在语言中,厉声喝道:“你这个废物!今日之事,我与你七舅百般谋划,却全便宜了别人。”她看燕信捂着脸,神情有些惧怕,又不由怒从中来:“你七舅早与忠信郡王有约在先,你只需听我的话,站出身来,做出一个保护皇上的模样。若你有危险,忠信郡王自会救你,绝不会使你置身于险境之中的!什么时候母亲会害了你?”

她为燕信想得周到,却没想到九分谋算,却因为他一分意外,前期努力便是做无用工,容妃想起今日的事情,仍想吐血。

燕信听到始末经过,也是有些后悔,却怪容妃:“您也没有与我早说。”

容妃冷笑连连,发了一通火后,身体靠在椅子上,斜睨着燕信看:“若你得知,根本藏不住事,凡事便露在脸上,还指望你来保守秘密了?”

更重要的是,唯有燕信一无所知,若他在那样的情况下,能鼓足勇气护驾,才更显真实,嘉安帝也必相信的。

可惜燕信的懦弱毁了容妃一番谋划。

“那现在怎么办?”

他有些慌张的问,容妃伸手抚额,脸上仍余怒未消,听了燕信问话,忍了又忍,仍是冷声道:“此事也就算了,但若下次再如此,休怪母亲不留情面!”

燕信还担忧此事不能善了,但听容妃这样一说,又心中大松了口气。

又听容妃叮嘱了一番,还教了他一些晚上若是皇上召见,问他白日事情如何的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