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信闯了祸,总该要有人来为他背锅。

子不教,在皇家里,自然不该是父之过。

傅明华赏了杨复珍,他千恩万谢的走了。

第二****进了宫里一趟,到了蓬莱阁,崔贵妃拉着她便道:“元娘可算来了,这两日太后气性很大,连膳也用得不多。”

她年岁不小了,近来天气又冷,却偏偏除了去见燕骥,谁也不肯多见,余下的时间就是留在紫兰宫中的佛堂内,说是要为燕骥祈福,盼他下次狩猎,不要再如此多灾多难了。

太后是在用这样的举动,发泄心中的怒火。

任谁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乖孙鼻青脸肿,一张脸被打得都险些认不出来的惨况时,都会如太后一般火冒三丈的。

“太后对你另眼相看,稍后得空,你去瞧瞧,说不准太后就见你了。”

崔贵妃这个生母都被太后牵怒,不肯见她。

傅明华点了点头,又向紫兰殿行去。

昨日还听杨复珍说容妃跪在了紫兰殿前,可今日不知是不是傅明华进宫太早,并没有发现容妃。

反倒是宫人通传之后,不多时温新出来了,微笑着唤她进去,太后肯见人了。

紫兰宫里的宫人脸上露出喜出望外之色,忙将傅明华迎进宫内。

宫中南面有一侧佛堂,穿了一身青色长袍的太后此时正坐在堂中,等着傅明华前来。

她头发只是以紫檀木钗绾了起来,脸色平静,看着傅明华过来时,平静的道:“他们总担忧我如何,劳师动众,跪的跪,求的求,元娘,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是来与祖母说说话,顺便陪您看通好戏的。”

傅明华一不提燕骥的伤,二不说求太后宽心,三不是表孝心装模作样,太后愣了一愣,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这孩子。”

她的目的如何,傅明华算是看出来了。

燕信敢算计她的心尖子,可不是容妃跪一跪便能抵消的。

“我看着我骥儿脸上的伤,便恨不能…”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的。

傅明华扶了她的手,太后顺势便站起了身来:“骥儿跟我说,三嫂好,说是追儿要送他一只鹰,还在跟我说着猎苑的趣事。”

第四百二十五章 报复

说到这里,太后的眼泪‘刷’的一下便流出来了:“这样的孩子,还多大?燕信就敢拿箭射他!”

傅明华拍了拍他手背,太后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过你也瞧着,今日是有好戏看的。”

燕信不受些皮肉之苦,实在是难消太后心头之恨。

她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侍人唱报的声音,说是嘉安帝来了。

这一回太后并没有再将儿子拒之门外,而是由傅明华扶着,出了宫殿门来。

一脸畏惧的燕信被嘉安帝亲自提在手中,皇帝披着黑色大氅,领口边羽毛被寒风吹得不住飞扬。

嘉安帝手里执鞭,燕信被他拽着,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一双腿抖个不停。

“母亲。”

太后出来时,嘉安帝紧绷的下颚微微一松,将手一松开,他手中的燕信便软软的坐倒在了地上。

“你带他来干什么?”

太后冷着脸,明知而故问。

嘉安帝就道:

“这孽子与弟弟斗气,手足相残,想当着母亲的面,看我能不能将他教化好。”

话一说完,嘉安帝退了一步,伸手扯下了披着的大氅,扔到了不远处的黄一兴等人手上,举了手中的鞭子,试了试之后,扬鞭就朝燕信身上抽了过去!

燕信本能的伸手护脸,又将头别了开来,下一刻鞭子打在他后背之中,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鞭之下他吃疼不轻,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身体缩成一团,忙不迭喊着:“父亲…”

另一厢容妃听说嘉安帝令人捉了燕信入宫,便心中暗叫不好,虽说她已经极力赶来,但仍是来得晚了一步,嘉安帝已经抽了燕信两鞭,直打得他不住惨嚎,背上血肉模糊。

兴许是知道求饶也是无用,他蜷缩着身体,也不敢再哀求,只咬紧了牙关硬忍。

容妃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如刀割。

她虽也有恨儿子闯祸,但打在儿身,却是痛在母心,燕信此时痛苦难当,她也如心中揪着一般。

紫兰殿内殿门口傅明华正扶了太后,翘首张望,容妃心中一股怒火‘腾’的一下便涌了出来。

以往太后难为她便罢了,可是燕骥燕信都是孙子,纵是燕信有错,可也错不至死。

如今太后却眼睁睁的看着嘉安帝鞭打燕信,不发一语阻止。

她眼睛紧紧的眯了起来,冷冷望了太后一眼,随即又将头低垂下去了。

嘉安帝直抽了燕信五鞭,他便已经冷汗涔涔,趴在地上,如一滩烂泥,不停抽搐着。

才抽了他五鞭,这点儿伤,也就是瞧着吓人而已,嘉安帝哪里可能活生生将自己儿子打出好歹来?

可燕信却这样不堪,当初燕骥受的伤比这更重,正骨之时,那疼痛太后都能想像得到,却难为他小小年纪,硬是忍着一声不吭。

倒是燕信,只是皮外之伤,瞧着严重,又不伤筋动骨,最多不过十天半月,养好了伤便能行走了,他却惨叫连连,仿佛受了什么酷刑似的。

“您要小心一些。”

容妃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傅明华倒是被她恨之入骨,再添些也是不怕。

她住在秦王府,容妃就是有心害她,也是鞭长莫及。

可是太后就在宫中,容妃心机手段都有,就怕太后一时不察,想不到她胆大包天,中她计了。

傅明华提醒了一声,太后便冷笑着:

“放心。”她拍了拍傅明华的手,安慰着:

“我年纪不小了,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

那时先帝打天下时,她挺着快要临盆的肚子,却遭前朝孽部追杀,当时九死一生,仍是将嘉安帝生了下来,一个容妃还敢将她如何?

太后微笑着,眼里寒光闪闪。

燕信要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嘉安帝将手中染血的长鞭一扔,朝太后走了过来。

两人至亲母子,虽说先帝去世后太后受了极大的打击,心情时常郁郁寡欢,但也没有向嘉安帝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母亲。”

嘉安帝唤了太后一声,太后就道:

“骥儿随你前往猎苑,你却让他伤重回来。想当初先帝在世,每每狩猎将你带在身边时,却是对你多有庇护,哪回让你磕碰着一点半点的?”

傅明华在一旁扶着太后,有些尴尬,看着太后向嘉安帝发火:“如今好好的人由你带在身边,却险些连命都丢了。”

嘉安帝皱着眉,抿着唇也不说话,神情严肃听着太后训话。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太后也不忍太过难为了他,说了两句,便停了下来,才咳了两声,傅明华为她抚了抚胸,嘉安帝便上前来要扶她,傅明华自然便让到一旁了。

太后看了傅明华一眼:

“好孩子,你且先回去,孜儿怕是正等着你回去。”

傅明华应了一声,向她及嘉安帝福身行礼,嘉安帝神情不变,点了点头,扶了太后进宫了。

回到蓬莱阁,与崔贵妃说及之前的事,崔贵妃就有些叹息。

这人与人之间也是讲究个缘法,燕骥就偏得了太后的宠,成了太后的心尖子,谁都碰不得了。

在宫里又坐了一阵,傍晚燕追过来向崔贵妃问安时才接了她离开,说了今日太后发的脾气,以及燕信挨的打,燕追握紧了她手掌,没有说话。

燕追看来,燕信如今只是挨打,若再如此下去,怕不是几鞭就能完的事了。

“三郎是觉得,这鞭子打少了?”回了王府,傅明华才笑着问他。

“我觉得,怕是容妃娘娘该会有什么动作了。”如今情况明显不利于容妃,此次郦苑之行,嘉安帝表达出了对燕追毫无理由的偏爱,光是从称呼他小名便可见端倪。

尤其是燕信的表现,更是让容妃有些着急了。

苑中遇到黑面郎时,燕信无勇无谋,在那样的关头,着急的不是如后来死于燕追手下的忠信郡王府世子那样本能的保护父亲,反倒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因为一些口角之争,便欲杀自己的弟弟,心胸狭隘,手段毒辣。

嘉安帝就是再糊涂,也该看得出来,燕信并不是将来为帝的最好人选。

第四百二十六章 遗憾

若是这样的人被立为太子,将来嘉安帝百年归天之后,兄弟之间必会生出争端,甚至可能会自相残杀。

“也只是有些动作罢了。”

燕追并不在意,时至今日,容氏一族已经不能再阻止他的脚步。

他擦了脸与手,正要拥了傅明华入怀,外头却有人来唤他,说是姚释有事与他相商。

燕追也只得捏了捏傅明华柔软的玉手,匆匆离去了。

他人一走,碧云便将傅明华之前让她备下的礼单取了出来,交给傅明华过目。

回了洛阳两日,她还没抽出空来去看苏氏,早前便派了人往卫国公府通传过信,她明日要去看看苏氏如何了。

晚上燕追没有回房,只是打发了人回来与她交待,让她自己早些用膳,先睡就是,不必等他。

第二日收拾妥当,去了卫国公府,顾氏挽了她神情亲昵的说话,来到苏氏院中,看到仍卧在床榻上的苏氏时,傅明华就吓了一跳。

还没多长时间,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她府中说笑,神情娇俏的苏氏,此时却形销骨立,人看着竟然老了不止四五岁的模样!

她脸色惨白,看到傅明华就眼中泪珠滚滚,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

“元娘…”她想要起身,屋里却一股浓郁得化不开来的血腥味儿,傅明华皱了眉,握着她的手,让她躺着不要动。

这一次小产显然伤了苏氏的身,她嘴唇不见一丝血色,抖得厉害。

“我先失陪片刻,就由蓉儿先陪着王妃说说话。”

顾氏知道苏氏与傅明华在闺阁中时便交好,因此留了苏氏与傅明华下来,自己便退出了屋外。

下人有些担忧的问:

“您就不怕世子夫人向王妃借机告状么?”

顾氏脸色阴沉,“若真是要告状,今日不告,明日也会告。明日不告,总会找到时间的,又何必拦着?”

说话的婆子见她难看的脸色,便不再出声了。

屋里苏氏见婆婆一走,便冲傅明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难为你还惦记着我,来府里瞧我。”

她的肚子平坦,厚厚的罗衾盖在她的身上,却仿佛御不了寒,使她浑身直发抖。

“怎么回事?”

傅明华为她拉了拉被子,轻声问了一句。

她低垂着头,眼里露出复杂之色:“也不过是与孩子无缘。”说到此处,她冲着傅明华嫣然一笑:“所以也留不住他,哪怕费了这样多方法。”

笑着笑着,眼泪却从眼睛里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出来了。

十月底皇帝去郦苑狩猎,苏氏因为身体缘故,不能同去,但是丈夫贺元慎则是可以同行的。

在他临行前的一晚,来苏氏房中看她,只是说了没两句,便有人来传话,说是境缘坊的三福娘子派人来寻他,说是借得了两幅旧时二王的墨宝,邀他前去观赏。

当时贺元慎便坐不住了,想也不想起身要走。

苏氏激荡之下,冲他发了脾气。

“你知道吗元娘,他那样一个人,连我为何生气竟然都不知道。”苏氏说到此处,冷笑了两声,又是气愤,又是心伤。

她伤心自己在贺元慎心里是连两幅字都比不过,自己为他怀着骨肉,为了安胎吃了这样多的苦头,可他却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兴致来了,说走便走。

“镜缘坊的三福娘子打着什么主意,也不知他是真不知晓,还是假的。”她说到此处,眼泪止都止不住:“这样一个人,你说他是多情还是无情?”

婚前她贪恋那一丁点儿的温柔,如飞蛾扑火,结果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当日大动肝火,贺元慎却不知所措,他最终没有去看那‘二王’的墨宝,只是却显得有些郁郁寡欢,第二日临走时还分明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他人一走,苏氏便落了胎。

傅明华只是握紧了苏氏的手掌,她忍了又忍,却最终没有忍住,扑进傅明华怀里就哭。

“我心里装事装得太久了。”

娘家又离得太远,就是离得近,父亲已经另娶,与她并不亲近,她是有苦也无处说。

“前日,世子回来之后…”

那时她只是因为落了胎,不知该如何面对贺元慎,有些担忧,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他是那么不擅于隐藏情绪,当初他最吸引苏氏的地方,此时却成为了她最害怕之处。

苏氏怕看到他明明失望,却还要强作镇定来安抚自己的模样,所以贺元慎回来之后,过来看她时,她明明清醒着,却在装睡,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只是此时屋里别有用心的丫头却当她真的睡着,生出了歹心,在她床边勾引贺元慎,并卖力的服侍他。

“我还要装睡,怕醒了各自都太难堪了。”

苏氏忍不住失声而笑,笑容十分难看。

两人就在她床榻边,她腹痛如绞,在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也如腹中没有保住的孩子一般,消失在这世间才好,就可以不用看到这世间的污秽了。

她泪水都冷了,那喘息声才将停,苏氏在那一刻,就想起了傅明华曾与自己说过的话。

那时家里的人,外间的人,哪个不说她嫁了个好郎君,各个都对她恭维讨好时,傅明华却提醒过她,让她不要后悔。

只是忠言逆耳,她又被贺元慎的温柔迷得心醉神驰,又哪能有什么理智?

色令智昏,这句话对男女都是适用的。

“我想起了容三娘。”苏氏咧嘴笑道:“我跟她都是一样的。”

见贺元慎而误终生,只是容三娘已经死了,而她还活着,生不如死罢了。

她醒来之后,立即换了房间,那张床她一看到便恶心,寻了个借口,让人抬了出去卖掉了。

傅明华抱着她,也不说话。

苏氏需要的只是倾诉,事情憋在她心里太久,才会使她积郁成疾,如今瘦成了这般模样。

“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苏氏抱着她的腰,幽幽的问:

“元娘?”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与这小娘子见面,那时她是对傅明华充满了敌意的。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选择

贺元慎看傅明华的神情,她以女孩儿的直觉就感觉得出来不一样。所以那时她对傅明华百般防备,还说不会与她成为朋友,哪知到了最后,当日交好的,只说一些场面上的话,差人送些补药,全个形式便是了。

还是她,数次三番劝过自己,就是怀孕之时,还寻了嬷嬷来为自己把脉。

苏氏眼泪流得又更凶,将颊边头发都沁湿了。

“你没有错。”

傅明华伸了尾指,去替她勾沾在脸上的湿发到耳后,又拿了帕子替她擦脸:“孟子曾有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

喜欢美好的事物,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在情窦初开之时,最容易受到诱惑。

“别哭。”傅明华温声安抚她:“你瞧,你当初爱慕他的是什么呢?”

苏氏仰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有些怔忡的望着她看。

“你爱他俊朗、温柔,体贴多情,是不是?”

在这样的时刻,她并不说贺元慎的坏话。

苏氏需要的也不是这个,若只图她一时痛快,只说贺元慎不好之处,将来终其一生,苏氏都会被怨恨所围绕,过得并不快乐。

傅明华低头望着她看,苏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现如今,世子并没有变,他仍是如此体贴多情,俊朗、温柔,只是你对他的要求变了。”她拿了帕子,又替苏氏擦眼泪,看她想要说话,也不阻止,苏氏便困惑道:“你说得对,但我与他之间,是夫妻,难道他就不应该为了我,多做改变吗?”

苏氏有些疑惑不解,傅明华就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她还没有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

“我是他的妻子。”可如今的贺元慎对她,却依旧如对待当初的‘苏妹妹’一般无二,除了两人更多了一些亲密的夫妻关系,除此再也没有什么变化了。

傅明华摇了摇头。

苏氏见自己说得不对,皱了皱眉,有些困惑不解。

“元娘,我不懂,你教教我。”

她抱着傅明华撒娇,如小孩子一般摇了摇。

“世子这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她缓缓开口,此时廊外温润如玉的贺元慎正要提步进屋,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不知为何,他忍了心中感受,站在原地,听着傅明华说话:“若你仍如以前一般对待世子,你与世子之间,便是相敬如宾,各自相安。”苏氏想要开口,傅明华接着又道:“可若是你想要得更多,而世子则并没有与你相同感受的时候,就是你自找苦吃了。”贺元慎那样的人,生来风流多情,若对他无情无爱,对他的风流毫不在意,睁一只眼而闭一只眼,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反正他无论如何,对待妻子总会给些脸面,有自己的身份地位在,日子反倒过得舒心,少些麻烦。

可若像苏氏这般,对他情根深种,自然就是要受挫磨了,最终谁也不得开怀。

“所以你自己得想,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你,你要如何做?”

苏氏若有所思,外头偷听的贺元慎心中大乱。

有些人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

贺元慎就像是一种外表色彩斑斓的蘑菇,看着美味无比,实在毒发要命。

只是小娘子大多容易受其引诱,毒发至命,已经回天乏术。

傅明华有些怜惜她,当时的她太过年幼,以致义无反顾,嫁给了贺元慎,却没想到她期望太高,失望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