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涂英正要开口,李辅林转头看了段正瑀一眼:“段大人不知可明了这桩公案呢?”

段正瑀皱了皱眉,尚书省下左仆射陈敬玄上前一步道:“说到此事,下官倒是稍知一些的。”

他这话一说出口,苏颖等人面色一变,都急急朝容涂英看了过去,却见他神态潇洒自若,仿佛没有听到陈敬玄的话般,不慌不忙,又退了一步,回了伍中。

“说起这张氏兄弟,也算是颇有来历。他乃是张朝隐之世孙,乃是华州府治下县令张蕴的一双嫡子。”

说到区区一个县令,恐怕无人得知。

但提及张朝隐,众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是陈悼帝时期得权的内侍,曾助太祖起义,资助以财物米粮,太祖定国之后,受封河东王,食邑万户,风光一时无两。

可惜晚期行事昏庸,使先帝不喜,其子后来被人养得坏了,张朝隐死后妄议朝政,而遭太祖厌弃。

当初显赫一时的张家这才就此没落。

陈敬玄说完这话,看了默不作声的杜玄臻一眼:“说起这张蕴,杜老相公怕是也是知道的。”

杜玄臻到了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嘉安帝心中的主意。

若是皇帝不希望有谁开口,陈敬玄是绝对没有说话的机会的。而此时天子近臣李辅林都已经倒向了燕追一党,怕是帝心所属,早有定论。

他想起秦王那张英姿勃发的脸,每回见着,便使他心中对燕追的观感一变再变,秦王日渐危险,相较之下四皇子神情阴沉,醉溺于美色酒水的享受,年纪不大,却似被掏空了身体。

杜玄臻微不可察的转头去看了一眼如今正值嘉安帝宠信的近臣容涂英,他处于男人正成熟丰姿的年纪,是个气度儒雅的美男子。

勃勃野心被他尽收眼底,此时面对陈敬玄、李辅林等人的刁难,他却老神在在,仿佛不慌不忙似的。

龙椅之上皇帝目光如海深,嘴角边露出若隐似无的笑意。

杜玄臻叹了口气:

“确实见过,这张蕴也是个有骨气的,天丰二年,他中了举人,而被皇上召见过。”杜玄臻身份不同,他一开口,原本争吵得不可开休的群臣,渐渐的便住了声。

“臣记得,大约是前年,华州府尹孙好曾上书折子,告其贪污舞弊,指其收受百姓绢帛达七千余匹。只是当时秦王监国,认为张氏祖上乃是开国功勋,早前张朝隐又因为身体缘故,只得张蕴一条独脉,若其一死,张氏便又绝一条传承,念在其祖父功德,若判其死刑,有违皇上以仁治国的初衷,所以当时便指示,曾免张蕴死罪。”

杜玄臻这话一说出口,陈敬玄便点了点头,大声的说道:“王爷监国之时,曾有指示,可华州府尹孙好却阳奉而阴为,背地里将张蕴斩首,并将其一双子女,捏造罪名逼困入狱。张蕴之妻惊惶交加之下,心绞痛至死。孙好养女不教,在华州胡作非为,西京一带更是对当时朝廷旨意置之不理。”苏颖等人听他说到此处,才知道他的意图,不由眼睛眯了眯,陈敬玄接着道:“事隔两年,孙好竟仍任华州府尹一职,而张氏兄弟为报父母之仇,杀之又有何不对呢?大唐疏例·贼盗律曾有言:诸祖父母、父母及夫为人所杀,私和者流两千里。”

陈敬玄话一说完,容涂英便微微转头,兵部尚书罗理出列:“陈大人此话有误,法例虽禁与杀父母之人私和,但并不鼓励其杀害朝廷命官以复私仇。”

罗理一说话,陈敬玄心中便微微一沉。

朝中形式远比他想像的更严峻,容涂英确实有些本事,不止拉拢忠于皇上的大理寺卿段正瑀,如今竟连兵部尚书也与其有些瓜葛,偏要来淌这混水。

只是心中虽然如此想着,陈敬玄嘴里却不停道:“此言有误,法理虽不容私自杀人,但大唐以仁、孝治国,《礼记·檀弓》有载: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陈敬玄顿了顿,“圣人尚且不能做到如此,更何况你我,更何况张氏兄弟?”

他话中所说,乃是有人问孔夫子,若有人杀了其父母,他该怎么办?

夫子回话说:不能吃好穿好,不能睡舒服的床榻,时时想着报仇,若在市集相遇,也要取了武器来杀死他。

罗理皱了皱眉。

陈敬玄引经据典,将其说得哑口无言。

“是以,皇上,臣认为,西京之中,太守裴霞之有失职之嫌,忠信郡王亦有识人不明之故。在华州当地,孙好竟能罔顾朝廷法令,忠信郡王之庶媳竟敢行刺秦王妃,臣认为此乃罪恶滔天,凌宪有失职之嫌,臣恳请皇上,问凌宪之子的罪,革去凌宪西京之职,派人将其捉拿回洛阳问罪!”

第四百九十一章 帝心

容涂英听了这话,眼中露出诡异之色。

龙椅之上嘉安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爱卿所言有理。”

当即便下令中书省拟旨,又商讨了一番西京事宜,嘉安帝才起身退朝。

苏颖等人一旦退了朝,便将容涂英拥于其中。

容涂英转过头来,含着笑意望了李辅林及陈敬玄等人一眼,眼神平静,仿佛如在看死人一般。

“大人…”出了朝门,门下省右侍中李如度便唤了容涂英一声,手握成刀,比在喉间划了一下。

容涂英脸上笑意更深,从袖口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形帕子,含着笑意:“李大人不要太心急,美味佳肴,总是需要细火应烹熬。”

他眯着眼睛,胸有成竹,仿佛一切事情都尽在其掌握之中一般。

李如度等人相互对视一眼,想起如今他深受宠信,步步青云,朝中燕追势力节节败退,不由又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杞人忧天了。

朝里李辅林还未离开,容涂英之前临走时的眼神看得他直皱眉。

这个老狐狸,朝堂之上输了口舌却如此平静,必有猫腻。

陈敬玄过来时,李辅林咳了两声:

“陈大人,我新得了一方青田石,还未下刀雕刻,舍不得毁这一方好料,听说姚先生对此道颇有研究,稍后不如一起,向先生讨教讨教?”

陈敬玄咧了嘴,捻着胡须,自然只有点头应好的。

众人陆续散了个干净,可让李辅林意外的,是杜玄臻仍未离开。

他穿了紫色官袍,头戴三梁冠,望着之前嘉安帝曾坐过的龙椅,似是有些出神。李辅林眼珠一转,上前去拱手:“老相公。”

杜玄臻微微一笑,侧过头来:“李大人。”

“老相公在瞧什么呢?”

李辅林微弯了腰,问道。

他虽已经是半步丞相,又极得嘉安帝看重,可是李辅林性情稳重,老谋而深算,并没有得意而忘形。

在杜玄臻面前,依旧是十分恭敬。杜玄臻看了他一眼,看周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才从袖筒中伸出手来,食指指了指龙墀上的刷过金漆的雕龙椅子,含着笑意问:“依李大人看,皇上为何是皇上呢?”

若是旁人问出这话来,李辅林怕是会笑出声。

可问话的是杜玄臻,李辅林眉头皱了皱,斟酌半晌,开口道:“因为皇上是真龙血脉…”

“哈哈哈…”

杜玄臻听到这话,便不由大笑出声。

杨辅林也跟着笑,问道:“不知下官说了什么,竟如此好笑。”

“杨大人话也没错。”杜玄臻又将头转开,看了高位之上的龙椅一眼:“依我看来,只是因为皇上坐的这把龙椅罢了。”

与玉玺一般,都是皇权的象征。

杨辅林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杜玄臻的话似是而非,他心中细品,回过味来:“多谢您的教诲。”

“客气了。”杜玄臻叹了口气,理了理衣摆,转身出殿。

陈敬玄上前一步,问道:“大人这是…”

“走吧。”杨辅林整了一番袖口衣襟,看杜玄臻已经出了殿门,才含着笑意道:“他是在暗示我选择太早,将来该只忠于龙椅之上的人才是。”说完这话,李辅林又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

杜玄臻年岁不小,又历经两朝,他心里很清楚,无论将来哪位皇子上位,都不可能重用提携他。

一旦其父义兴王逝世,杜玄臻便要丁忧,哪怕就是将来起复,怕也只是闲职挂虚名罢了。

所以无论将来是谁君临天下,对杜玄臻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辅林前来问他时,兴许是看在以往李辅林对他向来毕恭毕敬的份上,才多嘴提醒了一句。

不过这杜玄臻人老成精,提醒自己忠于皇上的心也只是六分真四分假,李辅林捻着胡须,轻声道:“莫非他曾开罪过王爷?”

“大人?”陈敬玄提高了一些声音,李辅林醒悟过来,拍了拍陈敬玄,大声的笑:“走走走,瞧瞧我那上好的青田石。”

三月中旬,燕信起程前往封地,临行之时,‘久病将愈’的容妃站在承香殿宫台之上,目送着燕信的马车缓缓出了城。

黎媪一言不发,站在她的身后。

容妃瘦了许多,高台之上,风吹得她身上阔宽的宫装‘哗哗’作响。

“娘娘…”她站了半天,燕信的马车已经出了城门,渐渐化为黑点,看不大清楚了,容妃却依旧站着动也未动。

黎媪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柔声劝道:“王爷离洛阳并不远,将来您若想他…”

“他会回来的!”容妃抿了抿嘴角,目光坚毅,“我的信儿会回来的!”

她十分肯定的道:“终有一日,我要让这丹凤门城门为他而开,恭迎他回来!”她说得斩钉截铁,黎媪欲言又止。

时至今日,黎媪哪怕再对容妃有信心,可此时也不免感到有些惶恐了。

嘉安帝得九位皇子,除了容妃与崔贵妃所出的三位皇子之外,在此之前,诸皇子年纪稍大一些,便赐了封地,远远打发出去了。

而三位得宠的皇子中,早年三皇子不受宠信,倒是四皇子极受嘉安帝看重。

可随着时日的变迁,三皇子屡立战功,被封秦王,手掌幽州等地兵权不说,最主要的,时至今日,嘉安帝不止没有要夺他权,赐了封地将他远迁出洛阳的意思,而是一再对他加以重任。

当初更是令他监国,那可是太子才能做的事。

相较之下,原本备受看重的四皇子燕信,最终容妃费尽心思,也不过只是被封蜀王,却被迁出洛阳。

时局至此已经大致算是明了,聪明的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宠爱容妃,在宫中给她赏赐、荣耀,爱她而及容家,一再提拔容涂英官职,却独不能将这储君之位交到她所出的儿子手上。

帝心已经如此明确,容妃却仍未死心。

黎媪担忧的唤了她一声:“娘娘…”

“回去之后,让高氏进宫来一趟。”

容妃背对着她,语气冷硬的吩咐:“风大了,回去吧。”

第四百九十二章 出事

容妃转过头来,一张雪白的面庞面无表情,目光如冰,下巴仰得很高,时至今日,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不肯被人嘲笑的骄傲。

“是。”黎媪低下头来,抱言几人上前为她披了斗蓬,她转头看了洛阳城一眼,随即毫不犹豫的离开。

傅明华在月底收到了江洲里江嬷嬷写来的信。

江嬷嬷得知她怀了身孕,急切的想回洛阳来侍候她,只是身体并不争气,入冬之后病了一场,如今仍是慢慢调养。

她遗憾于自己不能亲自前往洛阳,信中一再露出沮丧,说是回了江洲后,前往报国寺为傅明华求了卦,卦象很好。

与信同来的,还有江嬷嬷亲自为她一针一线纳的两双鞋,及两件贴身衣物还要抱腹。

碧蓝收整着这些,见傅明华看完了信,便将包裹里放着的东西都取了出来。

那鞋似巴掌大,却做工精致,每一针一线都含了江嬷嬷对她的关切。

傅明华将衣料展开,那针脚细密,已经浆洗过,柔软而舒适。

她拿着衣裳,捂在怀里,便有些伤感。

“您也不要想太多,嬷嬷为您缝制这几件衣裳,绝不是为了让您心中难受的。”紫亘轻轻的抚了抚她的背,柔声劝道。

碧蓝也眼圈发红,点了点头。

“我只是实在想她了。”傅明华放了衣裳,叹了口气:“小时我也是穿着她做的衣裳长大的,如今想起来,只是觉得心中难受。”她抚了抚肚子,站起身。

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肚子已经微微显怀,屋中的人时时不敢眨眼的看她,她才刚站起身,一旁薛嬷嬷便忙上前来扶。

“只觉得当年的事,恍如昨日一般。”傅明华手扶着薛嬷嬷,轻声的低语:“也不知嬷嬷在江洲如何,信上说是冬日病了一场。”

薛嬷嬷听了她这话,便笑眯眯的道:

“王妃且放宽心,能起了身,为您写信,必是已经好多了,否则这信早不接到,晚不接到,怎么此时才接到呢?倒是您,养好身体,放宽些心,将来好好生下皇孙。”

傅明华低垂着头,看着自已还并不大的小腹,正要开口说话,外头银疏却急匆匆的进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

“怎么了?”

傅明华看她神情,问了一句。

银疏净了手后才过来扶了她另一只手,小声的道:“娘娘,崔四郎君被打了。”

一语既出,屋里人惊得顿时回不过神来。

“谁敢如此大胆?”

薛嬷嬷不由自主的开口发问,脸上犹带着不敢置信之色。

崔四郎进洛阳还没有几日时间呢,他是宫中崔贵妃嫡亲兄长的长子,出身青河,乃是四姓之一,身份尊贵不凡。

旁人就是对他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打他呢?哪怕就是不看在他出身青河崔氏,就是在看在宫中崔贵妃的份儿上,也不至于朝他动手才是。

“莫不是假的吧?”

碧蓝也问了一句,银疏就急急的开口:“是真的。”

“怎么回事?”傅明华眉头一皱,吩咐她:“你将你打听到的事,慢慢说来听。”

她又坐回椅子上,伸手去摸桌上之前碧蓝为她倒的滋补身体的茶水。只是指尖才将碰到杯身,便被薛嬷嬷一把拿开,神情有些认真:“您不该喝冷了的茶水。”

不消薛嬷嬷再吩咐,见机的绿芜已经下去重新令人准备。

银疏捏了袖口,擦了把额头沁出来的汗:“奴婢今日一早,照您的吩咐,去了一趟长乐侯府。”

傅明华之前送了付嬷嬷去跟在杨氏身侧,帮着长乐侯府中几个未出阁的庶出小娘子相看人家,就是信不过杨氏的办事能力。

只是之前府中一些大小诸事在付嬷嬷手中管理,如今付嬷嬷一走,便有些不便的,傅明华昨晚便让银疏今日回长乐侯府一趟,见见付嬷嬷,顺便瞧瞧长乐侯府如今景况,哪知银疏一回来便说崔四郎被打了。

表面上此事看来,只是崔四郎被打,可实则真正意义上,动手之人打的则是四姓世族的脸面。

当初崔贵妃虽说将崔四郎拘入洛阳中,但对于这个嫡亲侄子,必定也是爱护有加的,他哪怕是出行,身边也该有护卫下人才是,能打得到他的人,怕不是不长眼了,而是有意为之,借崔四郎打的是崔贵妃的脸!

傅明华看她满头大汗的模样,令人为她端杯茶水来。

银疏喘了口气,接过绿意递来的清茶,侧过身去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才抹过了嘴转过身来:“奴婢从侯府出来时,路经兴化街时,就见到吵闹不堪。”原本银疏并没有将这点儿吵闹放在心上,哪知有人在喊,‘打人了’,她才好奇的看了一眼。

一堆金吾卫围在那边,像是朝廷有人办事。

她当时还在好奇是谁被打了,就听到有个男声得意洋洋的说:“你以为这是青河崔家?打的就是你!崔四郎,我呸!”

银疏一听这话,才大惊失色。

崔家的名儿,树的影儿。

更何况被打的还是崔四郎。崔四郎是谁,她当然知道的,便索性躲进了一旁的铺子,等人散了之后,才看到金吾卫的人拥了一个穿银袍的青年得威风凛凛的出来,是容涂英的庶长子容顾声。

银疏当时一见,也不敢再久留,便匆匆而回。

傅明华目光平静,碧云却似想到了什么,有些着急。

“娘娘,崔四郎进洛阳,多少与您也有关系。”当初的大谢氏自作主张,想送崔十二娘到秦王府来,后面触怒燕追,逼迫崔贵妃出手向大谢氏要人,拘了她儿子在洛阳。

原本崔贵妃此举便已经相当于是得罪了娘家,如今崔四郎在洛阳被打,怕是消息传至清河,崔家人不止是要埋怨崔贵妃,更是会对傅明华恨之入骨的。

碧云更担忧崔贵妃也因此心中不快,原本亲密的婆媳之间也生了嫌隙。

容家人如此做,也实在是用心险恶,摆明了有意而为之。

“准备热水,我要梳洗进宫。”

碧蓝点了点头,银疏就道:

“兴许贵妃娘娘不会如此。”

第四百九十三章 消息

不论崔贵妃会不会震怒,但无论如何,在这样的时刻,傅明华也该进陪安慰她才是。

“王爷不在洛阳,娘娘也只有与我说话了。”

众人点了点头,紫亘出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宫里静姑急得团团转,听到宫人匆匆前来回话说是傅明华要进宫时,顿时心头一喜。

前来迎接傅明华的是她,碧云心中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崔贵妃既然还肯让自己身侧亲信嬷嬷前来迎接傅明华,显然是并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傅明华头上的。

“娘娘已经得到消息了?”

傅明华进了蓬莱阁,大步便向前走。

她披了红色以深红色线绣重重花朵的披风,走动间衣袂飘飞,步步生莲。

静姑看她这样,既担忧又怕,忙去扶她,叮嘱道:“您慢些儿。”

“娘娘已经得到了消息,如今四郎君仍昏迷不醒,已经去太医署请了人,可此时倒巧,每个都有要事。”静姑提及此事,气得眼圈发红。

她是青河崔家的人,对于崔四郎被容顾声令人殴打一事感到尤为的愤怒:“至今唯有派了懂医术的婆子前去照顾。”静姑说完,捏了袖子压了压眼角,又轻声的道:“娘娘气得胸口儿疼,晚膳也还用。娘娘向来便喜欢您,您来了,也劝着无论如何要用些食物垫垫肚,为了旁人气着自己,也是不值得的。”

傅明华点了点头。

崔贵妃靠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傅明华放软了脚步进来,她半侧着身体,看着正对着她撑起的窗。

“你看。”傅明华虽然一再放轻自己的脚步声,但崔贵妃却好似后背长了眼睛一般,伸了一只手,指着窗外。

入夏之后,白日时稍长,傅明华虽进宫耽搁了一阵,但此时夕阳仍在。

橘色的暖光透过窗台,洒落进宫殿的一角,却越发显得这宫中清冷。

值得让傅明华注意的,是崔贵妃那只白而瘦的手,手背青筋都绽了出来。

像是一朵失去了水份的鲜花一般。

她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多年前,她随谢氏进宫时,第一次看到崔贵妃时的情景。

那时的崔贵妃美艳不可方物,哪像如今呢?

她随着崔贵妃手指的方向看出去,窗台外摆了几盆种好的蔷薇。

因蓬莱阁位置特殊的缘故,这里四处是水,只适合种荷莲。景致也是十分极端,夏季之时,荷花一池一池的绽放,美不胜收,冬季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凄冷感。

蓬莱阁中种不了多少花草树木,崔贵妃便让人移了几株蔷薇来,照顾得十分细心,已经开了花了,几朵粉色小花在夕阳余辉下摇曳招展。

“那花开得好不好看?”

崔贵妃转过头来笑着,傅明华点了点头,除了披风进了殿中,清容为她端来了束腰胡凳,她坐在了崔贵妃身边。

“好看,若是您喜欢,剪一支下来,簪在发间。”傅明华说了这话,崔贵妃便摆手:“别。花开在盆中,又何苦非要移了它的位置,使它离了原本的根呢?”

她意有所指,傅明华微笑着,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