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华从软轿上下时,整了整衣裳。

凭心而论,这位出身自长乐侯府的长嫡女身上不沾半点儿傅家里的庸俗之气,她的母亲出身的世族江洲,对她的影响很大。

无论外貌与气度、礼仪,都配得上自己的兄弟陆长砚,可惜就是眼皮太浅,世俗之气太重了。

再加上她嫁人之后,秦王燕追又害自己杨殊留下的唯一血脉陆怀陈,使得陆长元心中对于傅明华感想更差,当即垂眸,忍住了眼中的厌恶之色。

只可惜传承了好的皮外,外表再是超凡脱俗,内里不过也是庸俗不堪罢了。

“不知秦王妃到来,下官有失远迎。”

陆长元只是眨了眨眼,便忍住了心中的感受,上前一步行礼。

傅明华盯着他看,久久没有唤他直起身来。

刑部的官员各个满头大汗,自然知道傅明华所来是为了何事的,今晨一早骁骑便跟着秦王府的人来了一回,说是府中有人被带来刑部了。

只是当时刑部里卫品楮在,命人将秦王府的人三言两语打发回去了。

原本以为拘的不过是下人,哪知此时秦王妃却亲自过来。

当下一干人等心中十分紧张,却只是低垂着头维持行礼的姿势,不敢有人发出声响。

“卫品楮呢?”傅明华问了一声,连与陆长元说废话的机会也不给,直接便开口发问。

当日蜀王燕信大婚之日时,四皇子府中竹林里,陆长元便已经领教过一回傅明华的性情了,此时看她神态傲慢,便不卑不亢的直起了身,回道:“刑部侍郎卫大人公事繁忙…”他话里意有所指,又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内宅妇人一般,无所事事,还有功夫为了下人大张旗鼓来刑部,也实在太过嚣张。

傅明华却转过头,懒洋洋的看了陆长元一眼,微笑着道:“陆大人,我让你起身了吗?”

陆长元初时还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等到回悟过来傅明华说了什么时,陆长元一张清瘦的脸顿时‘轰’的一下胀得通红,气得唇上髭须都微微颤抖,紧抿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 刑部

俗语有言,士可杀,不可辱。

可此时傅明华当着刑部一干人等,竟出言羞辱他。

论身份地位,一个是超一品亲王妃,陆长元不过是个从六品下的刑部司刑郎中罢了,地位有如天壤之别。

而不论身份地位,男子与一个妇人计较,也显得实在小题大作了。

“不知秦王妃前来刑部,有何事需要下官效劳?”

“效劳?”

傅明华看了躬手行礼的陆长元一眼,反问了一声。

这位在两三年后,在嘉安帝重用之下前途不可限量的人此时神情阴郁中带着隐忍,那副对她有些不大耐烦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的模样看得傅明华扯了扯嘴角:“你有什么能为我效劳的?昨夜里金吾卫捉了我府中的人,听说刑部卫品楮扣押着我府里的丫鬟不放,”傅明华伸了左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裳:“皇上建三省六部,设刑部诸官员,是为百姓办事,做皇上的眼睛,审案件、明冤情、惩犯人的,不是每年国库拨了大笔银子,为了养你们来与一个女子为难的。”

她说话温声细语,可是陆长元直到此时才真正领教了傅明华那张嘴的厉害之处,不比能以笔杀人的文人墨客差!

卫品楮早知她要来,一早便已经躲了,此时留了刑部其余人在这里,被她训得面红耳斥,抬不起头来。

“王妃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领受皇上隆恩,自该为皇上竭心尽力的办事,不以事大便隆重其事,不以事小便放任自之,犯人难说有大奸大恶,大恶者未必写在脸上,大善者也未必出于弱小。”

陆长元读书多年,一张嘴自然也不容小觑,明明扣押碧云乃是小人之举,偏被他说得隆重其事,仿佛忠君报国一般。

傅明华忍不住笑:“所以陆大人可查出什么端倪了?”

她温声的话语,让刑部一众官员都觉得脸上发烧,陆长元却神情平静:“就是没有查出什么端倪,所以才越发要严查。”

一旁碧蓝抬头看了陆长元一眼,眼里露出恨色,陆长元却全不在意,黑沉着脸,只当都没看到。

“陆大人可莫欺我妇孺,丈夫又不在洛阳,便拿我当无知小儿一般糊弄了。”傅明华笑了一声,看了陆长元一眼:“唐律令中,分为律、令、格、式,唐律十二篇我也略有研读,粗晓律令。俗话有言,捉贼拿赃,我府中的丫鬟奴仆,乃是属于我的私产,若是犯事,也该先通知我,所犯何罪,其罪大小如何定论,该受什么罚,都有条例法规,不是捉到人,随意栽赃罪名,先扣押,行无赖之举,屈打成招,再扔入大牢。”

她语气淡淡,陆长元心中冷笑了一声,嘴上却毫不相让:“昨夜捉到的贼子,宵禁时分仍在外行走,已犯了错,金吾卫捉到人后,带回刑部有什么不对?”

他动了火气,眼神沉了下来,话里透出几分厌烦之色。

“没有不对,不过大唐律例篇七曾对盗贼篇有言,宵禁之后带回的贼也分数等,带不带刀、有没有闯入空门,进的是庭院亦或是内室都有影响,身上有无挟带珠宝首饰、钱财布帛等,对于贼盗的罪名都有定论的,不知我的奴婢身上,刑部的人搜出了几许财物,闯了哪家空门?带了什么样的武器,让十六卫中负责洛阳的巡逻的金吾卫都惧怕不已,如临大敌,带回刑部严刑拷问,甚至不让王府骁骑将人带走呢?”

傅明华语气严厉,每说一句,便上前一步,陆长元又烦且慌,她年岁不大,气势却足,步步逼来有理有据。

他心中清楚,金吾卫捉拿的人是秦王府的,带来刑部不过是找个由头,寻秦王府的晦气罢了。

可哪知傅明华为了个下人不依不饶,甚至连这亲王妃平日遇大事时才穿的褕翟都穿出来了,咄咄逼人,以势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昨夜带走我的奴婢是金吾卫中的谁?我昨夜遣出家仆,为的是邀人赏我府中名画,如今王爷虽然不在洛阳之中,但我依旧是皇室之媳,莫非有谁瞧我妇孺,有心想要欺我不成?”

傅明华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冷笑着望着面前这一干站着的刑部众臣,神情严厉:“立即将昨日当值的金吾卫带来,我有话要问!”

众人被她气势所慑,一时间不敢出声。

刑部侍郎卫品楮又早知她要来,一早便躲开了,刑部尚书更是借口调查凌少徐之死,避到了大理寺,此时诸位大人躲的躲,闪的闪,留了陆长元在此处被傅明华喝斥得面红耳赤,火冒三丈却又得咬牙强忍。

“您到底想问什么话?不过是个家奴而已…”

傅明华听到陆长元这话,先是笑了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眼角泛泪。

陆长元脸色铁青。

卫品楮临走之时,曾吩咐过他,秦王妃若来要人,允她便是。

不过是个下人,扣不扣留无伤大雅,原本就是为了讨好容涂英而已,如今人在刑部呆了一宿,出来不会有完好的,可是陆长元不甘心,傅明华越是想要人,他就越发想起落入了秦王手里,怕是如今早就死了的陆怀陈。

当日他的怀陈落进燕追手中,不知受过多少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凭什么秦王府的奴仆落入刑部之中,还能被傅明华轻易的带回去?

此时傅明华的笑声里带着对他的讥讽,他眼睑抖了又抖,后槽牙亦是紧紧咬住,好半晌忍不住要再问话时,傅明华才止了笑,目光落在他身上,以极缓极折磨人的速度将陆长元从头看到脚。

看得十分仔细,那种目光里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仿佛十分瞧不起他,把他看低到了尘埃里。

“陆大人,才过去多少时间,你就轻而易举说出了这几个字。”傅明华收了笑意,学着陆长元的语气:“不过是个家奴而已…”她嘴角边含着笑意,说出口的话让陆长元如坠冰窖里。

第五百三十六章 结下

“您…”陆长元忍耐不住,正要说话,傅明华却提高了些声音:“想当初,陆大人的父亲,不也正是旁人的家奴而已吗?”

‘轰’的一声,陆长元脑海之中仿佛电闪雷鸣,他手脚俱抖,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此时他的心里百味澄杂。

有羞、有恨、有怒、有惧、有慌。

他的父亲曾在昔日前陈朝晋王杨元德手下做事,只可惜当日为了保住旧主血脉,陆长元的父亲早早便回归了故里,与昔日杨元德的部下不敢有往来,就怕暴露了行踪,保不住陆杨殊一条命。

这个秘密陆家的人认为随着昔日晋王旧部一一年迈故去,已经没有人知晓了。

当初就是陇西陆家故里,周围近邻对此事也是不知。

陆长元本以为这个秘密自己将来会带进棺材,可没想到此刻大庭广众之下,傅明华却以一种极其羞辱他的语气,轻易的就将此事揭露了出来。

他就像是一个小偷,光天化日之下好似赤身裸体被人扒光了示众一般,他浑身哆嗦,知道这样的事儿一旦暴露,后果如何,不用细想他也是知道的。

“你胡说!”慌乱之下,陆长元忘了尊卑,厉声的反驳:“我陆氏家学渊源,先父乃是有功名的人,不容人毁他死后清誉!”

“我有没有胡说,陆大人心中有数就是。”傅明华微微一笑,看了陆长元暴跳如雷的样子:“陆大人何必如此慌张呢?前朝虽有贱籍不可入仕之条例,不过本朝太祖宽容,求贤若渴,早废世族选贤之制。”

“血口喷人!”陆长元气得直抖,“您来刑部,就是为了羞辱朝廷命官的?”

“我是嘉安七年的进士,是皇上亲点入刑部任职。”他拱了拱手,强作镇定,“先父曾言,我陆某人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忠义事…”他义正言辞说到此处,却看傅明华以手掩唇,侧过了脸去。

那眼中透出丝丝寒意,似不屑,又似有些鄙夷,登时又气得直抖。

“陆大人学识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这一手阿谀奉承的绝活,我却是看到了。”傅明华蹙了蹙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也难怪了,当初傅大人能得杜老相公赏识,走到如今,步步青云,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她放下了掩在唇边的手,温声问道:“只是我今日过来,是为了寻我府中的人,哪怕是依法查办,我想一宿时间,刑部应该已经查出些许端倪了,否则若是办事效率不过如此,我倒真怀疑刑部萧尚书办事能耐了。”

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哪怕陆长元被她奚落得怒火中烧,但也唯有忍气吞声,手一挥,召了人出列:“王妃有令,你们还不快去查?”

他阴阳怪气的,此时也顾不得不该跟女子计较了。

一旁紫亘听了这话,脸色难看,今晨她早早的就去了大理寺,却遭人以相同的方法打发,此时陆长元又如此举动恶心人,傅明华还怀着身孕,这姓陆的也实在太胆大包天了!

“慢着。”

傅明华唤了一声,陆长元不耐烦的扬眉:

“您还有何吩咐?”

“陆大人身为司刑郎中,狱中收押了哪些人,竟连名册也未登记,一帮人办事,推三阻四,还要花费此许时间么?若陆大人不中用,就让我的人来如何?”

她侧头看了身后的紫亘一眼:“去唤朱宜春过来,让他领二十骁骑,好好查探。”

“秦王妃,这里是刑部,不是您所在的王府!”

陆长元脸色铁青,想要阻止她,傅明华却不理睬,只使了个眼色。

紫亘此时扬眉吐气的出去,不多时穿了一身朱色长袍,头戴双耳幞帽,腰挂长剑的朱宜春领了骁骑大步上前。

陆长元正要说话,傅明华高声就道:

“今日我在刑部,寻找家奴,若有谁敢阻挠,先行扣押,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就是了!”她双手抚着肚子,说话时看着陆长元冷笑,话中意有所指。

朱宜春大声应‘是’,领了一队骁骑凶神恶煞的入内了。

刑部之中有人小心翼翼的看了陆长元一眼:“陆大人…”

陆长元此时既恨且又有些无奈,忍气吞声小声道:“随她去吧。”

此时容涂英恰好要寻秦王府麻烦,傅明华如此高调,到时再找御史参她一本就是了。

碧云与昨日前去通传李辅林等诸位朝臣的内侍、婆子,是在刑部大牢被找到的,她身上伤痕累累,衣裳被剥了大半,寻出来时以发遮面,满脸血污,简直让人险些认不出她来。

她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与梦中的‘碧云’相较,此时的碧云虽仍有一口气在,但却吓人了不知有多少。

骁骑将她抬到傅明华面前时,一股血腥气便扑鼻而来,傅明华心中一痛,抬头冷冷望了陆长元一眼。

“奴…办事,不…”她的脸肿胀变形,朱宜春在一旁皱着眉小声回话:“牢中的人说是昨夜三更时分送回的,就是她了。”

傅明华伸了手去,一旁碧蓝咬着唇强忍哭声,碧云还在艰难道:“未能将,尚书左丞,汪,汪大人…”她一看到傅明华,眼泪便流下来了,冲刷了一脸的血污,露出那张青紫的脸庞。

傅明华心如刀绞,可是好在碧云还有气在,并不是梦中那冰冷的模样。

她吩咐薛嬷嬷为碧云把脉疗伤,又有紫亘取了披风来将浑身抖个不停的碧云身体裹上。

薛嬷嬷蹲下身,还未去取碧云的手,就看到她一双手被上了刑,指尖尽是伤。

“陆大人好样!”

傅明华看到这一幕,抬头看了陆长元一眼,他神情漠然,仿佛没听出傅明华话中的怒火般,只是扯了扯嘴角:“原来这就是王妃家奴吗?昨夜是这妇人是几时送来的?”

他装模作样问了一声,便有刑部的官史上前,小声的说道:“昨夜宵禁之后,仍有人在城中行走,金吾卫所的骁卫便捉了人回来。”

第五百三十七章 仇冤

陆长元神情淡淡,看了扶在婆子怀中,要死不活的碧云一眼:“王妃见谅,昨日因忠信郡王府凌四郎君之死,全城戒严,皇上下令全城禁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谅解,不要难为了下官们。”

他双手作揖,嘴里凉薄的说道:“捉拿宵小,保护皇上,此乃下官职责罢了。”

傅明华听了这话,看着碧云,怒极反笑:“陆大人的意思,是我还要该赞你尽忠职守了?”

陆长元没有说话,任由碧蓝等人怨恨的瞪他。

“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要来有往,陆大人今日举动,也不怕来日我的奴婢身上所受的伤,将来一一报应到你妻、弟身上。”傅明华说到此处,抬眸看了陆长元一眼,自己兴许是提到了许氏及陆长砚,触了他逆袭,他脸颊肌肉那一瞬间紧绷,凶相毕露。

傅明华拿了帕子掩唇,笑了一声:

“这里太脏,走了。”

众人小心翼翼扶起了碧云等人,在傅明华带领下,自刑部一干人等面前扬长而去。

“陆大人,现在如何是好?”

刑部的官吏看了陆长元一眼,他还沉浸在傅明华临走之前所说的话中,脸色阴睛交错,好半晌之后才回过神,吩咐道:“将此地清扫,各归其位就成了。”他拈了拈手指,半晌之后才跟着回到了刑部大堂。

秦王府里,余嬷嬷正在为傅明华把脉,薛嬷嬷则是在为碧云治伤。

她是昨夜出去的人中,伤得最重的。

金吾卫的人有人认出了她来,知道她是傅明华身边得宠的大丫鬟,通报了司刑郎中陆长元,昨夜给了她不少苦头吃,好几样刑办的工具都用上了。

她倒也硬气,紫亘红着眼眶进来回话:

“碧云舌头都咬烂了。”

可想而知昨晚受了多少苦头,她是怎么样强忍下来的。

幸亏傅明华今日去得早,再去晚些,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傅明华咬紧了牙,只吩咐紫亘拨两个丫头去侍候碧云,自己则是摸着肚子,感觉头晕脑涨,心跳得极快,一时间仿佛气都要喘不过来。

碧蓝为她按着一双小腿,想起今日陆长元的那张脸,恨恨的道:“姓陆的还是个读书人。”

“不着急,慢慢来。”傅明华眯着眼睛养神,缓缓动了动指尖,碧蓝咬了咬唇,才刚应头来不及说话,外间就有人进来传令,说是宫里崔贵妃病了。

昨夜里崔贵妃淋着风雨,在宣徽殿前跪了许久,才为她求来了一队五百人的骁骑军守卫,只是回了蓬莱阁,人却就倒了,昨夜里一宿都不得安宁,却叮嘱宫人不能来通报她。

傅明华听了这话,眼眶发热,前来传信的是静姑派来的嬷嬷,见她脸色惨白的模样,便安抚她道:“娘娘说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您要好好的,派了奴婢来知会您,不是为了让您赶进宫中,只是担忧您不知内情,却被别有用心的人传递了消息给误了。”

屋里碧蓝等人俱都忍了泪水,余嬷嬷握了傅明华的手,点了点头:“您不能再这样了。”怀孕到现在,原本肚子大了,就该好好休养,可偏偏这两日间却发生了这样多事,使她不得安宁。

“奴婢出宫前,娘娘特地叮嘱过,知道您肚子大,这两日又定有事情要忙,宫里的事儿您不要担忧,有人嚼了什么舌根也不要相信就是了,好好保身子,您好了,娘娘心里舒坦才会好得快,若是您出了个什么差错,娘娘才会跟着担忧的。”

宫里的嬷嬷放软了音调,傅明华透过她那张带了些讨好、紧张的脸,仿佛看到了宫里崔贵妃说这话时的情景一般,顿时咬紧了牙,好一阵才点头:“我知道了,回去秉告娘娘,好好将养身体,麻烦已经解决了。”

嬷嬷不明就里,但仍是应了一声,才随碧蓝一道出去取了赏钱,回宫覆命去了。

凌少徐之死仍在如火如荼的追查中,他死于府中,屋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是血却洒了满地都是,大理寺中段正瑀等人每日查询秦王府中侍卫,这几日刑部大牢都要关押不下嫌疑犯了,西京里忠信郡王凌宪却假称奉密敕,领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路经太原,攻占定州反唐!

他放榜公告天下,怒数大唐燕氏二十一条罪状,自号景帝,令兵镇守定州。

消息传回洛阳,顿时令朝中哗然!

近几年来,大唐并不算太平,先后有简叔玉、李彦辉等人谋反,可是此次并不一样。

与前两者相较,简氏虽然也算是早有谋略,且雄据一方,不过简叔玉胜在年少,当日造反形势仓促,又自认为自己与吐蕃合作,算计得当,以为将燕追围困在涵谷关外,最终却命丧河东道。

相反之下,李彦辉更是不如兴元府简家。

当日李彦辉所谓的谋反,完全就是被燕追一手主导,最终死了都没能做个明白鬼,莫州及幽州等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到了燕追手上。

可是忠信郡王不同,他老奸巨滑,在西京镇守多年,乃是领兵丰富的老将,也算厚积薄发。

此人心狠手辣,为了顺理成章起事,还将亲生儿子送至洛阳,枉送了性命。

从他假冒圣旨,占领定州来看,此人也确实是极有眼光。

定州位处要道,恰好卡在河东道洛阳与幽州之间。

幽州北面乃是异族,南面通向河东道,西面则是太原府连通西京,东面则是靠沧州、渤海。

凌宪此举,便相当于切断了大唐与幽州之间的往来,将幽州逼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幽州乃是重地,也是大唐位于边关的一道屏障,一旦失去,到时凌宪收拾了幽州,转扑洛阳,到时就是嘉安帝调遣各地刺史领兵进洛阳勤王,到时也是悔之晚矣!

朝中众人正为西京之事吵得不可开交,以容涂英一党的人称忠信郡王此举乃是因为其子一而再,再而三死于秦王手上之故,所以此次凌宪造反,燕追亦有不可推卸之责。

战事如今一起,容涂英一开始的想设计将燕追逼回的打算自然便落空了,但此时的他则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大战

众臣正为凌宪之反该由谁负责争论不休,大朝之上,嘉安帝令黄一兴读着潞州太守宋宗印的奏折。

潞州临近太原,凌宪起事之时,潞州亦是最先受到波及。

黄一兴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时,大殿之上众人不敢发出声响。

文官之首的杜玄臻握紧了手中的象笏,听着黄一兴大声道:“…凌宪兵分三路,以伪造密敕领三万精兵深入太原,以抵定州,诱骗定州府太守…斩杀朝廷命官,自命伪皇,改国号为楚…”

杜玄臻的心思便渐渐松动了,悄悄抬了眼去看坐在龙椅之上的嘉安帝,他双腿微分,右手肘撑在龙椅扶手之上,神情晦暗莫测。

时至今日,这场乱子越来越大,凌宪明显非昔日简叔玉、李彦辉之流能比的。

皇上下的这盘棋,至于也不知这个掌棋人还能不能控制得住棋局了。

杜玄臻垂眸而立,黄一兴的声音还在耳畔响起:“今恳请皇上点兵下旨,镇压叛乱,臣,潞州太守宋宗印上奏!”

黄一兴念完,退到了嘉安帝身后,朝中依旧鸦雀无声。

嘉安帝便笑:

“诸卿对此,可有何建议?”

“臣认为,凌宪气焰嚣张,敢犯我大唐国危,其罪当诛。”

尚书左丞汪宁捧着象笏出列,大声的说道。

他话音一落,定国公薛晋荣犹豫了一番,亦是出列道:“皇上,臣认为不可。太祖取天下不过二三十年光景罢了,如今正值大唐休养生息的时候,这几年前有兴元府之乱,后有莫州李彦辉谋反,外有昔日吐蕃对我大唐虎视眈眈,后有突厥、薛延陀、契丹等盯着我大唐河山。今时忠信郡王之乱,不过是因其子嗣之死,而急怒攻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嘉安帝看着薛晋荣,他是仙容长公主的嫡长子,名义上也是嘉安帝的外甥,可此时在嘉安帝目光下,薛晋荣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依品之看来,此事又该如何解决呢?”

皇帝没有发怒,反倒是缓缓开口发问。

薛晋荣愣了愣,悄悄转头去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容涂英,好一阵才拱手:“皇上,臣以为可以先令大理寺卿段大人、刑部尚书萧如志及御史大夫余忡三位大人集一寺、一部、一台之力,组三司会审此案,只要揪出了杀死凌少徐的凶手,相信可以平息郡王怒火,到时一场战乱平息,于大唐也是好事一件的。”

定国公话音刚落,陈敬玄便不由嗤笑了一声。

薛晋荣眉头一皱,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

“陈大人,莫非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薛大人,昔日定国公府也是由老国公爷薛邵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江丘之役时,老国公更是险些命悬一线,救太祖于危难之中。”

陈敬玄冲着薛晋荣‘呵呵’的笑,“当年老国公神勇,才有后辈如今的荫蒙福泽。”

薛晋荣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心中想要将陈敬玄活撕了的心都有,陈敬玄看着他愤恨的脸笑道:“若当初的老国公如薛大人一般的看法,恐怕如今陪葬昭陵之中的,怕就不是老国公薛邵,而另有其人了!”

“陈敬玄,你敢直呼先祖名讳!”薛晋荣瞪大了眼喝斥,陈敬玄便笑了笑,拱手向龙椅之上的嘉安帝道:“臣有罪,冒犯先贤。”

薛晋荣被他这态度气了个仰倒,恨恨的退回队伍之中。

“皇上,凌宪气势嚣张,凌少徐死于何人之手,如今尚未有定论,但臣认为,凌氏早有不臣之心,凌少徐之死,有贼喊拿贼之嫌。”尚书令窦文扬眉头紧皱,出列道:“凌宪伪造圣旨,拿下定州,证明其早有预谋,其心可诛。太原刺史冯说知情不报,亦有过错。”

御史台余忡亦跟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