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吃力的想弯腰捏捏小腿,可试了几次却不能成功,便应答着,不多时碧蓝先向这边跑来了。

帷幔里傅明华将幔子拉开,靠着床榻脸色发白,碧蓝一见她,便又想哭,却极力忍住眼泪:“您怎么…”

“先离开这里再说。”

傅明华朝她使了个眼色。

她算是幸运的,离正厢房最近。

银疏及紫亘两人此时找的是东、西两侧的厢房,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赶过来。

外间火燃得更旺,夹杂着一股桐油的味道,夜里密密实实的小雨竟然也将这火扑不熄灭。

傅明华靠在碧蓝身上,此时全靠意志力强撑罢了。

她小腹隐隐感觉有些坠痛,一面问起外间的情况。

碧蓝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扶了她起身往外走,一面就与她说起碧云的安排。

几个骁骑警惕的走在傅明华前后,另一边银疏在往这边跑,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碧蓝姐姐,你是不是寻到娘娘了?”

她的身影在夜色中很快出现,眼底带着仓惶之色。

银疏出来时,碧蓝已经扶着傅明华出了二门。她咬了咬牙,提了裙子就在廊上飞奔。

对面紫亘看到这样的情景,也跟着朝这边跑来。

外间的人听到已经寻到了傅明华,一些原本正在打水,似是在灭火的人顿时扔下了手中的东西,碧云一见不好,连忙招呼骁骑:“将他们拦住!”

场面乱成一团,骁骑的人一上前,就发现不大对劲儿了。

这些人并不像是一般的仆从,反倒力气极大,仿佛不要命一般,想往大门里钻。

余下的骁骑将这些人拦住,却仍有几人朝大门处扑去。

傅明华在碧蓝的搀扶下出来,便有人想往她这方向挤。

后头银疏等人也已经赶到,后跟上来的骁骑也迅速朝她靠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发作

几个侍从不要命的想往傅明华扑,后跟上来的九个骁骑连忙便要将其挡住,一面想护着傅明华往后退。

这些人悍不畏死,骁骑又心有顾忌,怕伤了傅明华身体,一时间倒是奈何他们不得。

而丫头之中,紫亘、银疏及碧蓝三人相互猜疑,谁也不肯信任着谁的。

碧蓝将傅明华护在怀中,一脸紧张之色,顺手将头上银簪拨了下来,望着前方,仿佛有谁敢上前,她就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银疏朝傅明华靠拢:

“娘娘,娘娘,紫亘有问题…”

她一只手拢在袖口中,似是握了什么东西。

傅明华也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玉簪,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到了这个时候,银疏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晓,透露了自己行踪,背叛了自己的人就是她了。

敌在明,她在暗,银疏想要向她动手。

“今晚有人背叛了您,那绝对不是奴婢!”

紫亘气得眼睛通红,也要向傅明华靠来,一面警惕的盯着银疏看。

“若不是心虚,你这样大声做什么?”

银疏反问了一声,不远处碧云急得上火,薛嬷嬷及余嬷嬷二人想要往这边冲来,却总是力不从心。

大门前一下就被堵住了,这栋庄子里的下人好些面目不善。

后头紫亘与银疏两人相互指责,碧蓝突然觉得谁都不敢相信,只是护着傅明华,看她捂了肚子,脸色发白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慌。

“不要再吵了!”

碧蓝大声的喝斥,傅明华觉得肚子有些坠胀,仿佛腹中的孩子挣扎着想要出来了。

银疏想要向她挤来,碧蓝一个人倒还罢,带了个大腹便便的傅明华便难免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她极力带着人想躲开银疏伸来的手,又想要将傅明华护住,整个人分身乏术,不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了。

外间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好似有人往这里来了。

几人被堵在大门之内,瞧不太清楚外间的情景。

银疏则是想起容涂英所吩咐的事,此时已经顾不得那样多了,手一伸出来,撞了紫亘一把,掌心里夹了一把匕首,就朝傅明华冲了过去。

碧蓝环着傅明华,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傅明华握紧了手中的玉簪,抬了起来正要刺她。

后头骁骑也被推挤,撞得碧蓝身体站立不稳,后方的骁骑有人像是退了开来,碧蓝身体落空,直直的往后倒。

傅明华还被她护在怀里,若是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前面银疏又向两人冲来,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碧蓝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一手去试图想将门板扣住,一面又极力想要托起傅明华的身体,对于举起了匕首的银疏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傅明华抬起握了玉簪的手,看到银疏探来的匕首,还没有将她格开,一只手掌突兀的伸了进来,一把便将这匕首握住。

银疏原本以为自己要将得手了,匕首却遭人握住,刃口两侧割在皮肉中的感觉透过匕首传来,她有些惊恐的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口处,逆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下一刻银疏顾不得其他,另一只手腾了出来,同样握着一只匕首。

那握紧了她匕首的男人反手一夺,似是不顾自己掌心上的伤,力道大得惊人,银疏本能的将手松开,那匕首落到了来人手中,他轻巧的将匕首在掌心里翻了一圈,抬手便朝她脸上划来。

‘滋啦’一声,锋利的刀尖从她左鼻翼往右斜上划开,力道大得甚至刀尖将她一只眼珠划破,银疏先是听到那股令人胆寒的刀尖刮在脸颊骨头上的声响传来,紧接着才是铺天盖地的剧痛。

她眼前一黑,大量温热的鲜血从她脸上眼中涌出,她捂着脸凄厉的惨叫。

那下手之人动作极快,将匕首一扔,双手将握了玉簪险些随碧蓝动作一起摔倒在地的傅明华搂进了怀中。

“不要弄死了。”

燕追抿着嘴唇,冲爬起身朝银疏扑去的紫亘吩咐:“我要将她皮活剥了!”

他想到刚刚的一幕,此时仍心有余悸,傅明华在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倚在他怀里直抖。

腹中隐隐作痛,现在不是两人说话的好时机,她抓紧了燕追胳膊上半湿的衣裳,咬着牙:“我可能快生了。”

燕追一听这话,弯腰便将她抱了起来。

外头情况已经得到控制,他折转回来之后,领来的人很快将容府一干死士制服。

原本庄子上的下人大部份都被杀了,尸体扔在园中,此地火势渐大,那火烧了起来,夹杂着血腥气与桐油味儿还有烧得焦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傅明华只觉得肚腹一阵阵发紧,腹中孩子正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燕追大声吩咐人将马车牵出,只是原本的马匹已经被杀死,车倒是还在。

幸亏燕追等人赶了过来,恰解了这燃眉之急。

此地不是留下来生产的好地方,这里火势越发大,下人套好了马,燕追亲自抱着人钻进了车里,薛嬷嬷与余嬷嬷二人也跟了上去,紫亘恨恨的盯着银疏看,她捂着脸,脸上血迹纵横交错,她嘴里发出痛苦的口申吟,痛得浑身直抖。

龙门山离洛阳都城并不远,两匹马拉着马车跑得飞快。

半路之上傅明华就感觉腹下有热流涌出,只是她分得清时机,咬着牙忍得面色雪白。

燕追不时拿袖子替她擦额头,想起之前那一幕,心中后怕不已。

她握着手掌,他将她的手放进手心中,还看到她手心里拽着的那支已经被汗珠浸湿的玉簪,愣了一愣,傅明华就道:“她若过来,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她脸色泛白,强忍着痛楚,只是说这句话时,却是将手心里握着的玉簪抓得更紧了。

燕追心中原本的担忧,在听到她这话时,突然化为骄傲,点了点头。

她那手白嫩如凝脂,一看便是娇养出来的,柔若无骨,可是此时燕追却压根儿没有怀疑过她说的话。

“三郎,我痛。”

第五百九十五章 悲喜

她前一刻还在自信满满的说着不会让银疏好过,下一刻手便一松,掌心里的玉簪‘哐铛’一声滚落到了马车厢里,她揽了燕追的腰,便皱着眉喊痛。

如果可以,燕追是宁愿自己为她挨痛,也不愿她吃这苦,从怀孕到如今,她便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

可是他没有办法可以替她受这份罪,只得一下又一下的替她擦了汗,抿着嘴唇问薛、余两位嬷嬷:“还要多久?”

两人自然是答不上来的。

几时能生,这个哪里能说得准?

原本此时就不是傅明华发动的时机,不过最近她思虑过重,且今日又来回奔波,再加上夜间受的一番惊吓,才导致她提前发动。

薛嬷嬷看他严厉的眼神,硬着头皮道:

“娘娘身体康健,兴许不会吃多大苦头。”

她说的这句话,燕追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

傅明华都在喊痛,薛嬷嬷却说‘她不会吃多大苦头’。

他将人抱得更紧,催促着赶车的人再快一些,洛阳已近在咫尺,早早就有传令的骁骑到城门下报信,此时安喜门大开,一群人长驱直入。

燕追下了马车,抱了傅明华便往屋里赶,后头一群下人慌慌张张的跟在他身后。

好在王府之中早就已经备下了房间,府里服侍的下人又多,傅明华被燕追抱进了房,他还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倒是最后薛嬷嬷在说:“您在此地,不过是让娘娘分心罢了。”

才使燕追离开。

屋中安安静静的,他站在屋檐下,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样一刻难挨过。

外头雨‘沙沙’的下,他手撑着游廊柱子,回头便能看到屋中点着的光火。

薛嬷嬷等人在喊着:“见头了。”

他几时想要冲进去,又止住了脚步。

只听着几人在唤傅明华用力,燕追有些恨此时自己无能为力的感受。

下人候在门边等着召唤,血腥味儿从屋内铺延开来,他依稀听着薛嬷嬷在与傅明华交待:“养了精神,再用力,很快就生下来了。”

燕追突然大声的就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元娘,元娘你知不知。”

他站在门外,傻兮兮的念着当初他曾写过给傅明华的情诗。

来往的下人低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屋里傅明华听着燕追的声音,哪怕此时腹痛如绞,听着他声音,先是仰头喘气,紧接着又忍不住笑。

她想起了燕追写过给她的情书,都厚厚的放在她的匣子中。

他此时的举动,暴露了他内心里的担忧。

傅明华忍了腹中剧痛,喘了两口气,才附在碧蓝耳边道:“王爷念错了,是,是心悦卿兮,卿可知。”

碧蓝呆了一呆,又看她别过头,乌发团枕,几缕湿发粘在她脸颊,越发显得她肌肤细腻白皙。

“您打了精神也是对的,这一胎发作得快,不过您身体好,孩子又不大,若您不要紧张,也不会吃许多苦头的。”

余嬷嬷拿了温热的帕子替她擦了把脸,她点了点头,经过燕追这一打茬,又积攒了些力气。

接过下人递来的参茶,她喝了一大口,才又更使力。

外间燕追听着碧蓝传话,问屋里的情景如何。

话音还未落,先是几位嬷嬷在高兴的喊着:“快出来了。”

紧接着便听巴掌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哇’的一声孩子的哭声响起。

“王爷,是世子!”余嬷嬷大声的喊。

燕追欣喜的往屋里闯。

“王爷,王爷您且稍候。”

碧蓝既怕他,又不得不拦他。

先前银疏被他一刀划破了脸的情景此时浮现在她脑海中,她不敢抬头去看这位英俊的秦王的脸,只是展开双臂:“娘娘此时还未收拾妥当,您现在进去了不好。”

薛嬷嬷抱了孩子出来时,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大步进了屋中。

薛嬷嬷苦笑了两声,也跟着进屋时,燕追坐在床榻边,傅明华已经收拾妥当,换过衣裳了,脸色还有些白,眯着眼睛靠在枕上,听到了他进屋,却动也没动。

“看到孩子了吗?”

他伸手要来抱她,只是才刚碰到她,却又不敢动了,只是以指作梳,替她顺理着一头半湿的头发。

傅明华问了他一声,脸在他掌心里蹭了蹭,他面不改色的点头:“看到了。”

其实这一刻他压根儿没有心思看其他,只想看看她。

看她从当初娉婷少女,到后来端显风华,再到嫁他,为他孕育子嗣,到如今生下孩子。

看她从当初与自己原本并不相干的人生,却又复杂的缠到一起。

他百感交集,握了她的手亲了又亲。

这一刻外头风雨交加,燕追的心里却说不出的宁静。

只是才没多久,外间有人在唤:

“王爷,宫中有旨意传来。”

燕追的眼神逐渐就变得锐利了。

傅明华睁开了眼来,振作精神:“您先进宫。”

他已经回来了,两人说话的时间将来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燕追皱了皱眉,看她有些疲惫的表情,安抚似的道:“你先睡会儿,睡着了我才走。”

他伸手为傅明华掖了掖被子,傅明华有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累了,这一天发生的事,简直难以用三言两语述说,再加上生了孩子用了力气,上下眼皮才刚一碰到,睡意便袭来,兴许是有他在身边,使她感觉安宁的缘故,一会儿功夫她的呼吸便匀称了。

燕追这才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站起身来,看了一旁被薛嬷嬷抱在怀中的儿子一眼,问了一句:“乳母服侍的下人可瞧好了?”

薛嬷嬷点了点头,下人为燕追取来斗蓬,他匆匆出门,外间雨势更大,小丫鬟淋着雨来寻他,姚释正在外院等候。

一看到燕追来了,姚释便道:

“容涂英死了,首级已经被郭翰送进了宫中。”

他顿了片刻,欲言又止,燕追便转头看他:

“有话直说。”

姚释便叹了口气,小声的道:

“宫里贵妃娘娘去了,皇上已经下旨追封。”

燕追原本正系着斗蓬带子的手便是一顿,眼神凌厉得有些可怕:“你说什么?”

第五百九十六章 荆棘

雨‘沙沙’的下,淋在园中树叶、屋顶上,再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滴滴答答’的往下滑。

他身上杀意盎然,那目光使人不敢直视。

姚释脸颊抖了抖,小声的说道:

“娘娘殡天了。”

燕追紧抿着嘴唇,雨水落在他发间脸颊,他的嘴角紧抿,神情有些阴冷。

他才刚从屋中出来,才经历了他的爱妻为他生下长子,就听姚释说他的母亲去了。

这大喜大悲间,哪怕他再是镇定,此时也不由握紧了拳头。

今夜的雨水尤其的寒凉,浸进斗蓬中后,迅速将他身体的温度也赶走。

他临去接傅明华时,崔贵妃还好端端的,这样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姚释没有出声,知道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他如此聪明,一下便猜出了些许端倪,只是这一刻燕追却宁愿自己更愚笨一些,没有看到姚释眼中那抹坚定。

“你跟在我身边,有十来年了吧。”燕追走了两步,语气有些森然的开口发问。

姚释头低了下去,燕追走在前头,他笑了笑恭敬的应道:“有十四年了。”

燕追今年已经二十一,姚释是在他年幼之时,崔贵妃透过青河崔氏的人,修书一封,请他入洛阳的。

当然,他不喜荣华富贵,不爱女色权势,多年以来孑然一身,随兴洒脱。

当年的太祖数次请不来他入朝为官,后来的崔氏自然也不是那样容易请动他的。

之所以他愿意收到当年的崔氏一封书信,便前往洛阳见燕追,一见即留在洛阳,追随在燕追身侧,不是为了金银俗物,财色地位,只是因为他想要辅佐君主,干一番大事。

姚释有自己的报负,自己的骄傲。

太祖当年打天下时,身边猛将如云,且杀世族过于急攻近利。

而嘉安帝虽胸有沟壑,可他登基之时,大唐隐患太多,姚释看准嘉安帝在位时期最多不过是将大唐危机理顺,收拾当年太祖留下的烂摊子。

唯有到了燕追之时,大唐基本隐患已经被剿除,嘉安帝放到他手中,是一个百废待兴的江山,大有可为。

与其说他是为了崔氏当年的一封书信而踏足这红尘俗世,倒不如说他是为了心中理想而进入这洛阳权势漩涡的。

他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他想起了第一眼看到的燕追。

“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燕追问了一声,姚释也点了点头,应道:

“是啊,人生有几个十四年?”